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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归梦满清山-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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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他微微一笑,淡淡的神情仿佛是在说这个答案早就在我意料之中。
心中气恼,忍不住哂道:“三阿哥,当初我说这话,可从没指望着你领我的情,如今就算做不到,也不值得你这样嘲弄吧?”
他倒并不生气,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一片绿叶,声音忽然间恍惚起来:“世间无情是本份,其实我也没奢望,您能帮得上忙。”
我也有些迷惑了,禁不住问道:“那你是想…”
“来请娘娘跟我走一趟,有人想见您。”



马车疾驰在空旷的官道上,偷眼看看斜倚在车厢一角的弘时,心里竟渐渐生出几分悔意。刚才一时冲动,竟被他激得出了圆明园,要去什么地方,要见什么人,也全然没有一点着落。转过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掀开窗帘,也只看见路边一排排的垂柳正毫无头绪的随风轻摆。

“怎么,害怕了?”对面的人又是一副揶揄的口气。
“你觉得自己很可怕吗?”我随手放下帘子,回身应战。
“世事无常,有人可怕,有人可怜,不过,还好都不是我。”他语气淡然,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那这样看来,三阿哥可都能算得上是富贵闲人了。”
“会吗?”他微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仿佛自嘲般的抖了抖衣袖,“富贵或许是有,不过这世间闲人嘛,倒是难求的紧。”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难道三阿哥没听过这句话吗?” 看不惯他那貌似悲天悯人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诮。
可他却连眼也不抬的反问回来:“那些有大智慧的人,岂不都无趣得很?”
正要再开口诘责,却见车帘掀起,赶车的小太监回禀道:“三爷,到了。”

下车站定,只见面前朱漆的门板缓缓开启,露出里面绘着“松鹤延年”图案的大理石照壁。再绕过影壁墙,就看见宽敞的庭院中间,放着两个硕大紫铜鱼缸。
跟着弘时再往里走,进了西北角上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里面的布局大体相同,只是却温馨雅致了很多。北面正房的梁柱门窗及檐口椽头是四时花卉的油漆彩画,东西厢房的门前,两排开得正艳的夹竹桃,红的好似云霞朵朵,白的恍如飞雪片片,映衬着地上用鹅卵石铺就的竹叶和花朵形状,到能看出这院子的主人,是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你回来了?”一走神儿的功夫,东面厢房的湘妃竹门帘里闪出一个瘦小的人影。
“是啊。”弘时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拉了那女孩的手问道,“碧…嗯,大夫怎么说?”
那女孩轻叹了一声,郁郁的答道:“怕不过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你们这是说谁呢?”看他们俩只顾着沉痛哀婉,便只好插嘴道。
“自然是想见你的人。”弘时回过头,指着北面的正厅说,“请随我进来吧。”

虽是盛夏的天气,屋子里却遮得严严实实。推开里间的木门,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屋子里面北墙下的床上,正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
弘时紧走几步到了床前,蹲下身温言道:“姑姑今天觉得怎么样?”
床上的妇人微微睁开眼,见了是他,才道:“难为三阿哥天天惦记着,让我这老婆子怎么过意得去?”
“您说哪里话?八叔不在跟前,就算我这作侄子的替他尽尽心。”头一次听见弘时这么好言软语的说话,心里不禁有些诧异。而且,这病女人的声音,怎么似乎有些熟悉?

忽然,他仿佛若无其事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继而又对那人道:“我今儿个带了个人来看您,您好好瞧瞧,看还能不能认得出,碧心姑姑?”

碧心姑姑!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却好似响雷一般炸开在我的头顶。怎么会是她?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记忆里的碧心姑姑,从来都有健硕的身体,爽朗的笑容,又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躺在床上,衰老孱弱、奄奄病毙的女人?

“是谁啊?能不能走近一点,我这老眼可瞧不真切。”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听在耳中也越发觉得熟悉。
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两步,探身对着眼前依稀可辨的容貌,道:“碧心姑姑,是我,如玉啊。”

“如玉!”她听到我的名字,像是吃了一惊,然后转脸又仿佛责备地说,“三阿哥,你不是答应我不告诉她吗?”
“什么不告诉我?姑姑,如玉可是一直都很想见你的。”不等弘时答话,我便紧紧抓住她的手,心里一下子酸楚难当。

“碧心姑姑念叨过好多次,说现在唯一能救八叔的,就只有你了。不过,就是不让我把你…”弘时一边起身站到一旁,一边闷声解释着。

“良主子说过,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八阿哥的事,都是他自己的命啊!”没等弘时说完,碧心姑姑握着我的手一紧,干涸的眼圈似乎有些湿润。
又从她的嘴里听到徽音的名字,心下凄然,不觉已有泪水夺眶而出。

她看看我,缓缓的伸出手替我擦去眼角的泪,好像安慰着说:“傻丫头,当初良主子留给你的那封信,也是这话,老天注定的事,任谁也变不了的。你要是还能念着旧日的情份,就多关照关照弘旺,八阿哥,也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

