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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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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那张妮子的嘴了……巨大的森凉的兽爪!它伸出去时好像要把整个世界掳到自己的嘴下,要把猎物撕开,把它们变成滋润喉咙的血和一条条塞满牙缝的肉。
  “请你不要害怕哟白丫儿,你为什么还叫我叔?你什么都不要叫,不要叫您,不要叫,什么都不要叫……”
  痛苦万端的崔无际镇长盯着自己的一双手,那双罪恶变异的山野中的手,爪子。他干咽着喉咙,不让自己向野兽滑去,他要看电视——那是真家伙,那才是这个世界里的真实世界:电视在播送着伊拉克和以色列的新闻,熟悉的播音员、主持人。另一个台是凤凰台,几个人在分析今天发生的台海事件,今天是二00×年×月×日,屏幕下方拉动的字幕新闻告诉大家,山西又有一起矿难,死亡三十四人,伊拉克发生三起自杀式袭击事件,炸死美军一人警察六人平民五十八人……
  他盯着电视,他控制住自己的意识,看看表,已是十点半钟。西陵峡的江水发出奔向江汉平原的沉闷流淌声,江上夜航的汽笛像森林的叹息。他听见他的血液也这么流淌着,在秋天的血管里悲凉呼号……
  那个妮子在惊恐中竟然睡着了,眼角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他看着她那印泥一样的小嘴,白嫩光滑的脸,突然觉得下面的东西坚硬如铁一样地挺立起来,这可是生命的欢呼啊!一种强大的信心让他关了一切灯不顾一切地向她扑去,掀开她的毯子,扯开她的内衣。这时,妮子醒了,一个尖锐的东西划到崔无际的手臂,一阵深切的疼痛在他身上蔓延开来。他立马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鲜血味道。那是人血。
  他摸到开关,打开一个灯来,就看到了白丫儿手上攥着一把刀,一把带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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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雪山咒语(8)
他搂着自己长长的伤口,他彻底冷静了。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满脸忧郁,鼻子委屈地抽搐着——他又变回来了,他重又变成了人!他看看表,正好十二点一刻。
  五
  白中秋穿行在宜昌的大街小巷里,看了西洋景,喝了瓶装酒(扁瓶二两装的三峡小曲)。这天刚从一个肮脏的小馆子里喝了酒出来,就发现巷子拐角处有团活物在地上蠕动。一看,是个活人,小小的,没屁股,屁股上有个小板凳在挪动着——他就这么走路。白中秋突然想:这不就是个活口吗!这人也不是个人,烧了就烧了。喝了酒,胆大,见前后无人,就走过去弯下腰看那人,那个软骨人,有脸,脸很小,无肉,嘴,嘴也很小,耳朵就像一块木耳,头发又黄又稀,头就一拳头大。有下巴,下巴上还生着几棵胡子。喉咙很短,估计说话没力,就问他:
  “你姓什么?”
  这是试探。那人果然没什么声。答是答了,发不出声来,或者说声音很小很弱,又是宜昌话,让白中秋听不明白。或者是他心虚吧,耳朵里只是自己脉管突突突跳动的声音,像开拖拉机。
  “跟我到乡下享福去!你这多可怜啊?走,我买吃的你去。跟我上福利院去不去?管吃管喝啊……”
  白中秋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事做成了,没有反抗,就把那人连同小凳子一起抱进了他的背篓,再用一张雨布一遮,人就不见了,成了他囊中之物。喜孜孜的白中秋想宜昌可真好,就小跑一样地逃离这个地方,往来路走去,拦了一辆客车,神速地离开了宜昌,事情差不多就办成了。
  连个死猴都不如。就是个死猴。不吃不喝,不屙不叫,就偎在背篓里,狗也要叫几声拉一泡尿啊。
  第二天就把那人背到了死人沟,往地上一倒,还是活的,还笑,还眨巴眼睛。
  “中秋,这是啥呀?这是咋回事呀?”盼着白中秋回来的苦荞见了这地上的一团人就讶异地问。
  “嘿嘿,活口,不容易,从宜昌搞到的。”白中秋得意地说。
  “你要杀人啊,这是个人,不是只狗,不是只鸡咧!”苦荞说。
  “甭大声嚷嚷的,这死人沟杀了几多土匪。”白中秋说。
  “他不是土匪啊。”
  “他是个人?你看看他是个人?”
