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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代-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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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农夫。其实这根本不算一种职业。当我特别消沉的时候就想过,前途渺茫,现实或者自己都很难改变,奋发并不能图强,追求都是枉然,而种种地也能糊口,反正饿不死(严格地说其实饿得死,比如一遇到天灾,种地的率先就死了,这也是大家一生中唯一一件不比别人慢的事!)。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作为一种本能,种地就像吃饭,就算你吃了一辈子的饭,你也不能端着饭碗骄傲地对人说,看,我饭吃得多好!

  五,大夫。我原以为这些人能够主宰人的生死,幼年时候对他们很是崇敬。后来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们往往能把好好一个活人医死,可惜医死了就再也救不活了。

  ……

  所以我想了很久,无法回答游的问题。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7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回城的时候,天已经一片灰蒙蒙。

  我跟着游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子,此时冷风呼啸而过,有些凄厉。

  游说,你要是冷,就把我的外衣给你披上吧。我看你在发抖吧。

  我说,我这是在做运动,你自己注意身体就是了。再说你的衣服小了,以我的身材也穿不上。

  游说,你以为你很魁梧吗?

  拐上街,忽然感到一阵暖意,侧眼看时,原来有一个中年男人摆着铁炉子在烤火。我好奇地走过去询问,那人笑了,说道,我在卖烧烤。

  我大感惊愕,不知何为烧烤,只看见他用铁板盛放着许多蔬菜和肉。

  中年人说,我周游世界,刚好到了这里。只此一家,但不知道你敢不敢吃。

  我看着黑乎乎的肉,问道,老百姓其实也会做,你卖的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中年人说,我卖的是新奇。

  游顺手挑出一块木棍串起的东西,竖在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说,鸡翅膀,十文钱。

  我说,这么赚钱,我以后也卖这个。

  中年人说,贵在新奇。好比妓院里新到了一位小姐,出场费用极高,可是客人们争相竞价;等到过了三五年,容颜已老了,自然失去吸引力,没了价值。

  我们走过中年人的摊子,游把吃过一口的烧烤递给我,叫我尝尝。

  我一推她手道,不吃,上面有你的口水。

  她扔了手里的东西,扭头走开了。

  我一愣,赶了几步追上去,想要喊她,叫了一声“喂”。她不回头,还要往前走,我按住她双肩,解释说自己是口无遮拦滥开玩笑,请她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种人计较。

  她转过身来,说道,没事。

  我抬眼看天色不早,正要提议尽早回客栈,游已经双手放到我身后,耷拉着脑袋搁在我肩头。我说,我心跳很正常,不要听了。

  时间只一不留意,天已大黑。只有远近几点灯火摇摆着,显得十分寂寞。

  游说要带我去个地方,然后匆匆拉着我绕过两条街,停下来时,正在一段旧城墙底下。她让我等她片刻,自己跑开,眨眼又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只铁钩,似乎哪里见过,只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

  游甩出钩子,钩子脱手了挂上丈余高的城墙,她便自己利索地爬了上去,同时招呼我随后上去。我看了看眼前的高度,以自己的身手难以应付。

  游坐在上面,朝我说道,上来呀,我拉你。

  我缓慢地爬上了绳子,上三步滑两步,以坚持不懈的精神上去了。

  游在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方景色是不错的。

  我扫过四周一眼,叹道,假如我是猫头鹰,风景也许真的不错。

  游坐了一会,提起左脚搁到墙上,左臂轻搭右肩搁上膝盖,同时将她尖尖的下巴沉进臂弯。我无意识地伸出右手,摸向她脑后长长的头发。游颤动一下脑袋,说道,问你一个无聊的问题,你肯回答我吗?

  我说,你说吧,我用心回答。

  游问,你小时候周岁抓周没有?抓到的是什么?

