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长过百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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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相恋到结婚到婚后，一晃数年，数年里，汪志刚和他的彩霞都是幸福的。这个能干快乐又率性的女孩子，每天哼着歌子上下班，做家务，料理好自己和家里的一切，永远不抱怨他汪志刚的清贫。
　　女儿两岁半后，该上幼儿园了。彩霞决定再出去工作。汪志刚又说了一遍“如果当初不辞职的话”，这一回，妻子没有抢白他，也许是做了母亲变得更温和了，她只是笑眯眯地说：我就不信找不到个好工作！
　　几天后，彩霞就笑眯眯地说：我上班了，在文轩新华书店。
　　春节过后，岳父看到两个人都要上班，就跟岳母商量，让她去北川帮着小两口带孩子，做做家务。汪志刚的工作是天天在外面跑，彩霞上班也走不开，孩子小，家里没有个人可不行。
　　于是，二月一过，岳母来了。
　　六
　　汪志刚强忍悲痛，带领幸存的孩子迅速撤离现场。
　　撤离过程中途，他们经过县城唯一的曲山小学，看到曲山小学教学楼也塌了，上半截还算完好，下面两层全部挤压在一起。
　　他的好耳朵再一次隐约听到有孩子呼救声，他再再一次立刻停下步子，找来几个帮手，大家忘记了恐惧和危险，使劲用手挖、用手刨了近两个小时，又一次救出了4名小学生。
　　汪志刚那天一共救了6个大人4个孩子出来。六个大人中三个是医生。
　　在被救孩子家长们眼里，汪志刚就是一位大英雄，就是一位大恩人。而汪志刚却始终不想多谈，回答也质朴得不禁让人落泪，“我很普通，不是英雄，废墟下面的每个人都是我女儿。”他说，不怕你们笑话，自始至终，在自己拼命奔跑去救人的时候，一种巨大的“没办法，很无力，很无助”的感觉，甚至到今天还挥之不去。　txt小说上传分享

北川的灯（10）
汪志刚最终也没有找到妻子失踪的地方，或者说，他并不知道妻子在什么地方。
　　妻子也失踪在一片无法确认的废墟中。新华文轩书店在高高的六楼上。但这六楼已经改变了位置――震后这片仅存留一角的废墟居然被巨大的山体滑坡推出了近百米。
　　当天在上班的12们位员工仅有3人幸存。
　　有人说，彩霞当时是跑出来的，但是，迅速倒塌和滑动着的楼房的废墟又将她瞬间掩埋。
　　天黑了，黑暗带来了更多的危机。浑身象冰一样的汪志刚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面对遍地呻吟，他头脑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必须要尽快找到专业的救援。
　　他决定去外界求援。
　　可是此时，强震已经使得北川县城四周的山体大面积滑坡，由山下县城到山上任家坪的道路已经完全损毁，同时形成了近60度斜坡的山体，加上异常恶劣的天气，这条道路危机重重，随时都有被飞石击中和被山体滑坡掩埋的可能，外面进来的救援队伍被阻在任家坪，不熟悉道路的人们在巨大的落石前望而却步。
　　我熟悉里面，跟我走。满脸尘土，衣衫尽破的汪志刚出现在人们面前。
　　他头上还戴着那顶从废墟里偶然刨到的头盔，帽下的脸庞已经看不清脸色，但他的眼睛是真诚的，含着泪的。人们相信了了他。汪志刚带着一拔又一拔的人，进入已经完全断路的北川城。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有时间，他就出去带队。最多的一天就他走了四、五趟来回，带进了无数的救援人员，也带出了无数的伤病员。他的双脚浮肿，并且多处已经磨破，疼得连袜子都穿不上。
　　忍着伤痛和心痛走到北川遍地废墟上时，汪志刚心里在说：
　　“尽管已经救不出我的女儿，但我希望有更多地人被救出来。”
　　在带路的途中，一路上尽是倒毙的尸体，各种姿势各种形态，有的只剩断肢残体，汪志刚没走出几步，就会遇到一个，他不忍心就这样离开，找来各种东西将这些可怜的遇难者盖上，有的是块旧布，有的是半件衣服。实在找不到了，就是一块破垫子。
