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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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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容光焕发的奇特神情令她父亲发疯,她的目光神秘而专注地凝视着那年轻人,那眼中火样的眼神令他一时胆战起来。
  她进了厨房的内间,拿出来一盏油灯,进屋时,父亲一直盯着她。
  她对堂哥说:“威尔,跟我来,我想看看老鼠洞有没有堵上砖头。”
  她爸爸嗔怪地说:“你用不着去看嘛。”她理都不理爸爸。这可叫小伙子夹在中间作难了。爸爸的脸涨红了,蓝眼睛凝视着她。姑娘站在门旁,头稍稍后仰着像是在暗示这小伙子必须跟她去。小伙子站起身来,像往常一样默默地、不动声色地跟姑娘走了。布朗温只感到血直往脑门子上涌。
  雨正潇潇。马灯照亮了碎石子路和墙根。她来到一架小梯子前爬了上去,他把马灯递给她,然后也爬了上去。鸡窝里,一窝鸡栖在横梁上,红色的肉冠子就像一串串火苗儿。一只母鸡转了一下身子引得别的鸡都瞪大了明亮的眼睛,气愤地乱叫起来。公鸡卧着观察动静,脖颈上黄灿灿的羽毛真像透明的玻璃。安娜从肮脏的地板上走过去。威尔蹲在鸡窝里望着她。在裸露着红瓦的房顶下,灯光显得很柔和,姑娘在另一个角落里蹲下身子。那边又传来一只母鸡跳离栖木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娜走回来了,停在栖木下面。他正在门边等她,蓦地,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整个身体靠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冲撞着他的身体,低声喃喃地说:
  “威尔,我爱你,我爱你,威尔,我爱你呀。”她喊得心肺欲裂。
  他甚至不大吃惊。他双臂搂住她,骨头都酥了,渐渐朝后靠在墙上。鸡室的门开着,外面,黑暗中狂风以强劲的力量和神秘的速度卷着雨点子斜潲过来。他搂住她,似乎两个人都在剧烈地震颤摇摆着,黑暗中他们搂得更紧了。敞开的鸡房外面一片黑暗,大雨滂沱,拉开了一道雨幕。
  “我爱你,威尔,我爱你。”她呢喃着,“我爱你,威尔。”
  他搂着她。静静地,他们似乎成了一体。
  汤姆·布朗温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出来,来到院子里。他看到了从鸡窝的门里射出来的那片朦胧得令人难以琢磨的光,他几乎不知道这是雨幕中的灯光,他还往前走着,直到灯光依稀照在他身上他才抬头朝上看去,透过混沌的雨幕他看到小伙子和姑娘在一起,小伙子背靠在墙上,头埋在姑娘的头发里。这位长者看到了他们,虽然雨幕模糊了他们的身影,可毕竟灯在照着他们,他们以为在夜里还挺隐蔽呢。布朗温甚至看到灯光下他们身后干燥的鸡室,看到了屋里的阴影和憩栖着的鸡群,鸡棚上方的马灯在地板上投下了奇形怪状的影子。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0)
在他心里,忧恨和自惭斗争着。安娜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她这是要把自己毀了呀。她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浪费了自己多少青春,想到此,他感到忧虑、恼怒、痛苦。他难道老了,老到让她成家的年龄了吗?他老了吗?他还不老,他比那个搂着她的毛小子要年轻。谁了解安娜,是他还是那个痴心的小子?如果她不属于他自己,那她属于谁呢?
