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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下灯-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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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公子道一声“好!”筷盖相间,几声音起,竟便是一曲激越高扬的《破阵子》。

  曲音一起,时非我已然出招,身随剑走,踏歌而舞,那围着他的唐门中人也立即发动,刀光剑网,笼罩住他,更有时不时的点点寒光,暗中偷袭。众人刚在那里替时非我惊着、呆着、吓着,时非我的剑光却在这时亮了起来,抖出点点剑尖,便若寒雪中绽出的点点春梅,那刀光剑网的寒冬便渐渐消融了;又如顽石中击闪出的星星之火,那刀光剑网的密压便慢慢松动了;再如黑暗中钻透出的点点之灯,那刀光剑网的遮盖便给撕破了。众人眼见得唐门的刀光剑网便如恶海怒涛,巨浪滔天,时非我的点点剑光却若那巨浪中的一叶叶小舟,浪起时,给遮住了,可是却总又翻出跃上浪尖,耳听得时非我时断时续的高歌:“……指点江山豪气,一生自负书香……”那任公子赞一声:“好,好一个’指点江山因豪气,一生自负是书香’!好词!”时非我歌道:“……一山清风谁管,半江明月潮生……任公子为我这招取个名字如何?”任公子道:”这一招自然就叫’月共潮生’!”时非我道:“剑随意到,月共潮生,任公子真不愧是我知已!……无酒何妨心欲醉,有情却怕梦幽生。苍寒醉时襟!……这一招叫又如何?”眼见刀光剑网,耳听得两人悠然论歌,众人已是痴了,呆了,纵横江湖,哪里见到过这等奇人奇事! 。。

秋寒江南(十四)
蓦然间听得时非我声音一紧:“萧萧易水,任公子为我起变征之音。”任公子答一声:“好。”那竿音便紧了,一筷一盖竟有急雨打棚、铁骑踏阵的纷乱惊乍来,众人只觉得呼吸一紧,便若陷身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中,左右俱是重围,四冲不出,又惊又急,又压又吓,哪里还透得过气来,那激音越音闷音重音再紧再压,恍若千万旗帜齐展齐舞,千万甲士齐挤齐压,千万铁马齐冲齐撞,千万长枪齐刺齐砸,正迷乱张绷得欲断欲溃,蓦然间只听得一声清清朗朗的长笑:“痛快!痛快!”那场中剑光若闪电划过,满天剑光艳若花雨,“当啷”、“当啷”声中,场中已掉下几件兵刃,时非我随手挥出,长剑化为一道惊虹飞过,插在那茶窠顶上,不住抖动,嗡嗡作响,凛然生威。那几位唐门中人每人手腕都已是鲜血淋淋,便在刚才那一瞬间,已给时非我每人刺了一剑。

  任公子双手扬起,定了木了一般,一筷一盖凝在半空,那袅袅之音却还满萦在茶窠之中。

  任公子慨然而起,慨然而叹:“自那夜与兄台放歌纵酒,半年来从未曾这般尽兴,虽然无酒,小老儿却已醉了。”

  时非我一哂:“任公子当真不愧不解人也。”

  任公子肃容道:“时兄弟自是雅人,便若谪仙之清,误坠污浊江湖,只叹此间尽是俗物,江南也是庸才,也好小老儿来强作这知音解意之人了。”

  时非我一叹:“大盗却是名士,劫匪强作解人,任公子却是苏友白,唉,时非我也只好滥充雅人了。”

  任公子道:“大雅久不作,凤歌笑孔丘。时兄弟亦歌亦狂,任情率性,自是真名士真*真雅人,想当初你我相见,月夜西湖,时兄弟一壶酒一方醉,别样情趣别样人,便令小老儿一见倾心……”

  时非我截口道:“为何?”

  任公子吸一口气,抑扬顿挫地朗声道:“那西湖苏堤,千百年来赏过之人不知多少,可谁有你我二人当时情趣?又谁有你我二人当时心情?时兄弟岂不闻昔人云:……苏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时,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极其浓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此乐留与山僧游客受用,安可为俗士道哉!”

