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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爱丽丝·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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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抢白:“现在已经成年啦!反而是你,怎么背着书包?还在上学?”
  “嗯,在对面的天本读夜大。”
  “你不是已经上班了吗?”
  “那是打工,要攒学费嘛。你这也是打工?”
  “对,最近调来夜班线,坐稳喽。”我瞄到他胸前的名牌,这次是学生证,印着名字,泉友充。
  就这样,他每周有四天会乘这条线,傍晚去上学,凌晨回南岸。没有乘客时,就聊一会儿天。一次,正聊得开心,我的手机作响,接起来听,对方却并不回答。我气愤地等了一会儿,突然察觉听筒那边隐忍的呼吸声。我认出是父亲的声音。一瞬间血液沸腾,拇指下意识按了结束通话键。听见盲音,又觉懊恼,回拨的冲动就在指尖徘徊。
  几秒钟后,铃声再响。我慎重地接起来:“喂?”
  “姐!救命啦!我迷路了!爸爸的电话又不通!”梓温的声音在强风中忽隐忽现。
  “南玻美呢?”
  “她和朋友出去玩了,电话也不通。”
  “好,我去接你,不要站在路边,找到最近的饭店在大厅等我。你在哪?”
  “临仓。”
  “临仓?!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爸要她订购布料,她说要和朋友出去,把工作交给我,说反正年轻人多走动锻炼一下也好。”
  “爸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说了也不会有改变,我不想夹在两人中间当炮灰。”
  我气得咬牙,回拨给父亲,劈头就喊:“你到底要搞丢几个女儿才罢休?!”听筒那边磨磨蹭蹭好一阵才传出犹豫缓慢的声音:“是梓时吗?”看来完全不知道梓温的求救。我怒火攀升,把手机摔在一边,放出“服务暂停”的牌子,急转弯调头:“抱歉,你就在这里下车吧。今天要提前下班了。”友充点头,跳下车子:“路上小心!”

川王(6)
我顺着通往临仓的公路寻着标牌一路北上。赶到时天快破晓。南玻美先我一步找到梓温,正要带她离去,对我的出现颇感意外。
  “真是任性!想走就走,想出现就出现!”她说,“别再靠近我们家,你迟早带坏梓温!”
  “啧。”每日搭载几千旅客,应付她绰绰有余,“游手好闲、挑三拣四的角色扮演起好母亲啦,你还挺勇于挑战极限的嘛。”
  没想到我会反击,她也懒得再掩饰:“被扫地出门还好意思趾高气昂?除了嘴巴厉害还有什么能耐?”
  “我啊,”我说,“只要等你发胖。”
  “……啥?”
  “父母也是无法选择小孩的嘛。我永远是我爸的女儿。你哪,发胖变丑,一无是处之后的人生,就全归我了。你给我好好期待着。”
  她发出哼声,拉着梓温撞过我的肩膀离去,边走边打电话给父亲大叫:“你们竟然瞒着我私下联络?!不是说好了要态度一致吗!这种年龄的小孩最爱逞强,你一让步她们就会无法无天。你这样没有原则,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教育梓温!”梓温回过头来,又露出那种同情的眼神。
  我逞了口舌之快,但也间接将梓温推上炮灰的位置。后来梓温在激烈的争吵声中躲在卧室哭着打电话给我:“姐……姐……怎么办?带我走吧?是不是……我们那时候,和外婆走就好了?姐你知道外婆住哪里吗……?”
  我只有摇头:“再给我点时间,很快会带你走。”
  为了攒两个人的生活费,我申请加长工作时间,也常常替班。为了节省一切花销,不得不考虑休学。
  夜间专线上,友充仍然若无其事地搭乘、和我聊天,即使知道我与家人关系复杂,也从不过问私事。到底还是乘客,我想。就算聊得再投机,缘分也只到下车而已。一次,我忍不住问他:“那个时候,报警了吗?……我跑走之后,你不是说会去报警吗?”
  “没有。看你吓成那样,以为胆子很小,一旦失败就会跑回去找妈妈。”
  “是吗……”
  “你这是失望的表情?”他失笑,“你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人家报警啊?为什么一副又想逃又想被抓的别扭死小孩表情?”
  “喂,别随便下结论。生活太顺遂的人才习惯自以为是地总结别人的人生。”
  被我蛮横地攻击,他也不生气:“是这样吗?假定别人生活顺遂自己却生活辛苦,才是自以为是吧?”
  “……”我理亏闭嘴。
  就是这样。
  对父亲的承诺过分依赖,自行决定家庭成员的角色和义务,认为个体应该为整体幸福做出牺牲,并在没有得到预想结果时大发雷霆的,都是我。
  两个月后,已经攒到一点钱,还没来得及联络梓温,就在某天夜班时先接到了她的电话。声音暗哑:“姐……回来。”
  “我正要打给你。已经都办好了,你的卧室也打扫好了,被子是全新的哟……”
  “快回来。”
  “……怎么了?”
  “南玻美跑了。”
  “什么?”