门口忽然一阵喧闹,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突然间闯了进来。一下子扑到我身上问:“旺儿呢,我的旺儿呢!”
我惊骇的想要推开她,可却被她拽得更紧,嘴里还一个劲的叨咕着:“快把旺儿还给我,快还给我,还给我!”
“主子,您快别这样,别这样!”七零八落的脚步声,随着另外一个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紧接着,便感觉有人把那半疯的女人从我的身上拉了开去。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家具跌倒的声音,哭嚎叫喊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惊悚至极,眼前一片恍惚,只好摸索着倚住墙板,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庭院里的阳光终于再次落到了身上。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台阶上,只觉得四肢酸软,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绵软的风扑面而来,直吹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片刻间,竟连肌肤也是丝丝的焦痛。

“裕妃娘娘,您,您没事吧?”
抬起头,原来是刚才跟弘时站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勉强笑了笑道:“没事。”
“您别怪她,八叔出了事,儿子也被人带走了,所以当初弘时带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指了指屋里,清冽的眸子里滑出几缕幽深的怜惜。
“不会的,也是个可怜人罢了。”虽然以前没见过面,但心里已经猜出了那疯女人就是廉亲王的侍妾张氏,弘旺的亲额娘。
“那就好,弘时说怕把您吓着了,让我先送您回去。”她莞尔一笑,对着门口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也好,你帮我告诉碧心姑姑,我,我改天再来看她。”

马车停在圆明园东南角的福园门,已是满天暮霞似锦。正想要下车,却被她叫住了:“难道娘娘都不问问,我到底是谁吗?”
“是谁并不重要,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劝劝弘时对他福晋好一点,这样大家也都能过得舒坦一点。”我又回身坐下,直望向对面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她稍稍偏过头,让那透射进来的一抹金黄恰好可以照在她的脸上,微微的迷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再投射到眼底,洒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遇见弘时,也是这样一个下午。马受了惊,吓得我缩在角落里,都不敢睁开眼看。是他忽然出现在面前,像天神一般的救了我,又送我回家。于是,我就对着夕阳跟自己说,这辈子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当时,阿玛是兵部的侍郎,想跟雍王府结亲,应该也算说得过去。可你猜怎么着…”她突然一笑,“阿玛却无端被人陷害吃了官司,不光自己被砍了头,全家都被充入了辛者库。”
“晴天霹雳,一下子落在头上,还好弘时跟我保证,他一定要想法子救我出来。可不知道是不是苍天弄人,很快我就听说,雍亲王府的三阿哥刚刚订了亲,要娶的却正是,陷害了我阿玛的顶头上司—希尔达的女儿。”
“我当时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每天就是干活吃饭睡觉,再也不做任何幻想。可有一天,一个相貌温和高贵的男人,却把我带出了宫,亲自交到弘时手里。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他背对着紫禁城的大门,同今天一样灿烂的晚霞落在他的身上,却只让人觉得心里一阵凄凉。他转过身,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这么好的姑娘,不该待在这个地方’。”

梦游一般的述说,从她的口中娓娓道来。刚刚平复了一些的心情,再一次被她搅得一团杂乱。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那个男人,就是胤禩,对不对?”
她又笑了笑,伸手替我挑起车帘,道:“刚才有点感伤,真是对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弘时就派了人来传话说:碧心姑姑去过世了。
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像是难过,又像是懊恼,又好像什么也不是。忽然想起昨天跟弘时说过的话: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可我只觉得自己,也注定是做不了有大智慧的人了。

                  偷梁换柱
八月的微风,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暑气,从车窗的缝隙间吹了进来。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身石青色的朝服扣得严严实实,眉头绷得紧紧的,就连檀香木的折扇,也紧攥在手心里,仿佛浑身上下,全都透着如临大敌的气息。

静静的看着他,又兀自想起刚才的情景。被众星捧月般围在当中的和硕怡亲王,竟被大大咧咧闯进来的一个小太监叫出了门口,不光如此,竟还跟在“他”身后扬长而去。估计那些个扒在窗口的大臣们,就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份了。不过皇帝不在,况且也没人长着胆子敢说怡王的是非。所以乎,于是乎,我便穿着苏培盛的衣服,大摇大摆的把十三王爷拐骗上了马车。

“你还笑!这馊主意,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下意识的捏了捏脸,有些怀疑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过,既然是求人,当然还是要…笑口常开的,“那个,嘿嘿,敬爱的怡亲王,我刚才说的话,你倒是听进去了没有?”
不行,说出大天来也是不行!”十三一挑眉毛,阴沉的面色比那藏青的车壁似还深了几分,“这个时候去见他,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出了问题?”
“别这么大声嘛。”早就料到一准会被他拒绝,自然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你不记得了,当初皇上跟老十四闹别扭的时候,你还不是让我去劝的?怎么轮到今天,就不行了?”
“你也不想想,这能一样吗?老十四再混,可好歹也和皇上是一个娘生的,可,可胤禩…”十三大概是真被我气着了,直愣愣的,不但没称呼那个令人不齿的名字,竟连避讳也忘了。或者,在他心里,难道也…