　　七
　　大地震使北川电网瞬间毁于一旦，全县电力供应中断，如果不及时恢复抢修应急供电，特别是恢复北川抗震救灾指挥部的供电，抗震救灾的所有工作都无从进行。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汪志刚决定赶到北川县供电公司汇报情况。
　　时间已是20点左右，县城上空浓烟弥漫，四周滑坡不断，脚下尸横遍野。身心俱痛的他披着从供电所里扯出的半块窗帘，在废墟上爬着，滚着，一路辗转，走到翻水桥，地震造成了大面积的山体滑坡，使得流经北川县城的湔江部分改道，甚至跨河的大桥已经无法过人了，万分焦急的他在余震不断、上游来水不明的情况下毅然游水过河。
　　当一身是水的汪志刚，打着哆嗦站在县政府的大院里时在，人们都一下没有认出他来。按照公司的要求，全体人员集中在一起，在大雨中等待余震过去。
　　这个夜晚汪志刚是多么痛苦啊，震后他救出了许多人，却没能救出自己的亲人。他仿佛看到年轻漂亮的妻子和天真可爱的女儿一晚上都在向他伸出呼救的手。他不敢闭上眼睛，他记得离开老家时在，岳父拉着自己的手只说了一句：志刚啊，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老人家是多么慈爱，可是现在，妻子，女儿，岳母，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北川的灯（11）
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但是，做为男人他没有看护好她们。
　　他都把她们弄丢了。
　　都丢了。
　　震后的北川，黑暗的恐惧袭来，救出的伤员不断增加，痛苦的呻吟揪着每个人的心。灯，哪里有灯！救人需要灯，救出的人也需要灯。此时，光明是一盏希望的灯，更是一盏生命之灯。黑暗中的汪志刚坐不住了，他想，不能这样呆着，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决定投入到确保绵阳市北川指挥部供电的工作。
　　悄悄地，他来到北川中学救援现场。这里，已是面目全非，校舍基本坍塌，大部分学生被埋在废墟下。操场上停放着救援车辆和救护车，呼救声，哭泣声，建筑物的倒塌声连绵不断，汇成一片。没有光明，黑暗中只看到一个个身影在晃动。伤员们躺在草坪上，一具具尸体被抬出，场面惨烈而混乱。
　　北川中学内草场上聚焦了大量的家长和群众，每从废墟中救出一个人时，草场上人群就开始涌动，人人都希望奇迹会是发生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孩子还能够象今天之前一样，依偎在自己身旁――
　　惨烈的场景中，他看到公司从绵阳带来了救援发电车，他马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挤进了抢搭线路的行列。
　　保电就是保生命。他对自己说。
　　发电车的到来给救援人员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在最短的时间内，他们搭接完了线路。发电车的轰鸣声中，当第一盏灯点亮时家长们再一次痛哭失声。这一回的痛哭是感动。他们感到的不仅仅是光亮，而是一种力量，一种人类与大自然顽强抗衡的力量。一盏盏灯的点亮，意味着抢险现场的照明完全得到保障，电力抢险队员们为抢救伤员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是光明安抚了受伤的心灵。
　　发电车照明稳定后，汪志刚跟着自己的同事们也投入到了救援当中。
　　大型机械一时进不来，救援工作全靠手挖肩扛。
　　在从北川中学到县城的道路未打通以前，救出的伤员都要先抬到这里才能送出去，因此保证这里的正常供电至关重要。因为特大地震使北川电力设施受到严重损坏，电力供应只能依靠发电机，于是5月13日起，汪志刚主动请缨留在了保电一线，和同事们一道为驻扎在北川中学的医疗队、抢险队、指挥部、灾民安置点接电线、安电灯……
　　每天，汪志刚都要到每条线路进行巡视，检查是否存在隐患或缺陷，时刻保证这个生命中转站的正常供电。他要让忙碌的充实自己，占有自己。