  他又想起妻子生小汤姆的时候,他深夜里抱到这座仓里的那个孩子。他记得这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他怀里抱着她那柔软温暖的身体。现在她会说他不中用了,她要走了,用不着他了,她会在他心上留下他不能忍受的空虚,他受不了这个。他简直要恨这姑娘了,她怎么敢说他老了呢?他在雨中继续走着,他痛苦,他怕老,他为被迫抛弃他视为生命的东西而愤懑,想着,他出了一身冷汗。
  威尔·布朗温没跟他的叔父告别就回家了。他抬起头,让雨水淋着自己发烫的面颊,神情恍惚地走着。“我爱你,威尔,我爱你。”他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这几句话。纱帐撕开了,他赤身*来到这浩渺的尘世,他战栗着① 。墙壁把他与室内隔开了,让他浪迹在这漫漫的空间里。穿过这漫漫的空间他稀里糊涂地要走向何方呢?在这黑暗的尽头,全能的上帝在哪儿呀?他在什么地方正襟危坐着把他推了出来呢?“我爱你,威尔,我爱你。”每当这几个字敲击着他的心房,他就会吓得发抖。他不敢去想她的面孔和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不敢去想她那张奇怪的变了形的脸庞。无形的上帝那火光闪闪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揪住了他②。他顺从地、恐慌地走着,他的心被攥住了,在上帝的触摸下燃烧起来。
  日子一天天静悄悄地在冥冥之中过去了。他去看安娜,但他们再一次变得拘束起来了。汤姆·布朗温阴沉着脸,蓝眼睛里透着忧郁。安娜在表白自己的感情后变得难以捉摸了,她那白皙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极为木然。她妈妈低着头在她自己那秘而不宣的世界里游动着,那个世界里要做的事太多了。
  威尔·布朗温一拿起凿子干起木雕来就充满了激情,真的,是他胸中的激情激励着他用钢凿去雕刻。这时他正刻一副“夏娃诞生”图,这是他的夙愿。这是他给一座教堂刻的浅浮雕镶板。亚当睡着,似乎很痛苦,而上帝——一个模糊的庞大身影正揭去纱帐伸出一只手向他扑过来。夏娃,一个娇小*的女体正从亚当扯裂的半边身子上生长出来,像一团流火爬向上帝的手臂。
  现在他正在刻夏娃。这是一个消瘦、有灵气、还未成熟的形象。一股激情像一股春风一样驱使着他颤巍巍地操刀去刻她的腹部,刻出一个坚实但尚未成熟的小腹来。这个硬挺挺的小身体,线条清晰,正经受着诞生的痛苦、折磨和兴奋。他触到她时,手颤抖了。他还没有完成一个形体的雕刻呢。上方,树枝上有一只鸟正展翅欲飞,一条蛇盘着树正向它缠过来,这幅图他还没做完。最后,他终于怀着一腔激情,颤抖着刻成了他的夏娃崭新、清晰的造型。
  在夏娃的两侧和远处,在两头都有两个用翅膀遮住面孔的天使①,这些天使就像一棵棵树。当他在夕阳下走向玛斯时,他感到这些遮住面孔的天使都向两边站开了,四周的黑暗就是他们把自己的面孔遮了起来投下的阴影。当他走过运河大桥时,夕阳正洒下最后浓烈的余晖,天空已是墨绿,天际上有星星在闪烁,星星从遥远的天际铺展到夜幕下纵横的阡陌上,铺展到天空上那条水晶云的边沿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1)
她像一盏闪亮的灯在等待他。好像他的脸被遮住了一样。他不敢抬起头去看她。
  这是小麦收割的时节。一天傍晚,他们穿过农家房舍走出村庄。灰色的天际上悬着一轮金黄的月亮。高大的树木婆娑婀娜,挺立在路边敬候着。安娜和小伙子沿着篱笆墙默默地走着,墙根下的草地上都是马车压出的黑糊糊的槽沟。他们穿过一扇门来到一片开阔地带,这里似乎还有一线天光照在他们脸上。阴影里放着收割后留下的一捆捆麦子。很多麦捆像人一样倒在地上,还有的马马虎虎堆成了垛,就像傍晚朦胧的月光下一艘艘船只,渐渐驶远了。
  他们并不想回转,可他们要走向何方呢?冲着月亮走吗?他们分开走着。
  安娜说:“咱们把麦捆堆起来吧。”这样,他们就能在这旷野里待下去了。
  他们穿过收割后的茬子地来到长长的麦垛的尽头。这块地可真挤,一捆捆麦子竖立着,还有一些没打捆的麦子铺了一地。