  我说,我记得我抓到一个没穿衣服的小姑娘。

  一只手伸过来拽了一下我的耳朵,有一点疼。

  一阵凉风吹过,我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可是看向游,她却纹丝未动。我摸了一下她的衣领,原来她的抗寒性比我好,所以她不会冷!

  游用陈旧的腔调对我说,我昨天也做梦了,我梦见你娘了,没梦见你,真的。

  我看了她一眼,忽然才记起来,我好象很久没梦到我家或者我娘或者故乡的任何东西了。我想了一会,比较能够接受的一种解释是,这些东西不能缓解我觉得寒冷的现状。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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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我飞快地往客栈方向奔跑,原因是感到天气竟忽然转冷了。
  跑过一半我想起一个问题,那就是无论我怎样跑天气还是那么冷,甚至我还因为快速奔跑而感觉到更冷的寒风扑面刺来。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没命地跑?这让我又想起一个情景,那便是大雨来时行人加快步伐匆匆赶路,有前辈说,后面有雨,前面也有雨,都是一样的,你跑得再快又能有什么用呢?
  我把这个深沉的困惑告诉了游。她笑了,说道,你真笨,前面可以睡觉御寒嘛!
  于是,怀着对光明和温暖的渴望,我们向着希望努力地跑去。虽然在跑动过程中会遭受一阵阵加剧的冷冽,简直是寒风如刀,但是这刀也不过是冰刀,终究肆虐不了多久,一旦温暖来临,它便会迅速融化。
  这就像人活着便要常常经历不幸,身处痛苦之中的人们往往以为痛苦的终点会是幸福的彼岸。矛盾的却是,人的一生是没有终点的,所谓痛苦又哪里来的终点?如果一定要有,人的终点皆是死去,死去是幸福吗?彼岸是驿站,驿站这东西多半只是给远行人提供一个临时的栖息地,或者给你换匹马,然后继续上路。我一直困惑,所谓幸福快乐似乎总是稍纵即逝,而痛苦压抑却仿佛全都绵绵无期,人们经历短暂的快乐似乎只是为永久的痛苦做铺垫,这该有多么无聊!
  我曾经对游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快乐。
  她摇了头,叹息说,你这副坏心肠,太自私了。
  

39
回到住处房间,点燃烛火关上门,我立时感到一阵舒心的暖意,仿佛未来也被照耀得一片光明,看来生活,大体上来说,还是充满希望的。
  游翻着包袱说道,小三你说我洗澡好不好?我感觉好久没洗了,脏死了。
  我说,洗了还是要脏,真是多此一举!
  游说,你是男的,我不能和你比。
  我说,出门在外,诸事不便,我是为你考虑,而且你是个姑娘,还有安全问题。
  游不理我,自己抱着衣服走到门口,停了一会,又自己退了回来,将包袱系好扔在床上,默不做声。
  我斜躺在床上,头脑一片混沌,原来我已经来到人世二十年,经历许多事情,却依然感觉麻木,也许凡人只是被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玩弄和操纵,好象事情的发生只是为了以后的遗忘,而人们之间的相聚恰好印证着来日的离别,并且这些注定不是人力所能改变,因为,花有盛放则必有凋谢,人昨日生来,却不知何日湮灭。世界,万物,皆然。
  游坐在床沿,自言自语道,我们银两不多了,你明天就要回去了。
  我应了一声,想起回去以后会见到许多人,不知他们会以何种姿态迎接我,而我又该以怎样的面孔向他们展示我的遭遇和态度。当然,也有可能没有人会关心我的事情,就像往常一样,而我其实更希望如此。
  时间点滴过去,我不经意泛起困来,面朝墙壁渐渐入睡。恍惚间,有人给我盖上被子,我清醒几分,转头看时,游在我旁边和衣躺下。四目相对,我认为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说,但又始终不开口,于是我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神志迷糊地说了句“早上好”,自己先睡去了。睡梦中,我感觉到有只手搭在我胸口,温暖的气息吹到后背上微有些痒,而后自己忽然身处一条木船,渐渐漂移,离开岸边。而岸上,正站着一些熟悉的男男女女,挥着手在我目光所及处招摇。
  不知过去多久,我忽觉腹胀难受,被一阵体热憋醒,于是蹭起身体翻过床沿,奔去茅厕,呼啦啦在墙上画了一幅画。
  解决之后,通体舒畅,我披着衣服满意地往回踱步。但是走了一半我忽然感到有些不对,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我倒不是认为方便得不够尽兴,只是忽然想起来,我旁边应该躺着一个活人,却为何我翻身出来竟没有发现她?或者黑暗中我踩到了她,但她为什么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明显的是,对她而言,我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她没必要因为怕暴露自己而强忍痛苦!
  我回了房间,点起蜡,四下查看,床上没人,地上没人,墙上也没有人。我忽感一阵慌乱,再仔细查看被子,床前柜后,甚至连脸盆里面也找过了,结论是这个房间除我之外根本没人。
  我意识到,游不辞而别了,我觉得这很可恨,就如我离开集贤会一样。同时这也是悲伤的事情,她从我眼前悄悄离去,仿佛一点雨滴归入茫茫大海,既然无从找寻,相当于从人间消失。我呆看着桌子上收拾好的灰色包袱,旁边放着一袋碎银。我忽然想起应该出去找她,于是拿起钱袋塞进包袱,然后冲出房间,自己摸索着开了大门,走进黑暗而未知的大街。
  

