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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如烟逝-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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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霖抬头望去,不觉怔住,“是你?!”
站在门边的贺延拉下了斗蓬上的风帽,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的风尘和疲倦,仿佛经历过一番连日奔波。
“是我。你想不到?”听到狄霖的话,贺延微微地笑了,然而仿佛微冷晨曦的冰蓝色眼眸中却没有笑意。
“是,我的确想不到。”狄霖站直了身子,慢慢地道。虽说是被对方所救,然而正值两军对垒之际,身为将领的自己却落入了敌方之手,这样的处境着实颇为尴尬。
“坦率地说,我也想不到。”贺延缓缓地走了近前,扑面带来一身外面的冷寒之气,“我们本来是想赶到塔伦族去救图鲁大王子的,谁知半路竟然碰上了百年难遇的雪暴,又谁知竟然会在积雪之中救出了你。”
“原来蓝曦……”狄霖顿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了蓝曦脸上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悲伤神情,还有她曾经说过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去救自己的大哥,她究竟是什么人几乎已是呼之欲出了。
“蓝曦她是图鲁大王子的同胞妹妹,也是我王最心爱的妹妹。”仿佛看出了狄霖的心中所想,贺延却也毫不隐瞒,很快地说了出来。
虽然狄霖从一开始就知道蓝曦绝非常人,但此时也有些意外于她竟然有着如此显赫尊贵的身世。他也终于有些了然,为什么在她那恬静圣洁的脸庞上会交织着那样的痛苦与悲伤,置身于两位兄长的生死恩怨之间,血缘的羁绊、骨肉的亲情想必令她谁也无法割舍,但却又不得不在两者间做出决择。
狄霖正有些恍惚出神,然后忽然发现贺延已经无声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就伸出一只手压在了自己的肩上。那只手纤柔白皙胜似女子,但力量却并不小,狄霖此时的身体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一下就跌坐在了床沿上。
而贺延的另一只手则抓起了狄霖的左手,三根纤指轻按在他的左腕之上,垂目凝神搭起了脉。
狄霖只略微挣动了一下,就静了下来。
“看起来,你恢复得还不错。只是还有些寒气尚滞塞在经脉之中,需要慢慢地祛除。这次之后你的身体多少会受些影响,不过我看你的武功走的似乎是至阳一路的,所以问题应该不会太大。”贺延松开了手,一边说话,一边抬起眼似乎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狄霖,他的眼睫比一般人更显弯翘浓密,冰蓝色的冷色眼眸在转动之间,竟有种不经意的、极其妩媚的神态。
狄霖怔了一下,道:“多谢。”
除了这两个字,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倒也不必谢我,救你本就是无意的。”贺延弯了弯唇,给了狄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再说,把你救回来,我也未必安的是什么好心。”
狄霖不觉又是微微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够这样毫不掩饰、却又以这样若无其事的神态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我的命既是阁下所救,想要就拿去吧。”狄霖淡淡地一笑。
“你的一条命,我要来又有何用?”贺延却是似笑非笑地一扬眉,“我若是想要你的命,当初又何必那么麻烦地去救你?”
“那倒不知阁下意欲何为?”狄霖薄如刀削的唇角隐隐地浮起了一丝讥诮,“可惜的是,我身无长物,又并非显赫要人,你们就算是以狄霖作为要挟,也是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的。”
“真的吗?只是我却并不这么认为。”贺延的话语中似乎大有深意,“有人恐怕也是如此。”
“只怕阁下会失望的。”狄霖平静地道。
“我听说,你的那帮在雪暴中折损过半的同僚们可是在冰天雪地中足足搜索了你三天,最后才黯然绝望而去的。”贺延慢悠悠地说道。
狄霖早就从蓝曦的口中得知,当日雪獒从深雪下扒出的唯一活人就是自己。但是此刻乍然听贺延说起,再想到那么多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竟已葬身于风雪之中,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惨然。
贺延看了看狄霖,又接下去道:“所以,广威将军狄霖不幸身亡的消息现在想必已经传到皇都了吧?”
