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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长过百年-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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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饭馆的东西的确还真不错,只是人太多,他们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这一等,更饿了,所以饭菜上来的时候,他们三下五除二地就扫荡完了。算起来,比平时在北川停车吃饭花掉的时间还少了十多分钟。
  盘子空了,人也饱了,他们重新上车,上路。
  天气很好,路上人不多,车子很顺,中午两点,他们就到了北川县城。因为饭也吃了,再没什么事,就没有停车,大约在14时15分的时候,他们的车子穿过了午后还算平静的北川县城。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北川。
  仅仅几分钟吧,他们就穿过了北川县城,也就是穿过了死亡之地。
  但是死神并没有放弃他们,而是一直追赶着他们。
  三
  他们出了北川,就径直向禹里走。这条山路是烂熟于心的,弯道陡坡都不在话下,他们很快就进入了禹里乡。
  然后就是“”的2:28。
  大地震来了。
  正在行驶中的车子突然不走了,原地跳起来,起初他们以为是车子坏了,张亮马上减速,但是没等他把车子停下,正前方的一侧山体突然象洪水一样泄下大堆大堆的石块,同时烟尘四起,能见度降为零,他下意识地鸣喇叭,操纵着上下乱跳的车子后倒,所幸后面没有跟得太近的车子。一阵急速的倒车后,车子跳着更厉害了,一侧的山体连续不断的垮塌,飞石步步紧逼,再倒车是来不及了,他们慌不择路地跳下车,离开了车子的身体控制不住,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着的到了路边,双手抱头趴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目睹了这一场旷世大灾难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慢慢地抬起头,直起身来,在漫天的烟雾中,惊恐地相互对视着。后来的新闻和各种报道上说,特大地震持续了数分钟,但是在他们眼里,这数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一阵尖锐凄厉的哭叫声响起,透过烟雾,他们勉强看见乱石头游动的公路上一个受了惊女人抱着个什么东西,正披头散发地跑过来,她的身后,还在垮塌的山体上一些石头仿佛是跟着她似的在坠落。张亮着急地站起来大声喊着:别乱跑,快躲开,躲在大石头后面―― 。 想看书来

曾经当过兵(5)
女人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马上弯腰躲在了公路边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落下来的石头在这块大石头上弹跳了几下,炸开了去。
  烟雾终于散了些,摇晃似乎也减弱了许多,他们听出女人的哭叫声中还有一个婴儿的声音――他们这才发现女人怀里抱着的不是东西物品,而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一个有些年纪的老人从山的另一侧下来,女人一见就扑上前哭诉着什么,老人接过孩子,带着女人向山上走了。
  司机出身的张亮意识到,这里太危险了,这么窄小的公路,已经被各乱石毁得不成样子,随时可能会再次被乱石掩埋,向山上转移应该是安全的。可是总不能丢了车子自己跑吧?也不能把车子停在这个地方。他招呼着蒋旭东赶快上车,自己也跳进驾驶室,迅速打燃了车子,在扑面的烟尘中沿着已经变形的公路开出去,他要找一个开阔地,避开公路和山体,把车子停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开车下了河湾,他记得河湾的某处有片开阔的空地。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本身就路不平,车子开得东摇西晃,他也顾不得了,窄窄的路两边除了被砸坏的车子就是散落的遇难者的各种物件,还有擦车而过的慌乱地跑着的附近农民,走出去一段后,记忆果然没有骗他,他远远地看见了河床,但是,河水好象突然暴涨出来了,而且打着可怕的黑色漩涡,原来的小桥仅仅只在河面上露出一小截,在河面上漂着,桥面时隐时现。
  没有人知道这道小桥还能不能过,它是不是被震波摧残得已经不能承重了?
  跑近来的人们,都揣着同样的想法,他们不敢上桥,趟着几乎齐胸的河水上了对岸。怎么办?自己是不是也跟着从河里趟过去?那车子就要丢掉了。
  张亮咬了咬牙,对蒋旭东说:你下车。
  蒋旭东没明白似的:什么?
  张亮:我开车过去,你下车从河里走。这桥太险了。
  蒋旭东:我和你一起开过去。
  张亮:不行,这桥肯定已经酥了,多一个人车身重就要增加。就算桥不沉没,万一走到中间熄火更麻烦。
  蒋旭东: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冒险。
  张亮急了:没时间商量了,你看这河水涨得多快!
