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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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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罂望着他,片刻,笑笑地点头。
  夜还不深,街道上的风中仍带着白日里的温度。
  罂头一回乘马车,她两手扶轼,望着前方。粗大的松明火把插在车旁,马蹄声有力而清脆,风迎面吹来,她能感觉到鬓边的发丝被微微扯动。
  跃坐在驭者的位置上,两手操纵缰绳,熟稔而轻松。
  罂看着他的后脑,视线顺着修长的脖颈,落在宽阔的后背上。跃身着半袖短衣,随着双臂动作,罂能看到衣料下健壮起伏的肌理。
  “就快到了,你勿着急。”似乎察觉到罂的沉默,忽然回过头来说。
  四目相对,罂怔了怔,随即笑笑:“嗯。”
  庙宫附近并无民居,马车走了长长一段,前方走来一队夜巡的武士。
  他们看到马车,缓下脚步,待看清车上的跃,皆露出讶异之色。
  跃朝他们微微颔首,不待他们行礼,驭车驰过。
  罂回头,街道上没有路灯,那些人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道路虽黑暗,跃却驾轻就熟,丝毫不曾放慢。没多久,罂看到月光下,宫殿和高台巨大的轮廓出现在道路前方,不禁讶然。
  “要去王宫?”她问。
  “也不算。”跃答道,“这是先王盘庚迁来大邑商之初营造的宫室,你还不曾来过。”
  罂望去,随着马车渐近,宫城墙上的烛燎已经清晰可辨,并不如之前见过的王宫宫门那样辉煌。
  守卫宫门的武士也并不多,跃才近前,他们急忙奔下来将城门开启。
  “王子。”武士们向跃行礼,看到车上的罂,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之色。
  跃仍然颔首,没有停驻,直接驾着马车驰入了宫城之中。
  罂坐在车上,四处张望。
  烛燎的光照中,只见盘庚宫城的宫道并不如之前去过的王宫那样宽阔,也没有壮观的衡门,却是一样的高墙重檐,远处,一座高台矗立在月光下,尤为显眼。
  “这边宫室狭窄,”跃解释道,“自盘庚之后,历任天子扩建宫室,你先前看到的都是先王小辛之后新修的宫城。”
  “原来如此。”罂颔首。
  许是冷落了很久,他们沿着宫道畅行,一路上并不见什么人。高墙和屋檐的身影在眼前变换,月光时隐时露,走过一段之后,罂忽然发现面前陡然开阔,竟是个广场。
  她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石道延伸向前穿过广场,尽头,一座高台矗立,像山峰一般直指夜空。
  另有两处较矮的高台耸立在广场两侧,马车经过,像走在山谷之中似的,声音愈加清脆响亮。
  离高台还有几十丈的时候,跃将马车停下。
  “这是先王的高台,车马不可惊扰。”他对罂说。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高台?”罂问。
  “正是。”跃笑笑,却看着她,“想去么?”
  罂亦笑,点点头,从车上下来。
  跃将马车拴在一根石柱上,取下松明,与罂一道步行向前。
  月亮挂在头顶,似乎又明亮了一些。二人的影子映在空旷的广场上,与三面竦峙的高台相比,显得如此渺小。四周除了他们,再无别人,呼吸都清晰可闻。待走到高台下,罂抬头望去,只见磴道层层叠叠,如凌空一般。
  跃率先踏上石阶,转过头,朝罂伸出一只手来。
  “磴道陡峭,你攀行恐要费力。”他说。
  罂犹豫了一下,望望前方,伸出手去。
  跃即刻把她的手握住,笑了笑,带她向前走去。
  他的掌心温暖而厚实,罂的手被裹在里面,只觉莫名的安心。
  罂第一次登高台,脚踏在上面,只觉跃说的倒不是虚言。这磴道上的每个阶梯都比她从前攀过的要高一些,才走一段,她就觉得腿上有些吃力了。
  “累么?”跃发现罂慢了下来,回头问道。
  “还好。”罂笑笑。
  跃把脚步放缓了些。
  “我幼时常常来登这高台。”跃一边走着,一边说,“那时我总想像父亲那样在高台舞干戈祭祀先祖,便常常夜里独自来练。”
  罂诧异地望着他:“后来呢?”
