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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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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枯瘦的大掌不断抚摸着我的头发,哽咽道:“好……好……好孩子……”
我的后颈之上忽然滴下滚烫的水滴,那水滴热度惊人,仿佛一直烙进我的心里去。
此心安处
依稀还是小时候,我极是羡慕丹穴山的小仙童们,幼年时候出门行走总有父母相陪。那些父母有的将孩子放在肩头之上嬉戏,有的牵在手里。渐渐长大,我总觉得这是至大的遗憾。
然则今日在修罗爹爹温暖的怀抱里,药香缭鼻,我想起小时候那一幕,只觉心中如饮花蜜,教我甜得再尝不到从前的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良久,修罗爹爹才笑道:“小鸾儿,爹爹今日好高兴……上万年了,我的小公主终于回家了。”
我仰头去瞧他,目中带泪,但笑得极是灿烂,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爹爹当年在凤翼崖顶提到小公主的时候,青儿做梦都不曾想到那是说我,还跑回殿中去大哭了一场,以为爹爹原来是丹朱的爹爹。”说完却又猛然想起来,姨母将爹爹害成了这般模样,爹爹定然不喜她,不知道会不会惹得他不高兴,忐忑去瞧,他面上半是辛酸半是苦楚,倒没有半分生气的影子,摸了摸我的发顶,心疼道:“小鸾儿,在爹爹面前,有话就说,爹爹疼你都来不及,又哪里会生鸾儿的气?你不必察颜观色,小心翼翼。”顾睨四野,傲然道:“在我修罗城中,小鸾儿就是万万修罗之上最尊贵的公主,以后谁敢给我鸾儿一个不好的眼神,爹爹定不饶他!”
我心头暖意融融,笑意满面,仿佛心底开了大朵大朵的花,馨香甘美,喜不自胜,然而眼泪却如流水一般,怎么止也止不住。我抬起袖子胡乱抹着面上泪水。爹爹拿他的大掌替我拭泪,边笑边叹:“真是个孩子……又哭又笑的……”
我本来泪水已有收敛的迹像,听了他这声孩子,眼泪反倒流得更厉害了,仿佛东海之水,流之不竭。
不多时,远处衣甲锵锵,行来一队修罗部众,爹爹携了我的手坐回了车里,又仔细替我把泪拭了。那些阿修罗众到得车前,喊声震天:“参见我王!参见公主!”
我窝在修罗爹爹的怀里,他替我拭净了泪珠,朗声笑道:“本王今日极是高兴,设宴三日,举城欢庆公主回归。”
车外阿修罗众齐齐唱喏,车辚辚,马萧萧,相隔万年始还家。爹爹紧握了我的手,父女紧紧相依,半个时辰之后,那驾车之人恭声道:“我王,王城到了。”
修罗王爹爹牵了我的手,从修罗王宫的宫门口一步步走进去,宫门口值守的修罗部众齐齐跪倒,世界在脚下匍匐延展,远处不知哪里有悠扬钟声敲响,声声不绝。鸟儿们冲天而起,古树静枝,花香扑鼻,眼前雄伟的宫殿屋顶之上,琉璃瓦几乎耀伤了我的双目,一切都像梦中的幻影,真实得让人不可置信。
然则这只不过是个开始。后面的仪式盛大冗长,几乎令我想逃。若非爹爹一陪相陪,我才勉强忍了下来。
自爹爹将我领进宫中,便被一群修罗眷属接手,沐浴更衣,侍侯我穿了件红如绛火的长裙,明珠坠额,脑后乌发逶垂,被修罗王爹爹紧牵着手,一步步登上西城门。城下是庆典的广场,广场之上人稠如蚁,欢呼阵阵。
爹爹抬抬手,人群喧闹顿时止歇,他目视修罗部众,一手紧握了我的手,郑重宣布:“众所皆知,我修罗部几万年里,唯出一位公主,今日公主还朝,往后见公主如见我!”