  张亮伸手过去打开右边的车门,随即狠狠推了一把蒋旭东,同时脚下加速,蒋旭东刚
  掉出车外,车子就低吼了一声,冲上了桥头。
  到底是当过兵,凭着当兵时受过的严格训练,张亮脚下没有丝毫犹豫,车子象一头下山的猛兽,冲过了桥。站在水边的蒋旭东看见,张亮的车子刚一过桥冲上岸,那座桥立刻就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河水中。
  大约十几分钟后,张亮和蒋旭东以及他们劫后余生的车子到达了漩坪乡的地界,这里挨着河边有一个沙场,因为长期开沙,河床变得很浅,并且这是个相对空旷因而也就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再往里进去的路况他们十分明白,车子肯定是不能通行的,这个时候,他们并没有忘记,要把这台宝贝车子看好,这可是国家财产。
  看沙场的老乡是他们一向就熟悉的,蒋旭东和张亮把车子交给他看着,千叮咛万嘱咐
  的,之后,他们离开了。
  走出十多步了,张亮又返回,重新打开车门,在座位下面摸索了一番,再关上车门时,他的肩头上就多了一个挂包――这是他做司机时平时上山随身带的东西。
  他们向乡里走去。
  漩坪乡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在乡政府前的一小块空坝地上,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一群张皇失措的乡亲,正在大声地,乱七八糟地喊叫着,诉说着。站了一小会儿后,他们听明白了:

曾经当过兵(6)
乡里领导都在,之前他们已经派人去往县城北川,想去找些药品和食物,但是道路不通,去的人几乎是爬着回来的,他们哭诉着说站在山头上看过去县城已经大部分成为废墟了。估计会有更多人葬身其中。
  乡领导叹着气,紧张地安慰着众人,但也想不出办法了,面临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他们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微弱了。
  一片闹哄中,当过兵的张亮抬头看了着天,他发现,不知不觉中天暗下来。
  其时才是下午四点多,但是震后的天气变化很大,下午四点多的光景,天色就仿佛是傍晚了。
  就这样一直站下去肯定不行。这里的地形情况特殊,如果再有大的余震,必定会被“包了饺子”;而且,通讯中断了,信息全无,必须要有人出去,把这里的情况带出去,再想办法让外面的人进来救大家。
  张亮站出来,对乡政府的领导说:我带人出去。
  突然静了一下,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张亮忽然有些怯怯了,但是随即他又振作了一下:我是电业局的巡线员,我到这里一年多了,这附近的山路我熟。
  可是,现在哪儿还有路啊?人群中一个男人声音苍凉地说。
  人群的嘈杂声再一次响起。显然,眼前的情形让人们多少有些绝望了。
  张亮大声说: 公路是不能走了,可是我们可以从山上走,顺着山上排列的电机站的机塔,一定能走出去。
  我曾经当过兵。他说。
  四
  晚上八点多,天下起了雨。
  连绵而至的雨使得陷入困顿中的绵阳电业局的领导们更加焦灼,因为通讯中断,他们无法了解到身陷重灾区的员工们的情况,从中午开始直到这个时候,北川之外的大部分地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短消息之类的信息传来,但是没有人知道张亮和蒋旭东以及这台车的任何讯息。
  我不相信他们会出事。谢德志后来说,这小子当过兵,人长得好,车也开得好,以前每次看到他,都是开着车来来去去,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总出现一个镜头:那个白净小伙子张亮和他的车,还是开得快快的,走在路上。
  张亮果然是在路上,所不同的是,他没有开车,是徒步,而且是走了丛山间。
  张亮和蒋旭东上了路。尽管张亮一再保证了又保证,但是,他的白净的娃娃脸不争气地暴露了他的年轻,惊恐中的人们对着他的娃娃脸仔细权衡了之后,跟着他们上路的,只有三个人。
  三个就三个吧。能带出一个也是好的。张亮这样安慰自己。
  傍晚大约六点多七点不到的样子,在茂(县)-永(昌)线的128号机塔旁,他们五人回身告别,远远地,身后一大群乡亲,看不清脸了,但看得清挥动着的手。
  张亮在走到废墟的街头时,拣了个空的饮料瓶子,淡淡的绿色标识在灰尘中看不太清了,他吹吹上面的灰尘,放进自己的挂包里。
  张亮走在第一个,其它的人,一个跟着一个,跟在他身后。蒋旭东并不及他熟悉路,所以带路的事就全落在张亮身上了。
  走在了巡线的路上,张亮才知道,乡坝里那个不知姓名的,声音凄凉的男人说得对,根本没有路了。
  他们是顺着机塔走的,最初的两个小时张亮好几次停下,他要仔细看清楚道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山路的情况太糟糕了:地震造成的巨大地壳变化让附近的山大多改变了样子,一些山体松软了,一些山体还开着巨大的裂缝,更有一些山,仿佛传奇般了改变了位置。以前他们巡线时走出的小路完全找不到踪迹了。凭着记忆和当兵时的军事地形学知道,他只能按照方位和方向走,于是他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山间仔细辨别着,寻找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曾经当过兵(7)
他的寻找和犹豫让跟随他的三个人渐渐起了疑心: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路啊?
  张亮说:我知道路,但是现在老路不能走了。
  新路在哪儿呢?
