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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冷长河-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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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荐几本这方面的书吗? 
                     刘启佳 

  回信 

  启佳: 
  感谢你对我演讲的美言。 
  辩论如果仅仅是一种自我防身的本领,那就把它看小了。男儿立世,只为自己,即便百般武艺也一文不值。 
  像你一样,我也钦佩很多武林高手在心态上的大气,但我自己还没有学好,需要继续努力。我很明白,一位声乐大师不会与歌舞厅小姐一比歌喉,一位将军不会在与邻居的打斗中展现战略战术。我曾亲眼看见,一位武功超群的朋友走在街上,遇到横冲直撞的小伙子们总是躲避和退让,生怕自己失手伤了人。 
  我不与媒体间的攻难者辩论,主要是考虑到问题本身的无聊,而不是因为自己的辩论水平太高,怕失手伤人。当然有时作为休息时的娱乐,也会诊察一下那些文章的毛病所在,为它们设计几个修改方案,看它们能不能因此变得硬扎一点。有时反过来,也会构想一下如何把这些文章置于逻辑上的死地,像下盲棋一样,但从来没有技痒,因为我有一条最严格的人生界限:绝不与无聊打交道,哪怕与无聊辩论。 
  与谬误辩论,很可能获得真理;与无聊辩论,只可能一起无聊。 
                      余秋雨 
    
    十五

  来信 

  余教授: 
  这两年“理解万岁”的口号,不怎么叫了,但我仍然觉得,人生在世最大的快慰是被人理解,而最大的悲哀是不被人理解。 
  也许我这个人不容易与别人沟通,每做一件新鲜一点的事,别人总不理解,有时明明做了一件大好事,别人也还是不理解。而我,又没有心情和机会,向别人解释清楚。 
  生活在不理解我的环境里,就像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漠里,连喊叫几声也听不到回声,真是寂寞。 
我应该用什么方法去寻找理解者? 
                   卜伊奇 

  回信 

  伊奇: 
  恕我直言,你上了一种可称之为“弱者文化”的当,把理解看得太重要了。 
  除了特殊的合作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彼此理解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且究竟能达到什么理解程度也很值得怀疑。 
  我的意见是—— 
  真正的善良是不计回报的,包括在理解上的回报。阳光普照山河,并不需要获得山河的理解;春风吹拂大地,也不在乎大地的表情。 
  也不要因为害怕被别人误会而等待理解。现代生活各自独立、万象共存。东家的柳树矮一点,不必向路人解释本来有长高的可能;西家的槐树高一点,也不必向邻居说明自己并没有独占风水的企图。 
  做一件新事,大家立即理解,那就不是新事;出一个高招,大家又立即理解,那也不是高招。任何真正的创造都是对原有模式的背离,对社会适应的突破,对民众习惯的挑战。如果眼巴巴地指望众人理解,创造的纯粹性必然会大大降低。平庸,正在前面招手。 
  回想一下,我们一生所做的比较像样的大事,连父母亲也未必能深刻理解。父母亲缔造了我们却理解不了我们,这便是进化。 
                      余秋雨

