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代-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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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的道理，却需要讲得糊涂一些，反而更好接受，这又需要另一种人。
　　我说，既然如此，不如我做不讲道理的人。
　　叔叔说，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就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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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挨到白天，我们上了街，买了些杂货，准备回去。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十分危险。我摇了摇游的手臂，想指挥她去拦下来，结果她不听指挥，理都不理我。我自己冲到马车前，大声叫它“停下”，结果那马车顺从地停下了。我正奇怪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威力巨大，连畜生和机械都能控制了，马车上走下来一人，却是毛生。他见了我，激动地叙说了近来的遭遇，原来我走了以后他便顶了我的位置，加之受到赏识，现又升了一级。我于是恭喜他成为高级乞丐。毛生告诉了我阿飞是由于他妹妹的关系被释放了，已经回了家。我才想起来，事情果然应该是这样的。
　　毛生请我们吃饭，我代叔叔和游答应了。到了桌上，毛生丢了一两银子，叫我们随便点菜。我信口胡乱叫了一堆东西，心想宰他一顿，谁知小二拿了银子还说要找我们零头。我大为失望。
　　吃饭时，毛生盯着细嚼慢咽的游说，这是谁啊，不是我弟妹吧？
　　游低头在那里，毫无反应。我说，一个朋友，跟你又没关系！
　　毛子划拉完两碗饭，丢下筷子，说道，如今这么多帮派，还是我们最舒服。
　　我说，好吃懒做的人都过着好日子。
　　叔叔说，你说反了，过着好日子的人都好吃懒做。
　　　。。

31
将要离开县城的时候，我说，我想回家去看看。

　　叔叔说，急什么，我们慢慢回去。

　　我说，我想回陆家村，我要看看母亲。

　　叔叔想了片刻，说，那明天再说吧，现在我们先回牛家村。

　　游终于正眼看我，说道，你们叫马车吧，我去捡些菜。

　　我说，还是走回去吧，我晕车。

　　游停下脚步，说道，我已经累得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吗？

　　我说，没问题呀。

　　但她却是说说而已，我们各自走了回去。

　　傍晚我们在院子里吃了饭，今天的菜很咸，难以下咽，而游却还用筷子夹着白菜送进我碗里，我制止她道，你想用菜谋杀我啊？

　　游皱着眉头装出一副无知弱者的形象。我吃了半碗饭，自己回了屋，心内空虚。

　　晚上出来小便，却看见游站在院子里发呆，我忘了自己要干什么，走过去说道，天已经大冷了，要是下了雪再怎么办啊？

　　游说，天冷了，你该怎么办？

　　我仔细看去，她还穿着薄衫子，脸有些青，说道，这样吧，你只要不嫌弃，我把我的衣服脱给你穿，你就不会冷了。

　　游说，你这么伟大，可是你冷了怎么办？

　　我说，你再把你的衣服脱给我穿啊，这样我也不会冷了。

　　她脸有愠色，转向天，好象看着月亮，呆了片刻自己回去了。

　　叔叔突然出现在门口，说道，你明天回去，还回来这里吗？

　　我往回走几步，说，会的啊，肯定会的。

　　叔叔说，你那么肯定？这里有什么让你必然要回来啊？

　　我说，可是我已经习惯在这里吃饭睡觉，还有说话。

　　叔叔说，你做乞丐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况吗？

　　我说，这不一样。我觉得这里有我必然会记住的人，就像原来我觉得必然遇见叔叔你一样。

　　叔叔说，你不回来，对你也不是坏事。你以后做事说话，要多考虑。

　　我不懂叔叔什么意思。

　　叔叔说，我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朋友，他跟你长得相似。这人很想做将军，可是他一直只是个小兵。我比他年长，又先他参军，便告诉他做将军很容易，只要打了许多年的仗，却又没死，便成了将军。这人满怀一腔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热情，只是偏偏没机会让他上阵。后来部队编制，他把敢死队员的位置留给了我，他说自己想通了，做个普通士兵，也能上战场就够了。可是最终他也没杀死一个敌人，因为他病死在了营中。这人也姓陆。

　　我说，你说的是我大哥吧。

　　叔叔说，你现在知道你哥哥死了，不悲伤吗？

　　我说，许多年来他对我都只是一个符号，现在他不在我这个世界了，他还是个符号，他的符号还在那里。

　　叔叔说，你现在不信什么缘分命运了吧，是我偶然找到了你。

　　我说，我觉得所有这些事都因为我们太有缘了，真是命运的安排。

　　叔叔拍了我的肩膀，说，还有一件事，如果明天你是一个人离开这里，你也没必要知道了；如果她跟你一起走了，你更是不知道的好。

　　我觉得叔叔的话很没意思，看似给我选择，其实没有选择；明明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却还是不知道。　。　想看书来