  “你与他前世无怨,今生无仇,你心是狼心狗肺是咋的?犯法呀,要砍头的!”
  “苦荞,我求你了,没事的,我把他往窑里一塞就没事了,这里连鬼都打不到一个,哪个能发现?一路都没人管,你还管啊!快烧快变活钱,咱们不能耽搁。”
  苦荞护着那个软骨畸人死活不让白中秋点火开祭。
  “你若把他祭了,我就走人,你永远不要找我!我说得出做得到!”
  “苦荞,苦荞你是为什么哩?”白中秋苦苦哀求,可苦荞不管。白中秋急得一嘴火泡,喘着气哭,口里念念有词说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你又不让,你是不想让我赚钱娶你啊苦荞……他后来竟发了牛劲,夺过去那个软骨人死活不给苦荞,苦荞就想给他打拖延战术,去找个人来劝白中秋,就说:
  “等我去庙里问菩萨,算个卦,卦说行就行。”
  苦荞走出死人沟,感到孤单无助。找谁呢?外人是不可找的,找本家哥哥苦瓜,那是个大闷杠子,砻子也压不出个屁来。找中秋他爹?听说已糊涂了。他急急走着,却漫无方向。看到山上开始泛红的树,就猛然想到中秋在林场的弟弟端阳。
  赶到林场,白端阳正在发女儿白丫儿的脾气哩。
  白丫儿赌气走了。白丫儿是回来了,他前脚从宜昌回来,女儿就后脚回了林场,背了一大背篓东西,有吃的喝的穿的。给他买的衣服,给妈买的衣服。
  “你真不要脸,你不要脸咱白家杨家也不要脸了?我白端阳也不要这块老脸了?!”
  那些衣服丢了一地。他老婆就拉住他说你发丫儿的火做什么?她好心好意给你带回来这些东西。
   。。

第五章 雪山咒语(9)
白端阳就发了疯,把那些东西踢得乱飞,踢到门外,哭了起来说:
  “咱杨家白家祖祖辈辈没有卖逼的,你要卖逼你就不进我家门啊!”
  小小妮子哪承得住这样唾骂冤屈,当下就要寻短尽自杀,又是找绳子又是找刀子又是找水塘。她妈就拉住她大骂白端阳不是东西。白丫儿边哭边喊说她是清白的,她没做什么坏事,镇长也没做什么坏事,这衣裳是我的工钱给你们买的。她妈把哭哭啼啼的白丫儿关进房里问了一通,开门就出来给白端阳说:白丫儿确实没做见不得人的事,那崔镇长也没有欺负她。去宜昌崔镇长是去开会,帮她问了下读大学的事,没对她瞎来。她顺便去玩了一趟,有很多人,不是与崔镇长两个人(白丫儿这上面说了点假话)。
  白端阳心里信了口里也不会信,抽烟、喝酒,满脸的火烧疙瘩都在扭曲、抽搐、紫肿。他摔着杯子不听她们的解释述说,狠命地流着泪,朝她们吼道:
  “滚!不争气的!你们都给老子滚!滚!”
  他踢门,踢罐子。白丫儿母女俩果真就“滚”了,不回来了,不知上哪儿去了。
  可马上门口又有女声在说话,一看,是哥中秋新近好上的那女人苦荞,一脸汗湿,敞着怀,浑身冒着白色的热气,就给他说了中秋要烧人祭窑的事。白端阳听到这事后,不禁仰天长叹,白家戢家祖宗前世都做了些什么,养出这等荒唐的畜生后代。咱这家人咋就这般命!大哥是畜生你跟他一样成了畜生,比蛇蝎还毒啊。他想了想,在林场小卖部买了五斤地封子酒,便与苦荞一起赶往死人沟。
  一路闷雷阵阵,天上地下都像有石头错动的声音,像有个巨人要把这天地之间的的万事万物磨碎了,恨不过,将它们碾成齑粉。山在撕裂,猎人峰要垮下来了,路会断……白端阳心里惦记着赌气跑了的老婆女儿,心中想老牛还要啃嫩草呐,这个姓崔的快四十了,我妮子才十六岁还是个半大的瓜苞子呐,可恨啊可恨,你仗着这官场当狗摇尾乞怜溜须拍马弄来的一点官,强占民女,乱搞男女关系,共产党就不管么?畜生也还分大小,但愿她们说的是真的,但愿我妮子留个清白身以后好嫁人好找婆家……
  一路上净想着这事,死人沟就到了。白中秋看到苦荞引来了弟弟端阳,大为吃惊,说:
  “啥事儿来这里呢,端阳?”
