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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宵露白-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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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蹇抢上一步,低叱道:“慌什么!见了鬼……”他一语未毕,蓦地里雷声轰响,一个霹雳打下,顿时眼前大亮。第一个奔上岸的军士满脸血污,宽额下两只血淋淋的黑窟窿,一双眼目已不知去向,他两手乱舞,想是剧痛难忍,发出叫声惨烈。众人见此狰狞情状纷纷后退数步,听“噗通噗通”几声,原来后面三人也都没了眼睛,疾奔之下冲在前面人的身上,四人立足岸边,接二连三撞跌堕入江水之中。

  这一下事起突然,暮云军人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要知道那四人俱是军中数的过来的拔尖好手,竟然瞬息间被人剜去双目,倘若不是人力所能为,难道……当真是遇到鬼了?

  惨呼求救声从江水中传来,断断续续,四人在波涛中挣扎,他们的同伴俱都铁青了脸孔,看向统领,竟无一人施救。不移时,呼声渐去渐远,逐渐微弱至于不闻,波涛起伏依旧,四具尸体已被江水冲走。

  叶蹇沉着一张虬髯宽额大脸,粗黑浓眉紧皱,一双铜铃似的圆眸一瞬不瞬凝视桥面。桥面大雾浓稠,黑影憧憧中杀机四伏。暮云军众兵士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看一眼统领,又看一眼浮桥,紧张得仿佛心脏也要停止跳动。

  忽听叶蹇暴喝一声,飞身前扑,人在半空,右掌已然挥出。掌力刚猛雄浑,便仿似平地刮起一阵狂风,浓厚雾气竟刹那间飞逸消散,众人只见掌力疾吐处一个黄色人影飘然疾退,在不远处山壁下一闪,没了踪迹。

  叶蹇落地,震得浮桥大晃,向后摆手喝道:“追!”

  身后却不见动静,叶蹇回头,只见暮云军人人脸露惧色,脚下迟疑,俱都认出那个黄衣人是谁。

  叶蹇怒道:“胆小的鼠辈!”一步掠上桥头,“彭”一拳打在最近一兵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倒地气绝。叶蹇恶狠狠扫众人一眼:“怕死的先丧命在你爷爷铁拳底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跟随此人多年,俱知他暴戾乖张,言出必行,当下无人再敢胆怯,刀剑出鞘,紧紧握牢,手掌却都不由自主轻颤不止。

  暮云军依旧十人一行,队形严整,踏水来到山壁前。石洞甚狭只容一人通过,两百多人便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十人心中庆幸,过洞时却也仍是心惊胆战,幸好一路并无异状,前面也无惨呼惊叫,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们终于出了石洞,看见了那一湾碧清潭水,忽然心脏紧缩,骇得脸色惨变。

  只见潭水中有十多人扑腾挣扎,口中“嗬嗬”声不绝,却是发不出一个音。十多人嘴巴都是大张,看不清什么液体自里面流出来,他们在深潭中上扑下跳,那些液体便涌入水中,清澈颜色顿见浑浊,一股淡淡血腥气味从清潭上弥漫开来。

  后队中有人认出,在潭水中的兵士都是走在最前头的,石洞口窄,最易突袭,叶统领便是让这些人赶死前冲,自己藏身其后。果然暮云军入谷遇袭,这些人无一幸免,但都是被一剑隔断了舌根,是以虽然遭了重创剧痛,后面的人也听不到惨呼预警。受创诸人在深水中挣扎,人人俱张一血盆大口,拼命呼救却硬是发声不得,面目因剧痛扭曲狰狞有如鬼魅,情状恐怖之极。暮云军中大多是杀人越货的能手,残忍恶事做得多了,但见此情此景都是脊背发冷,心底抽出森森寒意。

  叶蹇立在潭边,望也不望垂死挣扎的手下一眼,全身警惕,目凝远处山谷,忽然大声喝道:“寒池,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他话虽如此,目光却四下游走不定,显然不知道对方人在何处。

  暮云军众人见统领如此神情,心中更加惊惧。人人都知道南府四剑中以黄金军统领毕寒池轻功最是卓绝,身似矫矢,剑如无形。方才叶、毕两人在浮桥石洞均已过招,但毕寒池一击不中,全身而退,以叶统领的武功修为竟也连她去路方向都未看清。

