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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墓-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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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感到万分痛苦,因为再不能见到阳光,也失去了上帝的眷顾,他们会不停的诅咒和怨天尤人,像个酒鬼一样拒绝接受现实;还有一些充满兴致和新鲜感,但时间很快会消磨尽他们这最大的优点。
这些乐趣便是她存在到现在最热衷的事,如果没有它她简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她缓步走到一栋公寓前,夜那么深,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今天穿着件蓝色的裙子,白皙的脖子上有一串碎钻镶成的项链,看上去优雅冷艳,可是像随风飘过来的一样没有半丝声息。她无声地上了楼,找到那个人的房间,把手按在上面,接着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微一用力,门缓缓地打开了。
她走进去,姿态悠闲,床上的男人正在沉睡,他的皮肤有些苍白,黑发削得很短,睡着的样子有些孩子气。她轻轻把手放在他身上,感觉呼吸的起伏,突然,男人张开双眼。
也许是某种感应,他被从睡梦中猛地扯了出来,他瞪大眼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漂亮的不像应该出现在人世中的女人坐在他的床边,他隐约记起她是他前几天擦肩而过的女子,她已经进入他的梦中来了吗?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唇角的浅笑有一种梦般的神秘,但又是甜蜜的,像能引领你进入某个绮丽神奇的国度,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奇异的张力,看上去像一只夜行的猫科动物,美丽而危险,让人甘愿成为她的口中之食。
“你想要永恒的生命吗?”她柔声说,爱怜地拨弄着他的短发,“我可以给你凡人梦寐以求的力量,永不逝去的青春,和时间平视的权力,只要你和我签定契约。”
“我这是在做梦……对吗?”对方用恍惚的声音说。
“你愿意吗?”
黑发青年笑起来,“哦,没人能拒绝这么美丽女人的请求。”
希尔达露出一个微笑,像是情人答应了她一个小要求般甜蜜,她凑进他,手指抚过他的颈动脉。“这是一个美妙的经历。”她柔声说,红唇凑进男子的颈项,轻轻吻了吻,接着,把尖牙重重咬了进去。

埃尔弗醒来时,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吸血时的感觉,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仆,她的血液浓稠而甜美,他迫不及待地吸取,他的父亲在旁边柔声说着,“慢点儿,孩子。”
他教会他如何占有这世上一切可以占有的,这理所当然,是造物的规则。
他推开棺材爬出来,杰拉尔德已经起来了,虽然灯是关着的,可是埃尔弗可以从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听出来。他走进来,打开灯,大厅里霎时灯火通明,金发的男子抬头看他,大约是准备和他说了晚上好再出门。
埃尔弗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杰拉尔德鲜血的味道,他有些惊讶过了那么久他还记得,那甚至包括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奋力的反抗,身体的热度,和他的诅咒。
“晚上好。”他说,在他对面坐下,杰拉尔德应了一句,埃尔弗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过把他变成同类,这个青年给了他漫长生涯里绝少得到的愉快,他曾以为自己讨厌他的忧郁和沉默,但其实根本不是。
他低低笑起来,杰拉尔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那么,我先出门了,埃尔弗。”
“再见。”埃尔弗说,看着同伴走出房间,他叫住他,“杰拉尔德。”
后者回过头,埃尔弗只是看着他笑,笑得几乎有些无赖,“我突然意识到……”他停了一下,然后摆摆手,“没什么,你走吧。我可能睡得有点过头了,脑袋不清醒。”他揉揉眉心,杰拉尔德古怪地看着他,然后又漠不关心地转身离开。
他悠然地逛过半条街,接着他停下脚步,“埃尔达?”他说。
“晚上好,杰拉尔德。”埃尔达柔声说,从身后的黑暗中步出来。“你还好吗?”