  时非我抚掌道:“善哉斯言,于我心有戚戚焉!当时任兄见我纵情放醉,即占一联曰:过板桥,上东坡,寄爱山水虽乐意,少游便回。隐约劝谏,不知任兄还记得否?”

  任公子道:“自然记得。时兄弟张口便对:隐兰谷,卧西涯,纵情江湖自在心,易安不归。虽不甚工,却高洁飘逸,令人闻之心折,那便是你我倾盖莫逆的初见。”

  时非我凝注道他,脸上神情古古怪怪地,忽然吸一口气,仿佛便在这一转念间下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心:“那么我便是要相信你这一次了?”

  任公子面色淡淡的:“只怕你是应该相信我的了。何况这以后我还要相信你呢。”

  这两句话奇奇怪怪,众人听在耳中,如蒙鼓里。时非我脸却蓦然一寒:“最好交情相见初!那你还是我那倾盖莫逆的知已、江南名士苏友白呢?还是等在这里为这神龙令的专钓大鱼任公子?”

  任公子一声长叹:“人生自是有情痴。任公子就是苏友白,苏友白却是任公子,这实在是令小老儿也无可奈何的事啊。”

  时非我道:“那你到底是谁?”

  任公子反问:“你呢?你又是谁?余惊澜?萧谈笑还是时镖头?”

  时非我道:“现在只怕还应该是蝇利营营的时镖头!”

  任公子叹气:“那么我也只好是专钓大鱼的任公子了!”

  时非我眼一横桌上那藏着神龙令的盒子,冷冷道:“东西在那里,你不妨尽管取去。”

  任公子道:“那也只好得罪时镖头了。小老儿不得已与你动手,那是万分的不情不愿,想你我虽是仅仅两次相见,却情同知已……”

  时非我忽然打断了他:“任兄真的这样看我?”

  任公子正色道:“小老儿行事虽然荒诞怪僻,却是从不说违心之话。”

  时非我忽然怪笑一声,尖声道:“好!士为知已死,女为悦已者容。你既如此看得起我,我就交定了你这位朋友!想那楚霸王有割头送友之举,我今日便将这盒子送与你!”

  任公子仿佛一下子愣住。他没有想到刚才还在为这个盒子拼死血斗,这时却轻轻易易在送了,那茶窠里外所有的人也都愣住,他们都瞪大了眼看着他,就象在看着一个三个头六只手的妖怪。这并不是一般的可以随便送人的东西,那是天下英雄我第一神龙门的神龙令,而且还是他自己所保的镖,他是镖头,可是这个镖头却这样随随便便地就将他所保的镖送给了一个前来劫镖的人。

  时非我笑了,他仿佛很得意,又仿佛很伤心,他就那样大笑着忽然转身冲出了茶窠,丢下这一群呆愣了的江湖汉子,一路狂笑着一路去了。

  归国遥

  “滟预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预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叹着这古久流传的民谣,看着滟预堆上刻着的三个大字“对我来”,这船就竟直对着那礁石冲了过去。

秋寒江南(十五)
滟预堆历来是川江行舟的最险,江船过此,必要对着礁石上那”对我来”三字而行,则随水旁流,恰巧可以避石;若避石而行,则被漩涡卷入,触石而船碎,端的惊险万分,那船老大是老走这长江水道之人,举重若轻,从容淡定地掌着舵,倏突之间已从那大石擦身而过,眼见得夹江两岸的赤甲、白盐二山高插云宵,北岸白帝城依稀可辩,过了这里,便算过了长江三峡第一峡,接着便是那第二峡巫峡了。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虽然没有凄清的猿鸣,但看着这满目峭峰绝壁,迎着清寒的江风,时非我眼中已有伤感之意。