  众军士提兵刃在手,四下张望,只觉自头顶而至脊骨,冰凉凉寒气灌透全身。那黑黢黢的山谷中不知何时就会飞出一柄银蛇长剑,电光石火间剜去自己双目,割断自己舌根。倘若不是叶统领威吓,只怕早有一大半人奔出山洞逃命而去。但统领一出手就毙人性命,对自己标下却比毕寒池还要狠辣,众人心中极惧,却哪敢露出半分退却之色。

  叶蹇静听一刻,暗暗松一口气。回头一眼识破众人神色,破口大骂道:“没用的东西!她不过一人一剑就叫你们惧成这副德性!贪生怕死的立刻给我滚出暮云军,老子留你们何用!”

  众人哪里敢走,低头敛目听他呵斥,心中却想:你若不怕,何必找那么些替死鬼?这里除你之外更有何人能挡钺炽一剑,更何况她也并非一人,此次围剿的人里不是还有一个青锋军统领卫江南么?他若也这般神出鬼没伺机出手,暮云军这次是否能完成使命,当真难说难讲。

  叶蹇性情虽暴,但并非妄进无谋之辈,这番计较他心知肚明。沉思片刻,已有主意,挥手令道:“点火。”

  暮云军夜间执命,人人身上都带火具,这时数百跟火把同时点燃,眼前骤然通明。只见潭边一条笔直大路通向前方,道路左右田野草木看得清清楚楚。火光照耀之下,众人畏惧之意顿时大减,胆气也跟着一壮。之前敌暗我明,加之道路不熟,受袭都在猝然无妨之时,没有一点反击余地。但此刻方圆十几丈都如白昼,除非遁地飞天,否则再快的身手也无所遁形,

  又听统领喝道:“烧!”叶蹇双臂横出,指在道路两旁。众人依命而动。顷刻间火光大起。叶蹇大步前行,手指何处,何处点燃大火。暮云军行进一路,火烧一路,所经之处,良田、桑木、碧草、花树,全部付之一炬。

  熊熊火光下,叶蹇满面得意之色,狞声道:“毕寒池,我要烧光了白云燎!看你能躲到几时?”

  一军士手指山坡之下,大声报道:“统领,山下有个村落,似有人家。”

  叶蹇顺他手指方向望下,果见坡下一片空旷平地上,屋舍俨然,一片黑暗之中,却有一个院落隐隐透出黄色灯光。

  叶蹇手臂轻挥,率领暮云军直扑山下,到得那有灯光的小院前,只见柴扉紧闭。灯光是从院中茅屋的窗户中透出来,烛光冉冉晃动,窗纸之上勾勒出一个人单薄的剪影。

  叶蹇向左右挥手,暮云军立时分散开去将院落团团围住。叶蹇一脚踹破柴门,踏进院去,忽见窗纸上人影一晃,叶蹇一惊,右手拇指轻弹,腰间百涂剑出鞘三寸。

  烛火摇曳复定,那人影又静静映在窗纸上,原来并未移动分毫。

  只听屋内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叶老大,别来无恙。”

  叶蹇“哼”了一声,右手松开,皱眉道:“寒池,你装神弄鬼得够了么?一出手就伤我十几名手下,这笔账咱们少主面前去算算清楚。”

  窗上人影摇头道:“暮云军这帮酒囊饭袋的废物,叶老大迟早一个个收拾了,我今日得闲,不过代你料理几个罢了。”

  叶蹇冷笑道:“你今日得闲?少冶城战后,你不去向少主复命,却来这白云燎荒岛干什么?”

  毕寒池“嗤”的一笑,道:“叶老大当真不知?这般明知故问,却不太像你的脾气。”

  叶蹇怒道:“谁跟你明知故问!我奉少主御令,捉拿南府叛臣卫江南和苏匡全家,你不在红影谷述职,却在这里与我作对!倘若少主得知,嘿嘿,你有几个脑袋抵罪?”

  屋内半晌无语,叶蹇想不到这样几句疾言厉色就让他这素来胆色过人的师妹怕了,却也有些意外,踏向窗前几步,缓了语气道:“寒池,大哥劝你悬崖勒马,这件事本不与你相干,何必为他人犯险?”