  跃莞尔:“后来,有一回临到祭祀,大巫跌伤了腿,我自告奋勇去做大巫,父亲终于应允。”
  罂也笑起来。
  她发现跃这个王子当得与她想象中不大一样。他识文能武,且不娇生惯养。即便扔到骊山那样的深山老林里,他也能独自生存;而在大邑商,像担任巫舞之职这样的小事,跃也会凭着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心里生起些异样的感觉,罂看着跃的侧脸,忽然觉得那结实的臂膀上承载的东西,比她想得要多。
  “快到了。”愣神间,她忽然听到跃出声道。
  罂抬头望去,果不其然,高台的顶端就在前方。
  跃露出笑容,带着罂加紧脚步,没多久,眼前一片空旷,二人攀上了高台宽阔的平顶。
  夜空笼罩在头顶,宽阔无际,像穹庐一般。月亮也似乎放大了许多,触手可及。深邃的天幕中,星光璀璨,虽有月光皎皎,却仍能看到银河在天空中铺陈而过。
  罂喘着气,望向跃,不掩惊喜。
  跃也露出笑意,月光下,神采柔和。
  罂再向四周望去,地面漆黑,辨不清林苑和街道,远处高台和城墙上的通明灯火却能望见,与这边遥遥相对,像大海上的一座座灯塔。
  “坐下吧。”跃指指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对罂说。
  罂颔首,同他一起走过去。
  她发现大石边上有些东西,凑过去看,却是一副干戈。它们都是木质,似乎在这里放了许久,风吹日晒,干上面的朱漆都几乎剥落光了,戈上的利刃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你的?”她问跃。
  “嗯。”跃点头。
  罂把那干戈拿起,饶有兴味地看了看。
  “跃舞干戈是何模样?”罂笑着问跃。
  跃看着罂:“想看么?”
  罂双目一亮,点点头。
  跃笑笑,把松明放在地上,从罂的手中接过干戈,转身走到两三丈外。
  罂在石头上坐下,睁大眼睛望着他。
  跃一手执干,一手执戈,敛容踞地而立。四周寂静,忽然,他沉沉地大喝一声,起势而舞。
  没有鼓乐,没有喝彩,跃的动作却有板有眼,脚踏在地上,自成节律。
  月亮挂在头顶,跃舞姿矫健而热烈,将干戈如风一般。
  “萬乎!”跃盯着罂,大声吼道。洪亮的声音在空中扩散开去,似远远传来回声。
  罂笑起来,双目却一瞬不移,只觉那身影映在空旷而璀璨的天幕下,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作者有话要说:鹅眼皮打架了,先去睡个觉~大人们晚安……

  相约(下)

  松明的火光在风中“噼啪”地摇曳,跃的影子在地上映得缭乱,舞姿却愈加贲张。光影中,他手足动作越来越热烈,似乎连迎面吹来的夜风也带上了灼人的温度。
  罂望着他,只觉那舞似乎真的带着巫术,把她的目光全都牢牢摄了去,心也随着那节奏隐隐击撞。
  “萬乎!”跃的舞步越来越急,刹那间,戛然而止。
  那动作定格在最后一瞬,跃的双目炯炯明亮,胸膛起伏着,汗水在他的脸上和脖颈间泛着光泽。
  “好!”罂用力地鼓掌,大声喝彩。
  跃咧嘴笑起来,火光中,霞红的颜色从脸颊漫到了脖子根。
  “好看么?”他一边喘气一边走过来,用臂上的半截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好看。”罂笑着点头。
  跃的脸似乎更红,两只眼睛仍注视着她的脸。
  罂看他大汗淋漓,伸手往袖中找巾帕,却没有找到。
  “出来匆忙,不曾带布帕。”她抱歉地说。
  “无事。”跃不以为意地再抹一把额头,在大石上坐了下来。
  罂看着他,问:“你方才舞的是萬舞?”
