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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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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蛋子里没出来呢!这会儿倒来教训起老子来了,你也配!老子战场上杀的人多了!若不是老子提着人头扛着脑袋打江山,你个小蛋子毛孩子能在这台上说三道四人模狗样地教训人?
话是这样说,蔡大牙到底拗不过大局,况他当过兵的,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能硬碰硬,最后只得又加了两个
回来的路上,他一路走一路想,十八个人,别看绑起来一大群,割下头放一起,也好大一堆,这要在战争年代,算个球!别说这个数,打起仗来,他一会儿杀的人,也能比这多!想了多少让他兴奋,还是打仗那会儿过瘾,真刀实弹,痛快淋漓,自己的队伍,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年月杀一群中央军黑狗子跟宰一窝兔子差不多!哪里像如今这眼下,十八个人就让他犯了愁。
一路掰着指头,他将河阳集上但凡有些恶迹,历史不清来路不明有国民党特务嫌疑的人物,在心里又滤了一遍,十八个人,一个一个,都要摊到人身上,东头,西头,白楼,陈店,曹庄,秦庙,集上,乡里……越数心里越烦恼,真是麻烦!说起全乡一万多人,是他的老底盘子,虽说有的平时有点芥蒂,可到底是乡里乡亲,都活得好好的,哪一个又都是拖家带口,就是有点毛病,做过几件对不起人的事,可也到不了挨枪子儿的份上,就叫他这个曾经很能吓人的红眼绿毛胡子也有点下不了手呢。
全国的肃反与镇反运动,其实从上一年夏天就开始了,是与土改和抗美援朝一起开始的三大运动。如今,土改与抗美援朝都一路顺利,眼下要紧的就是这镇反了。蔡大牙对运动不感兴趣,他这辈子最腻味的就是开会,偏偏解放之后,仗没的打了,会是几乎天天开,弄得人头大眼昏。有一阵子,他后悔把去朝鲜的事让给了陈朴真,听说朝鲜那杖,打得那个过瘾,几乎每天天一黑就接火。后来看到陈朴真的阵亡通知书,他多少也有点侥幸的,如果那天不是他腻烦了,没去开那个会,在会上报名的或许就是他,可能后来出现在阵亡烈士名单上的就是他蔡大牙而不是陈朴真,他这辈子也去球了。
蔡大牙在河堤上走了一会儿,太阳下去了,起了一阵风,就有了一点凉意,他不自觉,就把棉袄的扣子又都扣上。再往前走,由陈朴真就想到了他的那个叫莲的媳妇。不知怎么,自打第一眼看到这女人,这蔡大牙竟就不能想到她,但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和身上就都不得安生了。难怪她那婆子娘不待见她,人总说女人祸水,那样女人,天生是招蜂惹蝶的范儿,叫男人见了走不动的祸害。就说今儿,要到河阳集去两条路,可他蔡大牙不知不觉就走了这条河堤路,不为别的,就为这河堤走她庄后过,不定哪会儿就碰上了,私下里就想,哪怕只看上一眼。
陈朴真走后的日子,蔡大牙曾到他家去过的,那是春节前,陈朴真的烈士名单还没有下来。要过年了,军属加兄弟好友的家,自然要亲自去看看。他是同那文书老王一起去的,去的是朴真的母亲那里。老太太一见到他就眼泪汪汪,问他,朴真啥时候能回来呢?他给老太太带了一袋白面,一斤多肉。老太太说,面和肉你们拿去吃吧,我一个老婆儿,年还有啥过的?饿不死就是了。蔡大牙说,不是还有她们娘儿俩了么?老太太没言语,那老王,就拿胳膊拐了他一下。他不明就里,就瞪了他一眼,说,你拐我咋?
