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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余孤剑话平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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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剑动。
  就像是阳光从长剑上反射到冰凌里,那晶莹剔透的光华,是否是最纯粹的情感?剑,嗡鸣着,一声一声,直达九霄,已看不清人影,清光华锐,不带杀气,只余最纯粹的凛冽漫过树林。
  风停,人止。
  良久,仿佛洗去心上尘埃,楚离目中终归平静。晨光、雾霭、树林,每一样在眼中更加清晰,他看着这一切,不必再去刻意纯粹心性,它们已然不能在他心中留下半点影子。自从一年前打破每日只有练剑的日子,红尘俗欲,最是炼心,即便楚离不为所动,也难免会有影响。如今,他更显从容,自那时停滞的心境更上一层。
  余剑而已。
  唯剑而矣。
  喀嚓,一声极为细微的枝桠断裂声响起,“出来。”楚离语声冷淡。
  在他身后,脏兮兮的孩子从大树后面讷讷走出来,他看上去不过十岁,一双闪着异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
  “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他的嘴唇冻得青紫,一咬牙,他跪了下来,“大侠,我求求你,帮我杀一个人,我什么都答应你。”
  楚离转过身,移转过去的视线让紧张的男孩一愣,那样凛冽的视线中,透露出强烈的注视着他的信息,仿佛天地之间都不在那人眼中。
  他在注视着自己。
  这个认知竟如此让他心惊,仿佛皮肉、骨头、甚至心里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可一旦移开视线,这样的感觉便如潮水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我是剑客,不是杀手。”拂去白衣上不存在的灰尘,楚离收剑入鞘,清脆铿锵的摩擦声余音未歇。
  男孩心中涌起无限的失落,一股莫名的勇气让他站起来,“即便那个人为富不仁,丧尽天良,你也不愿意杀他?”
  广袖低垂,拨开杂乱的灌木枝桠,楚离向着来时路行去,一袭白衣就要被树丛湮没。
  “他为了一柄名剑杀了我的父母,如果你帮我杀了他,我就把剑送给你!”男孩咬紧牙关,“你的剑发出的声响清脆中有些暗哑,看似无恙,实则已经受损。你这样的剑客,应当配更好的剑。”
  楚离的脚步远远顿住。声音清晰地传来:“你懂剑?”
  “是,我爹祖上是铸剑大师殷祺瑞。”男孩手中直冒虚汗,他已在赌,从看了这个人练剑开始,便觉得他不会是贪婪小人,爹爹说过,人如其剑,剑如其人。能练成这样的剑法,绝不屑于行小人行径。
  “既懂剑,当知一个剑客只要心中有剑,何滞于物?”
  男孩一怔,惊愕地瞪大眼睛,这个人已是这个境界的剑客了吗?这样一来宝剑的意义确是不足以吸引他了。他神色不定,下了决心,终于再次跪下来,“是我失言,小子殷易请大侠收我为徒。”
  说罢,便砰砰磕起响头来。
  想到惨死的双亲,他的眼眸之中迸发出惊人的恨意。地面枯枝败叶,没一会儿便磕出血来。
  “剑道生而未有,而自有之,你若有心习剑,二十年可成。”
  殷易脑子嗡嗡的,对方那清冷的语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可我,可我什么武功都不会……”他喃喃地,心中有些绝望。木然地磕着头,只觉得就这么磕死了或许就能不再如此苦痛。
  又一次用力磕下,触及的却是微凉干爽的掌心。
  楚离俯下身子蹙眉看着他,冷冷道:“以死相挟,就是你的为人之道?”他看着这个孩子,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同样的执着,一个执着于剑,一个执着于仇恨。
  冰凉的触感让殷易冷静下来,他抬起头,那种强烈的注视感又回来了,他看见那双黑瞳里的自己面色苍白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我……我什么也不会……”
