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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朝熙-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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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口。”碗中尚残留一口的份量,与些微中药残渣混合,是最苦的部分。
  沈君雁皱着眉,向来顾盼神飞、风采过人的她,竟也会有如此可爱的哀求表情?只可惜卫亚莲已见过太多次,从前太天真被她骗了过去,此后便牢记在心不再重蹈覆辙。
  「就那么一口,有喝没喝都一样吧?」 
  卫亚莲叹息,以汤匙仔细地盛起那一口,凑到那人顽固的嘴边。
  沈君雁也叹息,略微倾身,认命地喝下同样顽固的人所送来的一口药汤。
  总算是喝完药,可真够折腾了!卫亚莲哭笑不得地拿起空碗二度起身。
  「亚莲。」沈君雁突然握住她的手,等卫亚莲低下头望她时,便露出那抹几近妖媚的微笑,眼底有着调侃和捉摸不清的情绪。「放心吧,等妳嫁给我,再苦的药我都会为妳喝。」
  卫亚莲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甚至难以确定沈君雁说这话时是否认真,所以她做了唯一能做的事,稍稍握紧那与熟悉的卫一色不同、更为纤柔细致的手,然后不带一丝留恋地放开。沈君雁为这样的反应而笑,唇角些微苦涩地上扬,卫亚莲这时自袖口内抽出几颗花生糖,放入沈君雁的男装下摆里。
  “若军师能让我少担些心,那比为我喝药更好。”
  沈君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楞了楞,之后才将几颗花生糖收入袖内。她趴在桌上,手臂抱头,颈后与耳根赫然是红了一片。
  被别人知道一定会笑掉大牙。
  她沈君雁居然因为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而高兴不已。
  居然想要留着这些花生糖,一辈子珍藏它们。
  「女人啊…」沈君雁斥责自己:「真是一旦犯了相思就失了理智。」

  柳府大厅,卫一色在盯着柳谊凝重的脸色片刻后,吶吶地道:「岳父,其实…其实那纸契约都是小婿的决定,令千金…朝熙她也是不得已才会签下契约,她只是顺小婿的意罢了。」
  「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格,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柳谊虽未流露怒颜,但说话方式已显得直率许多,颇有昔日仍是一名武官的影子。「我不管那纸契约是谁的意思,我只问你一句,这段日子你可有善待她?」 
  柳谊的一名学生在宗人府当职,宗人令前些日子一次醉酒后把该说不该说的全说出来,那名学生事后便转述给柳谊,故有今日他对卫一色的审问。
  她直视着突感苍老不少的岳父,眸子比往昔黑而清亮,朗声道:「小婿不敢说已给予朝熙所有她盼望的东西,但小婿是真心想对她好,请岳父切莫担忧。」
  柳谊长声叹息。「前阵子你们王府家那些绯闻流语,朝熙便曾以书信告知,要我不用担忧,现在又是这纸契约…你要我不担忧,太难!」 
  「岳父,小婿这就去宗人府将契约取回。」卫一色拱手承诺。「岳父放心,小婿不会伤了朝熙的名声。」
  「要怎么取回?把那种契约交由宗人府决断已是前所未闻,你又能怎么取回?」
  卫一色还是语气强硬地说:「小婿会有法子,请岳父不用挂心。」
  ──到底有什么法子,卫一色也不知道。
  她走出柳府大厅,脚步下意识地将自己带到熟悉的凉亭。这遍植香草、藤萝萦绕的宁静之所,令卫一色有种错觉,彷佛只要闭起眼,等再次张开眼睛时,便会见到凉亭中翩然伫立她日思夜念的佳人。那名姿丽容美的女子,或许会捧着一杯茶,或许会抚着琴,或许就只是什么都不做地坐着那里,仰头眺望鸟儿才能到达的蓝空。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扬着一抹笑,温柔地对卫一色说:“夫君,请坐吧。”
  卫一色猛然回过神,发觉自己已坐在凉亭的椅子上。
  可是如此熟悉的景色却没让她感到半分喜悦。
  她觉得很寂寞。
  柳朝熙已经出门三天了,每晚卫一色都要抱着她的枕头、闻闻她残留其上的香味,才能恍惚地辗转入睡。
  卫一色不仅想念她,更是担心她。今早接到王豪的信,说了云雀阁的李奴儿竟眼巴巴跟在柳朝熙后头。卫一色想起那日李奴儿看着柳朝熙的眼神,那挑逗的暗示和妩媚姿态,心里的忧虑便伴随酸涩感迅速扩散。
  她家夫人也真是的,就不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地出一趟门吗?路上非得招蜂引蝶顺道拐带良家妇女不可?向来行事谨慎的她,又怎会如此大意地携带一名堪称陌生的女子一同上路?她是不是真的比较喜欢狐狸精类型的女人? 