从陈朴真家里出来,老王才说,这老太太,拐孤呢!不让媳妇进门呢。还不是那年瞎马祸害的,老婆儿嫌她没死哩。蔡大牙笑笑:都死了叫男爷们儿家还去想谁的好事?老王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猥亵,只当没听见,兀自说,朴真没走时,为这事没少跟他娘生气呢。
嗯,我毛影儿也听说过的,不过这会儿就她一个孤老婆子了,还能恁拐孤?
老婆儿性傲呢,别看瞎着一双眼,脾气可是一点不歇架!
俩人正说着,就见那个叫莲的女人走过来了。老王拿胳膊又拐了蔡大牙一下,不说话了。
莲是手扯着孩子走过来的,她一直走到俩人跟前,直截了当地对那蔡大牙说,蔡乡长,我跟你打听俺家朴真的信儿。
蔡大牙没回答,只死盯着看她,真到了跟前,心里倒几分诧异了,就觉这女人,论模样也不是那天仙玉美,怎么心里梦里,就总叫人不安生呢?
那女人不在乎蔡大牙的眼神,只紧接着又问一句:蔡乡长,俺家朴真走几个月了,怎么也不给家打个信儿来?
哦,蔡大牙沉吟了一下,这才刚楞过神来似的,说,打仗么,那是头掖在裤腰带上,没个定准的日子,没空写呗!或者就是有信,也不是一里二里地,千而八百都不是,那是捞起来万里,出了国的,信,能是好传的?
可是怎么就一直没消息呢?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放心等着吧。
但要有了啥事,可别瞒着俺。
说这话的时候,那女人或许拿他当了陈朴真,或者他跟朴真的关系,就让她联想到了什么,反正那天她说话时,脸上竟就胭脂一般,闪过了两片红晕。蔡大牙瞧着她脸上那丝胭脂红,竟就看得入了神,不由自主,竟就朝她微微笑了笑。
如果说此前,这女人还是飘在天外的一朵云,自这天起,就让蔡大牙在心里捂上了,像一块石头,日子久了,竟就捂得有了些温度,他爱见她身上与一般乡下女子不同的野性,更有叫人说不清的风尘女子味道。他相信可人的女人不在于床上那一会儿,而在于叫人有想头。一个女人,吸引男人的不在于贞洁,那是叫人断了想的,也不在于不贞洁,那种谁都能上的女人,在他看来跟窑姐似的,也是叫男人提不起劲的,最叫人动心,就是在这贞与不贞,洁与不洁之间的女人,是叫男人有想头,却又不易到手的。然而想头归想头,他此前一直倒也没敢打她的主意。让他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的理由,说起来简单,因他现在一乡之长,党的干部,身份不同,到底有些约束,不再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了。除此外也是最重要一条,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她是陈朴真的女人,陈朴真跟他在战场上有生死刎颈之交,朋友妻不可欺,他蔡大牙自认是个仗义的,更何况朴真去了朝鲜战场,生死未卜,他的女人,他是动不得的。
然而这些天不同了,从朝鲜传回来烈士名单一批又一批,死亡人数不断增加,让他越来越相信,那陈朴真他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了,更何况,他的名字已经出现在死亡名单里,他确信他是早不在人世了。一旦陈朴真不在人世,这女人的身份就不同了,他也就没了那些顾忌。
这样子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又想到莲的大,那个瞎子,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现成的革命对象,怎么就把他忘了哩?
6、她这一去再没有回来
那天天气好,瞎子在集上摆摊,中午的时候,乡通讯员来,拉着竹杆,就把他领到了乡政府院里,也不说进的哪个门,就只给了生辰八字,叫算一算。
瞎子说,请问这位官长,财运,官运,前程,算什么?
啥都算!
还是重点算一样,才好有个准头。
那,就算算官运吧。
原来,蔡大牙在这一带虽不能说是土皇帝,却也是雄霸一方的。前些年这地方还有个瞎马,那瞎马与他不共戴天。后来瞎马死了,他便再没了对手。开始还几分得意,到底那瞎马成了他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可是不久,他就感到了几分失落。有瞎马活着,他每天早上但要一睁眼,就想着如何对付他,如今在这一方土地,都他说了算的,无论走哪里,人给他的都是笑脸,事事处处,都只顺着他,就连县里领导,都得看着他的脸说话——资格老呢!因此,这些年,瞧着哪个不顺眼,他早动手了,哪里还用得等到现在!