  窗上人影不动,默然无声。

  叶蹇又道:“寒池,你让江南出来,他现时杀了苏匡三口,跟了我回去,少主面前有我们三兄妹求情,也许仍有一线生机。”他一面说话,一面透过窗纸向里凝目探视,侧耳凝神倾听屋内动静。倘若卫江南也藏身屋内,两剑联手合力,自己必得避其锋芒。他是暴躁脾性,但强敌当前,不敢掉以轻心,只用言语试探。

  隔着窗纸,清清楚楚看到那人影仰起面孔,一记冷冷轻笑传入耳中,那笑声轻蔑无比,似在讥嘲他语出无稽,叶蹇脸色微变。

  毕寒池淡淡道:“少冶城战果原来叶老大还不知道。黄金军令旗我已交还少主,十三年前的那条性命便是还了给他。至于江南……”声音骤冷,“你想拿他,需得先问一问我手中的这柄长剑!”

  叶蹇听那语声凌厉,不由退了半步,手按腰间,忽然大笑道:“寒池,你唬谁呢?莫说你被那三个少林和尚打成重伤,即便不受伤,我难道还怕你不成?”他说一句便退后一步,话说完时人已到了院门口,手臂一挥,招了三名亲随,吩咐道:“你们各带二十人,一在村落各院,一往谷东,一往谷西,给我细细搜查。倘使碰到妇孺不许就杀,活捉了擒来给我!”

  原来他已探明屋内虚实,知道只有毕寒池一人而已。他心思虽不如秦一泓敏捷,但名列四剑之一,绝非鲁钝之辈,转念间便已想到,毕寒池在浮桥岩洞疑兵伏击,在空屋燃灯诱敌上门,她素来淡漠寡言,此时却与自己口舌周旋,这一切莫非都是缓兵之计?秦一泓的情报决不会有误,卫江南和苏匡一家一定在此岛上,她出剑狠辣,恐吓暮云众人军心,又吸引自己注意,难道正是在给众人逃脱制造延宕时机?

  屋内之人显然已听到他下命令,忽然说道:“我劝你不要白费机心。这岛上方圆十里,除我之外再无他人。”寒池冷笑一声,“叶老大,你来的太迟了,暮云军无功而返,你就等着回去受少主重罚吧!”

  叶蹇心下大震,他出名妄为无胆,一生中独独对一人惧怕入骨。这个人冷冷瞧他一眼,他心内便也发毛。四人比肩长大,毕寒池自然晓得他的弱点,这时竟是故意吓他一吓。

  偏偏有手下来报:“村中不见有人。”又过一刻,村外奔回一队军士,行礼报道:“禀统领,谷东方圆数里没有发现人迹。”

  叶蹇大惊,想自己这次接受使命,已经是将功补过唯一机会,倘若抓不到要犯,空着双手如何回去?当真……当真是要“提头来见”少主了么?他耳边蓦地响起楚天临行前的冷冷四字,一颗心如入冰窖,浑身都打起颤来。

  正自惶乱无措,村径上急奔来一人,正是派往谷西的亲随,奔到叶蹇面前,语声急迫:“统领,西边发现另有渡口!”叶蹇一把拎起他的胸口衣襟,厉声问道:“江上可发现人迹?”

  那人被他捏住要害,吓得脸色发白,摇头颤声道:“没……没有,雾太大,看……看不清楚。”

  叶蹇咬牙冷笑:果然好计!他向屋内人影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喝道:“出谷上船,给我追!”

  清冷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大雾锁江,你向哪里去追?叶老大,来不及了……”

  叶蹇发足急奔,那一句话尚未说完,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微不可闻。叶蹇心中冷笑:秦老弟所料不差,她中气竟已如此不足,伤势沉重可见一斑,死到临头还……陡然止步。身后暮云军手下也都急奔向前,被他猛地横身一挡,差点扑在他的身上。众人看统领双眸精光闪烁,脸显大喜之色,不由都是一愣。

  小院茅草屋内,一声“啪”的轻响,烛火已然燃尽了。寒池慢慢将身子倚靠在黑暗的屋角,轻轻舒了一口长气。她松开握剑的手,手已僵冷,屋外脚步声越去越远,她听不清叶蹇是否已行到谷外。突然间,空谷中爆发一阵大笑,笑声似在极远处,但因贯注了内力的缘故,听入耳中却是振聋发聩。

  只听叶蹇的声音大笑道:“江南,你倘要见寒池最后一面便快现身,她重伤在身,不是我的敌手,难道你竟要朋友为你丧命么?”笑声中这句话一字字用雄浑内力送出,空谷回音,震颤不绝。

  寒池心中一紧,失声呼道:“糟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六 试剑
六 试剑

  糟了!