“谢谢,一切都好。”杰拉尔德说。“您也晚上好。”
“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好像一切罪过都被更大的罪吞没,变得不存在了一样。”埃尔达柔声说。
“也许吧。”杰拉尔德不感兴趣地回答。
“我希望能如此,”另一个人说,“我刚刚犯了个错误,唉,真希望它能随夜色消逝。”
“是吗。”
“他看上去很英俊,又很单纯的样子,我一时忍不住。”希尔达叹了口气,“埃尔弗和你说过我的事对吗?我猜他会同意我杀死他的,这样长老会就不会找我麻烦了。”
“那可不太好。”杰拉尔德说。
“如果能有个机构处理废弃血族多好啊,”希尔达不切实际地呼吁,“至少可以避免我这种情况,同伴们互相折磨可是件不体面的事儿!你觉得呢,亲爱的——”她过头,似乎想去找她的同伴,可是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
“亲爱的,你到哪里去了?”她问,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虽然有些懊恼可是没有表现出来,她做了个轻柔的手势示意杰拉尔德跟过来,后者礼貌地跟在身后。
“天哪,你在干嘛?”希尔达问,终于看到了她新伙伴的身影,他正专心地盯着一株庭园里的玫瑰,痴痴发傻。
“它看上去……真奇妙……”对方用敬畏的语气说,他不大情愿地转过头,杰拉尔德挑了挑眉,那是个削着黑色短发的青年,五官挺拔,正是默文。
“杰拉尔德?奥尔弗先生?”他说,惊喜地张大眼睛,——刚变成血族时看一只甲虫也会很惊喜,“您看上去有点不太一样,我是说——”他直直盯着杰拉尔德的头发,好像那里深藏着什么美妙的事物,几乎有些想伸手去摸一摸,但教养还是让他忍住了没那么做。“这一切都很奇妙!”
希尔达做出一个“这一切真是个灾难”的表情,然后向杰拉尔德做了个手势,“陪我散散步好吗?”向默文露出一个微笑,“你可以继续研究玫瑰。”
“我并不是非看玫瑰不可。”青年不太高兴地说。
“我真想得个法子解决我目前过错,并避免我继续犯错的机会。”希尔达说,看着杰拉尔德,拉起黑发青年的衣袖,朝另一个血族做了个推销员式的微笑,“他是个非常招人喜欢的年轻人,你会喜欢他的,如果不是我我现在有麻烦我也不想出让,你知道,杀亲是大罪过,我忍不住。”
默文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再看看对面的金发青年,不知为何他对他有一种信任感。杰拉尔德则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他一点也不认为希尔达会杀默文,至少五十年内不敢,因为长老会在盯着她。
即使她会,那对他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不会和埃尔弗以外的任何人或血族,发生任何联系,他早已是个沉默者。
他看着默文的眼睛,他的视线这次全心全意地集中在自己钮扣上,他的眼神像个小孩子般单纯与好奇。
“也许吧。”杰拉尔德低声说,突然意识到,换一个同伴听上去其实并不那么糟糕,他需要的无非也就是有一个人在身边。他只是懒得去换。
“如果你会考虑的话,亲爱的杰拉尔德,记得要向埃尔弗保密。”希尔达把一根手指按在唇上,“那家伙从来只许自己甩人家,不许被人家甩掉的。”
杰拉尔德点点头,向他们道了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默文有些想跟上去,可还是留了下来,自从希尔达告诉他血族们总会搭伴儿之后,他就想,无论是这个美丽的女人还是友善的杰拉尔德,他都非常乐意。前面的人生是那么有趣。
杰拉尔德早早回到家中,发现忘了带钥匙,这倒是少见的事,他慢慢在门前的台阶坐下,夜色太美,他闭上眼睛,几乎有些沉醉在里面了。
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他的出神,“别告诉我你在这里睡着了?”