  天空是银灰色的,她向四周张望一下,发现树木在远处若隐若现,像传令兵一样等待着前进的命令。在这朦胧的月色中,她的心像是一只响铃儿,她真怕别人听到这铃声。
  “你捆这一行。”她说着跨过去,站在另一行躺着的麦捆里,双手掐往绕子,一手提起一捆沉重的小麦。尽管沉重的麦捆直碰脸,她还是把它们都运到了空地上去。她猛地把两个捆往地上一摔,然后轻轻地把它们拢到一堆,这两捆就头顶头靠在一起了。薄暮中他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他也提着两捆。她就等在附近。他轻轻地把他的两捆靠在她的旁边。他见有些不稳,就勒紧了绕子。庄稼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喷涌的泉水。他抬起头笑了。
  她冲着月亮转过身,每当她面朝着月亮时,皎洁的月光就似乎穿透了她胸部的衣服。他顺从地走到对面去,那儿是一片朦胧中的空地。
  他们弯下腰,抓住湿漉漉、柔软的麦穗儿,竖起沉重的麦捆儿,然后又走了回去。她总是先到,放下手里的麦捆,又把其余的都斜靠在一起,这时,他携着麦捆的模糊身影随后也到了。她转过身去,只听到他手中的麦子嚓嚓相碰的声音。她从月亮和他模糊的身影之间走了过去。
  她又提来两捆径直向他走来时,他刚直起腰。他从不远处走过来。她放下麦捆,把它们码成跺,码得不稳当,她的手一直在抖。她猝然转过身去,面对着月亮。月光洒在她的胸脯上,她觉得似乎她的胸脯和月光一起剧烈地起伏波动着。他不得不把她那掉下来的两捆重又码上去。他默默地干着,劳动的旋律又把他载远了。她正走过来。
  他们一起干着,走过来又走过去。他们的脚步和身体是随着同一个节奏和旋律移动的。她弯下腰提起沉沉的麦捆,扭脸看看黑影里的他,径直穿过茬子地走了。她踌躇地放下她的麦捆,她听到麦子在哗哗作响,是他走近了,她必须转开。于是,皎洁如水的月光又洒在她的胸脯上,看上去像是在随波起伏。
  他稳稳当当、专心致志地干着,穿梭般地在割后的秃茬地上来回忙碌着,顺着长长的麦垛奔忙着,把自己和她的麦捆都码好。这长长的麦垛渐渐向那模糊的树木逼近了。
  她总是赶在他来到之前离开,他一来她就走,他一走,她就回来。他们难道就永远不碰头吗?会的,渐渐地,他心中低沉的声音会传向她,与她共鸣,将她吸引过来跟他碰头,直到他们走到一起,就像麦捆一样窸窸窣窣,相依相碰。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2)
他们继续干着活,月光更加清晰、明亮了。月光下的麦子在熠熠闪光。他弯下腰去放麦捆,麦捆倒在地上发出刷刷的声音,就像一具具沉重的人体在他面前猝然倒地,他眼前闪过一片耀眼的月光.然后,他开始码垛,她这时正走过来。
  他在等她,双手在垛子上胡乱摆弄着。她来了,可她却后退站着,直等到他离开。他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他向她说话。她随口答应着。她看到月光掠过他满是疑问的面孔。他们之间隔着距离。他转身走了,他们又有节奏地干起活来。
  为什么他们之间总隔着一段距离呢?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呢?为什么她从月光中走出来要踟蹰、要躲着他呢?为什么他也躲着她呢?他的心在不停地打着小鼓,冥冥地,把一切都淹没了。
  他劳动的节奏中,注入了一个休止符——一个坚定的目的。他弯下腰,提起一个捆儿向她那边挪过去,把麦捆放到月亮地里就像放到了她的怀中,然后又转过身去搬。他一个劲儿地憋足力气提起麦捆晃晃悠悠地把它们运到地中央,一个劲儿地赶着她跟自己打照面,一个劲儿地干着自己这一份,靠近她,终于超过了她。月光下,他们过来过去,默默地、专心地干着活计。一会儿麦捆刷拉拉响,一会儿又鸦雀无声,一会儿又是麦捆刷拉拉的响声。他的麦捆的声音响得快了起来,跟她的同步了。她的麦捆刷拉拉单调地响着,他的麦捆响得越来越近了。
  最后,他们面对面站到了麦垛前,手里都提着麦捆。月光辉映着他,他全身银白。月光下,他那被阴影笼罩着的面孔把她吓了一跳。她在等他。
  “放下你的麦捆吧。”她说。