正寻思着,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热切的眼神,直烧在我的脸上,“莫非…你是知道皇上会饶了他?”
“不会。”我轻轻摇了摇头,如此直白的打破了他的希望,心里竟觉得有些惭愧。不过至少,我还能看得出,对于未来的某一天那注定悲惨的结局,他也是同样不希望看到的。
“那咱们马上回去,你也给我彻底忘了这件事!”他的眸色一下子黯了下去,语气更佳的坚定无比。
“这样啊?”我慢慢的抽出手,轻描淡写的说,“王爷可别忘了,您可是坐在我的马车上呢。这往东还是往西,也听您的,总不大好吧?”
“你!”他脸色一变,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砸在车壁上,连带车身一震,竟也将将停下了。赶车的小太监挑帘探进头来,看看我,再瞅瞅怒意正盛的怡王,竟吓得结巴了起来:“主,主子,到,到,到地方了。”
我忍住笑朝他挥了挥手,转头侉着脸望向十三,“王爷,您要是真不乐意去的话,我可就自己下车了?”
他恶狠狠的看了我半天,终于还是跳下了车,阴沉着脸道:“我要是再不看着点,你还指不定捅出什么样的娄子呢。”
我赶忙拾了掉在车里折扇,跟在他背后,一边打扇一边笑着的道:“瞧您说的,我这回可就全指着王爷关照了。”

官房前的守卫,全是十三旗下的奴才。见了我们,自是没二话的让了进去。头道院是他们住的地方,再往里走,西面的一排厢房,窗格上都镶着铸铁的护栏,厚重的木门上拴着一把大锁,似乎尘世间的一切欢喜哀愁,都已被隔绝开来,而留下的,只是一颗日渐枯萎的心,与绝望同处一室。

十三朝着们的方向努了努嘴,守门的兵丁便忙不迭的上前落了锁。“吱呀”一声,一股子馊臭味便迎面扑了上来,我赶忙掩了口鼻回过头,刹那间,似乎瞧见十三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稀客!稀客!没想到这么个腌臜地方,也配迎了咱们和硕怡王爷的大驾。”几声肆意的大笑,应声而起,也引得我又转过头来。屋子的一角,并不陌生的身影孑然而立,半散的辫子里夹着几根草棍儿,月白色的长袍上污迹斑斑……眉目宛然,只是再也看不到往昔的那般温和从容,就连那数十年也未曾变过的笑,如今看在眼里,却只会让人冷得彻底。

“八哥…还好吧?”十三的声音极轻,略微有些不安。
“好,好,革爵抄家,削籍圈禁,还能劳动咱们总理王大臣莅临指教,真是想不好都难呢。”允禩一甩辫子,凌厉的目光便直逼了过来。
十三并不答话,只转脸朝着我,无奈的提了提嘴角。我回给他一个尴尬的笑容,然后摘下帽子,朝着允禩道:“八阿哥说话不用这么夹枪带棒的,若不是我想来瞧你,咱们十三爷也犯不着来惹这些闲气。”
“你…”允禩一愣,压根儿没有想到怡王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竟会摇身一变成了紫禁城里的帝妃,渐渐僵硬的笑容,旋即又略带讥讽的挂上嘴角,“我当是谁呢,现如今这睚眦必报,落井下石的人可多了,也不缺如玉姑娘一个吧?”

“八哥,娘娘和你无怨无仇,只是宅心仁厚,才求了我出宫来看你,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十三并不知道当初绑架的事情,如今听到八阿哥这没头没尾的话,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我此来真正的目的,他也还并不知晓。
“是吗?”允禩眉梢一扬,接口道,“那可真是允禩唐突了,曲解了娘娘的好意。不对,不对,什么允禩,是阿其那才对,这么个好名儿,不就是您那位英明神武至诚至孝的丈夫给的吗?”
“不得无理!”眼见着八阿哥的话辱及皇上,十三似已收起了方才的那份悲悯,满脸的怒意。
“我无理?老十三,你还记得当初皇阿玛传位给老四的时候吧,说什么来着?你再回头看看,这院子里种的又是些什么?常棣之华;鄂不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望吾儿善待之,慎用之…一句‘慎用之’,他倒是铭刻在心;可轮到这‘兄弟’、‘善待’,那可就真应了那一句,贵人多忘事啊。”允禩背负着双手看看他,声音凄凉,仿佛多年来的压抑愤懑,全在这会子倾泻了出来。

我随着他的话,朝院子里望了出去,一丛一丛的郁李①树栽得密密麻麻,半黄的叶片,落在过往的微风里,仿佛凋零的蝶翼。如果有一种人,在冬天里傲雪而立,在春天里翘首花开,在夏天里执著守望,可却在秋的明媚里,注定只看到别人的果实。那么我想,无论他是谁,都该值得我们怜惜。
往事不可追,因为每每走回曾经的那条路上,都会生出那些希望过千百遍的错觉。但错觉毕竟是错觉,即使飞进心里,也只会渐渐淡去,一点一点,直到那颗心空空如也。

“八哥此言差矣。”身旁的十三一声长叹,语气也随之变得深沉,“从当初在热河皇阿玛废了二哥,大哥又因为魇镇被圈禁,八哥自己以‘贤王’自诩,加上九哥十哥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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