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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长过百年-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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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黑啊,真冷啊!
  这是个仿佛地狱般的夜晚啊,如此漫长,如此难过。他不敢坐下来,他的耳朵立着,神经也警醒着,并且时刻提醒着大家绝对不能睡下,睡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不仅会冻饿而死,还会被突然到来的泥石流或者滑坡埋掉。
  他在大雨中一直紧张地听着,大半个夜的行走,他已经能够听得出,哪一种声音是远处的滑坡,哪一种声音是近处的落石。
  五个人,相互依靠着,相互提醒着,等待着。等待着漫长的,难过的夜晚过去。
  在死一般的黑夜中,张亮一遍一遍地说:大家不要睡,不要睡。
  他站起来,一个一个地摸着各个人,把他们从泥泞的地上拉起来,靠着树站着。他一遍一遍地说:天就快亮了,等天亮我们就能走了。
  我会对你们负责的。
  我当过兵,我一定能把你们带出去。
  天快亮时,黑暗中有一个说了一句话:小张,你在哪儿当过兵?
  张亮说:沈阳军区。
  这个沉默的但是无眠的深夜之后,天终于亮了。
  天亮以后大雨变成了小雨,周围的山景渐渐露出了面容。雾蒙蒙的山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岚气缭绕,仿佛一股股轻烟在天地间缠绕。如果不是经历了昨天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张亮几乎相信自己此刻是身处天堂仙境了。他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心头一喜,他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声音没有了。
  他用力咳了几下,用哑得失了声的声音说:没有错,我们没有走错路。 txt小说上传分享

曾经当过兵(9)
他带头向山的另一边跑去,他的腿已经肿得发硬了,与其说跑,不如说在跌撞着爬。
  这是一个被他们站上叫做“清洁三队”(音译)的地方,以前巡线时,他曾经来过。
  他知道这里是有人家的,应该就在附近,想到人家,张亮仿佛看到了炊烟,闻到了饭菜的香甜。
  他加快步子跑过一个小坎,看到,不是虚幻,不是梦境,真的是一缕细细的炊烟,在前面的山谷间飘动。
  前面有人家――
  嗓子里一阵哽咽,他回头冲着大家一声嘶喊。
  四个人影一起动起来。
  等到他们五个竭尽了力气走到炊烟跟前时,他们都沉默了:
  一片倒塌的房屋前,三块破砖支起一只锅,锅子也破了一半,仅有的半拉子锅片中,煮着清清的一锅汤,看得见里面只有几粒玉米粒在上下翻滚。锅灶旁边,两个头发全白的老人,虚弱地半卧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女人在看着锅灶。
  他们身后的竹林里,一块露着洞的塑料布拴在竹枝上,地上连一片棉絮也没有。倒塌的房屋下,还听得见羊在挣扎惨叫着。
  见到这种情景,五个大男人谁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坐在炉火边,借着火苗简单烤了一下冻僵的身子。总算是缓过了些人气。然后张亮站起来,他说:我们还得继续走。我们一定要走出去。
  后面的路他们沉默地走着,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雨又在下,衣服湿透了,脱下来,拧一把水再穿上,继续走。他们全身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他们的头脑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只记得要走――走――走――
  前面有一大片竹林,密密麻麻的竹叶竹杆象一柄柄尖利的刀剪,张亮停下来看了看,他们已经没有能力绕过去,他一咬牙,脱下衣服包住头,带头钻了进去,一边走,一边用手将密布的竹枝分开出一条缝隙。
  哗哗啦啦的竹林;
  摇来摆去的刀剪般的竹林;
  扑面而来又反弹回去的竹林――
  张亮这一辈子再也不想看见竹了,再也不想听见竹音了,再也不会吃竹笋了――
  他们在竹林里拱了整整五个小时。
  这地狱般的五个小时张亮是怎么过来的呢?张亮说,在几乎没有了知觉的行走中,他只是一个劲地在想――
  他是如此想念自己的家,家中的亲人,还有同事和所有他能想起来的认识的人。他想他们,他好象就看见他们排着长长的队,向自己走来,妻子走在最前面,然后是父母――这情景如梦如真,他心如刀绞。
  他奋力地用手砍着扑向自己的刀剪般密密的竹枝,一边大声地,拚命地吼着:让开,让开,让我过去――
  最后一把伸出手,没有摸到刀子般的竹枝时,张亮还愣了,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反映过来――他们走出竹林了。
  望着血肉模糊的一双手,张亮嘶嘶拉拉地哭起来:出来啦,我们出来啦――
  他疯了一般地大叫着:出来啦,我们走出来啦!