  白端阳说:“寻白丫儿和她娘,跑了,就走到这儿了。”
  白中秋见弟弟东瞄西看,就嘿嘿笑着说:
  “烧个窑,也不是砍你们林场的树。”
  白端阳说:“那也是,林场离这儿远着哩。”
  天上雷声连连,白端阳将酒蹾在石头上,说:
  “山要塌了,山哼得厉害,咱就带着这壶酒,这下好了,哥,咱们喝了这壶守天亮。”
  白中秋说:“端阳,你把我稳住,等派出所的人来抓我呐?”
  白端阳说:“哥,咱就算不是一个爹妈生的,也是几十年的兄弟,一口锅里吃饭的,我坏你的事干什么?”
  “是啊,这个家也不像个家,这你不晓得体不体会得到哥的苦处?白椿明明可以去当兵的,这下也完了,田里差不多颗粒无收,全让猪糟贱了……”白中秋又去问苦荞,“算的卦呢?”
  苦荞拿出一条鱼来,煎得焦黄,上了葱花,却还蹦达着尾巴,说:
  “这。”
  白中秋见了酒鱼,肠子就翻动了,口水就往外汪。这一天他等着苦荞还一颗米都没吃。
  白端阳说:“哥,咱喝隔山杯。”
  就要苦荞站中间,两兄弟就举起了酒杯,把酒往胃里倒。去了一斤酒后,白端阳又说:
  “哥,咱来连珠杯。”
  白中秋怎么喝怎么好,左一杯,右一杯,一斤酒又没了。
  两斤哪,可白中秋纹丝不动,眼珠子还蓝闪闪的,就像秋高气爽,神闲气定的天空。眼里却是对白端阳的猜忌和嘲笑:
  “弟,红了!红了!你泪汪汪个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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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雪山咒语(10)
“想起大哥,俺亲爹,还有你我老去的爹妈。”白端阳说。
  “倒酒啦,苦荞!”
  苦荞也泪汪汪的,看着歪歪欲倒,一脸火烧疙瘩和一双烧成干苕的双手的端阳,不忍哪,手悬了那壶,不敢倾出。
  “倒啊,苦荞姐,难得碰到你,碰到你们。”白端阳一抹沉重的眼眉,伸出杯子。
  “三响炮!”他说。白端阳说。
  “三响炮?!”白中秋都愣了。
  “弟,白丫儿和弟媳妇究竟是咋回事呢?”他哥白中秋问。
  “别管她们,咱管自己,咱兄弟俩,从来到你们家,我就是跟哥你睡一个床。这雷啊雨啊下得瘮人,鬼火重重,得喝好了退鬼,窑我帮你点火,哥,我被火烧过的,火气重,一点就着。”白端阳说。
  “端阳老弟啊!”
  三响炮就三响炮,难不倒白中秋。白中秋先抽了三杯,全是满当当的酒面。
  白端阳喝着,心里拔苦拔苦。中秋中秋,你究竟是何方怪物?酒也灌不醉你,鬼也吓不走你,天不怕地不怕,你未必是牛魔王托生?
  “咱、咱、咱喝急流水……”白端阳还这么自咬着卵子撑好汉。话没说完,自己溜到地下去了。苦荞和白中秋把他拉起来,两兄弟又喝。又赶去了一斤急流水。白中秋毕竟年岁不饶人,也渐渐晕了,听见那闹轰轰的雷声说:
  “怕不是文所长来捉我吧?”
  “你还有个怕惧的,哥!”
  白端阳就一杯酒向白中秋泼去。白中秋脸沐在酒里,就木了,结着舌头说:
  “端、端阳,你、你发酒疯?”
  “烧我呀,来烧我!端阳我反正是被火烧过的不是啵?!”白端阳气得脸像秋茄子,眼像火漆果,下巴骨像碾苞谷的碾子。
  这时候,那个软骨人就从棚外滚进来了。白端阳也不惊,明知故问道:
  “哥,窑子里养着精怪啊?”