然而,他的这一生,也有一个遗憾,就是肚里没有墨水,大字不识一个,如果不是这个,他哪能到现在只混到小小的乡长份上?他不甘心,也不服气呢!就有一次,他让河阳集上那瞎子给他算命,看他这辈子,究竟官到哪一级?
瞎子掐指算了,说,官长,实话告诉您,您这命相旺过去了,再往前有点背呢!
怎么个背法呢?
那你是让我说实话呢?还是说瞎话?
当然说实话!
说句实话不中听,官长别恨我——
要的就是实话!
实话说,官长官到了,命也到了!
他吓了一跳:怎么讲?
今明两年紧招呼,有大灾气呢!
怎么个###?
命犯桃花,血光之灾呢!
胡说!我蔡大牙一向不近女色!他这一不小心,竟就顾不上隐瞒身分,直通通地吼起来。
瞎子倒是镇静:原来真是蔡乡长,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呢。
你不是会算么?怎么会不知道是我哩?
瞎子沉吟了一下,才说:看透不说透。
再看!
乡长真的是命犯桃花。
哦?蔡大牙转而脸上露出一丝笑:你说的,是走逃花运吧?
瞎子兀自说:这个桃花不同,她不是春天的的桃花,是夏天的桃花。
夏天怎么会有桃花?
这桃花在水里,是水中桃,也叫莲桃,是灾气。
又胡说——哪有这种花!你这老家伙纯是咒我呢!
天地良心,咱一个瞎眼人,你我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我凭什么咒你?
蔡大牙脸就挂色了,心想,这瞎眼贼,不是好东西呢,他跟我倒是没仇,可是挡不住他跟那陈朴真有仇呢——夺妻之仇嘛,老家伙这是逮不住那陈朴真,就迁怒到我身上了呢!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愠怒,暗想:早晚我收拾你个瞎能蛋!
瞎子却看不到他的脸色,仍是按着他寻常的套路,在那里恕恕叨叨:灾来还是前世定,命数还从因中求,算家离水戒色,幸可免灾……
这会儿,蔡大牙一路走着,就想:瞎子不是本地人,可以说是来路不明,再认得几个字,那年头,凡读过书上过学的,大都是些富家户出身,而这些富家户出身的人,往往都不是革命依靠的对像,何况这瞎子,人虽然残疾,却也有一点不同一般,那不同一般的地方,让蔡大牙看来是越加可疑的。
说起莲的心思,她是断断不会走的。就是天塌下来,她也要守在这个家里,守在这座房子里,等着她的人。可是,乡里镇反开始了。
蔡大牙从县里开完镇反紧急动员会,回到乡里,第二天就派人来找莲。
来找莲去乡里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乡里老王。
蔡大牙那晚上回到乡里,伙房见他回来,忙给他做饭。他等吃饭的功夫,就把那老王找了来,说,通知乡里其他人,还有各村,开会。啥时候?就现在,告诉通讯员,所有来的人,明早以前,不能出这个大院。末了又说,家伙,有事干了。就把县里会议先大致说了。老王这会儿已经兼了副乡长,他初一听不相信,说,这事还有比例?然后嘴里唏溜了一会儿,有点害牙疼病似的,哼唧说,18呢,不是一个俩,是不是有点多了?蔡大牙就说人家其他乡,都不少呢!为这个数,我在县里都挨了熊。老王就笑笑,不能吧?县长敢熊你?
倒是没有点名熊,也跟点名差不多。蔡大牙沮丧地说。
那,老王试探着问,既是已经定了的数,可有个谱?
蔡大牙就把路上盘算的说了,其中就有那瞎子。
老王倒笑了,咋想的?他会是特务?