杰拉尔德张开眼,埃尔弗站在那里,看上去刚回来。“我忘记带钥匙了。”杰拉尔德说。
“真是少见。”埃尔弗回答,把门打开,杰拉尔德站起身,拍拍泥土,跟着他走进去。埃尔弗并没有像以前习惯的一样打开灯,他直接坐到沙发上,看上去有些疲惫。杰拉尔德关上门,坐在他对面,他并不太喜欢开灯,但突然没了灯光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们来聊天吧,杰拉尔德。”埃尔弗说。
“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回忆了一下以前的事,”埃尔弗说,“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被初拥后好像没经历什么痛苦和迷惑的时期,我的人生就像一场狂欢,也许我是个天生的吸血鬼,是罪恶的化身。”
“并不是。”杰拉尔德说。
“谁知道呢,中间倒有一段时间我不愿意吸血,不大记得为什么了,不过表现肯定没有你那么英勇。”
“大约是因为某种观点的破灭。”杰拉尔德说。
埃尔弗想了一下,“也许吧,我觉得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可是……我完全记不得具体的事了,虽然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杰拉尔德没有说话,有时大部分活得过久的血族,对于你本身经历的事情,别人可能比你自己知道得更清楚。
“我只记得一个女佣。”杰拉尔德说,他的过去只剩下一些片断,有这么一点倒是记得清楚,他记得他大喊大叫,房间里的烛香和柔软的地毯,那女人温暖的躯体,甚至他叫的每一个字。
——“她有三个孩子,她的丈夫正在生病,全靠她一个人挣钱回家!我不能吸她的血!”
那些片段久的像根本不曾存在,甚至是和别人的记忆弄混了,一想到这些激动和青春是属于自己的,几乎觉得有些丢脸。他怎么会说起这样的话呢?他想不起来,也完全不可想象。
“为什么突然想说这些?”杰拉尔德说。
“我有一种感觉,我知道是不可能的,可我还是这样感觉。”埃尔弗说,“你会离开吗?”
“我不知道。”
“你不会离开的,知道吗……我们会在一块儿,决定这个的既不是你的想法,也不是我的想法,活了这么久之后,观点和迷惑都已经是生命无关紧要的小点缀,什么也决定不了。我们只是会在一起而已。”
杰拉尔德转头去看窗外的夜色,“是吗。”他低声说,第一次,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轻颤。因为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他平静和他曾恨不得碎尸万段的大仇人坐在一起聊天,他试图寻找,却根本找不到半点儿曾经的感情,那些迷惑和仇恨,那些思虑和绝望!他那么平静,恨不起来,爱不起来,迷惑不起来,他平静得像个死人!
他只是会呆在这里,和他在一起,因为……他已经死了……
埃尔弗看着他,他的语气和眼神让他害怕!他怎么能承认这种事?他在心里大声问,虽然那也许事实,但是他怎么能承认!

杰拉尔德把玩着手中的两张车票,这是希尔达给他的,一个小时后开车,他和默文将在欧洲转上一圈儿,让后者了解一些生存方面的规则。
他不能让“杰拉尔德”死去,那所有的可以证明他是他的东西,他不能承受它们消失不见,如果没有了那些,他是什么呢?
他把车票放进口袋里,却感到心里有些焦躁,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嗨,杰拉尔德!”默文说,杰拉尔德抬起头,青年出现在面前,看上去有些紧张,他是跑着来的,因为速度太快一般人类无法看见,这是一种极速的前行。他正在学习、或者说享受吸血鬼的各项技巧,新鲜的世界,他看着他兴奋的双眼,仿佛一切都是新生的,仿佛很多年前的自己。这让他露出一丝微笑。
他站起来,“我们走吧。”
默文点点头,“我把行李放在寄存处了。你没有什么要拿的吗,杰拉尔德?”
“没有。”杰拉尔德说。
默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在他看来旅行总要带一大堆东西才是。“我们飞掠过去怎么样?”他兴奋地建议。
“时间并不急。”杰拉尔德说,招手叫了辆车。默文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但还是同意了,血族们活得越久力量就越强,他不知道杰拉尔德的力量,那个人看上去安静又被动,但他总感到很好奇。
火车站永远是分别的地方,充满着悲伤和期待,所以吵闹无比。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包厢,默文坐在椅子上舒适地伸直双腿,绕有兴趣地看着外面送别的人们。
“真美妙,”他用做梦般的语气说,“我竟然处于了这么一个状态,和您这样一个人去旅行,我以前从没想像过!”