  卫一色大力摇头,起身走出凉亭。

  「要拿回契约?」书房,沈君雁站在卫一色桌前,奇道:「这东西拿得回来吗?」
  「没有人做过,但不表示做不到。」
  「嗯…」沈君雁沈思地摸摸下巴,片刻后才说:「将军的契约是约定婚后事宜吧?换言之,在婚前,契约内容不仅能改,亦能销毁。」
  「但我跟朝熙已经是婚后了。」
  「非也。妳们不是尚未完成周公之礼吗?」沈君雁笑道:「将军便去向宗人令说,因为妳身子不好,婚后直到现在也尚未与王妃洞房,表示妳二人实际上还是“婚前”状态,这契约也便能拿回了。」
  卫一色吞了口口水,羞赧道:「这…这法子好吗?」 
  「尚未洞房又不是什么丢脸之事,关中很多冲喜的例子,病弱的丈夫娶了妻子后,过了好多年也没同床呢。况且,将军现在是因病告假,把自己身子不好的消息散播出去,倒也有推波助澜之效,会使将来我们要用的故事更是逼真。」
  「可宗人令会信我的片面之词吗?」 
  「为何不信?」沈君雁挑眉而笑。「妳可是王爷,不信妳,他还能信谁?」 
  正如沈君雁所言,宗人令在听到卫一色的解释后,虽然露出同情理解的眼神,盯得卫一色极不自在,但他确实将契约交还给她,还说了“希望王爷的身子快些康复”等语。
  当夜,卫一色在房内看着那纸契约,犹豫是否该直接销毁,一想到这契约原本也是要保障柳朝熙的自由,便决定还是等夫人回来后再与她商议,于是妥善地收了起来,暂时放在枕头底下。
  她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彷佛自月亮里蔓延开来的流云星空,心底又是一阵寂寞袭来。今夜难得沈君雁没有被传召入宫,卫一色唯一的夜晚工作也就没了,此时实在清闲地令人难受。末了,她咬牙走出房门,既然今晚是怎样也睡不着了,便决定策马奔去周庄,看柳朝熙一眼。
  只要看一眼,一眼就好了。
  这时快马加鞭赶去,能在天亮之前到达,看个一眼后再回京师,约莫便是中午。卫一色决定目标后,向来是毫不迟疑地展开行动。只见京师郊外,一人一马,批星载月,连夜兼程,天未露白、夜尚朦胧之时,卫一色已来到王豪信上所说的客栈。
  她最近当贼当惯了,迫不及待从客栈窗口潜了进去,见到床榻上有一人影,欣喜地走向前想拥抱她的夫人。
  「──啊!」卫一色惊愕低叫,怀中所抱之人不仅不是柳朝熙,竟是裸着身子仅着薄纱的李奴儿!她慌乱地退了好几步,背部撞到桌脚,脸红冒汗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妳是…奇怪!这里不是我夫人的房吗?!」 
  李奴儿的第一反应是抓起棉被覆盖裸裎,才正要大叫,却听到对方口中的“夫人”称呼,于是压下惊慌,口吻平静地问:「你可是那日跟卫小姐一同去云雀阁的卫公子?」 
  「是啊、是啊,妳是奴儿姑娘吧?妳、妳怎会在这间房?我夫人呢?」 
  「在隔壁房呢。」
  「那打扰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卫一色转身往门板走去。
  「你别误会。」李奴儿觉得自己应该给些解释。「我硬跟卫小姐换了房,只是这样而已。」
  「妳…」卫一色没回过头,咕哝地说:「该多穿些,会着凉的。还有,别告诉朝熙今夜的事!」
  她急着去找柳朝熙,以致于没听到李奴儿那道莞尔娇笑。
  一打开房门,王豪的铁拳便往门面上袭来,卫一色灵敏侧身,一手挡住比自己大上一倍的拳头。「王豪,是我。」
  「…王爷?!」王豪低声道:「您怎会…?」
  「我是来找王妃的。」她咳了一声,想在这种类似采花贼被抓到的现场维持威严。「她在哪间房?」 
  王豪指了隔壁,卫一色便二话不说地冲了进去。
  她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原本想看柳朝熙一眼,现在可能只剩下半眼而已…!