  “刚刚……就在刚刚,爸爸过世了。”
  “……谁?”我听得清清楚楚,却在那一刻,有着只要多问几次就会有不同答案的错觉。
  烟枪南玻美身体不适,就医诊断为肺癌。她一直记住我的警告,担心爸爸与她离婚,于是取走积蓄跑了。父亲盛怒之下血管爆裂,送医不治。
  我听着妹妹冰凉的转述,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快回来!”她突然大喊。
  “我……现在……”
  “都是姐姐的错!都怪你那么任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川王(7)
“为什么?!你自己这些年也全因为他们过得很糟糕吧?!”
  “……因为是家人嘛。南玻美是很过分没错,但她是爸爸的选择。为什么你会觉得爸应该为了不停满足你的需要而妥协?为什么要由你来决定什么才是对这个家最好的?又不是只有你在为这个家考虑!你多忍耐一下不就好了嘛!”
  “现在这样,就算是对的吗?”
  “姐你怎么还不明白?!就是因为你总是用自己的标准计较对错!谁向谁低头了又能如何?”
  “……别说了。”
  “葬礼在下个礼拜!不想回来就不要回来!”
  关掉电话,我茫然地开了一会儿车,才注意到友充还站在身边。我不开口,他也不问。
  僵持了好一会儿,他说:“又要提前下班了吗?”
  “不……”我摇头。连操纵方向盘的动作都显得尴尬狼狈。
  共享了一段沉默,他再次轻轻地说:“我问你,水果成熟的标准,是看它能不能被食用,还是能不能被栽种?富有的标准,是看一个人赚了多少钱,还是花了多少钱?……”
  一连串的问题,像在空中搭起了一条隐形水管,强硬地从耳朵插进脑中。不断输送着电波,我的头嗡嗡作响。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那只水晶烟灰缸,梦中的我气愤非常,一脚踢碎了它。恍惚中,我又看到妹妹那怅然无奈的眼神。脑海中有声音说:原来我对父亲来说,是没打开助听器的婆婆么?
  ……
  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天。
  以往冲过黄灯,下暴雨时恰好带着伞,买到半价蔬果之类让我有胜利感的小细节,因为失去假想敌而变得愚蠢。
  ……和睦的标准,是看成员吵架过多少次,还是在吵架后和好多少次?……
  我想不通答案,也怕想通后会被自责淹没。意识到时,已经错过了葬礼时间。我向公司借了一辆空闲的货运卡车驶上南下的路。
  果然还是没赶上仪式。坐在车里苦等了一会儿,天开始下雨。
  妹妹站在墓碑前,举着伞的手不肯收回来,背后的衣服很快湿透。我默默走到她身旁,在墓碑前放下一瓶酒。
  “姐……”她揉着哭红的眼睛,“姐姐对不起。别生我的气。”
  “别傻了。”我拉她坐在地上,伞丢在一边,“来,你也到了能喝酒的年纪了吧?啊,还没到?算了,没关系。别说出去呀。”
  雨一直未停。
  一个月后,我和妹妹关了店,算好结余,变卖房产,住进我的公寓。梓温坚持到我曾经工作的店里打零工:“这可不是无偿的哟。等姐大学毕业后,就轮到你来养我啦。”
  我于是得以继续上学。只是顾及到妹妹,放弃了夜间班次,因此没再见过友充。
  这样也好,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着我的狼狈。拥有面对失败的勇气和成熟,还需时间酝酿。
  ……富有的标准,是看一个人赚了多少钱,还是花了多少钱?……
  ……是看他花钱在自己身上还是别人身上?
  我一直知道答案,只是没胆承认我是内心并不富有的人。
  不久后,147线改了名字。因为横穿辛谷川,连通两座主要城市,改名为“川王线”。
  上车的人于是改问:“你是川王吗?”
  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可我已经学会耐心地回答:“我是。”
  一次,我刚停稳,门边传来耳熟的声音,对方正低头在书包中翻找车票,没注意到我:“你是川王吗?”