  苏夫人心中暗道。她转目去看女儿脸色,果然已是惨白没有人色,跟她紧紧倚靠住的那个人一样,神情陡变。苏夫人的一颗心直沉到江底,耳畔犹听得轻嘈水声被规律的划桨激起,更显得江面上异常静谧。众人低沉的喘息被掩盖在远方传来的隆隆闷雷之下,雨却是仍旧未落一滴。

  除了雷声、桨声,她什么也没有听见。几只小船转向北驶,即便没有浓雾,那个仙山孤岛也早已是视线里眺望不着的所在。苏夫人身子前倾,微微颤了声音轻声问:“怎么了,江南?你……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江南紧抿了双唇,似浑然没有听见这句问话。他的目光燥乱闪烁,神情起伏不定。雪儿一直抓牢他右臂的手转瞬间被他衣衫中透出的热汗浸透了,她低低的声音唤了一声:“南哥。”

  江南没有回答,过了一刻,雪儿只觉掌心一冷,却是被他的右手握住。他终于低下头来,登舟后第一次把目光落在雪儿面上。那目光决然、坚定,她刹那间明了,眼泪夺眶而出。

  雪儿扑在江南怀中,抬起脸,盈然泪光里绽开一个极温柔的微笑。“带我一起去!”她一字字道,同样决然、坚定。

  “不!”

  两个声音同时回答。江南回望苏夫人一眼,垂首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雪儿摇头,仓卒盘起的发髻被摇松了,她披散了如漆长发,只是摇头。

  江南又看苏夫人一眼,陡然站起,雪儿拉住他手臂,“嗤”的一声,衣袖扯落一角,淡青色人影离舟纵跃前趋,江面上几个起落,白雾袅袅,杳然无踪。

  雪儿张开了嘴巴,以为是要大哭,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她的手臂前伸仍是拉人的姿势,那一片衣角还在掌中紧紧捏着。苏夫人俯去将她冰冷颤栗的身子搂住,痛心的着急的低唤道:“雪儿!雪儿!”

  雪儿眼望白雾弥漫的远处,怔怔的一滴一滴泪珠滚下面庞,喃喃道:“娘,寒姊姊让我拦住他……拦住他啊……”

  苏夫人落泪道:“你拦不住的,他……他们……”她欲言又止,终于不再说下去,雪儿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她母亲,凄然道:“娘,原来你还是疑心。”

  苏夫人苦涩一笑,道:“傻丫头,他既然狠心丢下你……”却见雪儿轻轻摇了摇头,一抹极美极甜的笑容在爬满泪痕的唇边渐渐扯开,她极轻的声音叹道:“娘,你不明白么?他……他非去不可,却是要我等他……等他……活着回来……”

  到了。

  江南的瞳孔里贮满赤红色光芒,那血眸中倒映出的白云燎,极尽光怪陆离之姿,便似一只焚身浴火的庞然山怪,张开血盆一般的大口,等着他作飞蛾一扑。

  “叶蹇!”江南厉喝道,“你敢伤寒池一根头发,我叫你死在青凌剑下,碎尸万段!”

  他用内力吐字,说一个字人便近了十丈,一句话说完,淡青色身影从天而降,落足苏家小院。

  叶蹇等了这许久,早已心烦气燥,看这疾风般身影自投罗网,喜出望外,指窗大笑道:“寒池,你虑无失计,却如何忘算了卫小弟的脾气!”

  江南越身欺到窗下,急问道:“寒池?你在里面?你……怎样?”

  忽听“嘎”一声门响,屋外两人都吃一惊,目光寻声而望。屋内一片漆黑,两扇木门已自内拉开,一个淡影的轮廓在黑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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