掩卷沉思
小引

  我读书,多半在深夜。四周都已沉睡,只有我和作者在轻声聊天。此间情景,像是小时候过年守夜,开始那么热闹,渐渐大家都打吨了,坐在椅子上,头一颠一颠的,只有我和祖母醒着,压低了嗓门说话。红蜡烛在摇曳,祖母说着以前过年的各种事情,我听着、问着,远处隐隐传来两声爆竹,天地间安静极了。 
  守岁,总像是在等待什么。等待着上天把一段年月交割?交割给谁呢?交割时有什么嘱咐?这一切一定都在发生,因此我们不能安睡。深夜读书的情景也与此相类,除了两个对话者,总觉得冥冥中还有更宏大的东西在浮动,因此对话时既专心又有点分心,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窗外。窗外,是黑黝黝的一片。 
  阅读中的对话者,有些是我特地邀请来的,从书店;有些则是自己来叩门的,叩门的声音很沉稳,原来是厚厚一包书稿,要我写序言。近年来写序言的事情虽然已成为我一个不轻的负担,但这是朋友们把自身的精神劳作和对我的信任的双重传递,我没有理由皱眉。事实上,这也是略带强制地让我获得了重要的阅读机会。朋友是熟悉的,因此这种文本阅读必然与生命阅读连在一起,备感深切。 
  不管哪种阅读,我都不会关闭自己、被动接受。被动不是谦逊,恰恰相反,只有开启自我才是对对方的尊重。不过这种开启常常离题,飘飘忽忽,如夜风游荡夜空。 
  因此,我写的序言从来不合标准,没有精细的评价,只有一团团意绪。阅读那些不必由我写序言的书籍更是如此,读着读着走了神,有时自己觉得有趣,把走了神的那部分记下来,一看,不是读书笔记,不是对话记录,有的过分严肃,有的过分随意,只好自我安慰:这倒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散文格局,什么都装得进,有点后现代的意思。 
  以别人的精神劳作为起点的深夜冥思,本身不见得有什么价值,却反映了自己是如何在别人的推动下过日子的,可以摘录一些给关心我的读者看一看。亲爱的读者们为我的书耗费了不少时间,而与此同时,我却把自己耗费在别人的书中,这可看成是一种心理循环、情意接力、文字转圈。一切都发生在深夜,而深夜是不必像白天那样严谨的。读者如果容忍以下的编排,觉得尚可一读,那我就理解为对深夜的原谅。

藤葛飘飘

一棵大树如果没有藤葛缠绕,就会失去一种风韵,连画家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从这个意义上说,藤葛需要大树,大树也需要藤葛。 
  前不久与一群香港朋友一起,读到一家杂志对一位著名作家的批判文章,口气非常严厉,但香港朋友们说,是不是他自己化名写的?他们不是怀疑他在炒作,而是觉得一旦有阴影出现,这位作家就立即显得立体,显得真实,甚至产生了藤葛缠绕般的风韵,而藤葛缠绕的总是大树。他们认为每一个聪明的现代人都应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那个作家有某种故意的嫌疑。我说服他们,这是不可能的,然后立即给这位作家写信,祝贺他,说你真是荣幸,接着,又将我遇到的一些难办小事,向他请教。不久我收到了他以大树的风姿写来的回信,真可谓高屋建瓴、气度华贵。 
