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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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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是经纪人,不是上帝,汪哲南那个单子蓝调爵士一定费了很多精神,如果我现在再把翁秋湖夫妇的凶单交给他,下一次我从蓝调爵士的诊间出来,肯定会突然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傻傻地看着轮胎压过我的脑袋。
“这次该找谁好呢?”我翻着记事本,走在沈浸夜色的天桥上。
活活闷死啊——还得一次搞定两个人。又,既然是活活闷死,就得在白天做事,光天化日的人来人往,难度实在不低。或是若在晚上下手,至少要让两个人在白天的时候还活着等死,只是全身都不能动弹,这就要请教用毒的高手。
——不管杀过多少人,我还是觉得活活烤死两个人实在太恐怖了。
不管选择谁去接这个单子,对我都是困难的决定,因为这意味着我要把一百个恶梦的糟糕额度塞到谁的下半生里。
你说就鬼哥吧?是,鬼哥是急着想接困难的单子,但身为新人的鬼哥还不知道自己能够承受多少恐怖的画面,现在就将这种单子交给他,鬼哥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杀人高手,而是成为变态。
凡事都讲循序渐进,好的鸡农就别老想着帮小鸡敲破蛋壳。
带着点晕黄月光的夜色下,人特别容易平静。
我驻足,看着天桥下的一个又一个的纸箱。
无梦的黑草男坐在河堤边,抽着永无止尽的菸。黑草男经常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像是在回忆什么。只有真正与黑草男相处过的人才知道,他只是在发呆,就像一颗说不出形状的石头。
一个常常发呆的人,必定是想忘记过去的什么,或是刻意让自己的人生注入大量的空白,好稀释曾经拥有的悲伤。因为一旦意识清晰,不愉快的过往便从浑浊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莫名地让人痛苦。
黑草男到底经历过什么,让他想藉着发呆遗失自己的人生,我不知道。
但我理解。
就在杀了可爱双胞胎后,我接了一个条件杀人的单,单子的内容异常恐怖。
死神餐厅。
我面前的桌上,躺着一份我这辈子难以想像的,诡异、恐怖绝伦的凶单。
“这次的条件杀人,真的很不容易,说不定会大大加速你的制约。”前经纪人高太太抽着菸,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如果你来想多干几年杀手,不接,我能够理解。”
每次前经纪人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心中就一股无名火起,骄傲得立刻答应。
“接,你看过我哪个单子不接的。不过有件事我挺介意。”我收好照片。
“喔?”她吐着烟雾,眼角的鱼尾纹皱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想问什么。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变态?所以你才把这种单子交给我?”我有点忿忿不平,但表面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一贯玩世不恭的态度。
她没笑。事实上她从未展露过她的幽默感。或相关的可能。
“每个人都有当变态的潜质,但是,九十九,你不是个变态,也不会是个变态,你只是需要多方尝试所有杀人的方法,不要排斥接近变态的思惟世界。这是我对你的期待。”前经纪人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听话的孩子,希望这个孩子的叛逆期快快过去似的。
“期待,省省吧。”我冷冷说道。
她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目送我离开。