  放马滩一战,谁也想不到时非我居然堂皇将那神龙令送与任公子,跟着的镖师报回卧龙镇客平安客栈中,几个镖头早已惊得木瞪口呆,看着没事人般踱步而回的时非我,众人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他们眼中看来,时非我只怕跟疯子也差不了多少。只有瞿镖头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幸好那任公子也是江南武林中人,回去约齐人手找上会稽也行。”

  一行人默然回到成都府,那成都府的总镖头也早在他们到达之前得了情报,尴尴尬尬地接着大家相对苦笑,这事他也没法处置,只有让这干人回到江南总局再说,让司空平来发落时非我。第二日便买舟东下,由万里桥边至渝江府,顺长江,经三峡出川,这一日刚过了瞿塘峡进入巫峡。众镖头自是不敢过来与时非我说话,时非我也懒得理这干人,一个人独立在甲板上,赏看这雄奇美景,向前望去,漫漫长江晦色冥冥烟雨如雾,渺渺茫茫浩浩荡荡的不见边际,一江碧得黯黑的秋水泛着水泡儿打着漩涡向东滑落而去,带着湿意的江风寒凉醒人,两旁是一壁千仞的绝峰峭岭,万里倚天长剑一般并立着,刺破青天,站在这船上,只觉得天地之伟大,造物之雄奇,人生之匆忽,一已之渺小。忽然想起儿时读过的几句话来:“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心中忍不住轻叹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名利二字,谁又轻放得下?谁又不是用心经纶?想自己这十余年闯荡江湖,还不是图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只不过世路蹉跎,命运多蹇,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这四平镖局已是他最后一个寄身所在,本想凭着一身本领,慢慢爬上去,可是这副总镖头之梦终究又是一枕黄粱。面对这又一次失败,也许这次他真的倒可以死了这条心,真的可以退出江湖,与浅浅隐去哪里。浅浅,想到那个娇俏可人的女孩子,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股暖意,也许这次失败未尝不是一种福份。

  退出江湖,是的,他是应该退出江湖了。

  江湖中他算计人,人算计他,尔虞我诈,那种生活他已经厌了,他累了,也许在卧龙镇平安客栈中接到任公子送来那封信时,他就已经决心退出江湖了。

  只不过,他就算已经决定退出江湖了,他还要先做一些事,有些人好象还欠着他,他并不是圣贤,忽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彻大悟,一心向善了,别人曾经如何对待过他,他也要回报的,就算现在退出江湖,也应该恩怨两清吧?

  甲板上还有几人,在这样的旅途中,除了几个赌钱的镖师窝在船舱里,都在外面透气。时非我穿过舱房来到后面甲板,那里有两人坐在船舷边,见时非我,一齐站了起来。

  这两人是在成都搭便船的,想来是的熟人,一位中年人,一位少年人,时非我冲两人微微一笑,点点头。

  那两人同船几日,也识得一众镖师,这时一齐道:“时镖头。”

  时非我微笑道:“闻得司空局主膝下有两位公子,大的拜在少林门下,小的给北五省绿林盟主姚东照收为徒弟,这位司空兄弟肌肉结实,年纪轻轻的一双手却老茧丛生,想来是少林外家功夫练得不错了,应该是司空大公子司空玄吧?”

  那两人立刻变了脸色,那年轻人司空玄嗫嚅道:“时镖头……”

  时非我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这几日司空兄弟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想来那神龙令竟是在你身上了?”

  那两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中年人忽然高声叫起来:“瞿镖头,瞿镖头!”

  时非我脸色一寒,沉声道:“你父亲这支镖许了我副总镖头一位,四平镖局上下谁人不知?可是他竟这样耍弄于人,让我去保一支假镖,做你的挡箭牌,嘿嘿,大丈夫在世上挣功名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功夫,司空局主让我来走这支镖,在下本是将这一身功夫卖给他了,哪知他竟这般轻看于我,嘿嘿,大丈夫可以让人爱,让人恨,却不可以让人骗,让人怜!”