  这个感觉,我在读《学者追忆丛书》时又重新产生。 
  这套书收集了人们回忆世纪初一群中国学者的各种文章,归还给这些学者以真实的生态,读起来很有味道。夏晓虹主编,陈平原写总序,我感谢他们为中国文化界做了一件好事,让更多的读者从各个角度进一步了解了这些很重要的前辈学者。 
  很显然,这些回忆文章的作者,有很大一部分并没有真正懂得学者和他们的学问,哪怕有些作者还是学者的朋友。有一些,简直是以俗人的立场来看一个精雅天地,读后让人哑然失笑。对学者不恭的言词也时时见到,有的甚至有明显的记忆失误。这一些,丛书的编者都没有删掉,一是因为这些文章中常常保留着学者们的一些生活、工作细节,二是因为这些文章本身就反映了学者们当时所处的环境。 
  那么,这些无法与学者们对位的文章,是否会损害学者们的形象呢?不会。时间过去那么久,历史已经筛选过了一切,文化的品格等级早已显现,对那些文章的定位,时间早已完成。有的文章,连遣字造句都停留在一个陈旧、低俗的方位上,几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品级。 
  这就像前不久出了好几本鲁迅在世时报刊间批判鲁迅的文章汇编,读者读了,并没有因此损害鲁迅在心中的形象。相反,人们反而为鲁迅的喜怒哀乐找到了逻辑,鲁迅变得更可理解了。陈村先生有一次对我说,那些文章的作者今天看来确实是没有资格批鲁迅的,就像我们没有资格批判哪位桥梁专家和外科医生。但这样的书还应该出,鲁迅有了真实的环境,这像鱼有了水,活了。 
  我们现在不少传记,把传主周围的琐屑污浊全都洗涤了,只留下学术活动和重大斗争。其实,即便是伟大的传主,最缠绕他生活和心理的往往也是琐屑的事情。为此,我觉得读这样的回忆汇编,比读那些过于光鲜的传记更有意思。 
  刚读完,便被聘为香港文学奖评委到香港,遇到也是评委的董桥兄。与董桥兄谈话,每次都离不开书,他问我大陆最近有什么好书,我就推荐了这一套。告别董桥兄后回到旅馆,即接到陈平原先生的电话,原来他也在香港,于是就有了三人聚会。我们戏言,现在文化界争执、批评甚多,哪一位若有野心,真不如把批判自己的文章结集成书,销售行世,转眼就藤葛飘飘了,但现在谁也不敢这么自大。
反过来,想到这套丛书中的有些被回忆的学者,不知怎么,一生没有遭到太多的非议,回忆文章多为恭敬美言,现在读来就缺少质感,丛书编者到处寻找也找不到“另类”话语文本,颇为遗憾。他们活着的时候被时人供奉,几乎不可能挨骂受气,这是他们的福气,但祸福相依,站远了看过去,他们那里不仅没有藤葛,连村干中的水分都蒸发了,光秃秃,干巴巴,多么乏味。 
  真为这些学者可惜。我永远尊敬他们,没有任何撕破心中偶像的反叛欲望,只是觉得天地对他们不公,给了他们一个经过太多卫护、太多过滤的环境,他们过早地被“脱氧”了。 
  幸好,时至今天,不会再有什么卫护和过滤,这种悲剧结束了。 
  我们爬山会踩到很多碎石,我们游泳会碰到很多水藻,我们夜行会遇到种种惊吓,我们独坐会听到种种异音。这才是人世的美丽、生活的魅力。真好。 
                ——读《学者追忆丛书》