狄霖的胸中不由猛地一窒,就在这一刹那,他无法控制让自己不去想,当自己的死讯传到之时,那个人的脸上是不是还是那样的风清云淡?无人时,他的眼睛里会不会流露出一点点的悲伤?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伤心?
“我们要不要来赌一下?”贺延冰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狄霖,尽管狄霖的脸上除了苍白之外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他却露出细细的白牙,轻轻地笑了,“看看英明神武的睿王会不会为了你而来?”
贺延的声音明明轻缓柔和,但听在狄霖耳中却不谛是晴天惊雷,他的眼神倏地一寒,直视着贺延,他无法确定对面的这个人究竟知道些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这凛然生寒的眼神顿时令人忘却了狄霖此时的苍白虚弱,贺延的心底也不禁一缩,但他并没有退却,反而继续追问着。他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在告诉狄霖,他所知道的远比狄霖认为的要多得多。
狄霖却闭上嘴,不再理会他。
如果是为了自己深爱的人,那个无时不刻都梦牵魂萦的人,君宇珩或许真的会放开一切、不顾自身安危地从千里之外赶过来的吧?
只可惜,自己却并不是那个人。
这一刻,狄霖的心忽然痛得有如刀绞。
贺延久久地看着狄霖,却忽然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低头自身边的革囊中取出一粒药丸,色泽如火、异香扑鼻,递过去,简洁地说道:“吃下去。”
狄霖接过来,也不多问,就一口咽了下去。
“也不问是什么就这么吞下去了?”贺延抿着唇一声轻笑。
“你此刻如果要杀我,根本就不需要用毒药吧。”狄霖抬起眼,眼中一片清亮,很平静地道,“再说,我如果说不吃,你是不是就会让我不吃?”
“不错,这个只是可以压制你内息的药物,如果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你就会比寻常人还要虚弱无力。要知道你那一身功力我可是有些害怕的。”贺延淡淡说着,人已向着帐蓬外走去,“也免得你动什么逃跑的心思,因为我现在就要带你返回王庭。”
※※※ ※※※
马车很宽敞,里面铺满了厚实松软的熊皮垫子,四面亦用锦毡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狄霖紧裹着厚厚的皮裘,整个人深陷在松软的熊皮垫中,也不知是因为刚才所服药物的作用,还是身体虚弱尚未恢复的缘故,上车之后,车子轻摇着前行还没多远,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眼前总象是有一些模糊的面容、过往的片断在不停地闪现,虽然累极,但却是怎么也无法睡沉。
将近一日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当从马车上走下来之时,狄霖不禁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他举目四望,北地风光的确与中原大相径庭,虽是王庭,也并不见有多奢华。不过或许在万丈阳光的照耀之下,这座以黑色巨石构成的建筑会显得更加瑰丽壮观,只是此时隐没在了周围的沉沉暮色之中,只勾勒出了一片起伏的淡淡轮廓。
狄霖并不知道,当他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这片建筑的时候,其他的人却都在看着他。
