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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归梦满清山-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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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念的…”他忽然转过头,本来喝了酒变得赤红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白,深沉的眼波中藏着几分莫名的情绪。
“是,是啊…”见他神色古怪,心里也着实有些懊恼。

“真是,没想到。”他忽而笑了起来,对着我道,“玉儿啊,今儿个有人问我,要是明丽和你一同掉到水里,我会先救哪一个?”

“啊!?”我一惊,忍不住叫了出来,没有想到这么无聊的问题,竟然是从这个时候就已寻得见踪迹了。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万岁爷就不用替我操心了,玉儿会水,要是心情好的话,保不齐还能帮你把她也捞上来呢。”
可他却皱皱眉,似乎对我的答案极为不满,一把把我拽了过去,不依不饶的问:“那你倒猜猜,朕是怎么想的?”

我掂起脚尖,故意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撇着嘴嗔道:“你就这么想告诉我,那玉儿也只好勉为其难,洗耳恭听了。”
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贴近我的耳边,声音淡淡的:“与其掉下水再施救,到不如想法子让你平平安安的待在岸上。只不过,要真是掉到了水里,那即便是救了上来,恐怕,也未必能活。”

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是被一股凉意完完全全的淹没。猛地转过脸向他望去,那挂在嘴角眉梢的笑意,无论怎么看,都好似藏着几分难以忽视的阴郁。

“皇上,你这是…”
“玉儿啊,”他抬手抚过我的嘴唇,恰好打断了我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的话。
“你阿玛只有你一个女儿,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明日黄花,取自苏轼的《九日次韵王巩》“相逢不必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

节去蜂愁蝶不知,晓庭还绕折残枝。
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
是唐人郑谷的《十日菊》,意思是说古人在重阳赏菊时,往往折下几朵养在瓶中,以为清玩,即所谓“折残枝”。而明日晓庭中的蜂蝶所围绕的既是“残枝”,而花已不复存在。有人认为苏轼的词是源于这首诗。
                  临花照影
过了雍正三年的正月,三年服阕已满,皇帝便带着一家人搬进了刚刚修葺一新的圆明园。
眼前的孩子也渐渐多了起来。废太子的小女儿,怡王和庄王的闺女,三个女孩都过继到皇后跟前。再加上进园子伴读的傅恒、讷亲和弘暾,也称得上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讷亲生在康熙四十八年,是男孩子里面最大的一个,身材魁梧,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他是清初开国五大功臣之一额亦都的曾孙,加上父亲又是熹妃娘娘的堂弟,难免傲气娇纵了些,只是在两位阿哥面前,特别是对弘历,倒也还恭谨谦卑。
傅恒是察哈尔总兵李荣保的六公子。因为陪着姐姐上京待选,就一直住在叔叔马齐的家里。别看他年纪略小,神采风度倒是不同凡响。看那言谈举止间的沉稳从容,仿佛比之弘历,还略胜了几分。
弘暾是怡亲王的嫡子,自小便跟阿哥们相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便生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眉星目朗,虽然身子略显单薄了些,可举手投足之间,如临风玉树,颇有几分侧帽风流①、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

不过最令我惊讶的,还是乐乐,突然间莫名其妙的转了性,不但收起平日里那副“欺下瞒上”的小霸王嘴脸,还花言巧语的说服了她阿玛要跟哥哥们一起上书房。仔细的留意了几天,却也看不出太多的异常,有时几个男孩子聚在一块射箭习武,她就会拉着福惠一起坐在旁边观战,偶尔露出一脸霞光灿烂的花痴表情,倒也让人忍俊不禁。

