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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倾天下-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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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福晋肆无忌惮打量我,连带她附近的十阿哥、十四阿哥也都扭头朝我看,十阿哥抬肘捅捅十四阿哥手臂,脸朝我的方向,意思在说些什么,近月余没见到十四阿哥,他的桃花眼还是那么销魂,我转眸投向舒舒觉罗氏,她迎上我目光,似有些慌张,忙挤出一个笑容来,我看出她紧张,心里暗叹口气,忽听门口唱道:“十三阿哥到——”
我见十三阿哥只有一个人来,不觉有些奇怪,他也穿着朝服,戴缀朱纬的顶金龙二层十东珠薰貂朝冠,这时辰,他到的算晚了,想是来时路上赶得急了,面色泛红,气色极好。
十三阿哥给康熙下跪贺年父子均说的是满语,康熙格外又多问了两句什么,似是交谈甚欢,依样赐了如意小荷包,李德全引他入座,再加上先前到的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等等,成年阿哥们差不多都齐了,康熙这才命人把其他小阿哥们领进来。
同来的还有内务府管事处领衔,向东暖阁内各人敬奉小攒盒,盒内有红枣、栗子、柿饼和花生之类,攒盒中央放个苹果,上插包金的“小如意”,如意上刻有“平安如意”四字,取其“岁岁平安”之谐音。
另有回事处专人向康呈上红单帖,称作“喜神方位单”,上面写着某年正月初一子时,喜神、福神、禄神、财神、贵神和一个所谓的凶神——“太岁”,所在方位,主要是为迎喜神,由康熙御览后一一圈定认可。
我也得了一个小攒盒,可惜这些都是吉祥物,能看不能吃,只交由一边小太监代我收到后头桌上摆起。
一时李德全又领着人在康熙屏风宝榻左右两旁放置二高二矮小方几四个,左摆苹果一盘,右置方口大瓶,内插三镶如意,如意下端的朱红穗子垂露瓶外,谓之“平安如意”。
左右二矮方几上,各置香炉,焚化檀香。条案上面,增添吉祥摆设,如一盘冻柿,上插小如意,名之曰:“事事如意”;一盘盛有面制的桃子、石榴各二,上插绒花蝙蝠,谓之“福寿三多”;一盘盛着黄白年糕两块,上插红绒金鱼,叫作“年年有余”。
一番铺陈完毕,大房间内才算得宝篆香浓,玉堂春满。
我来之前已经看到宫里众多小“苏拉”太监怀抱大捆芝麻秸,随走随撒,依次撒遍各个院落,且“撒碎”且使人行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谓之“踩岁”。
据我问魏珠,“踩岁”其义有二:一有踩住不放的守岁之意,二因“岁”“祟”二字北方同音,有踩碎一切邪祟之意,以保来年吉利。所以除了小太监,小阿哥们也可以领着人一起帮忙踩,多踩多好,而他们进来之后自然要向康熙汇报“踩岁”成果,大家比一比谁踩得多,之后只有十七阿哥是皇子仍依偎康熙膝下,其他都是皇孙,各自分扑向那些成年皇阿哥们“找爸爸”。
啊哟,那个热闹啊,除四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及十四阿哥等有限几位阿哥的儿子不在外,别的阿哥身边那真是——尤其是二阿哥,他最小的儿子比十七阿哥还大着一岁呢。
这小孩子一多,室内立刻其乐融融,康熙儿孙满堂,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笑得合不拢嘴,所谓皇家天伦,一年到头也仅有此刻最接近民间习俗了,我看在眼里,不是没有感触,只有感难发而已。
冬日天色暗得早,外面“撒碎”告毕,邢年亲自带了上穿红青色对襟褂子、头戴红缨帽、足穿棉靴的太监小分队出门,每人随身携有大批蜡烛,将乾清宫屋廊、影壁以及粉墙、游廊等处各式灯笼迅速点燃,从未上窗的窗口望出去,阖宫诸灯皆然,凝辉焕彩,过年的气氛跃然而起。
下午康熙又同阿哥们到西殿去举行辞岁仪式,全体女眷则悉数留在东暖阁闲话不提。
待到酉时前后,康熙他们回来,因除夕夜晚饭推迟已成定例,但谁也不能饿着肚子等吃团圆饭,总算有御膳房送进点心,品种无非是各种细馅包子和炸金钱合子,以及小碟冷荤年菜,不过花样倒还很多,足够安慰我饥渴的心灵。
食毕,众人洁面清手,又聚坐一处欢叙天伦,正说笑开心,康熙不知怎的想起一事,便令邢年把上午小阿哥们打雪仗受罚写的咏梅诗作拿出来分给各人当众自吟,以作评比,并消遣取乐。
我饿了大半日,早把上午的事忘了个精光,现在一看小阿哥真的一一领了自己所作诗篇站在场中面对康熙摇头晃脑吟诵起来,而且果然每一人读完就由康熙命诸年长皇子评价一番,再定出优次,分别行赏,我的冷汗哗啦啦就往脑门子上直蹿:我哪里想得到康熙会在这种场合叫人念诗?早知道我宁可交白卷也不写半个字了!这下大意失荆州,要糟糕了我!