暮色也勾勒出他的身形,修长优美、挺拔逸然。黑发被风轻轻地向后吹拂,现出了他的脸容,那因为病弱而显得苍白的脸容此刻呈现出象牙般的柔和辉光,那双总是带着天生傲然的黑色眼眸,仿佛将天上所有繁星的光辉都已溶入了其中。
五、情伤何以堪
五、情伤何以堪
命人安置了狄霖之后,贺延快步走向内庭。
一名侍从迎上,低语了一句,贺延不觉微微皱起了秀眉,将两旁的侍从喝退,他略一迟疑,便轻轻推门而入。
门推开,一股极其浓烈的酒气已是迎面扑来,望过去黑沉沉的一片,没有点灯,连四面的窗也紧闭着,低垂的重帘大概从昨夜起就没有拉开过,空气异常的凝滞浑浊,更觉酒味难闻,令人窒息。
除了沉沉的鼻息声,屋里听不到一丝的声音。既是从昨夜起就一直喝到现在,王大概早已经沉醉不起了吧。
不过贺延也很清楚,绝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进来探问,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酒醉后的王比起平时更为的乖戾暴虐,喜怒难测。
但却无人知晓,一向在酒色上极有自制的王,为何此番自中原回来之后,就突然开始经常地独自酗酒,而且一喝就要喝到烂醉如泥。
借着开门的一线亮光,贺延看见撒利耶整个人深陷在一张虎皮交椅之中,两条长腿搁在对面的低几上,仿佛已醉得不醒人事,一动也不动。低垂下的手里犹半握着一只巨大的镶金犀角杯,满地都是摔碎的空坛,翻洒的酒渍四溅。
贺延立在门边,让自己此刻心底有如波澜汹涌的复杂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越走近,那种中人欲呕的酒气就越浓,还有那凝滞空气中压抑低沉的气息,竟有种正一步一步踏入海底风暴中心的错觉。
贺延来到撒利耶的面前,努力辨析着撒利耶隐没在阴影之中的眉眼。虽然模糊不清,但贺延绝不会弄错那张被酗酒、失眠染成了苍白憔悴的脸,而那张英挺脸容上原本是充满了怎样的王者霸气与意气风发啊。
贺延的心不由得紧紧收缩着,亦不知是痛、是怜还是恨,也许每一种都有吧,却又被掺杂成了种极为复杂的情感。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去轻抚撒利耶的脸庞,但是顿了顿之后,又慢慢地缩了回来。
此刻的撒利耶,就象是被剥去了坚硬外壳的蚌,露出了里面最柔软的肉,软弱而且无助,他的乖戾暴虐只不过是想要掩饰自己的软弱与无助。
贺延并不习惯看到这样的撒利耶,因为一个人、因为一份无望的情感而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的撒利耶并不是贺延所熟悉的那个人,在他的印象之中,撒利耶永远都是强势的、霸道的,总是先掠夺然后抛弃!
贺延神情黯然地将手缩回,整个人却突然被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揽了过去,他猝不及防地惊呼出声,又强自将惊呼声咽了下去。
醉后的撒利耶虽然蛮力惊人,但在这一瞬间,贺延至少有十几种方法可以摆脱他的束缚,然而贺延却并没有挣扎,反而放软了身体,轻倚上了身后那躁热并且剧烈起伏的宽厚胸膛。
大醉的撒利耶动作极为粗暴,贺延咬着牙无声地承受着。
黑暗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掩去了眼底那些极为复杂的情绪,却又有一点晶亮顺着低垂的眼睫悄然滑落。
此刻,他只有努力地不去想,醉了的撒利耶到底知不知道怀里抱的人是谁?当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心里面想的人又是谁?