他不是特务,就不兴他是会道门?就凭他整天给人算卦,搞封建迷信,肯定会道门!
封建迷信跟会道门不是一回事,差得远呢。
反正都是跟共产党不一心的!蔡大牙皱着眉,就有点不耐烦,
老王这会儿不笑了,却也不看蔡大牙脸色,私下里想不通,执意说:人家也没犯法,到不了死罪上呀,再说像这样人也多了去了,不能都抓着杀头呀!
蔡大牙原就不顺气,这会想,你一个文书,才当了副乡长几天,也想来教训我?太过分了!忽地站起来,猛然间就拍了桌子:老王你什么态度?你可小心了——县里会上传达,上头批评的就是你这样的度,有个词叫什么?对,叫姑息养奸!你这就叫姑息养奸,你知道不?还有,对阶级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这个你懂不懂?
老王着实吓一跳!这老王因家人从小娇惯,便没有别的男孩泼辣,多少有点胆小的那种,这会儿听蔡大牙如此说,心里便颤颤的,毛刺刺的,说不出的恐惧,暗骂自己:这什么时候?就有那较劲的话也不该说的,找麻烦不是?想了便不敢再言语。
蔡大牙见他不说话了,一个人再嚷也没意思,便也坐下来,说,老王,我也知道你那心思,难道我想杀人?不错,过去我是想杀人,那是打仗不是?这会不打仗了,乡里乡亲的,我想无缘无故的说弄谁就弄谁?不过你也想想,上头的任务,咱没法讲价钱,就是讲了,是能讲得下的?县长说了,这是上级的命令,是全国性的,那是咱能挡得了的?任务数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叫谁去顶这个数不叫谁去顶这个数,我也想了一路子了,反来复去,那是几个来回了!你掰了指头想想,咱这一个乡里头,叫谁去顶数瞎子去顶合适?他一个外乡人,这些年咱这地方对他也不赖,况且他除了那个跟了陈朴真的闺女,别的也再没啥牵挂,年纪也五十多了,按古时候六十活埋的岁数,也差不了多少了。当然,做为以前的干部家属,咱还是要把工作做到前面,给他一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这样,你明天给我把他那闺女找来!我要亲自跟她谈谈。又一个人嘀咕,以后还不知是谁的人呢,家属?也不过是看在跟那陈朴真呆过一个床上的份上,何况她早就是个不干不净的了!
伙房来人说饭好了,老王便站起来,蔡大牙留他一起吃,他说吃过了。
一个人走出去,老王的脚步一步沉似一步。刚才在屋里,他那阵子头皮都是紧的,就好像要被镇压的就是他自己一样。想想这就叫运动,运动来了真是好不吓人。再想那瞎子,忒无辜的,可是话说回来,哪庙里没有屈死鬼?就说他那样人,说没事,他一个瞎子又碍着谁了?说有事,他好歹一个人,也没多少挂连,让他去顶这个数,倒也比别人略为好些。
站在从乡里往集上和陈店去的路口,王文书几回想迈腿过去,跟那瞎子,或者莲透个信儿,让他们也有个心理准备,可犹豫着,一来是天晚了,怕这时候去了让人撞见说不清,二来呢,他也的确是拿不准,心里犯怯,不知如今这事到底轻重。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一大早,乡里在派人去抓那瞎子的同时,老王来到陈店,到了莲的小屋前。莲那天正在屋里做活,听着门响,使柴妮开的门,一见进来的是老王,就吓了一跳,说,王大哥你有事?老王就对那莲说,蔡乡长请她去一趟。莲说,是不是朴真有了啥消息了?
老王摇摇头,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莲的脸就白了,说,你赶紧对我说,朴真他咋了?不要紧,我啥事都顶得住。
老王知道她错会了,说,真不是朴真的事。
那会是谁的事?
老王只好告诉她,是你大的事。
我大一个没眼的人!他会有啥事?莲还是不信:再说,他就有啥事,也犯不着乡里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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