  “不,该你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却是固执的。
  她把麦捆靠在麦垛上。他看到了麦穗中她的手在闪光。他丢下手中的麦捆,颤抖着张开双臂去拥抱她。他够着她了,他要吻她,这是他的特权。她的气息带着夜气的氤氳与麦子的芬芳是那样的甘美。他的脉搏跳动着,催他去亲吻她,他用吻来求爱,可她却不那么顺从他。他盯着她鼻翼上的月光流连忘返!她浑身沐浴着月光,可她的内心却是黑洞洞的一片呀!他拥抱着整个夜色,黑暗和光明都在他的怀中,他拥有这一切!整个黑夜都待他去揭示,待他去冒险,待他进入所有的神秘境地中去发现所有的新大陆。
  胜利在望,他颤抖了。他的心像一颗星,闪烁着炽烈的光芒!他的吻越来越频繁了。
  “我的爱!”她低低地呼唤着,这细细的声音对他来说像是来自月光下遥远的地方。他对此根本感觉不到。他屏住呼吸,颤抖着、倾听着。
  “我的爱!”又是一声低低的呼唤,带着哀怨。像是夜幕中一只看不见的小鸟儿在叫。
  他害怕了,他的心颤栗着,都快碎了。他动不了了。
  “安娜。”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似乎是从远方回答她。
  “我的爱。”
  他逼近她,她也逼近了他。
  “安娜。”他带着惊奇和爱的剧痛叫了一声。
  “我的爱啊!”她的声音变得狂热起来。他们的双唇接吻了,这是热烈的、意外的、长久的、真正的吻。月光下他们一直吻着。他吻地,她回吻,然后又一起接吻起来。这时,他又想起了什么,他真怪。他需要她,太需要她了。她是个新奇的东西。他们拥抱着站在夜色里,一动也不动。他全身震惊得直颤抖,好像遭到了一击。他需要她,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她。这么大的震惊,不得了,他以前从来没意识到。他颤抖着,恨自己是个废物,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轻轻地去拥抱她,轻柔再轻柔。内心的冲突过去了,他兴奋得喘不过气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只是想她、需要她。他内心里坚定了一个信念——她是他的。他真是又喜又怕,在开阔的月亮地里有些手足无措。他透过她的发丝去看月亮,月亮好像一个透明的流体在天上漫游着。 。 想看书来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23)
她叹了口气似乎清醒过来了,她又亲了他一口,然后从他怀里摆脱出来,拉着他的手,她离开了他的怀抱,这让他痛心、懊恼。她干吗离开他还要攥住他的手呢?
  “我想回家。”她说。她看他的那眼神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如醉如痴,寸步难行,他不知道该怎么动弹。她拉着他走开了。
  他拉着她的手在她身边走着,她只是低着头走自己的路。突然,他的头脑里闪过一个简单明确的解决办法,他说:
  “咱们结婚吧,安娜。”
  她沉默着。
  “我们结婚吧,安娜,啊?”
  她在田野里停下来吻了他,带着浑身的激情靠在他身上,这副样子真让他摸不透,真摸不透.可他不管这些,结婚是迫在眉睫、势在必行。他需要她,他需要跟她结婚,他要占有她,让她永远是自己的。他等待着,急切地等待着圆满的结局。可心里总有点恼火。
  那天晚上,他对叔叔和婶婶说了这件事。
  “叔叔,安娜和我想结婚。”
  “啊?”布朗温说。
  布朗温太太说:“怎么结呢?现在你们没有钱呀!”
  小伙子的脸“唰”地变白了,他恨这种话。他就像一颗闪闪发光的透明水晶石那样透澈、不可改变。他对此想都不去想,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但明镜样的心里却自有主张。
  布朗温问他:“你跟你妈妈说过这事吗?”
  “没有,不过我星期六会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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