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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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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华清宫两百年,与殿中仙娥仙童极熟。他们并不知我的身世,只知我乃是太子殿下与同娑殿下带进宫来的,对我倒客气几分。
  与人相处,不过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没了旧事纠葛,这些方面我倒也能做得似模似样,与殿中仙娥仙童也处得极好。
  房内灯影幢幢,灯下佳人如玉,正拿了一本书,坐着发呆。见我进来,眼珠都未曾动一下,道:“你这是才睡醒?”
  我笑嘻嘻道:“有了太子殿下的庇佑,这一觉倒好睡。青鸾这么晚前来打扰太子殿下,是多谢今日殿下在丹朱公主面前替青鸾遮掩。”
  他转过头来,只盯着我愣愣瞧了一回,喃喃道:“为何你不是……”我隐约听了这两句,又见他这般眼神,也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陪着小心道:“青鸾身上可有不妥的地方?”
  他轻轻“啊”了一声,如梦初醒一般,绽了个微微的笑,道:“我也瞧着你身上倒有些不妥。”
  我摸摸头上发带,也是绑得整整齐齐。自来我便不会梳漂亮的发型,偏偏又没人替我梳,便无师自通用身上羽毛化了一条青丝带,拿来束发。万把年来,这头青丝从来乏人打理,倒也垂直柔顺,被我在脑后束成一束,随意垂着。
  说起来,我身上穿着的乃是宫装,又是娇嫩的颜色,头上却束着条发带,有些不伦不类。但若教我说头发与宫装不搭,改天这位太子殿下下令要我结双环,这可如何是好?
  我小心的摸了摸身上淡粉色的宫装,陪笑道:“这宫装美是美……倒适合宫中那些温婉漂亮的姐姐们穿。”
  他似笑非笑瞧了我一眼,“噢”了一声,也不肯接下去。我扯着脸皮道:“但青鸾……自来就是个野丫头,穿这样鲜嫩的颜色,有些不大习惯。虽然穿了两百年,但自己也瞧着别扭,便何况殿下?”
  他似被我逗笑,眸中笑意点点,修长手指指着我,笑骂道:“你倒是个老实的,也知道自己是个野丫头了?”手指随意朝着我一指,眼光金色光晕闪过,我再瞧时,身这那件浅薄的桃粉色宫装已变作了一套淡青色的长裙,倒不像宫装,云袖宽大,长裙掩脚,式样极为简单,却也格外合体,更可喜的是,与我身上的长带倒是同一种颜色。
  我喜滋滋摸了摸面料,只觉柔软服贴,也不知是何料子织就,也许只是幻术,但比我身上羽毛所化那件长袍却精致舒服许多。虽然心中不喜他也赞同我是个野丫头,但得了这么件漂亮长裙,一时之间又拉不下脸来与他理论。
  他瞧了两眼,赞赏的点了点头,道:“这下瞧着顺眼多了。”与太子殿下相比,我自然只能算作顺眼,这点自知之明我倒还有,遂笑嘻嘻点点头,恭维道:“青鸾相貌粗陋,怎么能比得上太子殿下的国色天香呢?”
  他板了脸,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我骂道:“没大没小的野丫头!”又正色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个野丫头,以后就不该夜夜露宿寒枝。正经回房睡去罢。高床软枕,难道还不如你独立寒枝了?”
  我朝外瞧了瞧,虽然天色已有些晚了,也不排除同娑殿下过来。见得流年朝我摇摇头,我转头苦着脸哀告:“太子殿下也知青鸾不小心得罪了同娑殿下,确实无福在信芳院云床之上安卧片刻。”
  他失笑道:“我瞧着倒不像不小心,倒像有心得罪!”我心道:你与同娑殿下关起门来一家骨肉,自然要偏袒他了。当下不再争辩,愤愤不平瞪着他。
  他拍拍身旁硬木榻,温声道:“过来坐。”那是往常时候同娑殿下坐卧之处。我摇摇头,躬身道:“青鸾不过是一介洒扫仙娥,位卑阶低,怎可与殿下同塌而坐?”