40
我想随着时间过去终有一天我会忘记这个夜晚,可是在这之前这个记得的过程却会无限漫长。因为我居然穿着单衣在城外巷子里挨了半夜的北风,并且在四更天以前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而在回客栈的路上,我忽然感觉到从来没有这样茫然无助。
  第二天我匆匆洗了脸,收拾衣物之时发现一张白纸,写了许多字,我一数,足有十四个,其中竟有三个“自己”。我一想,原来她什么事都想着她自己,也太自私了。我拿着唯一的线索走下楼梯,本打算找柜台帮忙,略一推敲,发现太鲁莽,信件不可以随便给人看。原因很多——第一,游留下的话是对我说的,应该是私密信息,不足为外人道也。第二,别人不一定要对我实话实说,虽然实话实说很好,甚至他还可以因此嘲笑我。第三,留信人既有心要走,一夜时间早已跑出我视线范围之外,虽然不见得天涯海角,但我凡夫俗子一时半刻是断然赶不上的。从这点来讲,我此时对这白纸黑字的关心已经属于一种好奇心了。
  我退了房,走到马棚牵走那匹孤零零的黑马,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去。
  苦思半晌,我跨上马背,决定去牛家村,兴许叔叔知道什么,又或者她现在在叔叔那里也未可知。想到这里我精神一振,夹起马肚子,一路狂奔。路上我看着地下被践踏纷飞的枯草自己忽然变得乐观起来——好在我是个人,不是马蹄下的杂草。
  到了叔叔院门,放眼望去,安然如故,看来一切都没有变,我心里感到几分安慰。走进院子,我喊了几遍却不见人,院里的桌椅摆设都不见踪影,房门也上了锁,这表明叔叔也离开了这里。我一想,原来一切都已发生改变,不免也太落寞了。
  离叔叔家最近的住户也有两里地,我抱着微小的希望跑去打听,并且预期会得到“不知道他何时离开”之类失望的答案。结果开门的老太太在打量了我半天之后给了我一个绝望的答案,她说,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人。
  我依然可以相信这些发生的事会引起我的关心和焦虑只是好奇心的问题,可是我无法控制这种好奇心的增长,并且我认为,事实发生在先,好奇心产生在后,前者不会受到后者影响。
  我心里矛盾,靠在叔叔的石门槛上漫无头绪地想了半天,只好决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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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并不很长,而且越走越快,路过一个熟悉的亭子便很快到达一片枫树林,穿过去就看得见家乡了。我突然发现,对一个地方而言,离开和返回它的区别在于,前者的路程比较远。
  我认为此时马应该累了,于是下马步行。可是当我牵着马走起来以后,又觉得目力所及的村子又忽然变远了。我忽然明白,我刚才的发现是错的。
  不过再远的路,只要你慢慢走,总有到达的一刻。所以我终于到了。