还算我上午交稿交得早,压在十数诗篇底下位置,我不止一次给邢年使眼色,盼他把我诗稿放过不念,谁知康熙早等好了,前头四、五位小阿哥朗诵完之后,他不等邢年念出下一位领诗稿者的名字,直接就问道:“玉格格的诗稿到了么?”
众人一听我也有与小阿哥为伍被罚写诗,无不相顾隐笑。
邢年忙着从下面翻出我那张诗稿,似模似样将纸一展,捏声道:“玉格格请——”
我哪里容他说完,往前一扑,就要夺下诗稿另作打算,不料十阿哥动作比我更快,起身一把从邢年手里抢过诗稿,展卷看了一眼,张开河马嘴大笑道:“果然是玉格格做的诗——咦,玉格格不好意思了?来来来,让我代你念如何?”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半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话来:“多谢十阿哥,不过……真的不要了……请还……”
十阿哥其实问我也就是一白问,不等我把话说完,他一清嗓子,大摇大摆绕过我,走到场中站定,就举着我的诗作势要念。
我瞅准空档,啪的一跳,飞手去夺,不料十阿哥对我早有防备,飞快闪身躲开,大笑道:“玉格格,眈眈视人何为?”
我恨得暗暗磨牙,正打算横竖横跟他拼鸟,康熙忽然发话:“邢年,给玉格格赐座。”
邢年立马在康熙榻边设了一只圆面小锦凳,我悻悻过去坐下,只听八阿哥在对面道:“玉格格无需紧张,天子脚下就数这儿最讲公道,所谓诗如其人,既是玉格格作的诗,必然灵秀,万一被老十念坏了,自有人代你罚他,何愁之有?”
八阿哥给我拜年,能安着什么好心?我还没开口,二阿哥却伸出头来抢道:“不错——”他还想说什么,被康熙看了他一眼,他只好咂咂嘴,喉头一滚,把下面的话都咽了,又重复道了一遍,“不错。”
连二阿哥都“赞同”八阿哥的意见,康熙不说,还有谁敢阻拦?
于是十阿哥抖擞神气,朗朗读出标题:“卧~~梅~~”
“好!”二阿哥大喝一声,带头带人拍手造势,众人亦附和着噼里啪啦来了一阵。
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唯有强挤笑容环视一圈,以示小的承蒙错爱不胜铭感。
康熙呷口清茶,吐出一个字:“念。”
十阿哥大声接道:“卧~~梅~~”
这回无人作声,只有二阿哥若无其事照样击掌叫道:“好!”
十阿哥一口气被打断没有顺好,不由脸色发青,仍强撑道:“卧梅~~”
不出我所料他又被二阿哥打断:“老十你怎么念来念去都是标题?”
十阿哥恼道:“玉格格所作咏梅诗的标题就是开篇第一句的前两个字,不这么念怎么念?”