  腰间一紧,已被一道尺素绑了拖坐在了塌上。我伸出手去低头解腰间之物,埋怨道:“坐就坐嘛,也犯不着这般绑着,小仙又不是犯人。”
  抬起头时,差点撞上一张脸,凌昌太子靠得极近,他的睫毛根根清晰可数。我拍着胸口朝后移了一点,埋怨道:“殿下想吓死人呐?青鸾这张脸无甚出奇之处,撞坏了也就撞坏了,要是今晚撞坏了殿下这张脸,明日青鸾不必走出华清宫的大门,就会被仙子仙娥们给撕成了碎片。”
  他的眸子幽亮得出奇,往日总是未笑先含三分情,今日却似有些迷茫一般,只盯着我的眉眼瞧,轻声道:“极平常啊。”
  我心中气愤,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在你面前我自然平常得紧。
  岂料这一瞪不要紧,太子殿下居然像魔症了一般伸出手指来,冰凉的指尖沿着我的眉端轻轻的描画过去,我被他这般动作吓得一惊,立起身来几乎要逃,身子已经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端立时有不知名的花香袭来。我双手抵在他胸口,骇然道:“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一双长臂将我牢牢圈在怀中,下巴就搁在我头顶,轻轻的叹息道:“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我试着推了几次未果,气急败坏道:“殿下现在就在做一件错事。旁的不说,若是被丹朱瞧见了,我定然被撕成碎片。都不用丹朱出手,青鸾自毁仙元算了。”
  他似如梦初醒,松开手来低下头道:“你哭了?”
  我怒极反笑,狠狠推了他一反, 恼道:“为了什么哭?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我哭?”这话说出来,连自己也觉得心惊且凄凉,更兼着万般委曲涌上心头。我虽不太懂男女之间的情爱,但与丹朱的夫婿纠缠在一处,总教我自己也觉出不堪来。
  我冷冷道:“殿下还请自重,不久之后青鸾便该尊殿下一声表姐夫了。”说罢也不看他的脸色,大步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她是你的表姐,你连姐姐也不肯叫,又何来的表姐夫?”
  我只觉气得胸口发闷,转头怒视着他,扬声问道:“青鸾无知,倒要请教太子殿下,不叫表姐夫又叫什么?”
  他却似浑然未觉我的气愤,缓缓道:“她对你不好罢?所以你连一声姐姐也不肯叫?我早该想到了。鸟族首领只此一个独女,娇惯太过,跋扈起来,欺负你一介孤女,也极为正常。更何况你又生得这般千伶百俐。”
  我只觉身上微微的发抖。这位太子殿下何其可怕?许是与天界一众文臣厮混的久了,说出话来也教人觉得他是打心眼里为你着想。设身处地忧你所忧,痛你所痛。怎不教人心动?
  但千伶百俐,哪是我吗?
  他被仙法糊住了双眼么?
  我捏紧了拳头,要拼起全身的力气来,才能对抗他这样温柔的语调,设身处地的为我所忧,貌似真心的为我着想,怜惜着我的孤苦。这是我从来不曾感觉过的温暖甜蜜,是伸出手来似乎就能获得的能让我颤栗的巨大幸福。
  但,我明白人心的叵测,见识过世情的冷暖,知道所有甜蜜的话语不过是一把淬着蜜糖毒药的刀,假如我不能清醒明白的知道自己目前处境堪忧,定然会被这把刀所击中,尸骨无存。
  自得知我乃是修罗王的女儿之后,便牢记不忘这件事。修罗王族不能为我带来荣耀,亦无法在仙界护佑于我,所有平静的海浪之下都有凶猛的恶鱼暗礁,只有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才能从九重天上脱身。
  天族与修罗部族争战了几万年,双方累世的恩怨叠加,就算是拼尽我一身鲜血,也不能将这恩怨冲刷干净,高傲的天族太子,未来的天界领袖,又怎会被我这只小小平凡无奇的鸾鸟所吸引呢?