  房内,卫一色不发声响地走至榻旁,看到柳朝熙在银冷月光下的睡颜后,心口终于觉得踏实了。她笑得如花衬温玉,双眼明亮雀跃,幼犬似地蹲在榻边凝视她家夫人。柳朝熙的睡容丽若冬梅拥雪,露沾明珠,卫一色越看越觉心跳加速,越瞧越感到脸庞发烫。
  她好想拥着她,让自己的鼻尖贴近她的发、她的颈子,闻着她的馨香,被她的体温和柔软所包围;她好想把柳朝熙叫醒,看看她水润清艳的眼眸,听听她柔和丽媚的声音;她好想做许多许多的事,最想做的就是留在柳朝熙身边,跟她在一起。
  「夫人…我把契约拿回来了,我们…我们可以做真正的夫妻了吗?如果我…再像个女孩子一点,妳是不是会更喜欢我呢?」 
  卫一色轻声问着,微不可及,柳朝熙并未苏醒,眼睫毛却隐隐颤了几下,看来饶是可爱清纯。卫一色又笑了,觉得这样的自己像个淫贼似的,有些羞惭,却又不能不感到心满意足,因为她总算看到分离三天的柳朝熙一面。
  东方鱼肚泛光,使她惊觉该是时候离开了。
  依依不舍地为柳朝熙盖好软裘,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最后深深地看了那张睡容一眼,卫一色安静地走出房门。
  门外,王豪彻夜未眠,随侍在侧。她感激地笑了笑,和缓道:「辛苦你了。」
  「小人应该的。」
  「唔…我这就要走了,你…」
  「小人不会告诉王妃的。」王豪强忍住笑。「王爷慢走。」
  卫一色搔搔脸颊,转身正要离去时,又回过头问:「王妃这几日可有乖乖吃饭?」
  「有。偶尔吃得太少时,李姑娘会用尽各种办法让王妃吃完饭。」那办法不外乎是撒娇,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名娇艳女子硬要喂饭给翩翩贵公子,那场景岂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柳朝熙受得了的?囫囵吞枣也好,总之是尽快吃完,尽快离开客人们又妒又羡的视线攻击。
  「李姑娘啊…?」卫一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点了下头。「她也得多吃些呢,太瘦了。」
  王豪发楞地望着他家王爷的背影,直到李奴儿出门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恍然醒悟其中意涵,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便是一热,不敢望向面露疑惑的李奴儿。
  清晨,柳朝熙见着王豪和李奴儿二人,各是用着古怪的笑脸凝望自己,不解问道:「你们两人是怎么了?」 
  「卫夫人,昨夜睡得可好?」李奴儿神秘一笑。
  「颇好。劳妳费心了。」柳朝熙的语气虽是平平淡淡的,但眼神充满灿星之光。昨夜她隐约梦到卫一色为自己盖被,听不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但额头被吻了一下,使柳朝熙觉得今日的天空看来特别亲切,像是伸手就能握住世间所有的美丽。
  不过她毕竟不是喜形于色之人,便只是淡然地向两人如此指示:「我们去找季先生,然后启程回京师吧。奴儿姑娘──」
  她顿了顿,在李奴儿温和的神情注视下,遂又道:「妳真要与我们一起回京?」
  「为何不回?」 
  要想重新开始,那个几乎所有男子都识得李奴儿的京师,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柳朝熙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提醒她,或许李奴儿自己早有自己的决定。「妳不是千方百计叫我带妳离京?」
