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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客-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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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敬便真的想扑过去教训他一通。

  高崇忙拦住他,沉声道:“封兄弟,没根据的话咱们最好少说,伤感情——先来几个人,把这尸体收拾下去,其余的事,咱么再从长计……”

  然而此时又有人道:“高大侠,你总是这样关起门来说事,可是让谁听不让谁听啊?趁着这时候大家伙都在,找那孩子问问清楚,不也是为他好么,不也省的三天两头有人惦记着他的小命?”

  张成岭这时抬起头来,脸苍白得很,一双眼睛失了神采,他只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所有人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所有人都在逼他——给他们一个说法——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周子舒从来是惯于隐藏在人群里的,永远也没有多少人会留意到他,此刻,就那么夹在一群人里,看着张成岭茫然无措的模样,忽然心里便涌起一股怒气。

  他想推开所有人,把那少年拉出来,带他离开这藏污纳垢的地方。可那样做了,还是周子舒么?谋而后动,三思后行,这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事无巨细,都抱着一百分的谨慎,深居幕后,绝不抛头露面。

  那些年,连皇上都说他处事越发沉稳,丝毫破绽都不露……可叶白衣那老东西却说他藏头露尾。


    第三十一章 脱壳


  周子舒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射在他身上,似乎有人专门盯着他看,便扭过头去,刚好和叶白衣的视线撞上。叶白衣也站在人群中,离他不远不近,没什么表示,连个点头的招呼都没有,仍是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那神色平静得,就像是对周子舒说出“你就快死了”的时候一样。

  你就快死了,你都当了一辈子背着壳的缩头乌龟了——周子舒在心里默默地念道,他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都到这步田地了,还瞻前顾后地给什么铺什么路,又谋划什么呢?若一个人一辈子都不曾率性冲动过,他岂不是也太压抑、太可悲了些?

  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的愿望,原来只是当个没壳不缩头的王八而已。

  正在吵闹不休的众人忽然听见了一声轻笑,他那声笑声按说在嘈杂的人群中不应该被凸显出来,可也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方法,生生地就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下去了,然后一个面黄肌瘦其貌不扬的男人走出来,满声细语地说道:“诸位,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个孩子,这是什么道理?”

  张成岭眼睛一亮,张张嘴,无声地叫了一声“师父”。

  曹蔚宁替高崇引荐过周子舒,所以高崇顿了一下,便叫出他的身份来:“周兄弟。”

  高崇只觉得十分奇怪,这男人此时,身上带着一种高手特有的气势,按理说自己绝对应该过目不忘,可偏偏,那日曹蔚宁带他们来高家庄的时候,他竟未曾留意到这人,甚至直到这时候,也只能勉强想起他姓周,却记不起他的名字了。高崇心里便是微微一凛。

  只见周子舒对张成岭招招手,说道:“小鬼,你过来。”

  张成岭立刻二话不说地扑向了他的怀抱,简直比见着亲爹还亲。

  封晓峰尖声道:“你又是什么人?”

  周子舒揽住张成岭的肩膀,偏过头去看了封晓峰一眼,见他那样子,便觉得十分不爽,于是慢条斯理地挑衅道:“矮子,连你老子都不认得了么?”

  封晓峰大怒,这回还不待他发话,高山奴便低吼一声冲着周子舒扑过来,他那身形十分巨硕,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好像连累着地面跟他震三震似的,那么山呼海啸一样地扑过来,手中还抡着一个足有人脑袋那么大的流星锤,便要把周子舒锤成肉酱。

  他好像把每一个胆敢欺辱封晓峰的人,都当成杀父仇人一样对待,这两人的关系,也实在古怪诡异得很。

  周子舒人影一闪却已经不在原地,顺便拎走了张成岭,流星锤砸在地上,竟把青石板砸出了一个大坑。

  高崇冷眼旁观,竟觉得这人的轻功仿似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一般,拎着一个人,竟还能有这样的速度。

  高山奴一击不中,扬手又一锤横扫了出去,“嗡”地一声。周子舒看准了时机,脚尖在那锁链上轻轻一点,又拔起两尺高,然后借着流星锤扫过来的方向,在锤头上补了一脚,也不知他这一脚有多大的力气,反正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流星锤已经转了一圈,直扑向自己的主人了。

  高山奴身形可不怎么灵活,实在是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他只得抱紧身体,缩起头,勉强侧过去,大喝一声,用肩膀硬受了这一下,整个人被那锤给打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封晓峰尖叫一声,像是那流星锤是打在他自己身上一样,此刻竟也顾不上别人,先扑上去看他的高山奴。高山奴的肩膀被打碎了一边,却毕竟比别人都皮糙肉厚些,还活着,意识也清醒着,蜷缩成地上巨大的一坨,也不出声,一双眼睛就那么痛苦的望着封晓峰。

  封晓峰这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将目光投向周子舒。

  周子舒面沉似水,说道:“他想要我的命,我却并没有想要他的命。”然后拉起张成岭,道,“我们走。”

  “站住!”这回是华山掌门于丘烽,他一站起来,华山派身后的几大门派全都跟着他站了出来,于丘烽面色十分不善地看着周子舒,随后草率敷衍地抱抱拳,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位侠士,你就这样把这孩子在天下英雄们面前带走,可也太不把大家伙看在眼里了吧?”