  我垂下眼睑,掩去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弯下身去温顺道:“请太子殿下恕罪,青鸾逾距了。都是今日初见丹朱公主,勾起往日伤心之事,还请殿下原谅。”
  他往前一步,我微微的后退了一步,道:“天色已晚,殿下白天公务繁忙,还是早些歇息。青鸾这就告退了。”不等他出声,我已大步而去。门口一直守着的流年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些随身服侍的仙童们都惯会看脸色,总会在适当的时机出现,适当的时间消失,非我辈中人所能揣磨的。
  我疾步而行,心里像烧着一团火,油剪火烤,一腔愤懑之情无处可诉。到得最后索性捏个诀,化作一只蚊子飞出了华清宫,在天帝御花园瞎走,衣带当风,更深露重,不知名的花朵暗吐芳华,今日之事,仿佛将前程旧恨一并勾出。若被丹朱晓得,她定然要嘲笑我自不量力,非要与她抢这天后娘娘的宝座。到时天帝震怒,我命堪忧,只等事情平息之后,太子与太子妃娘娘成了亲,还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我不过是在娘亲的骂名之上再安一条罪状,再替四海八荒的神仙们寻一条唾弃我与娘亲的正当理由罢了。
  我对着一株不知名的树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样静谧的月夜,先前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就像大海退潮,只留下了沟沟壑壑丑陋的岩礁,连我自己也不肯正视自已。伸出手去,无意识的摸了摸粗砺的树干,轻声道:“我又何尝,想与她抢那个位子呢?”
  太子殿下贪图一时新鲜,丹朱性情又不是格外讨人喜欢,今日初见已触了他的霉头,他若要后悔这桩婚事也是有缘由的。但无论如何,未来的天后娘娘这顶桂冠却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我头上。
  我缓缓坐了下来,忽听得静夜里一声叹息, 格外凄凉。我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偏差,又或者乃是自己的回声,试着挪了挪身体,又听到一声惆怅的叹息,那人道:“我又何尝不能放弃那个位子?”语声柔弱凄凉,隐隐含悲带愁,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我全身的汗毛直竖了起来,整个人都有点哆嗦,不明白大半夜的把哪方的花妖精怪招了来。缓缓起身朝着园中施了一礼,轻声道:“小仙非是有心惊扰,只是夜色华美,小仙不觉间瞧得痴了,所以才会误闯进了此地,还望上仙原谅。”无论此处是花妖还是精怪,但既能在天帝的花园修炼成精,受雨露月华滋养,说不定我还打她不过。
  我又后退了两步,只觉四周鬼影幢幢,竟然暗藏杀机一般,说不出的可怕,立时拨脚便跑,身后似乎有女声极是紧迫在我耳边轻喊道:“孩子,快些跑,快些跑,再快些……”
  脚下一软,我差点栽个根斗,这才想起来自己可以振翅而去或者足踏详云,到底是法力低微,一紧张便回复了从前的无赖气,只会用这不中用的身体。
  我招来详云,踏了上去,耳边似乎还有殷殷嘱托:“孩子,快点跑,快点跑……”
  我跌跌撞撞驾了祥云,直直往华清宫而去。

  孤灯绿坞

  信芳院内常年只有两个打扫嬷嬷住在杂役房里。院内绿萝葳蕤,四下攀徊,形如绿坞。主卧虽布置的极为舒适,但于我却陌生的紧,两百年里也只是第三回在此过夜。
  我先头吃太子殿下一吓,后又被御花园中之事吓得魂魄俱飞,此刻手脚无力,一头扎进云床之上,心中暗道:就算今晚同娑殿下得着信儿,将这房内下了八十一道洪天玄雷,也休想让我从这高床软枕之上拨起来。
  一梦黑甜。再醒来之时,只觉全身虚弱,头脑晕沉,试了几次居然爬不起来。窗外轻风细细,狺狺不止,正是两位洒扫嬷嬷大约是以为我不在,四下寂寂,这才有了争执之言。
  一方道:“仙界传了一万多年,道这位太子妃娘娘言貌工德,无一不是稀世罕有,昨儿我远远瞧着,与太子并排走在一起,竟还不如我们院里这一位。”
  另一位道:“我瞧着太子妃娘娘就极好。总也是鸟族的公主。这一位不过是洒扫仙娥,连个利落些的头发都不会梳,有甚出奇之处。”
  我在床上哑然失笑。这番说词听在我耳中也就罢了,生不起什么风浪,若是听在丹朱耳里,将来她入主华清宫,这两位嬷嬷必死无疑。
  又听得先头那一位道:“你也活了这把年纪了,这种事情还看不透?容貌不过虚幻,性情才最惹人怜。咱们院里这一位性格讨喜,便是这信芳院,也是当年天后娘娘作侧妃之时的居处,太子殿下能令她来此居住,你还瞧不明白吗?”