　　在巡视的路过，或者夜晚入静的时候，他好多次悄悄地越过军管线，到妻子和女儿可能失踪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站上一会。
　　在特别忙碌的白天，汪志刚有时会有一些错觉：他突然听到了女儿的笑声，或者人群中突然出现妻子的笑脸。他知道，不是错觉，是她们在一边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自己。
　　在她们的注视下，他知道应该怎么干。
　　5月20日，北川供电公司成立抗震救灾灾后重建领导小组，汪志刚担任北川中学抗灾应急指挥中心电力保障组负责人，负责指挥中心电力供应。
　　5月24日，汪志刚和同事们在为恢复电网供电不停地忙碌着，他的脸上，多日不见的笑容出现了，因为“明天这里就能用上大电网输送过来的电了，再不用依靠发电机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汪志刚心里多少添了些欣慰。这一天，汪志刚光荣地火线入党。
　　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汪志刚多年的心愿，从学校毕业以后曾经三次要求入党，并参加了绵阳电业局的入党积极分子培训。在这次的抗灾抢险中，鉴于汪志刚的特殊表现，激励广大员工以满腔热情和昂扬的斗志继续投身到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等各项工作中去，绵阳电业局党委决定在抗震救灾第一线接纳他为*预备党员。

北川的灯（12）
这一天，北川供电公司在地震灾害后13天重新挂牌成立，挂牌仪式很简单，但很庄重。之后，绵阳电业局党委在现场为汪志刚举行了火线入党仪式；　十多天来，在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下汪志刚选择超强度的连续工作来缓解压力、分散痛苦，入党宣誓这刻，一向坚强的七尺男儿，对着党旗，泪如雨下。
　　他没有辜负他的名字——“志刚”，始终意志刚强，带领供电所里幸存的员工继续投入到抗震救灾的工作中，在短短的数天之内，他们将那些由于地震而损毁的线路一次次架起。
　　每次走到这片土地上，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难受，可是，我告诉自己，要忍住，决不能离开。
　　我并不是伟大，我是搞供电的，北川还在我就不能走。我也不想走。一家三口，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想走，不想离开这里。他说。
　　芳魂一缕日夜相伴。汪志刚说：只要有我在，光明就在。为了那些象妻子女儿一样的亲人，我要守在这里，给北川的黑夜点亮一盏灯。
　　八
　　跟着汪志刚在已是一片死城的北川走着，他指给我们看已经倒在淤泥中的“曲山供电所”的牌子，详细地叙述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他和同事们的惊险脱险的过程。
　　在我的要求下，他带我走上另一条路。
　　其实没有路，我们全是在废墟中爬着，越着，他走在前面说：跟着我的脚印走。在特别危险和困难的地方，会向我伸过来一双手。
　　他好象安慰我似的说：你还行，你是第一个跟着我从这里走过来的记者，很少能有人走过来的，太难走了，记者们都走不到这里来。
　　我十分惊异汪志刚的沉静和平静，这些面目全非的废墟，因着余震和泥石流，每一天都在变化着，他却是十分熟悉，一点也没有走错路。
　　收了工，只要有时间，我就来这里，他轻轻地说。
　　终于，他说：到了。
　　他用手，不远不近地指着一个方向说：就是那里。
　　我知道他的说“那里”，是曲山幼儿园。
　　站在废墟叠废墟的山坡上，我看到这是一个坐东朝西的山坡，已经完全看不到山和房屋的样子，甚至连废墟也看不到，眼前只有漫坡的泥士、山石和丛生的杂草。
　　其实，我真不知道孩子她在哪里，只晓得大概是这一块――
　　汪志刚轻声地说。