转眼间,身边的这群孩子都依稀有了当初我们的模样,心里不禁掠起一丝怅然。时间,总是所有人都躲避不过的魅影,当一颗颗年轻的心在春日的暖阳下迎风摇曳,似乎我们也该寻个时间,重拾几分旧时的情绪,然后曝露在阳光下,惬意的晒晒太阳。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心去留意时光的匆匆。比如我亲爱的丈夫,正集中所有的精神,在庞大帝国的朝堂之上确立自己绝对而无上的权威。
他眼中的世界,是要雷厉风行的一扫积弊整饬吏治,是要铁面无情的打击朋党铲除异己,所有一切可能不利于皇权的危险势力,全部要被摒除殆尽。所以,无论是当初人脉广布的老八和老九,还是如今显赫一时的隆科多年羹尧,都注定只是浓墨重彩的背后,一缕缕渐渐褪色的尘埃。

因为历史,一如既往,在喧嚣归于平淡之后,只会留下强者的身影。



年大将军在京城的府邸位于承恩寺之南,曾为前明巡察仓院旧址,是皇上钦赐的。春暖花开的时候,年贵妃得了皇上的恩旨,回家省亲。

可是回来之后,她却莫名其妙的病倒了。
小乔听承乾宫的太监宫女们传,说是贵妃归宁省亲,竟在府里见着了谣传被二哥霸占强娶的蒙古贝勒七信之女,不但如此,将军府里的吃穿用度比宫里还要讲究,将军府门外递帖子求见的官员,仿佛比排在正大光明殿前的还要多些…
听着小乔愤愤不平的叙述,心里却生出一丝淡然的哀怜。忽又想起那一句:你阿玛只有你一个女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几个月之前的他,早已洞若观火。本来嘛,自古权倾朝野,功高震主之流,终归免不了大厦将倾、行将覆灭的命运。

果不其然,皇上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对病中的贵妃遣医问药,关怀备至。此刻的他,只是专注于权力与斗争的无情帝王。
不能动情,不能留情,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生出丝毫的松动。
所以,他只能严苛,只能冷酷,只能造就一段铁血心肠,好在自己的身上完成一次刮骨疗毒般的巨大手术。
心情一下子变得半分沉重半分庆幸,或许,那颗高高在上的心灵,只有在拥着我的时候,还会留有一点简单而纯粹的爱恋。

四月,年羹尧被调任杭州将军。
六月,削年羹尧太保之职。
八月,罢黜年羹尧为闲散旗员。
九月,逮系年羹尧下刑部狱。

如今的年家,已是树倒猢狲散,当初因为傍着大树而得了势的,如今都在寻着门路脱罪;当初削尖了脑袋想傍却没有傍上的,却也在想法子撇清干系。最难为的还是那些当初力捧八阿哥为太子的人们,想是在家里一通哭天抢地捶胸顿足的埋怨之后,抹了把脸,就麻利的赶着到别的阿哥跟前站队。大致心里还在张望着,弘时是皇上实际上的大阿哥,可弘历却在当初圣祖爷身边就深得宠爱,至于我的弘昼,虽然顽劣了些,可圣眷也是好得很哪。
庙堂之上的种种猜测和臆想,自然会在后宫里掀起一波不大不小的风浪。而自忖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的齐妃和熹妃,当然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安之若素。于是皇上跟前,皇后宫里,自是人来人往没有片刻安生。放眼四望,仿佛只有我一个,对那把宝座将来的归属漠不关心,也更不愿意自己儿子的名字时常被人挂在嘴边上。

终于有个晚上,我们一起喝了点酒,他忍不住问我:“难道你就没想过让天申,接他阿玛的班吗?”
我记得自己用手缓缓划过他略见沧桑的鬓角眉梢,认真地说:“我这么疼他,怎么舍得让他去捱,他阿玛曾经受过的苦?”
然后,他把我抱在怀里,贴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两个人合二为一。可他并不知道,我的心底,此时正滑过一丝嘲弄的悲悯。如果我不是我,不是从三百年后走来的女人,还会给出让他如此欣慰的答案吗?