  另一位奇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昨晚之事在我心头着实留下了阴影,闻听此言,若非手足无力,我早吓得从云床上滚了下来。已听得院内有人暴喝:“是嫌舌头太长了么?”
  扑嗵一声,我已从云床上栽了下来,地下乃是金砖铺就,只磕得我身上骨头疼,不由唉哟一声痛呼,已有男子大步而来,一手便将我提了起来,扔上了云床。
  我只觉心跳虚缓,额头之上已有大颗大颗的冷汗沁了出来,半天连手指也动不得,耳边响起一声嘲弄的声音:“瞧着强壮如牛的野丫头,今儿怎么在此装病?莫不是太子妃娘娘来了,心中嫉妒,在此作耗,只盼得太子殿下回头一顾?”
  正是同娑殿下。
  他向来瞧我不顺眼,若是往常我早拿扫把打还回去,只是今日我全身虚弱,连还击之力也无。
  许是见我不出声,他又道:“不过是个粗陋的洒扫宫娥,也想攀附中宫?别以为占着这偌大的信芳院,就真成了侧妃娘娘了。”
  我闭上眼睛,双耳鸣鸣,似小时候被一群幼童围攻,句句戳心。然而我早已不是那幼小模样,亦早学会了沉默,而不是大声的争辩。许多时候,争辩不过是凭添心伤,全无用处,还不如沉默来得更为实际。
  想要让别人明白自己,太难。
  我明明全无此意,但瞧在同娑殿下眼中,便成了假装拿乔,又或者,他自流年口中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会前来斥责于我?平常时候与他针锋相对,那是我深知不过是些小玩闹,并无妨害,所以才会胆大舌利。但今日事关重大,若生要给我安个罪名,就算我喊破了嗓子,怕也无人包庇护佑。
  许是他喋喋半日不见我回应,也觉得奇怪,上前一步便捏住了我的左臂,意图将我翻转过来,却猛然缩回了手,“咦”了一声,又快速伸过手来,天可怜见,就在我口鼻向下闷在云被之中,快要喘不过气来之时,他终于将我翻了过来。
  我吃力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之人神情倒不见得多严厉,倒似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因着这突如其来舒爽的凉意,我竟忍不住朝他的手掌移了移,舒服的叹息出声。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缩回了手转头出去了。不过半个时辰,药君便被揪着衣领拎了回来。这位同娑殿下向来跋扈,至今未曾学会尊重,只除了天帝天后与太子殿下的衣领他不敢如此拎着,九重天上这些文官武神,十之七八倒被他拎过衣领。我见药君在他手中挣了几挣,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于是歉意的朝他笑了笑。神仙虽非凡人食五谷,生百病。可如我这般的仙胎,若是原身生了病,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事。
  药君替我瞧了半日,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惊吓过度。
  ——他的医术倒有些靠谱。
  同娑殿下许是觉得是自己进来那一通指责吓着了我,低声嘟嚷道:“平日里瞧着胆子挺大的,不过一万年修为,跟恶兽猰貐都敢拼命,从不将本殿下放在眼里,这会被几句话吓得生了病,谁信啊?”
  也不知药君生来是个固执的老头儿还是被同娑殿下提了衣领,心存怨气,闻听他此言,更是咬定了不松口,言之凿凿,称我是被吓出病来的。又取出几丸定神散郁的药丸来,放在床头。
  同娑殿下将药君送走,回来瞅了我一回,张口便道:“你不要以为不想扫地躺在床上,便可以偷懒了……”又似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终是闭了嘴,不再唠叨。又扶着我起身,用温水化了药丸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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