  “嗯。”跃颔首。
  罂了然。
  商人的萬舞她知道,以模仿蝎子的勇武好斗之姿而得名。这个舞在莘国算是家喻户晓,传说商人的先祖王亥就曾用萬舞引诱有扈氏的妇女,却在与有扈氏女幽会的时候被女子的族人杀死,引发一场大战。
  罂亦莞尔。她刚才看跃的萬舞都觉得阳刚热烈,有扈氏女会心动倒也不足为奇。
  “跃舞得甚好。”她由衷地赞道。
  跃看着她,胸膛起伏。忽然,他低下头,将手在怀中探了探,片刻,拿出一样物事。
  罂看去,一愣。那物事不是别的,正是跃的那块玄鸟。
  “你那时将此物落在庙宫,载将它转交给了我。”跃开口道,他注视着罂,嗓音低而清晰:“罂,睢邑之言,我如今再问你心意,你可会应允?”
  罂的心像被什么触了一下,看着跃,脸登时腾腾地蹭起热气。
  跃与她对视,一瞬不移。
  罂看向跃的掌间,那玄鸟洁白依旧,泛着细腻的光泽。
  “罂?”跃等了一会,看罂不动也不说话,出声唤道。
  罂抬起眼睛。
  “跃,”目光相触,她迟疑了片刻,问,“跃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跃怔了怔。
  罂觉得这话题实在艰难,没再开口,只看着他。
  跃似乎明白了罂的意思,脸上的神色微微凝住。
  他沉默片刻,道:“我母亲去世时,我只有九岁。我只记得母亲为人开朗,总是在外征战。”停了停,又道,“我也见过你母亲,虽已记不得容貌,她与我母亲之事却听过一些。”他看着罂,“你所虑者,就是她二人之事?”
  罂抿抿嘴唇:“算是。”
  跃缓缓吸口气,像压抑了许久。
  “罂。”他转过脸来,神色又好气又好笑,“我在睢邑之时,便已知晓你母亲是妇妸。他们彼时恩怨已是烦恼,如今你我再续,岂非自取其扰?”
  “你不介意?”罂问。
  跃不耐烦:“我若介意,当初怎会问你愿不愿随我来大邑商?”
  风柔柔拂在颊边。
  罂望着他,唇边慢慢漾满笑容,双目柔光潋滟。
  “笑甚?”跃狐疑地看她。
  “我想起了一句诗。”
  “诗?”
  罂不言语,却伸过手,从他手中将那玄鸟拿了过来。
  跃的目光顿时停住,片刻,盯着她,瞳仁如火光般闪闪。
  罂望着他,伸出食指,勾了勾。
  “做甚?”跃不解。
  “过来。”罂说。
  跃狐疑地看她,脸上却莫名地发起热来。少顷,他将身体动了动,才凑前一些,罂的脸却已到咫尺。
  馨香的气息淡淡,像风一样,跃的眼前一暗,唇上触到一片温暖的柔软。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风中似有呢喃的语声传来,在耳边久久徘徊。
  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记不清内容是什么,却无比的满足。
  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蝉鸣已经叫得山响。
  窗外的天光白花花的刺目,罂不禁眯起眼睛。她正想伸个懒腰,看到枕边的玄鸟,忽而一怔。
  昨夜的事浮上脑海。
  月亮、高台、那个起舞的身影。她对跃念诗,然后……
  热气蹭上耳边,罂望着上方乌黑的横梁,双目定定。怔忡了好一会,她连忙起身穿衣,一把将玄鸟塞到衣服里,打开房门。
  太阳已经灼灼地晒在头顶,罂抬头望了望,竟快到午时了。
  “册罂。”一名正在打扫庭院的巫女看她出来,笑道,“你起晚了呢,册宰会骂你么?”