　　我呆呆看着面前的一切，我看着汪志刚，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每次来，都想着，能找到她；可是，我自己又对自己说，找不到的，找不到了。没来的时候，真想来。来了以后，又不想再来，很矛盾的。
　　在草丛的一边，我看到一堆孩子的小衣物，一只小熊打鼓的玩具，还有一堆，大约三寸长的小童鞋。一定是哪个孩子的家长刚刚来过，草丛中一个巨大的深坑肯定是家长的膝盖跪地形成的。香灰还没有散尽，纸钱在山风中轻轻地，如蝶飞舞。
　　汪志刚用手轻轻摸着一支毛毛草的草头说：真快，几天没来，这里的草都快一人高了。
　　高高矮矮的杂草丛中，居然有一星一点的小花开着，白的，粉的，亮晶晶的，仿佛一只只纯净天真的小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们。
　　我轻轻地走开了，远远地站在一边。我想留汪志刚一个人在这里。
　　让他一个人独处吧，也许这一刻，他能和梦中的心爱的女儿相会。
　　妻子、女儿，加上岳母，北川，一共留下他一家三人。
　　女儿是他的心尖子，更是妻子的心肝，小小年纪聪明伶俐。每天晚上都在他和妻子抱着哄着开着灯才去睡觉。女儿总是撒着娇说：爸爸你不关灯，希希怕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北川的灯（13）
所以，我知道，为什么，这么痛苦，这么难过，汪志刚还一直坚守在北川。他想的是，只要我在，北川就会有光明，那些象女儿一般的孩子就会安静地度过漫漫长夜。
　　他打开身上背着的黑包，拿出一个小影集，指着上面一个坐在绿竹丛前的含笑年轻女子说：这是彩霞。
　　女子果然十分漂亮，短发，蛋圆脸，皮肤白晳，衣著朴素，是那种干净，清新的美。
　　另一张，一个扎着一对小辫子的小女孩子，不用说，是希希了。
　　我女儿，才三岁，就是一米多高！比她大半岁的孩子，才只到她这里！汪志刚用手在自己的耳朵上沿比了一下。我心里酸酸的，不敢看他，赶快把头扭到一边去假装看窗外。
　　汪志刚把影集小心地放进了黑包里。
　　小小的黑包，装着他们一家三人，地震后，家已经找不到了，所有的东西荡然无存，只有这几张照片，是妻子单位的同事从电脑中找出来的。现在汪志刚走到哪儿，就把全家带到哪儿。
　　他拍了拍包说：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了。
　　热泪盈眶中，我再一次扭过头去。
　　分手前，我们来到北川一中的废墟上，这个全世界都知道的北川一中，是在进出北川的必经之路的路边。
　　废墟因为撒了太多的石灰，几乎成为白色，这是这里与其它地方最不同的景象。还有一点不同就是：这里每天都有家长到来，每天都有无数的香烛点燃，鲜花供奉。那些猝然离去的孩子，把太多的痛苦留在了这里，令多少家长肝肠痛断，他们跋山涉水，百里十里，踏着泥泞和落石来到这里，背着满腹自责来这里，他们带来了孩子生前最喜欢的衣物、鲜花和各种食品，把他们的一腔悲痛，满怀心伤，洒在这片白色的废墟上。
　　香烟袅袅中，我们再一次站下。
　　汪志刚在一大捧鲜花面前蹲下，这是一对父母送给他们亲爱孩子的，全是一色的新鲜百合花。我可以想象父母们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呵护，才让这一捧娇嫩的花朵完好无损在跋涉数十公里来到这里，花里放有一张白色纸片，上面写着：
　　张潇，亲爱的孩子，今天是你17岁生日，爸爸妈妈又来看你了。我们永远深爱你。
　　抚着洁白的大朵百合花，汪志刚的手轻轻的颤抖着，沉默良久的他突然说：彩霞生前，最喜欢的也是百合花。
　　一句话如万箭穿心，我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九
　　后记：就在我离开北川之后一周左右，也就是在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报纸上说，，一场连续的大暴雨引发的山洪和泥石流，突袭北川。
　　我不断地给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