二阿哥摇摇头。
摇摇折扇。
几乎就没听得他也摇摇尾巴就是了。
康熙轻咳一声。
众人要笑,又不敢笑。
十阿哥方要继续,特意先停顿了一下,庄严地扫视四周,确定无人打扰,才放心将血盆大口一张,认认真真清清楚楚地念道:“卧~~梅~~又~~闻~~花~~”
康熙侧目望望我,我也望望他,相对无言,唯有心情好似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这时正当好男儿十阿哥气宇轩昂念到第二句:“卧~~只~~绘~~中~~天~~”
听完这句,座中还不明白的几乎是没有了,纷纷匿笑不止。
十阿哥只当众人笑我好文采,兴致勃勃读出第三句:“邀~~吻~~卧~~石~~水——”他居然还在这句之后有意制造一个停顿,成功引得大家对他瞩眸不转,连一票小阿哥们也瞪圆眼睛,屏息静候下文。
接着十阿哥忽的一下将他的正面对向我,此时此刻,我能做到的只是虚弱地抬起手用手绢儿擦擦额上冷汗。
就在我小爪子一抖的功夫,只见十阿哥极富戏剧性的猛一跺脚后跟立正,右臂伸出,以高喊“Heil—Hitler!”之口吻气沉丹田,爆发最后一句高潮:“卧石答春绿!——”
不仅是我,所有人都被十阿哥的全情投入深深的打动了。
要等到一个意味深长的短暂沉默过后,全场才正式开锅:
花枝乱颤、各有其妍的女眷且不去说,只看那些男人们就够热闹的,厥倒者有之,喷茶者有之,抽搐五官者有之,翘起辫子者,有之。
二阿哥是早早就抽出他那把粉色舞扇连头带脸掩住,任他狂笑之声如何大作,外人只能看到羽毛扇面不住颤抖,份外香艳娇嗲。
八阿哥正侧过脸去貌似在关心八福晋的状况。
九阿哥跟一旁三阿哥比拼君子定力尚未分出胜负且大有同归于尽之势,这还算撑得住些。
而笑瘫在后面的十四阿哥索性就放弃了,只一面忙着扯过舒舒觉罗氏手中帕子擦眼泪,一面大声唤人给他揉揉肚子。
四阿哥则一手捧住半盏茶,往后靠在椅背上,半扬起脸,微微张开嘴,以一种景仰中夹杂着惊艳的眼神久久地凝望着十阿哥。
坐在隔开四阿哥一个位子的十三阿哥半侧了身,一忽儿瞧瞧四阿哥,一忽儿看看十阿哥和其他人,扭脖子扭得不亦乐乎,脸上也是眉飞色舞精彩纷呈。
康熙把十七阿哥搂在怀里,笑得指了我半天愣没说出话来,得亏李德全站在他身后龇牙咧嘴地给他捶了好一会儿背,康熙才回过气来一迭声道:“速速将玉格格的诗稿拿来与朕看!”
收诗稿的邢年是个太监,只比目不识丁好那么一点点,能分辨出各人诗稿归属全凭收卷时在卷面上作的特殊符号,十阿哥突然夺我诗稿,除了我心里有数,事前并无一人能给提示。
十阿哥本人又是出名的二五眼,诸皇阿哥中汉学最差的就是他,加上汉语、满语中一些特殊含义词语的发音大不相同,以他的眼力,只能看出我的诗毫不押韵狗屁不通,因存心恶作剧非要朗读出来给众人听笑话儿不可,及至众人开笑,他仍当作大家是在笑我的歪诗,也鲜格格跟着豪迈哈哈大笑,连八阿哥一路冲他悄悄摆手也不曾看见,到如今才刚刚嚼出味儿不对,正凑在灯下念念有词地重新研读全诗,光凭一个邢年哪里够分量从他手里取过诗稿,最后还是小乖乖十七阿哥跳下地,摇摇摆摆跑过去在十阿哥面前声东击西抽冷子劈手夺下我的诗稿,回来交给康熙。
康熙只扫了几眼,就笑甩给二阿哥,二阿哥逐字看完又传给诸阿哥,好歹等一圈转下来,十阿哥忽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气势汹汹朝我跳脚作河马夜叉状:“好哇!玉格格你这是存心——”
我施施然起身谦虚道:“玉莹才疏学浅,不比小阿哥们可以妙手偶得佳句连篇,自知粗陋之作绝难匹配十阿哥金玉之声,奈何十阿哥盛情难却,玉莹惭愧,惭愧。”
广大听众和观众又是一阵哄笑,十阿哥眼睛血丝密布,脑门上青筋暴露,我相信如果是夏天,他的脚上还会出现汗毛。
不过我的守则之一便是没事不找事,有事更不怕事,第一场比BH,我赢了;现在比柔情,康熙和四阿哥两代皇帝还统统在现场,十阿哥能奈我何?敢奈我何?