广场之上顿时沸腾喧嚣,我与爹爹独立城楼,那欢呼之声如在云天之外,爹爹目视九天,闭起了炯炯双目,轻声道:“篁儿,你可看见了,我们的鸾儿回家了……”一滴泪顺着他坚毅刚绝的面颊之上缓缓滴落。
我心中既痛又酸。
岳珂曾说,我出生的那一年,举城狂欢三天三夜,修罗王爹爹高兴的抱着我立在城头之上,差点掉了下来。彼时他夫妻恩爱,喜添幼女,万事顺遂,如今我回归,举城欢庆,物是人非,娘亲芳魂已杳,徒留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我轻轻摇了摇他的手,低低安慰:“爹爹,娘亲若芳魂有知,也定然希望爹爹万事如意。”
他背过身去拭净了面上泪滴,再转回头来之时,目中已有浓浓笑意:“高兴。爹爹今日就很高兴。”
这一夜举城欢腾,庆典之后便是彻夜狂欢,城下修罗部众比武斗戏,更有修罗娇 娘舞姿蹁跹。夜色深沉,我瞧着修罗王爹爹面有倦色,忧心他身体不适,陪着他回到了思篁殿。
殿下宫女送了温着的汤药来,我亲手接了过来,服侍他喝药。但我向来是个笨拙的人,自己打理自己尚不尽心,此时端了药碗喂爹爹喝,手中摇晃,泼了几点出来洒在了他的长袍之上。
我朝怀中摸来摸去,这才想起来洗浴之时将身上巾子一同换下了。抬起袖子瞧瞧,只觉这长裙面料实是华贵,颇有些心疼的闭了闭眼,便拿袖子去拭爹爹的长袍。
爹爹将空了的药碗放过去,顺势牵了我的手偎依在他怀里,轻点了下我的鼻子:“你这马马虎虎的性格跟你娘亲倒挺像。”
我大睁了双目:“娘亲很马虎?但我从未曾听岳珂说过。他只说娘亲洒脱不羁。”
爹爹眸中一黯,但很快又恢复神彩,柔声道:“你娘亲性子跳脱飞扬,笑起来……总让人瞧着心里豁亮。”目中幽远,似娘亲就在眼前一般。
我心里羡慕娘亲,亲昵的摇了摇爹爹的胳膊,“爹爹心中对娘亲上万年里都不曾忘怀,倒教女儿极是羡慕娘亲。女儿将来……也不知有无娘亲这般的福气。”
爹爹猛然回神,不舍的摸了摸我的发丝,“鸾儿莫非心里有了意中人?你与爹爹分离了上万年,爹爹还要小鸾儿在身边陪陪爹爹,可不想早些将你嫁出去。你若有意中人就让他再等等罢。”又笑侃道:“莫非不舍得?”
我与岳珂之事,本属磊落。但瞧着爹爹眼下神情,却非良机。于是缓缓摇头,侧耳听去,远处歌声荡漾,人语喧哗,我担忧道:“外面吵得厉害,爹爹可睡得着?”
他摇摇头,笑道:“这庆典本来是爹爹这鸾儿准备的,爹爹身体近日不适,却教你窝在这清寂殿下陪着我。不如我找人带你出去玩?”
我偎在他胸口,摇摇头:“青鸾离开了这么久才回到了爹爹身边,不想去瞧什么庆典,只想在这里陪着爹爹。那些人闹得那么高兴,女儿瞧着倒有些奇怪,我与爹爹父女重逢,只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事,这些人的庆典,青鸾倒觉得跟女儿没啥大的干系。”
爹爹揉揉我的头顶:“你这孩子生来清静无为的性子,也不能图个热闹?我听说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图热闹的时候。”
我从前也曾图热闹,凡间的京畿要地,虽比不得修罗城的宏伟,但也是极为热闹的。有时候我独身一人,越热闹越寂寞。
此刻,这殿中暖意融融,我身旁有爹爹相陪,万里归来年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夜色渐深,爹爹伤后体虚,在我的加意劝导之下终究睡了过去。我在他床头静坐良久,听得他呼吸浅浅,好梦正酣,唇角不由泛上满足的笑意。
殿外,喧闹不止,长夜永歌。
自我回来的第二日,爹爹身体日渐好转。宫内虽有专替我准备的殿阁,但我不情愿离爹爹太远,晚上便睡在思篁殿的侧殿,白日里总是刻不离开,盯着爹爹喝药用膳,连他身边侍侯的女官芳重也赞道:“自公主回来之后,王的气色日日好转,不日便可痊愈。”每当这时,爹爹总是笑意重绽,极是开心。
有时候有文城武将前来奏报政事,我曾自觉想退避,也被爹爹紧紧拉坐在榻上:“公主乃是我阿修罗王唯一的继承人,并无避忌之处。”
这些文臣武将陪着爹爹征战杀伐,又对他极是恭敬,闻言倒也不曾反驳一句。
快乐的日子易逝,尤其是在爹爹身边。但离开岳珂也有好些日子,也不知他一身独身在天界,能否救出娘亲,又或者,与天帝相认?