32
第二天清早，我洗漱完了，带上我的衣物走到马棚，解了绳子牵走了黑马。那匹白马依然在舔着地上的草渣，看都不看我一眼。
　　牵着马走到门口，我回头看去，叔叔刚刚起来，正推开门，手里端着一杯茶，也不看我，直朝厨房走去。我看向我左边的房间，房门一直关着，毫无动静。
　　我身上有些冷，心里也凉起来，想走出门，腿脚却迈不动。无意识地走回那房门不远处，站了很久，内心挣扎得厉害，想起叔叔昨天的话，索性将马丢在一边，跑回门前，说了一句自觉极虚伪的话：师傅，我马术不精，骑在半路你可以照顾我吗？
　　门却忽然开了，游站在那里说，好啊。
　　我们在晨光中离开牛家村，走了很长的路，游在我的右边。我们走得慢，我一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相当苦闷。我无聊地不断抬头看天，一些云一直在游动不息，我忽然觉得内藏玄机奥妙无穷。
　　游突然说，你马术不精，不怕出事故吗？
　　我忽然心里萌生一阵温暖的感觉，说，不怕，有人会保护我的。
　　游低着头，她的马走得更慢了。她缓缓说，我为什么会遇见你？
　　我说，假如你不遇见我，而遇见张三李四，你也会问为什么遇见张三李四。这本来是一个偶然，时间久了，就成了必然，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游说，我们离开了叔叔，他一个人会不会孤独？
　　我说，不知道，但是我遇见他之前，他也是一个人。
　　游说，但是遇见你之后，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他会牵挂你的。
　　我想，世界如此之大，生活着许多的人，看来应该热闹非凡，可是一个个人还是有孤独的时候，这其实难以理解。而每一个人的心中又会有很多人，假如这些人心世界之中的人们都走出来，自发组成一个世界，那么它的数量之繁多，规模之巨大，远远超出现有世界。而这样一个伟大的世界，却隐藏在现有的世界当中，丝毫不为人所察觉，真是诡异莫测。总而言之，世界和人心一样莫测。
　　　。。

33
我们缓慢行进，到达梅龙县城，已经花去很多时间。游说不如找地方住下，明天再回去，反正不急于一时，不用太劳累。我说，好。

　　我们在客栈要了一间楼下房间。我问游，我们两个人睡一间房吗？

　　游说，没必要住两间，那样太孤独了。

　　我说，可是房里都只有一张床，我们怎么睡？

　　游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一个人睡觉？

　　我点了点头，说，你真聪明。

　　游说，我也是啊，所以我睡床，你睡地下好不好？

　　我很清楚，她的话看似在发问，却其实不需要回答。而类似的话还有很多，比如“你这人太恶心了，给我打一下行不行？”。

　　游决定出去走一下，于是我陪着她，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干什么了。

　　走上大街，看见许多人朝一个方向涌去。这让我想起集贤会里开会的情景。

　　我们走过去时，看见前方摆起一个大擂台，台下人声鼎沸，而现场显然不是在比武。因为我看见几个爬上台去的都体形瘦弱，面貌猥琐，假如看这些人打架，一定没有看两条狗打架精彩，大家自然也不至于这么热情。

　　我试着向周围的群众打探内情，谁料众人竟皆视我若无物，而对台上却关怀备至。对此我无法理解，固然我没有台上人物气宇轩昂风流倜傥，可我至少五官端正、四肢健全，并且最重要的是，我能够说人话和直立行走，何以大家都看不见我？这时候，幸好还有一个人看见了我，这人就是游。游告诉了我眼前张贴的榜文的全部内容，原来这榜文上书写了公告，内容大致是这样——

　　为了推进梅龙县日益繁荣的文化艺术发展为了满足百姓们日益增长的精神娱乐需求为了迎接上级官员对我县农耕生产民情风貌的考察并且给他们留下我县民众积极向上拥护官府的好的印象，本官现本着爱民如银子的总的指导思想，与朱府联手举办这次“劈开大赛”（“劈开”意指我们军民和睦一心，劈开重重困难，为使我县走上城富民丰的道路而努力奋斗）。大赛将通过现场初赛、后台复赛以及现场决赛的形式展开，并设立超级女声、超级男声、超级童声、超级老声以及热情参与奖共五个奖项，还望大家积极参与，不吝歌声！本官感激不尽！

　　大赛物资支持：朱猪卫侍。

　　大赛总裁断：马爱民县令。

　　此时已有人在台上演唱，内容则不知是出自何人的词曲，只听那人陶醉地唱着“你是娥的媚鬼你是我的画”，同时上窜下跳，好似一只猴子。这人唱到一半偶然向下面挤了挤额间的皱纹，台下惊声尖叫，哗然晕倒一个老太太。我听见有人说，这人便是马老爷大公子，才华出众，唱功了得，八成要获奖。

　　那人下来以后，赢得一片掌声欢送。下面吵了半天，上去一个年轻公子，那人一身黑灰麻袍，长袖甩得老高，跳起舞来十分激动，至于唱的内容就听不太清楚了，因为下面吵起来了，大致是什么“你那么爱我却离我而去你不爱我却爱上他他为什么很好让你爱上他而不再爱我你不再爱我我便一人寂寞终于你离开我远去天涯”。不过这人显然不受大家欢迎，年长的观看者一片斥责怒骂，台下一阵喧闹，于是这人悻悻走下台，话都没说一句。