  到达村口时,我意外地受到一位老朋友的迎接,于是也做出了热情回应。这位老朋友其实是一条杂毛老狗,具体的情况是这样的——那条老狗拦住我去路冲我乱吠道: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气势凶恶,面目狰狞。但我乐观地认为这狗只是在向我表达这样一个意思: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于是我拱手作揖,劝其速速离去。怎奈它完全不能领会我的善意,不仅不转身回避,反而张牙舞爪向我步步逼近。我一看这狗原来是个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的家伙,只得改变对敌态度,迅速屈膝作下蹲状,希望吓走老狗。然而这狗依旧眼露凶光,好象一个执行任务的杀手终于遇到自己的目标,一副奋勇向前你死我亡的架势。此时我顺手抄起一块石头,晃了两晃,终于还是狠心甩了出去。石头直飞过去砸向老狗,谁知那老狗矫健非凡,纵身一跃竟漂亮地躲了过去,优雅地落在地上,甩了甩自己的毛。我一看,忍不住拍手叫好,果然是狗中豪杰,不知是谁养的,虽身为一条恶狗,却比许多为非作歹的恶贼强多了,比如说我曾经有幸遇到的那位叫穆易守石的兄台。不过老狗却不是个经夸的料,忽然自我膨胀起来,大概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于是摇晃了几下爪子又晃荡着脑袋猛扑过来。我因为反应不及,竟失去平衡被扑倒在地,正看见恶狗冷酷的眼睛。情急之下我伸出双手抓住两条狗腿,但狗嘴却张得巨大咬了下来,我腾不出手,脚的距离又太远来不及救援,只好扬起头咬住了狗下巴,瞬间闻到一股恶臭。这时我的马走了过来,一抖后蹄,那狗便一段漂亮的空中回旋转体三周半飞了出去,落地时嗷嗷叫两声,意犹未尽地跑开了。
  我忽然想念起了游,要是她还和我在一起,我们绝不至于被一条狗欺负,甚至只要她站在这里,那小狗便不敢上前一步。由此可见,个人的魅力差别真是很大,我就不及游的万分之一。
  经历过与狗的战斗,我回忆起了小时侯同蛇的战斗——那时候和一帮野蛮的孩子玩在一起,我养成了奇怪的习惯,逢蛇必杀,弄死之后还要缠在脖子上炫耀战绩。记得一次大雨中回家,在沟渠里看见一条黑纹水蛇顺水疾游,于是我沿路狂追,丢下木伞跳下水中,终于将蛇抓住,将其就地处决。但是握着蛇的尸身站在岸上,我却觉得很茫然,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终于发现,作为一个人,我是多么无知和自私。
  牵着马回去的时候,我一遍遍强烈地预感到将有不祥的事情发生。
  在我第三遍预感到不祥的时候,果然不祥的事出现了。村里的陆胖子叉着腰堵在我前方三丈处,此人手握大菜刀,刀刃正对着脚边奄奄一息的杂毛老狗。
  胖子微笑说,这条可恶的狗是被你教训的吧?
  我说,但是我同时也被它教训了,明白了一些道理。
  胖子冷笑道,你小子刚回来,作为少年时的朋友,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就把这畜生杀了弄点肉吧。
  我说,太残忍了吧?它是做得过激了些,但是已经伤成这样了,考虑下它主人的感受就该饶了它吧?
  胖子说,我就是它的主人。
  我大惊,说道,那你还说要宰了它?
  胖子说,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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