※※※ ※※※
高晴的天空万里无云,宛若一整块最纯净的天蓝色宝石,而午后的阳光则灿烂有如黄金,倾洒在这片沙漠之中的绿洲和绿洲中这片完全以黑色巨石构筑的宏伟建筑之上,那些光滑坚实的巨石穹顶在万丈阳光下看来就象是黑色的玛瑙,闪耀着瑰丽动人的金属光泽。
而南角的一隅,却似乎与这大漠北地的景象风格迥异。
这片精致小巧、婉约秀丽的清池庭园,是撒利耶自中原归来后动工建造的,在他的亲自督造下,不过月余已然渐具规模。只见池边太湖山石嶙峋挺拔,杨柳成荫柳丝依依,一池碧波,水光潋滟,轻漾的微波之上,九曲长桥有若玉带蜿蜒,俨然是一派江南美景。
此时的撒利耶正斜倚在池边亭中的乌木榻上,身着式样简单的黑色宽袍,微曲的黑发随意地披散着。不过即便是如此慵懒闲散地半躺在那里,全身上下依然释放出极为狂烈的王者气势,昨夜的酗酒糜乱似乎并未对他产生丝毫的影响。
他闭着眼,不时低头啜饮一口身旁的一双纤手递上来的美酒。
榻旁跪坐着一个纤柔的少年,月白色汉服宽袖飘逸,如丝长发垂肩,微澜水面折射出的起伏波光正映照在他低垂的脸上,这张脸极为精致美丽,还未脱去少年的青涩与稚嫩,在午后强光的照耀下,那仿佛吹弹可破的脸颊白里透红,连上面淡淡的茸毛都似乎清晰可见。
少年将斟满了酒的金杯托起,轻轻地送到撒利耶的唇边。他的手指极为纤细,柔若无骨,握在镶满了宝石的金杯上,就如同是一整块无瑕美玉精心雕琢而成的。
撒利耶忽然睁开眼,伸手托着少年的下颔将他的头轻轻抬了起来,这张绝美的脸容掩映在水与波的一片浮光掠影之中,带着几分清冷与孤傲,纤长的秀眉,明眸低垂着,两排浓长微翘的眼睫蝶翼般轻轻颤动着,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撒利耶久久地凝视着,那刀锋般的浓眉之下,深如瀚海的眼中忽然变得更深。
他知道,这张脸其实并不象的。
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有那样的绝美容颜与绝世风姿?只不过这脸的轮廓,还有偶尔惊鸿一瞥地某个神情,与他深印在心底的那张脸,有着些许的相似。
然而就只是这样的些微相似,已让他在偶然看到之后,就再也无法放开,不惜用重金买下并且带回了王庭。
少年垂着眼,轻仰着头,任由撒利耶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脸,常年持鞭握刀的手有些粗糙,但手势却是出奇地轻柔缠绵,一遍一遍描摹着脸部的轮廓、眉眼唇鼻的曲线。
少年虽然看不到,但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撒利耶炽烈的目光虽然凝注在自己的脸上,但他看着的却似乎是另外一个人。
贺延走来时,眼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旖旎情景,他宛若未睹地上前行礼,“王。”
“你八天前离开了王庭?”撒利耶放开少年,转过眼来时,眼中已恢复了平常的深沉冷冽。
“是。”
“蓝曦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撒利耶的语声不悦地一沉。
“请王责罚。”贺延单膝跪下。
“罢了,想必是蓝曦那丫头死缠烂打地求你去的。”撒利耶一摆手,让贺延起身。既然图鲁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他薄责贺延两句之后,也就不想再追究了。
“我听说,你昨天还带了个人回来?”撒利耶随意地问道。
“是,是狄霖。”贺延静静地道。
撒利耶目光一凛,如刀锋般凝注在贺延的脸上。
“狄霖?”撒利耶慢慢地道,但这并非单纯的重复,因为这语声中混杂着极其强烈而且复杂的情绪,“立即将他处死!”
他的语声冷酷无情,每当他这样说话时,就必然会有血流出。
“王,请恕我不能这样做。”贺延又跪了下来,话刚说出口,他就能感觉到撒利耶的怒气犹如风暴在渐起。
“你不能?!”撒利耶冷笑着反问,目光中已是森寒一片。
“因为我要利用他引一个人前来。”贺延说得极慢而且极艰难。他没有说出这个人是谁,但他很清楚撒利耶已经知道了,因为就在这一刻,周围的温度象是突然降至了冰点。
“只要王同意,我现在就可以将狄霖尚未身死,并且囚禁在王庭的消息传至皇都。”也不知是不愿面对撒利耶那双犹如冰破后已压抑不住潮动的眼眸,还是不愿让撒利耶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贺延一直低垂着头,只听到他沉缓无波的声音。
撒利耶看着跪伏在自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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