我来到修罗城的半个月之后,婆雅稚风尘仆仆赶了回来。一回来就开始笑我:“属下奉命前去保护公主,哪知道公主自己偷偷溜了。天界太子回天宫去时,鼻子都险些气歪了。但考虑到属下乃是青丘国主的侍儿,最后将属下送回了青丘。”
我想象心高气傲的凌昌太子气得跳脚得模样,心中一阵畅意。
凝烟暖景
婆雅稚见我笑得畅意,带了几分不忿,加意描画:“我王不知,这天界太子忒是可恶,前些时日同那可恶的鸟族婆娘赤焰给公主订了亲事,作他的侧妃,只等丹朱那妮子嫁进九重天,便要娶公主进门。”
修罗王爹爹浓眉一皱,手起掌落,将面前一张玉案拍了个粉碎:“这赤焰与天界欺我太甚!本王的小公主,岂能为他人作小?”似猛然惊醒,敛了怒气,小心翼翼瞧了瞧我,温柔道:“鸾儿……鸾儿对那天界太子可有情义?”
我见爹爹这般维护于我,心中高兴,笑着摇摇头,正欲辩解,婆稚雅已是笑得前仰后合:“我王息怒!若非天族太子逼婚,至今日我王定然还瞧不见公主的面儿。”
修罗王爹爹双目骤然一亮,道:“快快讲来。”
婆雅稚唱个喏,这才侃侃道:“那日天界太子出征之后,属下到处寻公主也不曾找到。捱了两日,偷听到太子身边近侍流年说,公主拒婚,太子一怒之下将公主锁在了镇仙塔,一起带去东海剿灭鲛族叛乱。闻听鲛族首领有攻至宝,是块名叫紫陌的妖石,太子攻它不克。又因着公主毁了镇仙塔,失去踪影,只得怏怏无功而返。”
修罗王爹爹大笑出声,握了我的手搓了又搓,笑问道:“鸾儿一毁了镇仙塔,便回家了吧?”
我连连点头,闻听鲛族完胜,心下大安。我虽不喜鲛王,但离光的安危却不能不记挂。偎依在他身旁,笑道:“爹爹所料不差。”
婆雅稚赞道:“属下起先觉得公主上万年修为,定然破不了镇仙塔。但后来天界中许多人都在讲,心下佩服公主修为精湛,天赋异禀。”
我心中惊疑不定,在塔中之时,内时激荡而出的仙力决非我本身所有,但瞧着婆雅稚在此,却非良机,由是一笑而过。
爹爹目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放了婆雅稚去歇息。转头来摸我的脉门,我心中怯怯,由得他施法。
良久,爹爹方道:“鸾儿,你体内仙力已近十万年,决非你自己修为,但却与你体力的仙力同出一脉,浑然天成。”
我摇摇头,回忆当时情状,在女床山被岳珂困在结界之内,撞破结界之时,就感觉体内有异像浮动,力量非常。但那日在塔内起先并无不适,被修罗王的歌声与异像所惑,方才有激荡之气而出,后经归引,才有了这近十万年修为。
我困惑非常,将这一情状讲明,爹爹沉思半刻,反问道:“这可奇了,难道是你姨母……”大约是连自己也不信姨母会厚待我至此,自失一笑。猛然间却似想起了什么,双目如电,将我瞧了又瞧,惊道:“难道是篁儿……在临别之际……”面色霎时苍白,竟似伤疾复发一般,朝后失神的跌了过去。
岳珂曾说起,此事乃修罗王爹爹心中大创,轻易动不得。我心中大痛,挽了他的胳膊将他扶稳,隐带泪意,劝慰道:“爹爹,此事料来唯有娘亲,旁的人无缘无故也不会赠女儿这些仙力。如今鸾儿回来了,爹爹还须为女儿保重身体。”
爹爹将我搂进怀中,似极冷一般,一下一下拍着我轻抚着我的背,低低叹息:“……是爹爹失态了。此事除了你娘亲,别无他人。如今瞧来,定然是她暗地里将自己仙力渡了给你,又怕被你姨母察觉,索性封印了,只让你从头修炼,只待机缘巧合,这封印自会解去……”
我知爹爹心中苦楚,不过是借着搂我进怀,令我瞧不见他的痛苦形貌罢了。他这般情深义重的奇男子,偏偏痛失爱侣,数万年间沉浸在思念的痛苦之中,光是想想,我的心中便一阵痛惜,暗下决心,从今往后,定然尽力教爹爹开颜。