  罂这才想起今日要去抄眷,忙到井边打水洗漱。
  “不急,册宰又不曾来催你。”另一名巫女笑道。
  罂冲她笑笑,手上的动作却愈加麻利。
  待她匆匆来到作册的殿堂,册宰已经站在庭前,看到她,脸色严肃。
  “册宰。”罂行礼。
  册宰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她,道,“你有伤新愈,下不为例。”
  罂答应,向他再礼,趋步走开。
  堂里,册癸正毫不例外地跟册宥说着话,见到罂进来,打了个招呼:“册罂。”
  罂也打个招呼,在位子上坐下来。
  “今日好么?”册癸凑过来,关心地问。
  “无事。”罂笑笑。
  “用食不曾?”
  罂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又忘了吃早餐。
  册癸一副早已知道的表情,“啧啧”两声,丢来一小包糗粮。
  罂接过,对他感激地一笑。
  好不容易坐下来,她一面嚼着糗粮,思绪却忽而飘回昨夜。
  二人的对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反反复复地回想,罂想着那时候跃的神色,不厌其烦。那时的心情,现在想起来仍然犹在其境,心阵阵地发飘,脸上也起了热气。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那么大个人了,如今的心思竟然跟小女生初恋一样,明明也不是第一次……
  她深吸口气,放下糗粮,从案上翻开一只牍片,开始工作。
  上面的字写得高低错落,像一个个小图章,罂盯着,脑海里却又出现了跃的脸。
  他在做什么?起身了么?
  “册罂,小臣方才又给你送了一摞简牍。”有人道。
  罂应了一声,拿出一张空牍。
  他昨夜睡得好么?
  她想写字,却发现还没有调胶墨,连忙去取工具。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昨夜她吻跃的嘴唇,他竟然愣了好一会,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很值得探讨。
  跃不会接吻?
  是没有经验?还是这个时代的人还不懂?
  她认真地想了想,自己似乎还从来没发现过这里的人有过接吻的举动。可是再想,她又觉得跃应该是懂的。不然他为什么在自己亲过他以后,突然把她抱起来,高兴得疯了一样地在高台上转圈?
  想到这些,罂的耳朵又开始发热。
  跃那时抱着她,好久都不肯松开。若不是松明即将燃尽,她怀疑跃会一直同她待到天亮。送她回庙宫的时候,二人也在庭院门外逗留了许久……
  “……册罂!”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罂转头,看到册癸疑惑的面容。
  “傻笑什么?”册癸瞪她,“册宰在叫你!”说着,示意地让她看庭中。
  她望去,果不其然,册宰站在那里,朝她招手:“册罂!”
  罂连忙应一声,起身走出去。
  “册罂,”册宰看着她,神色复杂,“来见生妇。”
  罂讶然,抬头,这才发现两丈外立着一个妇人,那面容,正是昨日从载的宫室出来时遇到的妇侈。
  “册罂么?”妇侈神色和善,看着她。
  “正是。”罂向她一礼。
  “册罂,”妇侈缓缓道,“大王命我来接你。自今日起,你到棠宫任作册。”
  作者有话要说:睡觉……看到大家在留言中频频提到《双阙》,鹅觉得十分郁闷,既然大家如此念念不忘,鹅就去修改结局好了。比如孔雀发现自己真正爱着的是觪,去杞国娶姮的时候公然表白,或者让姮发现熊勇才是她的白马王子,嫁到楚国去吃橘子吧……

  棠宫

  “?”罂讶然。
  “册罂,”册宰微笑道,“生妇可是持了天子符信来的,你快去收拾,不可耽搁。”
  罂嘴上答应一声,又看向妇侈。
  妇侈并不言语,面上含笑,一双眼睛却似无时不刻不在将她打量。
  罂想起那日商王共膳的事。商王的意思,罂那时已经明言拒绝,他当时也并未为难自己,莫非今日又改了主意?
  或者,是跃?
  心思百转,罂向他们一礼,走回殿上。
  才到案前,她发现册癸他们都停笔望着她,目不转睛。
  “你要去宫里?”册癸疑惑地问。
  罂望望他们,又望望身后,妇侈正与册宰说着话,声音传来,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嗯。”她回过头来,答道,“说天子召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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