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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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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枕流道:“之前的二十年,我也过得平平安安。”
夙沙不错道:“原来你二十岁。”
慕枕流看了他一眼,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你呢?”
夙沙不错靠着书桌,眉头一挑:“你以为呢?”
慕枕流指着门口,道:“速去速回。”
夙沙不错道:“每当我以为我与你推心置腹,你总会对我当头一棒。”
慕枕流搁笔的手微微一顿:“好。等你回来,我们便推心置腹。”
夙沙不错狐疑地一挑眉:“当真?”
慕枕流点头。
“不是利用完我,将我一脚踢开,与你的广甫兄双宿双栖?”夙沙不错拿着两封信,在手掌上轻轻地拍打着。
慕枕流道:“不会。”
夙沙不错道:“叫我如何信你?”
慕枕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夙沙不错咬着信的一角,含含糊糊地说:“你总要表示一点什么,让我相信,在你心目中,我与你比你与你的广甫兄更亲近,才好叫我死心塌地地为你办事。”
慕枕流道:“为何你觉得我与你不到一个月的相识会比我与广甫兄更亲近?”
夙沙不错脸顿时拉了下来。
慕枕流道:“事关重大,请夙沙公子早去早回。”
夙沙不错突然将两封信往地上一砸,甩头就走。
慕枕流看着地上的两封信,呆了呆,等冷风呼呼地往里吹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叹息着走过去,去捡地上的信。信的一角有个明显的齿印。
他一边想着是否另写一封,一边伸手去捡,信却在手指触碰的一瞬间被抽走了。
夙沙不错双指捏着信封,斜靠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仔细看夙沙不错的容貌,面白唇红,眉清目秀,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七分稚气,不笑的时候却叫人不寒而栗,透着股与相貌不相符的冷硬气息。
慕枕流下意识地退离半步,却引来对方不屑的一笑。
“我心情不好。”夙沙不错说得没头没脑。
慕枕流静待下文。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保不齐会说出什么话来,要是引得你的广甫兄误会,可不要怪我。”夙沙不错恶意地笑着。
慕枕流慢吞吞地说:“慢走。”
夙沙不错道:“我会告诉他,我与你夜夜同床共枕。”说罢,迫不及待地等着慕枕流翻脸。
奈何慕枕流只是将目光往天的方向一瞟:“天色不早,该启程了。”
夙沙不错绷不住脸,现出怒容来,信在他手里,抓得皱巴巴的,看得慕枕流直蹙眉。
夙沙不错见他变脸,表情才好看点,笑嘻嘻地将信封抹平:“我若是心情不好,就无法保证这封信到的时候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慕枕流道:“这里的事,你无不知晓。有你在,有没有信都一样。”
夙沙不错道:“兴许你的广甫兄并不信我。”
慕枕流道:“你有恩师的印信,他如何不信。”
夙沙不错已无话可说。
慕枕流转身回房。
夙沙不错瞪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想摔信。
慕枕流很快出来,拿着一袋银子,递给他:“天色捉摸不定,买一件蓑衣上路。”
夙沙不错脸色稍霁,接过银子,拿在手里把玩。
慕枕流知道他生性叛逆,自己越是催促,越是得他反感,便由着他去了。等他随手抽了本书坐下,再看门口,已不见人影。
他一个人坐了会儿,背得滚瓜烂熟的文却一个字都映不入脑海。
局丞的“那个地方”不断在耳边回想。
夙沙不错一来一回,满打满算也要一天半,这一天半能发生的事,会发生的事,将发生的事不胜枚举。若自己继续按兵不动,局势可能天翻地覆,等高邈赶到时,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慕枕流回房,换了一身官服,叫人备轿。
轿子刚出百丈,就与知府衙门的官轿撞上了。
两个轿子一来一往地对在一个小巷子里,颇有狭路相逢之意。
慕枕流率先下轿,向俞东海行礼。
俞东海掀起轿帘,笑眯眯地说:“慕老弟去何处啊?”一出口,竟是十分熟稔、亲昵的语气。
慕枕流道:“正要拜谒大人。”
俞东海哈哈大笑道:“巧极、妙极!我正是来找慕老弟的。外头凉,快上来,我们一道去你府上坐坐。”
慕枕流看着可容两人并肩而坐的轿子,稍稍推辞了一番,见对方执意相邀,便上了轿。