藤葛飘飘
一棵大树如果没有藤葛缠绕,就会失去一种风韵,连画家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从这个意义上说,藤葛需要大树,大树也需要藤葛。 
  前不久与一群香港朋友一起,读到一家杂志对一位著名作家的批判文章,口气非常严厉,但香港朋友们说,是不是他自己化名写的?他们不是怀疑他在炒作,而是觉得一旦有阴影出现,这位作家就立即显得立体,显得真实,甚至产生了藤葛缠绕般的风韵,而藤葛缠绕的总是大树。他们认为每一个聪明的现代人都应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那个作家有某种故意的嫌疑。我说服他们,这是不可能的,然后立即给这位作家写信,祝贺他,说你真是荣幸,接着,又将我遇到的一些难办小事,向他请教。不久我收到了他以大树的风姿写来的回信,真可谓高屋建瓴、气度华贵。 
  这个感觉,我在读《学者追忆丛书》时又重新产生。 
  这套书收集了人们回忆世纪初一群中国学者的各种文章,归还给这些学者以真实的生态,读起来很有味道。夏晓虹主编,陈平原写总序,我感谢他们为中国文化界做了一件好事,让更多的读者从各个角度进一步了解了这些很重要的前辈学者。 
  很显然,这些回忆文章的作者,有很大一部分并没有真正懂得学者和他们的学问,哪怕有些作者还是学者的朋友。有一些,简直是以俗人的立场来看一个精雅天地,读后让人哑然失笑。对学者不恭的言词也时时见到,有的甚至有明显的记忆失误。这一些,丛书的编者都没有删掉,一是因为这些文章中常常保留着学者们的一些生活、工作细节,二是因为这些文章本身就反映了学者们当时所处的环境。 
  那么,这些无法与学者们对位的文章,是否会损害学者们的形象呢?不会。时间过去那么久,历史已经筛选过了一切,文化的品格等级早已显现,对那些文章的定位,时间早已完成。有的文章,连遣字造句都停留在一个陈旧、低俗的方位上,几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品级。 
  这就像前不久出了好几本鲁迅在世时报刊间批判鲁迅的文章汇编,读者读了,并没有因此损害鲁迅在心中的形象。相反,人们反而为鲁迅的喜怒哀乐找到了逻辑,鲁迅变得更可理解了。陈村先生有一次对我说,那些文章的作者今天看来确实是没有资格批鲁迅的,就像我们没有资格批判哪位桥梁专家和外科医生。但这样的书还应该出,鲁迅有了真实的环境,这像鱼有了水,活了。 
  我们现在不少传记,把传主周围的琐屑污浊全都洗涤了,只留下学术活动和重大斗争。其实,即便是伟大的传主,最缠绕他生活和心理的往往也是琐屑的事情。为此,我觉得读这样的回忆汇编,比读那些过于光鲜的传记更有意思。 
  刚读完,便被聘为香港文学奖评委到香港,遇到也是评委的董桥兄。与董桥兄谈话,每次都离不开书,他问我大陆最近有什么好书,我就推荐了这一套。告别董桥兄后回到旅馆,即接到陈平原先生的电话,原来他也在香港,于是就有了三人聚会。我们戏言,现在文化界争执、批评甚多,哪一位若有野心,真不如把批判自己的文章结集成书,销售行世,转眼就藤葛飘飘了,但现在谁也不敢这么自大。 
  反过来,想到这套丛书中的有些被回忆的学者,不知怎么,一生没有遭到太多的非议,回忆文章多为恭敬美言,现在读来就缺少质感,丛书编者到处寻找也找不到“另类”话语文本,颇为遗憾。他们活着的时候被时人供奉,几乎不可能挨骂受气,这是他们的福气,但祸福相依,站远了看过去,他们那里不仅没有藤葛,连村干中的水分都蒸发了,光秃秃,干巴巴,多么乏味。 
  真为这些学者可惜。我永远尊敬他们,没有任何撕破心中偶像的反叛欲望,只是觉得天地对他们不公,给了他们一个经过太多卫护、太多过滤的环境,他们过早地被“脱氧”了。 
  幸好,时至今天,不会再有什么卫护和过滤,这种悲剧结束了。 
  我们爬山会踩到很多碎石,我们游泳会碰到很多水藻,我们夜行会遇到种种惊吓,我们独坐会听到种种异音。这才是人世的美丽、生活的魅力。真好。 
                ——读《学者追忆丛书》

游戏还是战斗

居然有一本书叫《游戏的人》,我一见书名便如遇故人。 
  作者荷兰人,约翰?赫伊津哈,在我出生前两年出版此书,在我出生前一年英勇牺牲在德国法西斯手下。那时,离法西斯灭亡已经没有几天。 
  法西斯分子哪里知道,这是一个从游戏的角度来审视人类的人。 
  他临死时,嘴角可曾浮起过微笑? 
  但是,连尊敬他的人也不大理解:既然已经把人类的一切活动看作游戏,为什么还会那么英勇? 
  这是出于我们对游戏的误解,已经误解了很久,很久。 
  是康德和席勒他们引渡了我,然后我再去引渡我的学生。但我知道他太晚了。 
  记得十余年前我在写作《中国戏剧文化史述》这本书的时候,已经受到文化人类学的深刻影响,很自然地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中国戏剧发生学的重建上。这种重建是针对“劳动产生戏剧”、“经济水平决定戏剧”、“阶级矛盾造就戏剧冲突”等等凛然框架而言的,在当时风险很大,连能否出版都成了严重问题,因此只能借助于王国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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