  楚离沉默,“世间万物皆可化入剑道,你需自己去寻。我的剑,并不适合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落叶

  在殷易心里,受了伤的琴姬和疗伤的聂飞雪似乎都不厉害,今日清晨他更加确定了这样的误会。
  一念之差,天地之别。
  若求的是聂飞雪,或许那个豪爽的剑客不会拒绝。可惜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楚离的剑。
  也许很多年后,剑道有成的少年会感激,也许很多很多年后,报仇后失去执念的少年会怨恨。
  楚离并不在意,他只是第一眼看到那样炽烈的执着,在刚刚思考了自己对剑的狂热后,便觉越发可贵。殷易的感情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焚尽敌人,也烧死自己。与他冷静自持的剑道相悖。
  楚离注视着头也不回钻进山林里的少年,也许将来,自己会有个好对手。
  走进破庙时,聂飞雪已经烤好了六条湖鱼。琴姬的面色已非昨日苍白,她冷冷地看了楚离一眼,“没你的份。”
  比起昨晚,态度可谓恶劣。
  聂飞雪苦笑的面容证实了他的猜测,或许晨练的并非自己一人,方才的一幕已被他们看在眼中。女人总是有着无可理喻的同情心,即便知道某些事是正确的,也绝不会原谅其中的残酷。楚离淡淡地点头,坐在一边,从怀里拿出一瓶蜂蜜。
  浓郁的甜香弥散在空气里,琴姬冷哼一声,神色更为不满。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冷冷道,又加了一句,“除了聂大哥。”聂飞雪摸摸鼻子,苦笑更甚。
  “可以吃了。”他递了一支烤鱼,琴姬毫不客气地一把拿来,咬得分外卖力。
  “昨日那些杀手冲着你们而来。”
  楚离的语气平静肯定。聂飞雪看了看手里的鱼,又看了看楚离手中的蜂蜜,放了下来,没有道理自己吃肉朋友喝汤……提到此事不由肃容,聂飞雪缓缓点头,“他们为的是古剑。”
  “江湖上自从白露的下落被透漏出来,有太多人执迷于古剑……”聂飞雪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楚离,叹道,“只要我漏了痕迹就会引来杀手,琴姬是被我无意拖下水。”
  聂飞雪和缓的声音说起与身旁女子的相遇,有些微的不自在,“我在金陵一家青楼里碰上了琴姬,那时刚得到古剑清霜不久。琴姬救了我,我便把清霜送给了她,临走之前还留了一本剑谱。琴姬她,终究是向往外面的世界。”
  女子面色薇薇和缓,她注视着聂飞雪,竟是十分平静。
  “我从不后悔。”她说。
  聂飞雪避开她的目光,沉声道,“所以,如果楚兄弟真的是白露剑主,他们的目标也包括你,或者白露。”“如此一来,牵涉太广了,任何人都有可能为了古剑不顾一切,江湖从不缺疯子。”聂飞雪伸出食指摇了摇,笑了,“楚兄弟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在‘飞鹤’上见面?”
  楚离定定地看着他,“因为你确定他们会来。”
  那双乌黑的眼瞳中几乎能清晰映出自己的身影,聂飞雪看着,仿佛所有的想法都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江都城里大部分画舫的主人是本地一个富商,叫钱不多。他是我这些年来查到的唯一线索。”
  聂飞雪清透的目光甚是坦荡,“我怕楚兄弟会打草惊蛇,便没有告知。对不住。”
  他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没想到三柄古剑聚集,对方一定会采取更猛烈的攻势,昨日一战,险极。
  这本是人之常情。楚离默然,平静无波的双目缓缓闭起,“你现在知道他们是何人?”
  语声不急不缓。聂飞雪却笑了,很欢快的笑了,“是,我有没有说过我的赌技很好,轻功也很好。”
  “我确实在三天内赢了五万两银子,中间更多还是摸到钱不多的府邸。你一定想不到他有多怕死,府上又有多少机关。这让我花了不少时间,在他府上我见到了一个人。”聂飞雪收起笑容,“是春枝楼的当家。”
  琴姬脸色一变,“是那个杀人盈野什么生意都接的刺客组织?”