  周子舒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那于掌门说要怎么样呢?”

  于丘烽道:“要走可以,你先让他说出为什么三番两次有人追杀他,张家究竟是不是和琉璃甲有关系,那琉璃甲如今又在谁手上?!”

  周子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这苦大仇深的华山掌门,低下头,问张成岭道:“你知道他在说什么么?”

  张成岭抿紧了嘴唇,摇摇头。

  周子舒又问道:“他问你的话,你想说么?”

  张成岭伸出手,小心地拉住他的衣服,不言声。周子舒便点点头,回头对于丘烽说:“于掌门,你有问,他也可以不答,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后会无期的好。”

  言罢拉起张成岭抬腿便走,于丘烽身后的苍山掌门黄道人冷笑一声:“小子目中无人!”便率先发难。这黄道人十分其貌不扬,一张黑蛋脸,极尽歪瓜裂枣之能,偏爱跟在那常年拿着把折扇,老做风度翩翩状的于丘烽身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此刻出手竟然不满,像是一颗巨硕的土豆弹了过来。

  周子舒暗笑一声,说他目中无人也算对,反正在场这些母鸡似的只会咋咋呼呼的货,他是没一个瞧得上的,眼看着黄道人一招递到,周子舒连张成岭的手都未曾放开,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两人电光石火间竟也不知走了多少招,随即黄道人闷哼一声,往后连退三步,“噗”一声喷出一口血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变成了一只蔫土豆。

  场下立刻“师父!”“掌门!”的惊呼一片。

  于丘烽急了眼,指着周子舒道:“哪里来的邪魔歪道,莫不是和那群恶鬼一伙的?不要放走他!”

  打不过就给人扣一顶大帽子,周子舒扯扯嘴角,搂住张成岭,无意与他们纠缠,转眼间已在几丈以外。场中一片混乱,有曹蔚宁磕磕巴巴地维护他的,有高崇赵敬等意味不明地不动声色的,还有被以于丘烽为首的一帮子饭桶撺掇起来、不明原因地跟着闹事的。

  大呼小叫,简直像个狗市。

  周子舒身如鬼魅一般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偶尔出手打发掉几个撞上来的。他怀里的张成岭因为琉璃甲的关系,简直变成了一块谁都想啃上一口的肉骨头,于丘烽就好像忽然化身疯狗,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周子舒只觉得,这华山掌门跟个老娘们儿似的,还没完没了了!

  心里便也冒火了,顿住脚步,旋过身去,打算和他碰一下。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鞭影破空而至,刚好截住于丘烽的去路,随后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周子舒定睛一看,那衣衫凌乱一身酒气的人,竟是昨夜招呼都没打一声便走人的温客行。

  只见温客行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脚步有醉汉特有的凌乱,对周子舒十分骚包地笑了一下,打算摆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姿势,不过被一个酒嗝给破坏了——他说道:“阿絮,你……你先去吧,我给你截住他……他们。”

  他这话还没说完,人便踉跄了一下,那模样简直像个风中的不倒翁,头晃尾巴摇的,看着便让人胆战心惊,然而偏就把于丘烽往他身上招呼的几下子都躲了去。

  左摇右晃中,他手中鞭子毫无章法地乱甩,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么“正好”,便缠住了于丘烽的小腿,众目睽睽之下,将华山掌门人给绊了个大马趴。

  温客行还使劲揉揉眼,一边腿软得面条一样地踩着秧歌步,一边歪着头看着羞愤欲绝的于丘烽,手在眼前晃了晃,大着舌头道:“喂,那个……两、两个脑袋的,你……你也喝多了?做什么在地上爬?”

  周子舒瞥见,心里摇摇头,觉着这回华山派是要和温客行不共戴天了。

  他领了温客行这份情,也不耽搁,拎起张成岭便趁机遛走了,又不知从哪顺手牵羊地弄来两匹马,将张成岭扔在马背上,便带着他绝尘而去。

  张成岭骑术不行——他简直什么都不行,才走了没多远,便有些追不上周子舒了,在马背上晃来晃去。

  周子舒心里暗叹一声,知道他是块朽木,便也不把他当栋梁要求,在跑了一阵之后弃了马,带着张成岭翻进了一个荒废了好久没人住的院子,叫这担惊受怕了大半天的少年歇歇脚。

  没多大一会功夫,这荒院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张成岭立刻草木皆兵地跳起来,却见是温客行,晃晃悠悠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

  张成岭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装醉,谁知此时一看,才发现他简直东西南北不分,没头苍蝇似的走了几步,“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周子舒面前,然后身子往前一扑,便倒了下去。

  周子舒忙扳起他的脸一看,见温客行面色红润,完全没有什么受伤的迹象,还知道冲他傻笑了一下,两条胳膊死死地抱住周子舒的腿,往旁边一滚,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把他那两条腿当了枕头还是当了被子。

  周子舒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掉到酒坛子里了?”