  他胡乱地挥着手:快来快来,我们快走啊,只要翻过面前这座山,走过了曹山村,就有人烟了,我们就能活出来啦!
  没有人回答,他清酲了,安静下来回过头去,才发现,蒋旭东没有跟上来。另外三个人也没有跟上来。
  张亮的头轰的一下子大了,他绝望地想,坏了,他们拉下来了,要是迷了路,到哪里去找呢?
  五
  就在张亮带着众人艰难地穿越竹林的同时,13日的一天清早,他的妻子席春兰,象许多家中有亲朋在北川的人一样,坐上了德阳去北川的班车,她要去寻找地震后再也没有音讯的丈夫。

曾经当过兵(10)
车站人突然多了,全是和她一样心急如焚的人。好不容易挤上车,车子一路艰难地前进,她看到,道路和两边的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断出现的被毁的车辆和遇难者,让她忍不住一阵阵地想呕吐。
  车子走走停停,因为路况不好,也因为要不断地为急驶而来的军车让路。那些急驶而过的军车和车内全副武装的军人,让她内心里一阵阵恐惧――她知道,一定是北川的情况特别特别的惨烈。她紧张得心都抽搐起来。
  差不多快到下午了,车子突然停下来――她看看,这是一个叫做“袁门坎”的小地方,还没有到北川啊!
  可是车子再也不能前进了,除了军车和军警车向里面开,其它人一律不准进去了。
  她下了车,许多象她一样来寻亲的人也站在这里,站立不稳的人群中, 她看到,前面的路上涌过来了大批的人流。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他们个个面色张惶,浑身泥水,行动迟缓,见到来人,一些人大哭起来,另一些人,撕裂般地喊着亲人的名字。
  席春兰努力地张望着,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没有她要找的人。
  她张不开嘴,她一张嘴眼泪就流个不停,眼泪流出后她嗓子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从中午到下午,她就这样一直站着,等着一拔又一拔的人从她面前走过来,再走过去。
  席春兰没能进入北川,也没有找到丈夫。
  下午时分她来到安县――这是丈夫工作单位的公司总部所在地,她要到丈夫的同事们中去找听情况。她遇到了工区主任童晓刚,童主任见到她眼睛就红了:公司关于张亮仅有的情况来自于中午谢主任最后一次见到他和车,从当时的时间推算,地震时张亮和车应该正好是在北川县城。
  那天离开公司后席春兰是怎么走回家的,妻子没有说,张亮后来一直想问,但是一直没有问。
  万幸的是,张亮在竹林中没有费太多的功夫就找到他们几个人,找到之后张亮却没有欣喜,因为蒋旭东的情况十分不好了。
  在此之前,小腿受了伤的蒋旭东一路上一直在坚持着,到了这里后蒋旭东再也支持不住,又一次倒下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又累又饿,几乎完全虚脱了,张亮抱起他时,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打抖,全身冰凉,已经没有了知觉。
  张亮扶起他,几乎是抱着扛着拖着,总算把他弄出了竹林。
  张亮也觉得自己不行了,脑袋一阵阵地发晕,他知道是太劳累也太饥饿了。他努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他有了发现: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山体滑坡将一块菜地推到了沟里,这是一块窝笋地,里面有一些还没有长大的窝笋。
  他们四个人仔细地找,找到了七只半大的窝笋。每个揪成几段,大家分了吃。又是泥又是水,但生涩的窝笋在他们干渴的嘴里总算留下了些味道。
  窝笋的存在提醒了他们,他们又在周围寻找着,一些叫做“鸭脚板”的野菜被张亮发现了。这种野菜平时他们是做为农家野菜洗净了炒着吃的,有些苦巴巴的味道,但现在也顾不上了,他揪了一大把,先填进自己嘴里,苦得他差点反胃,可是他强忍着,囫囵个地咽了下去。又揪了一大把,分给众人。
  吃的解决后,他搂了一大抱落叶,是些半干半湿的叶子,又从宝贝挂包里摸出了火,点燃,叶子冒着浓浓的烟,一阵子浓烟后,有闪烁的火苗出来了。
  他们尽量近地靠近这堆小小的火,前胸后背地转着圈子烤,身上冒起了白烟,那是湿透的衣服发出的水蒸气。

曾经当过兵(11)
已经是中午过了,他们不敢多休息了,准备上路,可是蒋旭东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流着泪说:我不能拖累你们,你们先走吧。