　　后来上去一个戴帽子的人，走到中间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深情款款道：我为大家唱一段“求佛”吧。但还未等到这人开口，却见一个老和尚冲上台来摘掉那人帽子，亦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孽啊罪孽。众人一看，原来是个和尚，于是唏嘘一片，目送老和尚小和尚离去。

　　看了几人表演，台下均无所响应，现场气氛一度十分尴尬。突然有人叫道：马老爷千金上台了！众人看去，只见马小姐穿着厚厚的棉袍跟着一个男子上了台。马小姐轻启朱唇说道：感谢大家的支持。然后那男子就地坐下接住下面抛来的一根二胡，试了试音拉了起来。马小姐开始摇曳曼妙身姿，欣然起舞，景色偕美，仿佛深秋时节，一簇树叶自树梢落下，婉转婀娜，缓缓飘零，行将坠地，复又卷起西风，回旋上去，如此这般翩然流连人世，好不叫人心痒却恨。台下情绪饱涨，却不作声，只憋着脸看。我再看那马小姐却跳得十分辛苦，因为她不仅自己绕着脚下不断转动，而且还在绕着那男子转着一个大圈。双重转动之下看来十分闷热，那马小姐开始脱衣服，每转一圈便脱掉一件，转了数圈后已经脱掉好几件。我一看心里着急，再脱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情不自禁高呼“住手”。那一直闭着眼拉二胡的男的睁开双眼，看了一下情形却依然拉他的二胡，大概拉得入神已经忘我了，既然忘我，哪还管你脱了几件衣服，是要着凉还是要上火！而台下的观众却屏住呼吸默不出声，似乎都在尽情期待马小姐将热情挥洒完毕。眼看场面即将失态，却好在马老爷从后台冲了出来，抓住一件大衣披在女儿雪白耀眼的肩头，不理他二胡继续忘情拉着，在一段哀伤的乐曲中拉着小姐下去了。走到入口时，马老爷回头说道，下一位速速上台。

　　但是激情场面过去，大家似乎顿时疲劳许多，只听悄悄议论，却没人上去表演。

　　我想起游来，回头看去，她在后面沉默不语。我问她，她也不答。

　　这时衙门的师爷站在台上说，我不信真的没人上来了，来吧，想上来请往前迈一步。

　　我才回头，还没明白状况，忽然感觉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可问题是我根本没出脚，再四下看时，原来这些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竟像事先演练过一般，行动整齐划一。

　　师爷在台上抬手向我致意，我连忙找地方钻，想要躲回去，却哪里有缝？大家挤成一堵人墙，固若金汤。我不知所措，立在原地，目光后望，游站在后面，和我隔着两人。

　　师爷说，上来吧，年轻人，机会是争取来的。

　　我看着游，恨不能向她伸手，想象我们踩着众人脑袋飞天而去。但这是不可能的。

　　游在后面笑道，去啊，兴许能拿些奖。

　　我对台上说，先生，我可以去准备一下吗？

　　师爷说，要去哪里准备？

　　我说，人有三急啊。

　　师爷说，好，后面拐角就有一茅厕，你速速去吧。

　　人群散开，我赶忙后撤，拉了游便跑开。

　　游说，你去茅厕，拉我干嘛？

　　我跑到拐角回头一看，两位官爷跟着我，远远看我一眼，见到了目的地，便转过头去回避，等我自己准备。

　　游说，去吧，又不掉你两斤肉。

　　我犹豫再三，说道，不行啊，我没这个胆识。

　　游忽然伸过双臂，绕到我身后，抱了我一下，说，我保护你。

　　她的声音很小，可是我立时觉得力量大了数倍，于是箭步赶了回去，在大家关注的目光中大步走上了台。我对众人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现在为大家唱一曲我们家乡的歌谣。

　　然后我开始唱道：我说我窗外有麻雀，麻雀说它窗里有我，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我拣起毛笔，在纸上图划，以为我不是麻雀，麻雀不是你……

　　一曲未完，我忽然看见漫天金黄色，我以为是幻觉，再看时，原来眼前莫名飞来许多生鸡蛋水果皮还有草纸等等杂物，还有人高声说道，口齿含糊，神经疯癫，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下来吧乡下佬。

　　我狼狈逃下，心里愤懑。走到游那里时，她说，不要紧，我听得懂。

　　最后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有个农夫打扮的人跑上去唱了几句不知什么“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但是马老爷说，内容不良，不仅不能通过复赛，而且这种威胁官府鼓惑民心的谣言应该严厉封杀。于是那农夫模样的人被马上抓送衙门。

　　游说，现在的风气真是败坏，令人失望。

　　我说，是啊，这样的人也跑来捣乱。

　　游瞪我道，什么呀，你什么都不懂！

　　我深感自卑，却忽然觉得难以离开她。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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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客栈房里我看着烛火发呆，游躺在床上似睡非睡。

　　许久，我感到渐渐困倦，走近床前拉起多的被子，准备铺在地下睡觉。游爬了起来，拉着我的被子，对我说，你睡床上，你身体没我好。

　　我看着游铺了被子在地上躺下，心里十分不安，可是我太困了，于是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睡着。夜里梦见一个女子用剑指着我说：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而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