俞东海不瘦,两人肩并肩地坐着,难免触碰到。
慕枕流正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边上挪动,就听他说:“军器局这潭水总算是涤荡干净了。慕老弟居功至伟,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说着,手拍了拍慕枕流放在大腿上的手,然后就搁下了。
慕枕流本就对肢体上的互动十分敏感,何况两人还同在一顶轿子里,他顿时连呼吸都不自在起来:“大人谬赞。我初来平波城,局中事务尚未交接明白,如何出得了力。说到这个,我倒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成全。”
俞东海笑容不变:“但说无妨。”
慕枕流道:“我与局丞的交接尚未完成,许多事务难以上手,想请大人分拨些时间与我们。”
俞东海笑了笑。
轿子回到军器局门口,话题就此中断。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轿,把臂同行,亲密异常,引来局中多人侧目。
要知道局丞与室令在军器局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他们被捕后,军器局上下同仇敌忾,恨不得杀上门去,慕枕流与俞东海这般作态,自然惹了众怒。
慕枕流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可俞东海有意如此,自己有求于他,难以拒绝。
“慕老弟啊。”慕枕流的配合让俞东海身心愉悦,表情越发真挚,“沈相与瞿副相是同阁多年,并肩作战,稳定朝纲,亲密无间。我与你既为双相门下,也当上行下效,同心戮力,让平波城真正平静无波。”
沈正和、瞿康云水火不容,妇孺皆知,难为俞东海面不改色颠倒黑白。
慕枕流微笑道:“自当勉力。”
俞东海道:“至于局丞,我今早已经送他上路了。”
慕枕流:“……”“送他上路”四个字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俞东海道:“反正早晚都要走的。”
慕枕流:“……”
俞东海无辜地看着慕枕流略显僵硬的面容,微笑着呼唤道:“慕老弟?”
慕枕流心中暗自着急。不管局丞是生是死,一旦离开平波城,天高海阔,何处去寻?到时候,就算高邈赶到,也无济于事。他板着脸道:“看来,与俞大人的约定,慕某难以兑现了。”
俞东海没想到他反悔得这么快:“为何?”
慕枕流道:“没有局丞从旁协助,慕某恐难胜任掌局一职。”
俞东海微愕。为官者,最怕难以胜任四个字,既难胜任,便是失职,既然失职,留之何用?别人对这四个字避之唯恐不及,慕枕流倒好,竟然自己说了。
他错愕之后便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竟是放声大笑。
慕枕流:“……”
“你啊你啊,”俞东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笑了半天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难不成没了局丞,你就不做掌局了?”
慕枕流淡然道:“好过留下来尸位素餐。”
俞东海脑子转了转,知道慕枕流故意说气话,并不怕自己做文章。一是慕枕流上头有人,沈正和势头正盛,复起之后,皇帝对他的宠信更胜以往,一是知道军器局直属天机府,只要没有把柄,自己的手就伸不过去。
说起来,这次沈正和能以凌霄阁主的身份将人安□□来,令他颇为吃惊。这些年,他早已将军器局当做了方横斜在平波城的私府,里里外外固若金汤,没想到沈正和竟然能打破坚壁。
以此来看,方横斜真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已无力回天,这朝堂又将落在沈、瞿两家的掌中。有鉴于此,他才敢在老掌局自尽的时候动手。
恐怕未来几年,眼前这个儒雅青年便是自己在平波城中最大的对手了。
俞东海道:“老弟稍安勿躁。局丞人虽然走了,却托我转达几句话,兴许,对你执掌军器局大有好处。”
慕枕流心中一动,道:“什么话?”
俞东海道:“在我回答之前,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老弟,还请老弟不吝赐教。”
慕枕流不置可否。
俞东海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问慕老弟一句,你来平波城,究竟所为何事?”
。。。
 ;。。。 ; ; “嗯?”夙沙不错稍稍抬了抬眼眸,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传闻?”
传闻牵扯甚大,出于谨慎,慕枕流并未正面回答:“青蘅郡主是信王长女。信王被贬为庶民,郡主被流放……我记得,信王妃的哥哥是瞿副相的学生?”