  张亮从背包里找出截绳子,想把蒋旭东捆在自己的背上,他要背他。但是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把自己的组长弄到背上―――他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背负一个成人。
  蒋旭东挣扎着想下来,张亮手一松他就又倒在地上:我不行了,我走了不了,我真的走不了了――
  张亮说,不行,我们一起出来的,要一起走。
  蒋旭东说:我现在不是你的组长了,你们快点走吧,天黑再走不出去,你们都支持不住了。
  张亮也流泪了:不行,你不是我的组长也是我大哥,我们兄弟生死在一起,我不能丢下你。
  张亮嘴唇都快咬破了,他用尽力气把蒋旭东拖起来,半拖半背地扛在背上,继续走。
  三个同伴给他找来了根棍子,张亮一手拄着,另一手返到背后托着他的组长。
  他背一阵,停下,坐下来,歇一下,再爬起来,走。上坡的时候,他不是走,是爬,蒋旭东趴在他的背上;下坡的时候,他走不动了,就干脆坐下来,用屁股着地,手象桨一样划着地,拖着蒋旭东一步一步地滑――
  他一边走,一边对蒋旭东说着话,他怕他因伤痛昏睡过去。他知道,一旦昏睡过去,就很难再醒过来了。
  组长,不,蒋哥,你打起精神来了,你别睡下去,别睡过去了,睡过去你就没命了――
  蒋哥,你看,我还有劲,我能行,我们又走出这么远了――
  放心吧,蒋哥,我还有劲,你知道的,我曾经是当过兵的――
  我们就要到了,你醒着啊,我们怎么样都要在一起,我不会丢下你,我一定要把你带出去――
  下午四点半,他们终于到达了擂鼓镇。万幸的是这里已经聚焦了大量的救援力量。但尽管人很多,但在当时,由于北川县特别是北川中学惨烈的营救正在紧张地展开,人们对于这五个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的人并没有特别注意。毕竟,从北川出来的人,大多如此。
  毕竟,他们还活着。
  张亮找到了位于镇上的一个朋友家,借了几件衣服,给弟兄们穿上。蒋旭东已经无法站立了,他又找来电线,把他再一次捆在自己的身上,借了朋友的摩托车,一直将他送到花街的家。
  蒋旭东下了摩托就软软地倒下了,张亮又一次将他背起,一直背到楼上。
  然后,他和那三个兄弟告别。
  告别的情景无须描述了。
  找不到合适的纸,他们眼泪婆婆地将姓名和电话写在了一张小小的纸片上,塞在张亮的手心里,三个大男人,痛哭着抱在一起。
  五
  号的上午,电话通了之后,张亮终于打通了站长的电话,他刚刚只说了一句话:站长,我出来了,可是我的腿走坏了,今天不能上班了――
  站长黄学勇就说:兄弟,只要能活出来,啥也别说了――在家等着。
  几个小时后,工区的一班领导亲自上门来了。
  仅仅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半后,张亮就拖着伤肿未消的腿上班了。
  他摇晃着站在他的站长面前说:我知道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腿不好,暂时出不去,但是我可以干别的,就是守电话,也要在班上呆着。
  五天后,张亮拄着棍子,走在了巡线的路上。
  关于他带出来的那三个人,这里有必要再说一下。
  那天送完蒋旭东回家后,张亮找出了那张纸片,但是,因为雨太大,衣服湿透了,这张纸片上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只知道,他们一个是北川人,两个是绵阳人,震前一起到小寨子沟考察农家乐的。其中一个仿佛是姓刘,还有一个胖胖的,名字记不住了。
  张亮想,真是的,还没有问过他们的名字呢1
  走了这么生死的一路,经历了生生死死的一天一夜后,张亮想,自己居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亮说,我把他们带出来了,这就行了。当初我带着他们走的时候,只想着要把人带出来,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们报答我什么。
  张亮松开手,这张湿透的纸片随着一阵轻风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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