刚上车,默文就在箱子里翻了半天,又找出那幅画,递到杰拉尔德面前,“我觉得你总归不能把这个忘了吧。”
杰拉尔德看着它,画上的东西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他又看了看默文期待的表情,他这是希望我做出怎样的表情呢,他忖思,一边把玩着一本硬皮书,这是默文的书,他带了一堆的东西。
他试图找到那么一丝伤感,或者痛苦,可是它们像曾对埃尔弗的恨一样消失了。
埃尔弗……他想,再次惊讶地感到了心脏的某处刺痛,我想我找到焦躁感的来源了,我放心不下。真可笑,那么久以前来保留的东西全都消失了,在这个残破腐朽的身体里留下的,竟然是对他的那些感情。
他看着窗外,不知道埃尔弗知道了自己的离去会有什么反应……他决定还是忽略这些,他合上书,看着对面的青年,“这些东西是不需要的,默文。”
“为什么?”
“因为太多过去的记忆会压垮你。”他说,但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早了,所以没有继续说下去,默文却笑起来,“不,不会的,你想多了,杰拉尔德,我只是带着些衣服、帽子、香烟什么的旅行罢了,我没有带以前的事,如果有,那么也只是突显出我现在愉快!”他得意地宣布,“我永远摆脱伦敦的这些烂事情了!”
“是吗。”杰拉尔德毫无热情地问。“那你的家人和朋友呢?”
“我没有朋友,只有工作同伴。”默文说,得意地笑起来,“在伦敦,不,我之前的整个人生里,只有阴沉的天空、恶心的铅字、苛刻的上司、还有一堆下流的醉鬼线人而已!我简直想撕碎其中一两个的喉咙,我总会有机会的!”
他停了一下,“我给妈妈写了封信,告诉她我和朋友旅行去了,她挺高兴的,只要我有了钱或是交了有钱的朋友她都高兴,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他专注地看着窗外,现在最平常的风景对他都美妙绝伦,像瞎子有一天突然复明了一样。
杰拉尔德突然凛了一下,感到一阵寒意。“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默文。”他说。
“怎么了,这是事实啊!”青年说,脸上满是被解放的兴奋。
“你要怎么活下去呢……”杰拉尔德喃喃地说,他捂着额头,他想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在想些什么啊。”他轻轻说,他意识到默文将来并不会快乐和拯救他,如果这孩子连身为人类的生命都处理不好,他怎么能处理好吸血鬼那样漫长到可怕的人生呢,那比人类时难应付得多!
你会被长长的时间扯碎,你的意识和思想都被零落地碾碎在它的轮下,你难以下定决心死亡,因为那痛苦强烈得难以想像。如果你甚至不能当好一个人类的话,你要怎么当好一个吸血鬼呢?
而我在干什么,我居然奢望这样一个孩子来拯救我?他轻笑了一下,这确实是件可笑的事,他已经四百岁了,竟然还总是渴望着被拯救,先是埃尔弗,接着是默文,他自己的灵魂在哪里?
如果神的惩罚会到来,那就让它到来好了,那又怎么样呢,他是杰拉尔德?奥尔弗,他是个吸血鬼,彻头彻尾的是,他为什么不能一个人站在这里承担,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默文,很遗憾,我发现我帮不了你什么忙。”杰拉尔德说。青年张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杰拉尔德继续说下去,“记着要远远避开阳光,不要在封闭的空间内猎杀人类,会引起恐惶,去找一个引导者,如果你找不到,他们会强行配给你一个。这些都是次要,总有一天你会学会如何应付更为复杂的问题,应付你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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