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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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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娑殿下迟疑道:“哥哥,这妥吗?你无故锁了仙子在此,她又不曾犯下大罪。若教父皇知道了,会不会责怪于你?”
  太子殿下满不在乎道:“不过是个鸟族仙子,藐视天族算不算大罪?更何况她还是……囚于镇仙塔内也够了。”
  我知他半吐半露的这半句,定然便是我的修罗部族公主的身份。我躺了下来,头顶一颗颗明珠亮煌煌层叠而上,本应丽如繁星,可惜这塔内逼仄,我生来从不曾被这般拘禁,只觉这些明珠瞧着碍眼,祭出七彩青翎盘旋而上,塔内明珠应声而落,无一颗幸免,尽数跌落了下来,如下了一场明珠雨一般,片刻间跌得粉碎,塔中一片黑暗。只听得同娑殿下焦急道:“哥哥,哥哥,这小呆鸟在塔里面发疯呢。”
  太子殿下不为作动,冷冷道:“就凭她,不过一万年仙法,也想打出塔去?再修个几万年再试试罢。”
  我阖上双目,紧贴着这塔地,四肢连着心口皆是冰寒一片,感觉身周有些摇晃,似已起行,各种声音纷沓而来,有华清宫中仙侍宫娥的,有同娑殿下的,再过得一盏茶功夫,朦胧之间听得一声极为沉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我儿此去一定要小心……”我翻个身,继续沉睡,也不知是心中那根弦轻动,猛然间警醒坐了起来,“我儿……”这不就是天帝冼尧吗?
  耳边又有哗啦啦流水之声,同娑殿下兴奋道:“哥哥,过了天河你我便可下界大战一回了。听闻鲛人族好颗妖石很是厉害……”我倒头继续睡。原来已到了天河,就算我想见见天帝,也无机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摇醒,面前伸手不见五指,耳边海浪滔天之声分外清楚,也不知是在梦中之故还是旁的原因,只听得一道飘缈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四面八方传了来,大异于凌昌与同娑的声音来源。那人笑得好不猖狂:“冼尧派了你两个黄口小儿来,难道是不想要这两个儿子了?”
  我凝神去辩解,就算这声音再如何飘缈,也听得出是鲛王。再侧耳去听,凌昌太子声音都带着杀气:“鲛王,天族一向不太理鲛族之事。但是鲛王擅用幻术,淹了人界几十万顷土地,想称霸陆地,这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姑息的。今日本王前来,便是清理这东海余孽,好教水族与陆上凡人百姓皆有好日子过。”
  我心下一沉,急得在塔内上窜下跳,头顶有同娑的声音悄悄传来:“小呆鸟若想亲眼瞧一瞧,我偷偷开一扇小窗于你,但你定然不能多嘴向哥哥告密。”我胡乱点点头,也不知道他瞧不瞧得见。但塔半腰终究有一扇小窗户缓缓打开,立时有万点金光透窗而过。我心中焦急离光安危,立时腾了上去趴在小窗之上向外瞧去,正是夕阳渐坠之势,万倾碧波闪着耀目金光,鲛王正踏波而立,头顶一颗紫色宝石高悬,投一束紫色光芒将他笼罩其间,碧波似被他驯养的神兽一般,他挥袖之间那浪头高卷,一波波淹了过来,但他始终高立在浪头之上,沾不到一点海水。
  有天兵天将腾云而去,将他围在当间,也不见他如何,只是冷冷一笑,那些天兵天将便投身于碧波洪涛之中,立时有巨鲨游了过来,争先恐后吞了这些天兵天将。我再细细一瞧,不由大吃一惊,但见洪波汹涌,但若仔细瞧,还是能瞧见这水中竟然全是水族,除了方才冒出海面的巨鲨,更有许多巨型石吸(章鱼)与乌鲗(乌贼)在怒涛海浪之中翻滚,但凡有天兵天将掉下水来,这石吸亦会伸出触腕将摔得头晕脑涨的天兵天将缠住喂进口中,东海之上立时展开了一场殊死半争。
  我在塔内瞧得心惊胆颤,万料不到鲛王幻术如此厉害,许多天兵天将竟然连一个回合都不到便被他投下东海去喂鱼了。
  鲛王遥遥道:“两位殿下如果今日不想命丧于此,还请回罢。你天族只管你天界之事,至于人界与四海,自此归我鲛族所有。”
  塔身剧烈的抖了一下,已听得同娑怒道:“鲛王,你别太得意。不过仗着一块妖石,居然连天兵天将也敢斩杀。”
  同娑殿下究竟孩子气了些。我心中暗道:鲛王既然大张旗鼓不服天界管教,誓要夺得凡界与四海之王权,他这番话不过凭添笑料罢了。鲛王哪里会将天兵天将放在心上?