那一刻,是我唯一一次感觉到,杀手是个低等、没有尊严的职业。
 几天后的深夜,我跟委託人开着她的车,停在一间透天别墅的后巷。她留在车上,我花了几分钟时间确认路口监视器的摆设位置,然后一口气通通搞定。
“分手后,我还留着钥匙。”她说,想大大方方从前门走进。
天真。
“不,钥匙开门话发出声音。”我蹲下,示意这位妙龄女子抱住我。
然后我靠着训练有素的体魄,揹着委託人攀游上了三楼,用工具切开了客厅外的落地窗完成侵入。委託人在客厅等候,随手翻看她以前熟悉的一切。我则静悄悄地走进每一个房间,把特殊的药布放在目标家人的口鼻上方一吋,让药气慢慢混在空气中,令目标家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陷入更深的无意识,方便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接下来到了重头戏,我们走进了目标的主寝室。
静静听着目标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之间的时间差很长,音沉如牛,显示目标睡得很熟。我看着委託人,委託人对着我手上的药布摇摇头。
委託人先前就说了,目标有吃安眠药入睡的习惯,所以半夜不容易醒来,希望我不要让目标睡得太熟,免得效果不佳。我虽然很想用药布保险一下,但我非常尊重委託人的要求,与她复仇的意志。
三分钟内,我在天花板上架好了坚固的钢制横桿,并套上了红色绳索,让红色绳索正对着熟睡的目标,角度实在漂亮。
在这三分钟里,委託人褪去全身衣物,换上了预先准备好的红色旗袍。以前曾经是金钱豹酒店第一红牌的她,在旗袍的紧紧包裹下,身材更加妖娆有致,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一切就拜託你了。”委託人冷冷说道,不带一丝我能辨认的情感。
“一定让你满意。”我没有露出让人放心的笑,因为我实在笑不出。
在我的帮助下,她带着愉快的心情上吊了。
没有挣扎,没有乾咳呕叫,只见委託人两只美腿不自然的踢慉甩动,双手想抓住绳索却竭力与绳索保持距离。不到半分钟,旗袍美女眼睛爆凸,长长的舌头像假的一样淌了出来。
不再动了,只有如被遗忘了的悬丝木偶般,吊死在天花板上的红衣女屍。
刻意吃得很饱的委託人,如她期待地脱肛暴粪,失禁拉尿,把地上与床脚弄得又臭又髒,更把自己的死相搞得很糟。非常非常的糟。
但还不够糟。
这就是我还待在现场的原因。
我戴上口罩与塑胶手套,用手术刀把委託人的肚子划开,再小心翼翼拉出血淋淋的肠子,哗啦啦啦的,把它们乱七八糟垂晃在肚腹之外,只留下最长的一截拖到床上。
我站在椅子上,用手术刀修饰着委託人的面貌,更把她软软的舌头拉得更长,把嘴巴张开的角度往上斜斜切开,使她的死相变得更狰狞、更邪恶。更重要的,我把瞠大暴凸的眼睛调整了角度,让委託人能正视着熟睡的目标。
最后我随意在委託人身上的动脉切了几刀,还没凝固的血液顿时滚涌了出来,地上汤汤水水腥红了一片,跟粪便尿液混在一块。
我走到目标身边蹲下,以他的角度仰看吊在天花板上的委託人。
——没错,在你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个画面将成为你一生的梦靥。
“女人,真是轻惹不得。”
我蹑嚅,仔细避开地上的血腥,在客厅换下一身的血衣,再从原路爬出别墅,若无其事快步离开,留下委託人的汽车。
我一直走一直走,走了至少十公里。
意识到天蓝了,我突然从杀手退化为人,抱着肚子在田埂边猛吐,吐到我连胃液都呛到了鼻腔都还不能歇止。我虚弱地靠在小小的土地公庙墙上,一刻都不敢闭上眼睛。
第二天的苹果日报头条,毫无意外刊登了这一则骇人的自杀新闻。
天还没亮,负心男子就在浓郁的腥臭中醒来,睡眼惺忪看见了前女友上吊自杀的恐怖死状,吓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一直到警局做笔录时都没能开口说话,身体歇斯底里颤抖。
我看有九成机率会疯掉,如果不幸没有疯掉,我敢打包票每天睡醒他都不敢睁开眼睛,无时无刻全身发冷。处心积虑要报复前男友的委託人,地下有知也该如愿以偿了。
那次之后,我用掉了五个恶梦的额度。
站在天桥上回忆那荒谬的一晚,我越来越后悔接了这次王董的条件杀人。