  白中秋说:“祭、祭窑的,不、不碍你、你的事。”
  白端阳摔了酒杯,说:
  “胡说,这哪是宜昌捡来的活口?分明是咱死人沟里的肉芝!”
  白中秋也糊涂了,问道:
  “肉、肉芝?”
  “咱这神农架老山产灵芝你也不知道?灵芝分几色?六色——紫、赤、黄、白、黑、青。这六色灵芝又分几种?五种——菌、石、草、木、肉。肉芝就是肉,人肉,人的鼻子与眼睛,吃了可长生不老啊!……”
  苦荞故意说:
  “端阳,这不就是肉怪?”
  “芝与怪你们也分不清楚!芝就是芝,怪就是怪!中秋哥,你这禽兽不如的家伙,你可知肉芝是国家保护的植物,你还想拿它烧成一块栎木炭?不识货的东西!还不交给政府!”
  苦荞护着那软骨人,就朝白端阳跪下来,哭诉道:
  “端阳,他可是个人哪,你也糊涂了?!”
  白端阳一脚蹬开了苦荞,一时泪水滚滚,冲出棚子,外头是瓢泼大雨,漆黑一团。白端阳对着山喊道:
  “塌下来吧,塌下来吧,塌死他们吧!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畜生,你把他们都埋了吧,老天爷!”
  在闪电的光线中他看见那高远的猎人峰,像一个悲愤的巨人。等他回过头来,那软骨人两粒亮闪闪的小儿般的眼睛望着他,眼里满是求生的渴望和乞求。
  云塌下来了,天更黑。沟里满是奇怪的吼叫。
  六
  活口被弟弟端阳和苦荞背走了。留下白中秋一个人守着那冷生生的窑。我还得祭活口啊,我得点火啊。因为大雨滂沱,他也不能回去,就砍藤子做了十几个套子。不出一天,就套住了一些毛猴。可猴是个死猴。因为它两只脚都套住了,又没有人的智力把那简单的套解开,这烈性的猴为了活命,就咬断自己的脚想跑出来。还没有咬断第二只,血估计流光了。看着那断脚,看着那一滩黑血,心想野牲口也不都像猪那么聪明。野牲口还是蠢的。套子简单得令人发笑,将那套绳一端系在一根树上,另一端打个活扣,野牲口最后束手就擒。上苍没给野牲口们传授这么简单的求生术,是想让咱两脚人把那四脚兽杀光捕光哩,不是这个理又是哪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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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雪山咒语(11)
山里连日大雨,死猴又不能去山外换钱,越看越想越觉得晦气,就将猴扔在了坡上又去套别的。果然又套了只果子狸,活的,就扔进窑里点了火。守着烧窑,却听见山坡上一阵猴叫,声音怪惨的。一看,就看傻了:一群毛猴正在那儿埋他扔掉的那只死猴。猴子们闹着嚷着跳着哭着,用手刨坡上的土石,刨了个坑,将那死猴埋进去,像人埋人一样,堆出了一个土包。那死猴的尾巴太长,就没埋进去,竖在土堆外。那时雨已经停了,猴们都守在那土堆周围,就像人们守灵。一阵风吹来,那留在土堆外的猴尾就像杆旗帜摇晃了几下,猴群一阵欢呼,去刨那猴坟,把死猴拽了出来,你递给我,我递给你,把死猴抱在怀里,又摇又打,又抚又抛。不一会,猴们又呜呜哇哇地将那死猴重放回坟坑,重堆上土石埋了,尾巴依然露在外头。可又一阵风次来,那尾巴又飘飘摇摇起来。刚静下的猴群又喧腾了,又去扒拉土堆,抱出死猴,你传我递,又摇又抛……
  白中秋终于看出了门道:原来那尾巴一摇,猴们就以为土里的死猴活了,就挖出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白中秋看到这里,一阵心酸,猴们也是有情有义的啊,比人还重情义,人不认人了连自己家里人的眼都敢抠……人啊猴哟!白中秋就抽泣起来。后悔不该套死这只猴,又想到自己要拿人来烧了祭窑,自己也成了比牲口都孬的家伙。幸亏没烧,那真是丧天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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