  果然,鲛王仰头大笑:“都说天帝这个小儿子有些天真,如今瞧来传言不虚。听闻阿修罗王燮焚四下寻找自己的女儿,几近发狂。这四海八荒皆被他找了个遍,几十万修罗部众近日正在练兵,要向天界讨回修罗部族的公主。本王此时发兵,两面夹击之下,莫非天帝这位子要换人坐坐了?”
  我心中一激动,吧唧一声从塔半腰掉了下来,下半身跌了个痛。但心中激荡,哪里还管那么多,连忙提气纵身,又紧紧贴在了这唯一的小窗之上,睁大了双目往外瞧去。

  明珠擎掌

  怒涛掀岸,塔身巨震。
  我在塔内被震得天眩地转,只听得塔外争斗之声不绝,偶然能趴上小窗去瞧一眼,只见天昏地暗,深黑墨渊之中唯有鲛王头顶紫陌闪着诡秘色的光芒,仿佛能勾魂夺魄,令人呼吸也窒,恨不得追随那紫色光芒而去,任他差遣。
  我心神一动,暗道不好,目光已是胶在那紫色光芒之上,一刻也分不开了,若非身在塔内,便要向着那紫色光芒去臣服。塔身动了一动便停了下来,有低低的歌声在耳边荡漾,仿若母亲的低语,将我委曲轻轻抚慰,心神松懈,不由便迷糊了一下。我猛然惊醒,胸腔之内气血翻涌,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抱元守一,立时跌坐在地下,想将这妄念袪除。
  但我眼前仿佛浮现出娘亲与爹爹的身影,年貌相当,男子轩昂,女子洒脱,正是一对璧人。忽尔这身影如水中幻影消失,又浮现出娘亲怀抱一名婴儿,那婴儿玉雪可爱,阿修罗爹爹眉眼轻软,一眼瞧去全无王者凛厉之气,低下头来,拿手指逗弄那小小婴儿,口中温柔道:“鸾儿,鸾儿快快长大。”仿佛是记忆之门深锁,这一刻轰然打开,我心中又酸又软,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紧紧盯着爹爹与娘亲。
  那婴孩渐渐长大,梳着包包头,穿着粉蓝色的小纱裙,法力低微,但每每施展出来,必能博得修罗王爹爹的夸赞,仿佛她的法术乃是仙界神奇。那小小婴孩心中也以为自己十分了不得,极是自鸣得意。
  娘亲与爹爹每日里必然陪伴着她,那婴孩脱去婴儿稚肥,渐渐显出眉清目秀的形容来。但性子不改,极是飞扬跳脱,一身青衫常常穿得歪七扭八,到处惹事生非,每每爹爹为她善后,但仍是舍不得责骂她一句。
  我心中既害怕又不舍。明明清醒着却又有些糊涂,仿佛自己正是那小小婴孩,在父母身边长大,但又有一个声音暗暗低语:并非如此。
  耳边低低的歌声渐渐高亢,仿佛是弓弦急语,突变乍起,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强人,将爹爹与娘亲皆刺死在箭下,我心中明明不信他二人能被凡界普通弓箭所伤,却还是忍不住去瞧,但见他二人皆躺在血泊之中,一时心头大恸,固守的丹元之气一松,哇哇的吐出几大口血来。
  便在这血腥味之中,我居然有了瞬时的清醒,警铃大作。——这分明是鲛人的歌声加幻术。在这沧海之地,令这一众人等迷失了本性,为他所用。
  我身体里似乎有两个自己在撕扯着我,虽然明知其中一个乃是虚妄之境,但欢笑喜悦,修罗爹爹明珠擎掌的温柔,都令我不舍。现实残酷冷硬,如今居然能避得开,仿佛我从不曾出现在丹穴山上一般,竟令我鬼使神差,不能自禁,一意向着那温暖偎去。
  身体里面有激荡之气在徘徊,仿佛是从前某一回,我在女床山与恶兽争斗之时,小腹有奔涌热力而来,我心中想也不想,归引这热力流经体内,猛然挥出一掌,一道青光闪过,那小小窗户立时掉了下来,这仙力强大到不可思议,绵绵不绝,决非我一万年修为,竟好似近十万年修为一般。
  我呆呆瞧着自己的手掌,不明白自己体内何来这强大仙力?而且瞧着境况,竟然好似以前是被封印一般,今日歪打正着,竟然教鲛王的幻术引得化去封印?