  我也在找。
  你行不行啊?你要是不行我们就转去找别的路了。
  这话说得有些生硬了。
  张亮还没有说话,周围什么地方就传来轰隆隆的地震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后,他们听出是旁边的一座山在飞石头。
  声音停下来后,张亮说:跟着我走就行了,跟紧我。我曾经当过兵。
  没有人再说话。
  也没有人知道,带路的张亮肩上压了多么大的担子。
  天完全黑透之后,下起了雨。下雨使得前进的道路更加难行。雨丝亮闪闪的,但却无法照亮脚下的路,每前进一步,张亮都要凭着经验,根据脚下泥士的松软程度来判断是不是能够再继续走第二步。不久以后,他发现,有过山体滑坡的地方,植被都被掩埋或者倒伏了,也就是说,只有植被茂盛的地方才是相对安全的。于是,他们几乎完全是在丛林灌木中穿行。这些植物的枝叶变成了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尖锐武器,很快就把在前面开道的张亮打得浑身是伤,这些细小的伤口被雨水和汗水一浸,痛得钻心。张亮知道,黑暗掩护了他,否则自己呲牙咧嘴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他们上坡,下坡,爬下深沟,绕过塌方处,再上坡,再下坡――往往是辛苦地走了几个小时回头看看,距下一个机塔好象还是有那么遥远的距离。为了节约电池,只有在特别特别困难的时候,张亮才会在挂包里摸索一番,打亮手电筒。
  平时,手电筒就放在这个工具包里,从不离开车。张亮在离开车子前,特别回去取出了这只包。
  正是这只旧旧的包和包里的手电等物品救了他们五个人的命。
  许多个日子过去了,想起那个穿行在丛山中的夜晚,张亮的沉默如同大山一样沉重。
  的这个夜晚,整整大半夜,他们一行五人都在走着。走着。
  张亮一直走在前面,他一脚一步地走着,每一步都象山一样沉重。他知道不能走错,他的每一步,都影响着五条性命。可这是些个什么样的地方啊,脚下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脚下的路或深或浅,总是存在,总是延伸。余震在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此起彼伏,周围的山体在黑夜中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
  他无数次地跌倒,摔下,又一次一次地站起来,擦不知是血还是泪的脸,继续走。
  黑暗。
  黑暗。
  还是黑暗。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他们。
  没有光亮,没有信号,没有方向,没有人家,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有那么一个时刻张亮想,如果他们五个人就这样倒下倒在山间,黑暗中的山间不会有一点反应。
  没有人知道他们,没有人,甚至家人亲人和同事朋友。他们会象这黑暗中的一滴雨水,一片树叶,虽然也曾经闪亮过一下,但最终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亮一直走在前面,灌木丛林太密的时候,后面的人只要离开一步就看不见了,他们就会大声喊着:
  小张――张亮――
  他就马上站下来说:在这里――
  恐惧让他们变得相互依赖。他们全部的依赖又都在于张亮的判断。
  机塔站立在高高的山顶上,一会儿看不见,一会儿又看见。跟随着张亮的人渐渐相信了张亮的话,现实就是这样,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在这个没有向导没有方向没有光亮的夜晚,机塔就是他们唯一的方向。

曾经当过兵(8)
只要沿着机塔的方向走,我们就一定能走出去!
  张亮一遍一遍地这样说。他是对他们说,也是对自己说。
  我会对你们负责的,只要我能走出去,就一定会把你们带出去。
  所以我一定要走出去。一定会走出去。
  他们一路上不断地碰到遇难者,各式各样的惨状让从未经历过死亡的张亮从内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和难过。起初他尽量绕开,可是绕开后想想不对,又走上近前去,找个什么东西把这些可怜的人盖上。他找过纸片板,破布片,座椅垫――实在找不到东西了,只好把死者的衣服翻起来,把脸盖上。
  他们的亲人肯定无法找到这里来,自己就算是代他们尽一点心吧。
  累就不用说了,饿也不用说了,主要是渴,他们渴得嗓子眼都在冒烟,特别是张亮,他的嘴唇都肿起来了,因为他走一路都在喊:跟着我――在这边――
  他们走过的地方一路都有水,或者说,听得见流水声,但是,没有人敢去喝一口。
  张亮用手中的棍子指着黑暗中发亮的水说:别碰这些水,沾都不要沾。
  实在渴极了,还是张亮拣来的那只空饮料瓶子起了作用,他小心地从树叶上接几滴雨水,然后传给大家,轮流润润喉咙。
  晚上十一点多,大雨倾盆而至。
  大雨使面前的形势变得险恶,这样深的黑暗里,人冷得缩成了一团,有那么一段时间张亮觉得自己的腿和脚都不听招呼了,没有知觉了,雨大得睁不开眼睛,看不清道路,机塔也淹没在雨中。大雨中松软的山体埋藏了太多的危险,张亮决定,就地停下。
  他们在一个倾斜的山坡的林间停了下来,张亮刚一说“我们扎营”,早已累得说不出话的蒋旭东一下子就瘫倒下来了。
  张亮也累坏了,他没有力气上前扶他,只能把蒋拖到树下,让他靠着,自己找来象南瓜叶子一样的一张大树叶子,举在蒋旭光的头上,勉强挡一下扑天盖地而来的雨。
  真黑啊,真冷啊!
  这是个仿佛地狱般的夜晚啊,如此漫长,如此难过。他不敢坐下来,他的耳朵立着,神经也警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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