搞什么啊我,什么怪单都接真的是好的职业道德吗?如果我底下的杀手没一个肯干,难道我要亲自出马吗?王董想要翁秋湖两夫妇伏诛在“报应”底下的买凶出发点是正义,不管是想像的正义还是虚构的正义还是真正的正义,到底都说得出像样的理由,但我能不照顾底下杀手做事的心情吗?活活把人给热死,脑浆里的蛋白质燠热结块,眼睛白成了一片灰膜,这种画面可不只是杀人做恶梦而已。
比起这种单,在天台上远远放枪的老方法实在是太简洁俐落。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三个月小姐,我心一凛。
“喂?”我接起电话:“好久不见呢。”
“好久不见什么啦!我告诉你喔,我好久都没有做事了耶!”三个月小姐。
我想了想,回忆起三个月小姐上次接单的时间。
“不是吧,上次虽然是半年前,不过是你自己要求说做得很烦躁,所以……”
“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觉得自己被你忽略,很可能也会对你失去信心啊。先不说这些,你自己当过杀手你自己清楚,如果太久没做事的话,万一我变成普通人怎么办?我的制约还远得很!”三个月小姐打断我的话,连珠炮说了一大堆。
我看,你是念念不忘神祕的蝉堡吧。
“仔细想想,其实最近也没有什么合适你的单啊。”手机温热着我的耳朵,我闭上眼,想着当初跟她告白的情形:“杀人这种要求,岂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接到单子?”
“怎么可能?我每天打开报纸,不就一大堆凶杀的新闻吗?那些笨蛋就是找不到职业杀手才会把自己搞上了报纸头条,现在可是杀手行情看涨的时候啊……九十九!”
“我在。”我站好。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帮我看单子啊?还是上次我没答应你跟你交往,所以你一直记恨在心里?”三个月小姐气呼呼地说。
哈哈。
“……没有这样的事啊,我可是公私分明的好经纪人呢。”我故意装严肃:“不过说真的,你不觉得其实我们还蛮搭配的吗?要不要再多考虑三个月?”
“三八,我才不跟杀手交往咧,也不想想你的工作有多恐怖,赚再多钱还是没有前途。”三个月小姐的语言表情,像是一个皱了眉头的句子。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我大笑。
我还没笑完,三个月小姐就把我拉回主题。
“不管,今天我一定要接单。”她很坚持:“不然我就要换经纪人!”
喔,难道这就是命运吗,真是任性的三个月小姐。
“我手上是有个单,条件杀人。”我看着天桥下的纸箱王国。
“给我。”
“最近电视上常常出现的翁秋湖夫妇,有印象吗?”
“就是娃娃车闷死小孩那个?”
“雇主要他们一个礼拜内死掉,时间很急迫,而且还规定他们必须在车子里活活被闷死。注意,是必须连法医都认同的那种闷死,而不是表面上看起来像而已,这点雇主会很在意。”我谨慎说道:“如果你不想接,我一个月内也一定给你新的单子,你不必勉强自己。”
“喂,这是杀两个人喔,所以我要平常价钱的两倍。”三个月小姐劈头掷出重点,语气坚定得可爱。
依照我对三个月小姐的认识,她一定没把话好好听清楚。
“时间很赶我再加你一倍,死法困难再加你一倍,事后不能看心理医生泄密,所以我再给你刷卡疗伤费,一倍。总共是你上次单子的五倍价钱,免税。”我一鼓作气加了一堆钱。反正王董的支票一向不缺零。
电话那头突然没有了声音,我想像着三个月小姐吃惊的表情。
“九十九,你好好喔。”有点酸酸的鼻音。
“还可以啦,如果你哪一天改变主意了……”我精神一振。
“就这么说定了,记得把钱汇给我喔!”三个月小姐快速挂断电话。
连聊天也不给吗?
我看着天桥下,河堤边,黑草男依旧维持他二十分钟前的姿势,心中庆幸此时此刻还有个人比我还要寂寞。
解决了棘手的单子,周遭的空气愉快地填饱了我的肺叶。我兴起了到天桥下寻梦的念头,迎着浑沌的月光吹着口哨,慢慢走到桥下。
黑草男一身的黑色帆布衣,即使在这样的夜里,墨镜还是镶挂在脸上。黑草男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团会说话的空气。
他抽着寂寞的菸,用的,是没有温度的语言。
“买,还是卖?”