第二日午时,爹爹带着我议完政事,正在用膳,宫侍来报,有鲛族太子带了许多礼物前来拜会。
爹爹一愣,问旁边侍立的芳重:“鲛族向来与我们无恩无怨,更无来往,这是……”
我咽下口中浆果汤,兴奋的立起身来,抢着道:“爹爹,离光乃是我的好友,他定然是听闻我回家,前来探望我的。”
爹爹拿了帕子来将我拉下来,细心替我拭了唇角汤汁,又将我按在位子上坐了下来:“你这孩子,稍安勿燥,听芳重讲完。”
芳重察探了一下我的脸色,期期艾艾道:“听说离光太子此次前来,是想……是想与我修罗族缔结盟约……”
我本来坐立不安,恨不得立时跑出去面见离光,将这些日子的甜蜜幸福与他分享。他向来温柔敦厚,定然也会为我高兴。但此时无精打采坐在位子上,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芳重扑嗵一声跪下:“请公主责罚属下。”
我疑惑的抬头去瞧她,奇道:“我为何要责罚于你?”
芳重叩头下去:“是属下惹公主不高兴,是属下的错。”
爹爹静坐,但面上赞赏之意一闪而过,笑意不改。我心中灵窃顿开,俯身下去拉她:“芳重姐姐言重了。一则离光的来意非你所能左右,二则你实话实话,据实禀报,也并无错。青鸾若再罚你,那便是非不分,做仙忒也糊涂了些。”
芳重偷偷去瞧爹爹的眼神,见他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立起身来,等待示下。
自我回宫之后,修罗王爹爹已发下话来,任何人不得违逆于我,否则立斩不饶。他这般宠我,我心中自然倍感甜密幸福,但却教宫中这些侍从们战战兢兢,每次回话均要小心瞧瞧我的脸色。幸得我自幼,察颜观色虽不曾作得纯熟,但也能理解瞧人脸色的卑微之处,是以尽力亲和,不教他们难做。
爹爹牵了我的手起来,温颜笑道:“不管来意如何,爹爹陪你瞧瞧去不就知道了?”
我不情不愿被他拖着向议政的七叶堂而去,心中鄙薄自己,不过是仗着有人宠,这才多少日子,已学会了使小性子。但是随心所欲有人宠着纵着的感觉是这般的温暖,越温暖我越不想收敛。
七叶堂前,鲛人位列两队。其中一队乃是娇媚的鲛娘,身穿各色纱衣,另一队便是侍从,抬着各色礼品。我从侧门偷偷瞄了一眼,队列之首立着的正是离光,温润如玉的少年,身着白色的鲛绡纱,海藻般的长发尽数披在肩后,眉目怅然,不见欢色,郁气沉沉。
瞧着这样忧心忡忡的离光,我心中没来由泛上些心慌,不顾爹爹招手,要我坐在他身旁,边望王塌后面的帘子藏去,边拒绝:“爹爹不可欺负离光。如果商谈乃是政事,鸾儿便不插手。如若是私事,须得问过我的意见。”
爹爹双目烁烁,取笑我:“鸾儿怎不怕那小子将爹爹欺负了去?女生外向果然不假!”
我跺跺脚,假意恼道:“我的爹爹英武非常,智计百变,怎会被个毛头小子欺负了。”显是这句话他非常受用,面上欣慰之色焕然,我这才得机溜进了帘后。
不多时,听得芳重宣鲛人太子晋见,只听得殿门打开,有脚步声进来,一道温越如清溪过涧之声道:“鲛族离光,拜见阿修罗王!”
这帘幕乃是双层薄纱,我立在里面只能瞧见外面影影绰绰的影子,依稀是爹爹一抬手,已道:“离光太子不必多礼,请坐。”
朦胧纱影之中,离光谢了座,却并不曾坐,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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