  忽尔听得一声幽幽曳曳的歌声缓缓自海底升起,仿佛是海底的玉莲花缓缓浮出水面,缓缓打开了花瓣,微风依依,淡香盈盈,那歌者心底纯澈洁净,歌声似能涤荡一切污垢之气,将一众喧哗皆压了下去,便是先头鲛王的歌声也停了下来。
  我心中狂喜,这声音正是离光。我从前无数次听过他唱歌,只觉得他纯然洁净的歌声如小溪一般清澈。
  鲛王怒喝:“逆子,你竟然也用歌声化解我的幻术?还不滚回去?”
  我爬将起来,趴在窗口去瞧,先时的阴霾散去之后,仿佛是暮色渐渐下沉,这慕色只不过比往常黑暗之时来得略微早了一些,离光一袭白色鲛绡纱的袍子,正淡淡涉水而出。他停下歌声来,柔声劝道:“父王,鲛族向来只在水中生活,我们实不必将疆土扩展到陆地之上,将凡人皆变作鲛人……再说,与天族相斗,本身便元气大伤,父王何苦来哉?”
  鲛王一个巴掌扇过去,怒喝道:“滚回去!没出息的东西,让陆上走兽飞禽迷了眼了!”
  我愕然,难道鲛王所说这陆上飞禽便是我了?
  心中忿恚,只觉这鲛王好赖不分,完全没法讲理。又可怜离光被他父亲这般憎恶,心下实为他不平。但我被关在塔内,全无自保能力,自然也帮不了他,不过在一旁干焦急罢了。
  鲛王打了离光,我头顶太子殿下冷声道:“鲛王统御珊瑚城许多,还是不能瞧明白吗?竟然还不如离光太子清楚明白。枉自挑起两族战争,与鲛族可有好处?”
  鲛王仰天长笑,指着离光道:“本王生了这么个怯懦不成器的东西,无端来坏本王大计。若是本王能生了凌昌殿下这般的儿子来,也算得本王的福气!”他这话表面上是在夸奖凌昌,但细一回味,分明是在侮辱凌昌。
  凌昌殿下在华清宫内随意放肆,也无人敢往外传闲话。但他出了华清宫,在外面向来维持太子殿下的尊严,温雅有礼,教别人瞧不出寡情来。我在塔内听了这话,暗暗猜想凌昌太子定然已经气得半疯了,保不齐就发作了出来。岂料这塔身一震,我在里面颠簸了两下,听得同娑殿下喝道:“大胆鲛人,敢戏弄王兄,活得不耐烦了吗?”却听不到凌昌太子半点火气。
  他温文笑道:“据本王瞧着,这离光太子倒比鲛王明白许多。鲛人向来只在深海湖泊,想要同天界斗,也得瞧瞧有没有能耐。——不过凭借着一块石头,幻术谁不会?为过雕虫小技耳。”
  眼前又渐渐暗了下来,我上次在雀罗殿吃过他一次回,幸好此得与他不曾面对面,倒不必担心。只瞧着对面的鲛王与离光瞧。
  也不知太子殿下做了什么,鲛王身后远远的鲛族男子们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失了心魂,朝着本族之人举起了武器,那被砍的鲛人全无防备,给砍了个正着,水中恶怪闻到了血腥,浮上水面来,一口就将那鲛人半个身子咬了去,一时脚下碧波皆被染红,离光摇头叹息,面上全是悲痛愧疚之色。
  他这神色被鲛王瞧在眼里,顿时气得半死,上去又是两个耳刮子。离光先时吃他一记,左边脸就已经肿了起来,此时再吃他两记,两边脸皆肿了起来。他面上倒不见愤怒之色,只是沉痛道:“父王,你打儿子不要紧,但今日就算打了儿子,儿子也要说。天族太子也会幻术,可见天族早就防备鲛族了。请父王再仔细想想,以前殿中放的记载修炼幻术的典籍被偷,可与此事有关?若父王还要一意孤行,请容许孩儿鲁莽,带不想战争的族人寻块安静的水域生活下来。”
  鲛王大怒,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没打起来就先气馁了。我鲛族要你何用?还不快滚?”