  聂飞雪微微点头,看着脸气息也无波动的楚离,“而春枝楼的背后,却是落叶山庄。”
  若是江南以楚家为尊,江北却是落叶山庄的天下。
  你永远也想不到他们培养传人的方式,作为闻名于世并拥有古剑的世家,每一任庄主都有极为诡异的性情。明面上落叶山庄涉及杀手、青楼等作为盈利手段,千年以前就存在至今,谁也无法想象它的庞大根基。
  更多的,是落叶山庄的庄主,从来都是古剑传人。
  他们的武功高到何种地步,江湖无人知晓。知道的人已经死了,想知道的人没有资格知道。
  那是一个让普通人甚至江湖人,想一想都惊悸的庞然大物。
  楚离睁开眼睛,“落叶山庄十五年前换了庄主,现任庄主名为叶知秋。”他的眼眸中有一丝奇异的光彩,聂飞雪看着,知道楚离在想什么。他只说了一句话。
  “江湖流传,叶知秋成为庄主时不过十三岁。”
  落叶山庄绝不会允许春枝楼的生意告吹,必要时,或许真的会引出那个神秘的庄主。聂飞雪深吸一口气,眼中亦是闪过战意。
  “我们果然被盯上了。”
  江南的雨总带着绵软气息,轻轻坠落在瓦片上,地面上,润物无声。窗外的景象仿佛蒙上了一层烟岚,看不真切。
  聂飞雪定定地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一叹。
  楚离端坐在桌旁,揭开茶盏杯盖,淡雅的茶香便飘散开来,让人心旷神怡。撇去茶末,他的注意力好似都在茶上,一举一动透着淡淡的专注和平静。
  这里是松鹤楼第三层。他们三人从城郊到此一路上并无异样,顺遂的让聂飞雪诧异。
  他本来已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现在却忽然间发现找不到敌人。
  他本该放松下来。
  但是聂飞雪少有地蹙起了眉,神色凝重略显焦躁,他不止没有因为这个事实放松,反而心中升起难以言状的压抑。
  风雨欲来的压抑。
  房门一开,琴姬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紫蓝相间的衣裙,冷冷道,“他来了。”
  钱不多是有名的商人,他喜欢松鹤楼的菜、万花楼的酒已不是秘密,聂飞雪本来的目的也有他,现在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个人?”
  琴姬讶然,目中有些担忧,声调微微高了一线,“聂大哥?”聂飞雪一愣,回过神来。
  忽而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起,楚离放下茶盏,移转视线看着聂飞雪,“你的心不静。”聂飞雪苦笑,“如果这个时候杀手来了,我反而安心。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你也感觉到了。”楚离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似乎从进入江都开始,就有种不安萦绕,挥之不去。”琴姬低下头,语声比平时更冷,聂飞雪却能听出她话中的紧张。他叹了口气,“那便不是错觉了……就像…就像……”他忽然说不上来。
  湿冷的风吹进窗棂,在楚离旁边的拂过,他放下的茶盏上顿时凝出细密的水珠。
  “我第一次感受到杀意,是在十六岁那年。几个山贼宵小。”楚离淡淡道,“后来我自己也有了杀气,并能自如地化入剑中,便几乎忘了那是什么感觉。”
  湮灭一个生灵,杀死一个生命,将一个人从世上生生抹杀,他的家人将再也找不到他,他的爱侣将痛彻心扉,他的孩子将仇恨深深镌刻心中……这一层层认知曾是如此震撼,一个杀字,便让人从心中泛起凉意。这种情绪曾在他感受到那些个山贼身上的杀气后,有过,在他的剑刺入他们的咽喉时,也有过。
  只是一瞬间。
  从来没有一刻是如此清晰,他拥有剑,也只有剑了。
  “杀意……”聂飞雪怔然,“他这是挑战?还将江都城拢在了剑势当中?!”话音到最后,即便是聂飞雪也难以置信。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倾地覆!