十一月初八,皇帝带了阿哥们赶赴景陵谒祭。今儿是十七,该是明天才回銮。正独自倚在窗下看书,小乔却进来说年贵妃派了人来想请我过去坐坐。
心里想着这可怜的女人时日无多,便放下书,带着小乔出了院子。

年氏住的曲院风荷离梧桐院不远,本是仿照杭州西湖曲院改建,出了东面的月亮门,跨池便是一座9孔大石桥。再往前,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正嵌在一池湖水当中。贵妃跟前的大丫头青芜正等在院门口,抬头见是我们到了,赶忙侧过身飞快的抹了抹脸,然后又紧走了几步蹲身道:“裕主儿吉祥。娘娘让奴婢在这迎您呢。”
见她一脸泪痕宛然,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挥了挥手,道:“起来吧,贵主儿的身子可大好了?”
“劳娘娘惦记着。八阿哥临走的时候来看主子,精神倒还健旺些。只是这两天,熹主儿和齐主儿来过两回,就,就有些,不,不好了…”青芜的眼圈一红,声音也越发的哽咽起来。
“那可回了皇后娘娘宣太医?”
“娘娘,娘娘说什么都不让,只,只让奴婢差人请您过来。”
“行了,我先进去瞧瞧吧。” 见她那慌了神儿的样子,心里没有来的生出几分烦躁,径自推开门,提步走了进去。
东厢的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年贵妃独自一个人靠着大迎枕,正歪在北墙下的通炕上。抬头看见我进来,仿佛撑着胳膊想要起身。
我赶忙凑前两步一边想扶她躺下,一边柔声说:“贵主儿怎么不好好歇着?仔细起猛了头晕。”
她看了看我,还是努力的坐了起来,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我还真怕你不来呢。”
“贵主儿说的哪里话,您身子欠安,别说是派人去请,原本我也是该来给您请安的。”对着她,我只觉得自己的话空洞得无的放矢。
“有什么该不该的,我如今这样子,又能有谁惦记着。就算是进了门,不过是想扔块石头再踩上几脚罢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出来的话真实得透着凄凉。

我知道自己总该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她,可使劲的咽了两口干沫,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境,竟拍了拍我的手,微笑了一下道:“玉妹妹不用费力说些宽心的话,左右我都是个福薄的人,要是能以我一死赎了全家人的罪,到也是死得其所了。”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赶忙劝道:“贵主儿快别这么说,您不念着别的,也总该念着八阿哥。我这就去回了皇后,让太医过来请脉。”

“别去。”她的声音不大,攥着我的手却异常用力,“八阿哥现在跟在皇后身边,于他是再好不过的。我只求妹妹一件事,至于皇上,也就用不着再见了。”
我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惧,似乎害怕她将要说给我的话,会成为她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害怕她留在人世上最后一个希望,是寄托在我的身上。
如此的重量,会让我承受不起。

“玉妹妹,等我归天之后,你就帮我把这个拿给他吧。”来不及推辞,一张梅花玉版笺已经到了我的手上。
惆怅冰颜不复归,晚秋黄叶满天飞。
迎风细荇传香粉,隔水残霞见画衣。
白玉帐寒鸳梦绝,紫阳宫远雁书稀。
夜深池上兰桡歇,断续歌声彻太微。②

看那笔法间架,该是临过闺阁名家。只是字里行间却柔弱软沓,数处笔力不继。想来该是怎样的悲苦心绪,才写就如此的凄凉无奈。心底一阵翻涌,渐渐连眼眶也觉得酸涩。抬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极郑重的点了点头。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那笑容轻快,浮在苍白的面色上,宛若暮锦流过的湖面上,点点的波光。
只是如此的美丽,我却是提不起半分勇气去观赏的。

昏昏沉沉的出了门口,却和一道刺眼的光芒撞了个满怀。一抬头,却正瞧见那明黄色的朝冠下面,一团朦朦胧胧的水汽。

“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别过头,只把那张小笺递了过去。

良久,才觉得有人死死握住了我的肩膀。低低的声音,自耳畔一掠而过:“走吧。”

①〃侧帽风流〃:语出北史独孤信传:因猎日暮,驰马入城,其帽微侧。诘旦而吏人有戴帽者,咸慕信而侧帽焉。
意思是说,独孤信有日出城狩猎,回来时天色已晚,就骑马入城;跑得快了点,头上的帽冠稍稍歪斜了点。结果第二天,满街都是模仿独孤信侧帽而行的男人。