  我与离光认识了几千年,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挨骂,总是他温言细语来劝我。如今瞧着鲛王如此羞辱于他,虽是他亲父,心中还是不禁替他感到难过,趴在窗口之上催道:“离光,既然你父王不肯令你留在鲛族,还不快走?”
  对面的离光似听到什么一般,猛然抬头,目光向着天族这边瞧了好几回,也不见我的影子,终于收回了目光。我心中无比失望,因着这句话我虽竭力喊了出来,但这镇仙塔内也不知有何见鬼的仙术,声音总是平白小了好几倍,传也传不远。
  塔身动了动,我在里面晃了两晃,传来同娑殿下的威吓声:“小呆鸟,别再白费力气了!你若再叫,想给你那情郎通风报信,小心我将此塔贴了封条,将你镇到一处荒山野岭去。”
  我怒极,在墙角踢了一脚,喊道:“同娑你眼神有问题吧?哪只眼睛瞧见离光是我的情郎了?他是我兄长,兄长。”
  同娑低低笑道:“奇了怪了,一个是呆鸟,一个是鲛人,也能说成是兄妹,小呆鸟,你不是脑子有病,呆气犯了吧?”
  我大怒,若非被困在此处,早与同娑撕打了起来。心火浮燥,一掌挥出去,只听得轰然一声响,这镇仙塔最下面一层竟然被我打穿了一个洞。
  我呆呆瞧了一眼那洞,又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这个洞,是我这只手打穿的么?

  此情深处

  我听到同娑殿下惊慌道:“哥哥,小呆鸟竟然将镇仙塔给击破了!”心中不禁大乐,再瞧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虽不能置信,但更多的却是惊喜,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抽出身上五彩青翎,胡天胡地一通横扫,身周自有仙元结界护体,只听得轰然坍塌之声,我从烟霞弥漫之处冲天而起,长霞晴空,海风迎面扑来,我轻盈一个转身,跃起数丈之高,说不出的自由惬意。
  回身去瞧,两方阵营壁垒分明。
  鲛人部族皆半浮于水中,不少手执法器罗列,鲛王见得我出来,淡淡瞧了我一眼,说不出厌憎。离光目中却是挡也挡不住的惊喜。
  天界凌昌太子的笑意凝在了嘴角僵住,同娑殿下惊讶的瞧着我,空举着双手,傻乎乎捧着一堆琉璃晶片,之前禁锢着我的镇仙塔在我的一通肆意横扫之下,化作了无数碎片,跌进了东海。
  彼时我并不知道,镇仙塔乃天界一宝,但宝塔本身微有仙法,寻常如我一般的仙子被禁锢,自然插翅难逃。但倘若要关些仙法修为高妙的上仙们,须得贴了符,才能困住。凌昌太子自忖我不过万年修为,并不曾请了符咒来。哪知恰巧我体内潜伏的深厚仙泽灵力应劫,合该有缘,在鲛王的幻术之下无意中解了封印,我方能侥幸脱险。
  鸾鸟生来擅歌擅舞,我今日碎了天界异宝,又挣脱两百年桎梏,欢喜非常,禁不住化出鸾鸟真身,在万里晴空之上且歌且舞,唱的恰是某一年在凡界听来的一道曲子,其实词曲算不上应景,但我不过只会这一首曲子,自顾不管,喝得尽兴:
  昔别雁集渚,今还燕巢梁。敢辞岁月久,但使逢春阳。
  春园花就黄,阳池水方渌。酌酒初满杯,调弦始终曲。
  娉婷扬袖舞,阿那曲身轻。照灼兰光在,容冶春风生。
  阿那曜姿舞,透迤唱新歌。翠衣发华洛,回情一见过。
  明月照桂林,初花锦绣色。谁能不相思,独在机中织。
  崎岖与时竞,不复自顾虑。春风振荣林,常恐华落去。
  两军阵前,金乌将坠,多年以来我似乎从未如今日一般兴高采烈,歌声直达云霄,欢悦从心中迸发,仿佛这天地之间,唯有我与我的歌声轻舞相伴。
  我听见凌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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