  除了老天爷,什么样的人能成就如此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刺杀

  楚离已转头目向窗外,似是将注意力凝聚在了那个对手身上。天地间,唯有对方入眼。他的眼中有着奇异的光彩,剑在鞘中,不动自鸣。
  钱不多已经走了,但是三层包厢里的人谁也没关注他。
  在楚离将注意力集中在那股弥散在整个江都城的杀意上时,身上便漫起亘古冰川似的寒漠。如果说对方的剑意如乌云一般笼罩在上空,这道剑意便如一柄利剑,直直刺入云霄,冷于心,寒彻骨。
  既邀战,便战罢。
  楚离的面色还很平静,房间内却已经有可见的霜白蔓延开来。
  “琴姬,你……”聂飞雪欲言又止,见琴姬倔强地摇了摇头不肯离开,心中暗叹,便也不再顾忌,浑身凛冽到极致的剑意同样乍散开来,犹如另一柄利剑,同样将这杀意的洪流乌云扯出一个窟窿。
  琴姬深吸一口气,从琴匣下抽出古剑清霜。
  倏然间漾出一片冰蓝清光,紧接着一股比楚离更加阴沉暴虐的寒意如同爆发的雪崩,粉碎的冰山一般,决绝地爆发出来。
  只一瞬间,便将那杀意削散了三分,剩下的也有凝滞之势。
  包厢已经彻底被冰层封住,整个江都的气温都开始直线下降,剧烈的温差,天空中开始聚起大片大片乌云,天地阴沉,云中不时响起沉闷的滚雷霹雳,。
  而几人的剑意也真如实质一般,将天也捅了个窟窿。
  三道光柱穿透云层从天而降,看傻了无数百姓。
  对方仿佛意识到他们所在,那宛如杀意般的剑意凝聚一处,沉若深渊,就这么铺天盖地倾轧过来。
  包厢里掀起一股洪流,桌椅挂饰皆被撕作齑粉,连同冰层也都咔嚓嚓迸出大片龟裂。渐渐地,裂痕愈来愈大,越来越多,当整个包厢轰然碎裂时,三道身影如同三支箭矢急速向南而去。
  剑意相搏,对方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根本就不在江都城内。
  接天连地的光柱分作三个方向烟花般散开,将乌云扯开一个裂缝。滚滚寒流皆向着南城而去。
  与北城郊的荒凉不同,南城郊外是大片的树林,正值初秋,万物凋零,地面上落满了枯叶。
  楚离普一进入这片树林,那股剑意倏然消失无踪,不由一怔。
  三个人早已分开。楚离所在的地方空无一人,漫漫天地,就只有自己的剑意。缓下身形,广袖衣裾也随之垂落,无风,也无声。
  漫步而行,缎面的靴子踏上枯枝败叶,响起一片单调的碎裂声。
  楚离隐隐觉得对方并未离去,而是就在这林子里的某处,虎视眈眈。他险些忘了,如果是落叶山庄的人必定极擅隐匿,可是如此剧烈的剑意洪流,如何能如此迅速地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是……遁去?
  另一边,聂飞雪和琴姬相距不远,警惕的琴姬并未看到聂飞雪忽然停了下来。百米之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初秋的树木还未枝叶尽落,远一些便瞧不真切了。
  风微微浮动,削落几片枯叶,打着旋在空中飞舞。
  仍是什么也未感觉到,但是聂飞雪多年在江湖游荡,一股极为危险的寒意让他浑身的汗毛都乍了起来。
  眼见琴姬越走越远,他竟然笑了。
  不同于楚离的疑惑,对方的剑意,聂飞雪稍稍思忖便猜到一些。或许楚离见识过他至大至刚,浩荡无比的剑意。但是他真正厉害的招数却从创出之日起,聂飞雪便将之束之高阁,不愿,不想,不用。连琴姬也不曾见过这真正厉害的一招。
  他心怀坦荡,嫉恶如仇,多年便是养成了这样的凛然浩荡。
  但是谁还记得陌上年少风流事,意气轻狂不知愁?记忆中那笑得欢快肆意的少年,他已记不得了,当那个女子死在怀里的一刻,那个少年也死了。
  尘封的旧痛如酒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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