  「那倒不是。我说了,只是路上见着妳,便跟妳一起走罢了。」红润的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李奴儿那魅魂醉心的嫣然风致,是无人可否认的特质。「现在妳要回京师,我自然跟妳一起回去。更别提我兄长也一路随行,他那人老实,不看紧他,我怕他被人坑了呢。」
  柳朝熙对此玩笑性的暗讽只是微微一笑,天生的风度高雅,表露无遗。
  李奴儿的笑反倒变得些微无奈。「不过我有个问题,妳究竟是何身份?」
  「等我们回京,妳自然会知道。」柳朝熙不再多言,率先迈开步伐,准备去接她为卫一色准备的“礼物”季鹤龄了。
  「…你家这位公子,没想到也是挺迟钝的人。」李奴儿对着王豪,有感而发地道:「看她今日,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同了,简直像要飞起来似的。」
  「所以才说是天生一对。」王豪哈哈大笑,第一次跟李奴儿和平共处。 

特别篇Ⅱ
  京师乃天子之地,不管何种类型的店都有等级之分,就连青楼也得按照资历、财力与政商关系而划分。青楼之中,又随着女子们的姿色、才华、见识、气度等,分成花魁、清倌、艺伎与普通妓女。
  在云雀阁,有一名女子聪明灵秀,窈窕婵娟,风韵拔俗。她的画娴熟简约,清丽有致,于封建礼教束缚一般妇女的当代,她具有更胜清白人家的文化修养,与她深切交游者亦不乏文苑名士。她长期受到文人墨客的耳濡目染,吸取大量文化道德的精髓,才、色、艺三绝,文学艺术造诣不让须眉。
  更难得可贵的是,年前京师一场连日大火,烧得许多人无家可归、疾病频传,她更是慷慨解囊,将多年辛苦所攒的积蓄捐赠应急。当全京师百姓高歌崇敬着柳尚书之女的美德时,没有人知道青楼中也有一名女子与柳家千金相同的关心疾苦,大义凛然──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叫李奴儿,虽非花魁,却艳名更胜花魁;虽非艺伎,却才艺翘楚为青楼之冠。
  她不是清倌,只是个谁出最高价便能与其共赴云雨的妓女。
  「…奴儿姊,妳还是别再来了。」在青楼里意外显得俭朴无奢的香闺中,一名年轻秀丽的女子侧卧于榻,她的神色因病弱而苍白,衬托着坐在榻旁、手持一碗热食的另一名女子,更是嫣美娇俏,宛若令万物吐露嫩芽的沾水初春。
  那名被唤着“奴儿姊”的女子闻言,娇媚一笑,艳若桃李,嗔道:「我做了奶面,这是最亦下肚且最能丰润体质的,之前那个刘厨子不是说,在边关这可是一道皇帝级的美食吗?胭脂可得尝尝,否则我要拿去哪儿放?」 
  「奴儿姊厨艺如此精湛,知道是妳做的,姊妹们还不争破头来抢上一口吗?」胭脂扬起淡笑,却又随即以手掩嘴猛咳。见她咳得急了,李奴儿抬手为她顺背,向来勾魂的眼此时格外哀凄。
  等胭脂稍微停止咳嗽,放下手一看,竟是咳出了点点病血,望之惊心。李奴儿抽出丝绢,为她温柔地擦拭嘴角血丝和掌心血渍。「趁热吃吧,吃完才能吃药。」
  胭脂不再反对,苦笑地接过碗,抿了口热汤。原本苦涩的味蕾剎时遍布羊奶美味,浓郁地连心口都感到温暖起来。「奴儿姊,妳这道奶面真是做得比刘厨子更胜一筹了。」
  「我就知胭脂爱吃奶类食物,改明儿个再为妳做一道奶制烧饼。」李奴儿开心地笑着,像是真的只为了被称赞一事便深觉高兴,有着不符合青楼之名的单纯。
  她是众人眼中行事放荡的妓女,在生活上却颇有情致,喜欢做一些精致可口的点心小菜,据闻这是从小受兄长的影响。之前有一名姓刘的厨子,刚从边关战役退伍,在云雀阁做了两年的厨房师傅,李奴儿总会抽空缠在刘厨子身边,也因此被传授了不少技艺。
  「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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