  温客行大着舌头说道:“我昨日,找到了一个酒、酒窖……嗯,在里面泡了一宿,喝了十几坛……痛快,痛快!”

  他是真喝多了,一笑起来,便停不下来,死死地抱住周子舒的腿,将脸埋在上面,口中还含糊地念叨着“痛快”。

  周子舒无话可说地看着他头歪在一边,青天白日便呼呼大睡起来,于是断定了此人乃是吃饱了撑的。


  第三十二章 容炫


  且说他们三人就这样大喇喇地拍屁股走人了,此刻高家庄却乱成了一团,曹蔚宁还在跟旁边的人义愤填膺地说着此事明显是华山派不厚道,莫怀空便拉扯了他一把,简短地命令道:“你给我闭嘴。”

  曹蔚宁转头看着他师叔,刚想说师叔你怎么能向恶势力低头呢?便见莫怀空指着于丘烽道:“没见他都要寻死觅活了么?你闭嘴吧,关你屁事,老实看着!”

  曹蔚宁就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又压低声音,问莫怀空道:“师叔,你说那赵大侠和高大侠,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让周兄把张家的小孩给带走了呢?”

  莫怀空一双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前方,闻言冷冷地扫了曹蔚宁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道:“你脑子被狗吃了么?”

  曹蔚宁早被他骂得皮糙肉厚,丝毫不见脸红,仍然非常诚恳地等着师叔解惑,谁知莫怀空把脸扭过去,又不理会他了,曹蔚宁片刻后才想明白了,发现自己真是脑子被狗吃了,竟连这也看不出——分明是他师叔也不知道嘛!

  慈睦大师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这男人身形削瘦,一身玄衣,嘴角往下撇着,还有两道不浅的法令纹,剑眉入鬓,双目极亮,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慈睦大师见此闹剧情景,只得用上了少林的狮吼功大喝一声,不少武功低微的叫他这么一声吼给弄得眼前直发黑,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高崇和赵敬见了慈睦大师身后的男人,却都站了起来,赵敬率先道破了这男人的身份,叫道:“沈世兄!”

  曹蔚宁只听莫怀空“咦”了一声,便忙见缝插针地问道:“师叔,这是谁?”

  莫怀空皱皱眉,说道:“这是蜀中沈家的家主沈慎,平日里跟个大姑娘似的,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在家里养白脸,唯恐晒黑了他的,怎么今日竟舍得一身细皮嫩肉,大老远地跑到洞庭来见日头了?真是奇了。”

  曹蔚宁没听说过这个人,便傻呆呆地“啊”了一声,莫怀空最看不惯他那蠢样子,便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解释道:“你们这年纪的人,多半不知道了,想当初,江湖上最负盛名五大家,便是江南张家,太湖赵家,洞庭高家,蜀中沈家,还有太行陆家。不过如今除了高崇赵敬,张家已经就剩下一个人了,沈家早就金盆洗手不问江湖事,陆家也没人了,五大家族早就名不副实,好些年轻人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曹蔚宁便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问道:“不对啊师叔,算上张家后人,这才来了四个姓,哪来的五家?”

  莫怀空不耐烦地道:“那是因为陆家家主头十年病死了,他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断子绝孙,没落下一儿半女,因和那变成死鬼的泰山掌门华房龄有些交情,便把自己的家产和几个小徒弟交托给了泰山派,如今华青松都在这里,可不算是陆家了么?你怎么狗屁也不懂,哪来那么多问题?别跟别人说我是你师叔,丢人现眼!”

  只见沈慎低低地和慈睦大师说了什么,慈睦大师便叹了口气,诵了一声佛号,点点头。随后沈慎站出来,回头接过一个沈家子弟手上托着的盒子,将盒子打开,那里面有个用丝绸包着的小包裹,沈慎将包裹打开,只听有人倒抽了口气,失声叫道:“是琉璃甲!”

  曹蔚宁也伸长了脖子去看,见那盒子里的东西完全露了出来,竟是一片极精美的琉璃碎片,不过巴掌大,在日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若不说,谁能知道,就是这片小玩意,掀起了这么大的一片腥风血雨?

  于丘烽喉头微动,清清嗓音,喃喃地道:“这真的是那五块琉璃甲之一么?”

  沈慎道:“千真万确。”他说完这句话,却把目光转向了高崇。

  高崇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沉默了半晌,才对一边的邓宽说道:“我书房进门左边的架子上,第三格那本《礼记》后面,有一个暗格,你把它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来给我。”

  邓宽不明所以,领命去了,片刻后回来,手里也碰了一个小盒子,高崇接过来,叹了口气,将盒子当众打开,与沈慎的那小盒子并排放在一起,两块传说中的琉璃甲,就这么亮相在了所有人面前。

  只听高崇说道:“事到如今,老朽是必须要给诸位一个交代了。琉璃甲,的确是一共有五块,这些年,其实就是我们五个人一人拿着一块,几年前陆兄早逝,便将他的那块托付给了泰山掌门华大侠,却不想……竟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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