“买。”
“限不限?”
“惊喜好了。”
我摸摸口袋,掏出三百块零钞交给黑草男。
这个数字可以梦到什么,我不期待,也很期待。
黑草男领着我走在形形色色的旧纸箱间走荡,这些旧纸箱有的已打开,有的折盖好,黑草男若有所思、却又眼神迷离地挑选着这些空荡荡的纸箱,片刻才用脚踢了踢其中一个。
我瞧仔细了,是物流用来运送卫生纸的大箱子。
正当我把封好的纸箱拆开,小心翼翼踏进那窄小的空间,屈身蹲踞,思考该用什么姿势最舒服、准备好好睡一觉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传来了简讯。
“活活闷死好难喔,九十九,你果然在记恨。”from三个月小姐。
我不禁莞尔,抱着弯曲的小腿,阖上疲倦的眼睛。
 第四次见到王董的时候,我的手上正好拿着当天的苹果日报。
头版是爆料王邱义非从自家楼上纵身一跳,自杀身亡的新闻。嗯,这件大事我已经在昨天深夜的新闻跑马灯中看到了,邱义非这一死,把媒体弄得鸡飞狗跳,我想今天晚上大话新闻、新闻挖挖哇、新闻夜总会、2000全民开讲等谈话性节目的收视率一定都非常骇人。
报纸翻过去第一页,则是翁秋湖夫妇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停车场,深夜烧炭自杀的照片,相比於邱义非自杀,这个新闻佔据的版面就……。等等,烧炭?怎么会弄成烧炭?
“烧炭自杀,九十九,这跟我们的协议不合啊。”
王董迳自坐在我对面,我吃着薄饼,愣愣地看着这个大老闆。
今天早上不是鸿塑集团的法说会吗?关系着三大法人投资动向的法说会,王董不在公司坐镇,竟跑来找我抱怨广告与实际商品不合!
“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死法出了纰漏,详细原因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是我的疏失。”我自知理亏,只好愧疚地道歉:“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愿意归还部份的金额。”如果我是日本人,至少得砍掉一根手指充充场面。
“算了,我今天找你并不是来讨钱的,而是再给你一笔钱。”王董双手抱胸。
“这么说起来……”我也没太意外就是了。
“九十九,邱义非死得好,翁秋湖夫妇虽然死得差强人意,但也算对正义有了个交代,我看了这两则新闻之后非常感动,无论如何都得代表这个社会当面谢谢你。”王董用应该在法说会演讲的语气对着我说:“然而正义总是与邪恶无时差地竞赛,如果我们一时疏忽了,之前所作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王董拿出一个黑色公事包,面色庄重地放在桌上示意我接下。
我照做了,将公事包放在我的身旁。
“九十九,能把企业发展成上兆规模的我,一向拥有非常自傲的识人之术。”王董神色凝重地看着我,那是一种刻意展现出来的长辈气息。
“那是一定。”我看着王董已经拆下纱布的断指。
“自从上次分开后,我反覆回想你与我对谈的画面,我想你虽然是个非常好的杀人经纪,但你的眼神告诉我,其实你并不认同我对这些人的处置。”
“我一向不对委託人下的单做道德批判。”
“但是你不认同。”
“王董你恐怕有所误会,你下的单子,是我接触的单子里最具有正面意义的。杀了这些人,对社会如果不会带来你想像的改头换面,至少也绝对没有坏处。”我想了想,多所保留地说:“我只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无端端地想杀死与你素昧平生的人、与你利害无关的人、与你一辈子连擦肩而过都没有的陌生恶棍。”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的话吗?”
“喔?”
“你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想杀掉的人,只是实践力的差别。”王董微笑道:“你说地对,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存在着正义感,但不见得每个人都有能力,都有钱,把心中的正义实践出来。”
我的话,原来已经被王董解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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