  “我是。”
  他认出我的声音,惊讶地抬头:“啊!你!你……”
  “坐稳喽。”
  ……
  满载行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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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林的房间(1)
陈玉慧
  在往台北的高速公路上,美优沿路想象着她未来的房子,她想要把她喜欢的窗帘挂在维林的房间。
  进了市区后,美优边吸着烟边坐在卡车司机旁认路,“前面左转,谢谢。”她再度按起手上握着的手机,电话还在占线中,她又气又急,虽然知道维林没开手机且一定在上网,但她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是不是维林发生什么事了,但什么事呢?她还没时间深思,“小姐,这边是万盛街,几号?”她正要回答时,抬头却看到维林正从他住的四楼窗口向她招手。
  维林和美优已认识三个多月了,事实上若加上通信聊天的另外三个月,两人认识就半年了。美优住新竹,这一阵子她每个周末都会到维林家来。现在美优找到一份英语幼儿班老师的工作,他们决定住在一起,由美优搬到台北来。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都把家搬过来了,美优却突然觉得不应该这么做,她很想叫卡车司机回头,但是维林已冲下楼来帮忙了。
  看到身体颇壮的维林开始搬动卡车上的盆栽,还有她的骨董桌椅,那一桌二椅是她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想她一辈子都会带着它们,她略略觉得安心下来,把烟丢在地上踩熄了,付了钱给司机,就和维林把她的家当全搬了上去。 往四楼走时,她还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便搬来了。记得在网络上聊天时,她问他住哪里,他说住在市区公寓,四室二厅。一个人住还是跟家人住,一个人住,顶楼还有一个超大的阳台,大到可以骑摩托车。有没有搞错?她问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维林真的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房子比她想象更大,家具设备应有尽有,所以她搬家前便把电视冰箱都卖掉了,只留下一些她喜欢的。这幅画放哪里?她问维林,这是夏卡尔版画,不是真迹,但绝对是真的版画喔,且当初裱画和选画框时花了好多心血,她对他解释。“你想放哪里便放哪里?”维林漫不经心,从纸盒中抽出卫生纸在拭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吗?”他并不是那么有兴趣想知道什么版画的事,说完他走到冰箱前取出啤酒,一屁股就坐进沙发里,那只L型的皮沙发,打从美优认识他起,他一直坐在那里,除了睡觉和出门。而维林不常出门,这点美优也知道,维林没有工作,他的父母都死了,父亲死于空难,有一笔家属赔偿,一千多万吧,加上父母留给他的钱,维林从来不愁吃穿,好像从来没认真找过工作。
  维林整天没事都在上网,美优如果说他,他就会反击,有没搞错,如果不是我喜欢上网,我们会认识吗?你说呀。美优无法回答他,也无法叫他去找一个正当差事,他比她有钱,而且总推说,“凭我的实力,二万五起薪的工作能做吗?”虽然偶尔他也承认,银行存款只会变少不会变多,坐吃也会山空什么的。美优不敢问他还有多少钱,也不太敢问他太多关于他父母的事。
  维林的父亲四年前死于空难,丧事才刚办完不到一年,他的母亲因过度悲伤也自杀过世了。那一年他刚当完兵,二十四岁,是独生子,家里亲戚不多, 在当兵时有个女朋友,回到台北,反而关系变淡了,维林没说明原因,原因也说不清楚,但美优可以想象,那女孩父亲是医生又是名校毕业,想找个对象一起出国深造,维林却没生涯规画。她可以想象别人很容易便离开维林,但是她自己却不行,她有过要离开维林的念头,但最后总是舍不得,他这个人哪,很聪明,对人很好,她总是向别人这么提到他,但是却不提缺点,他惟一的缺点是不喜欢出门,不但没工作,连朋友都很少。 。。

在维林的房间(2)
不但没有生涯规画,维林根本什么打算都没有,美优到最近才搞清楚了,这世界上如果有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人,那么他便是一个。她也想过要和维林分手,她本来年纪便大他七岁,她的家人都说七岁差太多了,且差七岁当夫妻不会合只会离。但是她已爱上他,怎么办,她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搬来和维林住。你们女人都很极端,不是分手便是要永远住在一起,维林做下评语,表情有点不屑。本来他不想和任何人同居,他嫌麻烦,但是美优不同,他做了让步,她比他前任女朋友漂亮,人又务实,非常聪明,可能比他聪明,他可以想象和这种女人住在一起。好吧,就来试婚一下好了,他传上一张照片,他坐在他家大阳台上和他的博美狗的合照,上面写着wele。
  你不是说会先打扫吗?美优把她的大皮箱拖进公寓,里头大约三年来没有好好打扫了,母亲过世后维林一直保留房子原来的样子,美优第一次走进来时便啧啧称奇,她不相信有人这么懒,懒到三年不打扫。她开始帮他打扫,也是最近的事,他答应她在她搬来前会彻底打扫,她对他没有履约感到些许失望。
  “你说我们要睡哪里?”她在客厅坐了下来,又燃起一根烟,然后明知故问了一句。维林不耐烦地比了一个手势,她站起来走去那间对她而言有点神秘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来,打开主卧室的房门,美优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所有的摆饰都如同这房间里一直住着人,什么东西都没变,一股老人腐朽的味道。她倒吸了口气,走回客厅,你不是说会先整理好吗?怎么这样不守信?这是他们的计划,搬来以后,他们会睡在这房子最大的一间。
  我不知道从何整理起,就想等你来再说,维林忐忑不安地看她一眼,站起来去拿吸尘器。哎呀,要先把这些东西搬走,把衣服送出去嘛。美优坐在床沿,房间逐渐有一股寒意,她可以感觉到这里曾住过一对老夫妻,丈夫过世后,妻子在这间房间里忍受无尽的悲伤,对了,这里有股挥之不散的忧伤丧志之气。美优站起来,她拿起床头的夫妻合照,“譬如说这要摆哪里?郝先生?”她回头看维林一眼,维林倚在门边,“你决定就好,别问我”。
  我真受不了你,美优心里这么想,她得先把自己的东西从纸箱取出来,要用多少个纸箱才能装完这房间里的鬼东西呀?或许她应该放弃住进这个房间的念头,但是其它房间都不够大,美优开始发出疑问,你到底希不希望我住进来呀?你好像根本无所谓似的。怎么会呢?不是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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