八阿哥推了十四阿哥入场拉十阿哥下去,十阿哥尤有不甘,气咻咻扭头再要对我发话,康熙恰时截断道:“玉格格的大作念完了,你们也传阅了原稿,现在谁来评点评点——没有人?没有,朕就点名了?”
康熙说是这样说,目光却直接落在三阿哥身上。
三阿哥坐立不安,犹疑片刻,还是无奈在众人窃笑中咳咳咳地发表了一篇评论,一来我没好意思仔细听,二来他满口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华丽文言文词藻,我还不如选择性失聪,不过他最后一句用回了大白话,我想不听到也不行:“……纵览《卧梅》全诗,玉格格对一个简简单单的‘卧’字之运用已经达到化境,实乃奇葩一朵,儿臣真心认为皇阿玛需要寻找诗词造诣更为高深的人才来进行评价。”
康熙向天地间一奇葩——“卧”看了一看,瞧他模样本来不想笑,但在本莹摆出的苦瓜脸面前还是笑了,因令人将瓶中红梅折了一枝给我,半调侃半认真道:“既然如此,玉格格,朕现在就命你当场限时重做一首在三阿哥能够评价范围之内的咏梅诗来——做不出来也可以,从今儿起,你每日到十阿哥府正门口朗读《卧梅》一百遍,或者罚抄《诗经》三百遍,任选一样。”
三根黑线竖着从我眼前垂下来。。。
唉,早知道康熙最护儿子的了,现在我写这种诗,间接害十阿哥被耍: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总之十阿哥这一自称大蠢驴,康熙又成了什么?驴爹?能给我好果子吃那就奇了怪了!连其他阿哥也一个能给我说好话的。
可是这能赖我么?我又不知道十阿哥会真蠢到这个地步,丫本来就是一损人不利己的二百五,大过年的,招谁惹谁了我这是?
TMD,卧好惨。。。
君无戏言,康熙说得出,就办得到,万一真叫我每日到十阿哥府门前上岗,我怕撑不过三天他那个体型很魁梧的正福晋就会冲出来给我个早乙流熊猫拥抱地狱送我回老家,而用毛笔字抄《诗经》三百遍?谢谢,谢谢,比较恐怖。
盘算来盘算去,摆明只有现场作诗一条活路可走,我就更加懊恼。
“鹅鹅鹅屈项向天歌”、“锄禾日当午”等等我的强项派不上用处也就罢了,最可恨我印象中明明有伟大领袖**一首很出名的咏梅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内容,好像是“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还是“秦皇汉武稍逊风流”什么的?偏偏这些零散句子好似又不对板,真是急死我了,也顾不得先回康熙的话,只管闷着头拉开记忆的帷幕苦想不已。
东暖阁里书案笔墨都是现成的,一会儿工夫,已有人铺陈开来,只待我就位。
亦舒说过,不管做什么,最紧要姿态好看。一片鸦雀无声中,我一步一蹭,以凛然就义的姿态走到书案后面……天晓得,我早被四阿哥弄出了书案恐惧症,这种超大的书案原来不是用来行房而是用来写字,我至今尚未习惯。
我腿软手软,提笔蘸墨,又神经质地一甩笔,在旁帮我服侍笔墨的魏珠脸上顿时多了一条耐克标志。
我呆了,说:“OH,I’MSORRY。”
魏珠也呆了:“口庶?”
康熙见我实在不行,摇摇头,一笑正要说话,忽然那边椅子响动,十三阿哥一个人离座起身,倜倜傥傥朝我走过来:“玉格格今日穿的新衣裳这么整齐漂亮,可别被墨弄脏了,这样吧,你口述,我来写,可好?”
话音未落,他已绕过来,接下我手中毛笔,我再想不到他这样大胆,侧首和他的目光碰了一碰,原本慌乱的一颗心却踏实下来,好像只要相信他,就没什么事不可以解决。
我走到书案另一边,手指抚过刚才放在案上的那枝折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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