②汉武帝思李夫人 唐 曹唐
惆怅冰颜不复归,晚秋黄叶满天飞。
迎风细荇传香粉,隔水残霞见画衣。
白玉帐寒鸳梦绝,紫阳宫远雁书稀。
夜深池上兰桡歇,断续歌声彻太微。

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是汉武帝刘彻的内廷音律侍奉。一日,李延年率为汉武帝唱新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使人难再得。

汉武帝却问道:“果真有如此美貌的佳人吗?”李延年便由此把自己的妹妹李夫人推荐入宫。李氏体态轻盈,貌若天仙,而且同其兄长一样也善歌舞。因此进宫后,立刻受到了宠爱。

汉武帝自得李夫人以后,爱若至宝,一年以后生下一子,被封为昌邑王。李夫人身体羸弱,更因为产后失调,因而病重,萎顿病榻,日渐憔悴。汉武帝念念不忘李氏,亲自去李氏的寝宫探视,但李夫人见武帝到来,便将全身蒙在被中,不让武帝看她,武帝很不理解,执意要看,李夫人用锦被蒙住头脸,在锦被中说道:“身为妇人,容貌不修,装饰不整,不足以见君父,如今蓬头垢面,实在不敢与陛下见面。望陛下理解。” 汉武帝相劝:“夫人若能见我,朕净赐给夫人黄金千金,并且人夫人的兄弟加官进爵。”李夫人却始终不肯露出脸来,说:能否给兄弟加官,权力在陛下,并在在乎是否一见。“并翻身背对武帝,放声大哭。武帝无可奈何,便十分不悦的离开。
汉武帝离开后,李夫人的姐妹们都埋怨她不该这样这么做。可李夫人却说:“凡是以容貌取悦于人,色衰则爱弛;倘以憔悴的容貌与皇上见面,以前那些美好的印象,都会一扫而光,还能期望他念念不忘地照顾我的儿子和兄弟吗?”
李夫人死后,汉武帝伤心欲绝,以皇后之礼营葬,并亲自督饬画工绘制他印象中的李夫人形象,悬挂在甘泉宫里,旦夕徘徊瞻顾,低徊嗟叹;对昌邑王钟爱有加,将李延年推引为协律都尉,更对李夫人的弟弟李广利大加封赏。
另外,那一首著名的“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便是汉武帝为李夫人所作的。
写这段情节的意思就是年贵妃留诗给四四,借古喻今,希望四四念着旧日的情分,善待自己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催问的亲们,小白这一回是不是乖了一点,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干,直接结果就是把年妹妹给虐死了。
不对,不对,是还差一点就死了。
                  永夜沉沉
匆匆回到紫禁城,他便一声不吭的进了养心殿的小佛堂。直到第二天的黄昏,也不见踏出房门一步。太和殿的百官朝贺,只让高无庸传旨免了。各省督抚奏上来的折子,也没人敢呈了进去。
皇后几次派人去问安,却都被不愠不火的挡了回来,急得没辙,才试探地问我能不能想个法子进去看看。
那拉氏在做了皇后之后,改变了许多。在我记忆中的雍亲王福晋,该是温和而决断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常常会因为烦恼而失去了主张。
恭敬的俯下身,顺从的答应着。脑子里却回旋着另一个人的声音,亦幻亦真,像极了那纸上泥金彩绘的冰梅,就这么轻轻软软的落了下来,恍若无物,却又重得让人拿捏不起。

匆匆到了养心殿的门口,侧身掀开东暖阁的门帘,正瞧见高无庸把一食盒分毫未动的饭菜端了出来。见是有人迎面近来,他先是一愣,才看出来是我。哭丧着脸瞅了瞅屋里,再指指手中的饭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从中挑了几样小菜和一碗小米粥端在手里,便示意让他出去。然后,慢慢的贴近最里间的寝室,才看见皇帝正闭着眼,盘膝坐在床上,手里的佛珠正捻得飞快。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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