夙沙不错道:“刘登远。”
慕枕流:“这样倒也说得通了。”
刘登远与俞东海都是瞿康云的门下,说不定有些交情,信王妃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将人偷偷送到兄长友人处藏匿,也说得过去。
夙沙不错见慕枕流时而蹙眉,时而发怔,平日里平静淡定的脸此时此刻在灯火中无比的生动,不由看得出了神。
慕枕流将思绪捋了一遍,正考虑借青蘅郡主敲打俞东海,让他放过局丞,从而得到军器局的“那个地方”,就看到夙沙不错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的手在夙沙不错面前摆了摆。
夙沙不错一把抓住。
慕枕流努力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开来。
夙沙不错手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几下,觉得十分嫩滑,又不想松开了,在对方手脱离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又抓了回去。
慕枕流:“……”
夙沙不错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他先声夺人。
慕枕流瞪了他一眼,又瞪着两人交握的手。
夙沙不错理直气壮道:“我不但怕黑怕鬼还怕冷。”
慕枕流用另一只手将烛台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握着它,更暖和。”
夙沙不错笑道:“我怕一不小心浴火重生,变成了凤凰,吓跑了你。”
慕枕流道:“你若是变成了凤凰,我只会说千岁千岁……”话到一半,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夙沙不错原本黑着脸,见他的脸色比自己还难看,又噗嗤笑了出来,松开他的手道:“难不成你还想叫我一声娘娘。我是男的,不如别叫娘娘,叫爹爹吧。”
慕枕流木然地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觉得自己的紧张实属大惊小怪,平静下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局丞提到的“那个地方”,只说保住局丞等人,以免俞东海将手伸入军器局。
夙沙不错惊讶地说道:“你要徇私枉法,保住局丞?”
慕枕流道:“局丞说他们是被冤枉的,所谓的证据是伪造的。”
夙沙不错道:“他们说你就信?你若是去他们的家里瞧一瞧,便该知道,他们的生活绝非军器局那点儿的俸禄所供养得起的。”
慕枕流道:“那也不等于他们并不是被冤枉的。”
夙沙不错狐疑地看着他:“局丞许了你什么好处?”
慕枕流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以为,局丞会许我什么好处?”
“金银财帛想来无法打动你。”
慕枕流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慢慢地喝着。
“美女佳人非你所好。”
“建功立业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知府许的起的!”
“难道……”
夙沙不错皱眉道:“与高邈有关?”
慕枕流喝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高邈,却又不说个清楚明白的行为有些恼怒。
夙沙不错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自以为猜对了,脸立马拉下来:“为了高邈,你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慕枕流道:“俞东海能给高邈什么?”
夙沙不错听他直呼高邈之名,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切地称呼他的字,心情稍稍好转,“我怎么知道?”
慕枕流道:“高邈是巡抚,俞东海是知府。若说巴结,也该是俞东海巴结高邈,若说许诺,也是高邈许诺俞东海。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的关系倒过来,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夙沙不错见他推得一干二净,反倒乐了:“若是高邈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心痛?”
“自然心痛。只是……”慕枕流怔住。他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对夙沙不错放下了心防,比如之前的玩笑,比如现在的剖白,那本是对着多年同窗都说不出口的。
或许,因为夙沙不错猜中了他的心思,让他多年淤积的心事有了诉说的渠道。
又或许,因为夙沙不错吊儿郎当的性格,让他可以将真话当胡话来倾诉。
但无论哪一种,自己都太过放心了。
要知道,斗争最激烈的,从来不是阵营与阵营之间,而是阵营之内。
因此,就算夙沙不错是恩师派来的,也不等于他们的利益完全一致。
夙沙不错并未看出他矛盾的心思,追问道:“只是什么?”
慕枕流顿了顿,才道:“只是,他是他,我是我,我的心痛不过是念在同僚之谊。”说完,他静待夙沙不错的讥嘲。
谁知夙沙不错竟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慕枕流喝完了杯中水,正要再倒,就被夙沙不错按住了手。
“我来。”夙沙不错亲自斟了一杯。
慕枕流看看被半路劫走的水壶,又看看杯中水。
夙沙不错道:“你怕我下毒?”
慕枕流若有所思道:“我今日见局丞,惊动了俞东海的师爷。”
夙沙不错浑不在意:“区区一个师爷,算什么惊动。”他见慕枕流眉头越皱越紧,脑中灵光一闪,“你是怕师爷对局丞下手?”
慕枕流瞳孔一缩。
师爷知道了,就意味着俞东海知道了。
俞东海对军器局志在必得,绝不会容忍眼皮子底下有所差池,定会威胁利诱,用尽手段,打探自己与局丞交谈的内容。不说别的,只说免罪这一条,局丞就可能和盘托出,包括“那个地方”!
偏偏局丞此刻就在俞东海手里,自己隔靴搔痒,完全使不上力。
想到这里,慕枕流体内热气上涌,毛孔虚张,整个人陷入焦躁之中,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夙沙不错见他脸色忽红忽白,皱眉道:“他若是想下手,早就下手了,你此时去也晚了。”
此话如一瓢冷水从慕枕流的脑袋上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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