  司空玄吞吞吐吐道:“我父亲,反正这支镖……谁走都还不是一样。”

  时非我冷冷一笑:“当然不同!你父亲如何对我,那也怨不得我这样待他。任公子号称出手从不空回,神龙门与他有梁子,他看上了这神龙令,自然要将这一支镖先查个清楚,恰巧他竟又是在下偶然识得的朋友,卧龙镇接到他的信,在下那就早打定了翻脸的主意了。你说我为什么要把那假神龙令送给他?”

  司空玄摇头。

  时非我又是一声冷笑:“因为任公子的规矩是出手例不空回,我倒不好让他破例。可是他志在这神龙令,可是为何又会拿了一假神龙令便走?”

秋寒江南(十六)
司空玄又是只有摇头。

  时非我狞笑着,声音又冷又硬:“因为任公子知道我也跟神龙门有梁子。因为我跟他说我要亲自来劫这支镖,所以他就走了。”

  他这句话说完,欺身而近,“花语小解”中的“解衣式”使出,轻轻巧巧地探手在司空玄怀中取出一物,从从容容地放在自己怀中。那司空玄出其不意,他练的少林刚猛功夫,“罗汉神拳”倒是已有九分火候,可是遇上这缠身小巧的短打,一招之间竟已为时非我所趁,便在这时,那一干镖头已奔了过来,瞿镖头当先大叫:“时兄弟,不可鲁莽!”

  时非我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青凛凛的眸子里竟无半点欢欣之意,轻轻淡淡地道一声:“少陪。”纵身跃入苍苍江水之中,几点细碎的水花,掩住了一切。

  
  解连环*花错

  一 九张机

  夜深。杭州。

  江南的秋夜寒意袭人,丝丝冷风从窗棂缝钻进来,凛冽清寒,这女孩儿坐在灯下,将针头在发梢上一擦,叹了口气,对着针脚又慢慢地补起针来。

  这件天青色的背心穿在他身上,想来定会跟司空大叔那样斯斯文文的,当了副总镖头了,那不应该跟局子里那些只知道挥拳抡刀的镖师一样了,结交的也会是这城里的有头有面、说话慢吞悠然的人,何况他本来就喜欢呤些诗词歌曲,本不粗人。

  可是,也许这件背心他是永远不能穿上了。

  瞿镖头他们已经回来了,局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他做的那些惊骇人的事,又说他是什么余惊澜、萧谈笑,有的还说他竟是花家的人,叫花错的,他本是去护那支镖的,却怎的最后反是他劫了镖走了,局子里已经派人去照会花家,要花家交人,想来这次局子里是不会轻易饶恕他了。怪不得这些天与司空大叔照面时,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怨恶之色。女孩儿悠悠叹了口气,这些江湖中的纷纭变幻哪是她所能了解,她唯一清楚的是那个男人曾经跟他有过那么颠狂的一夜,有过那么隐秘而甜密的回忆。

  她小心思里哪里会在意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她一心里想的只是这么天寒着,他穿的衣可足?他所有的衣都已经浆洗好了,她一心里只记得他走时对她说过:“等我回来,娶你。”

  娶你,一想到这两个字女孩儿的脸上就有了晕红,仿佛在人前给人看着,低下了头。她才不会管他是谁呢,余惊澜也好,萧谈笑也好,还是什么花错,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眼神邪邪微笑淡淡的时大哥。不管别人如何看他,在她心中,他永远是最好的。

  窗外秋夜的风冷着吧,呜咽着一阵起一阵伏的,将窗纸鼓得胀起又凹下,幽幽的烛光便是一晃,风门上隔年贴的”佛”字儿掉了角儿,在丝丝凉风中簌簌抖动,平添了秋夜的凄寒,可是那一阵隐约的清歌,便在这凄寒的夜,凄寒的风中传来:

  “……烛剪西窗,想当时是那般切切迷乱情意,鸳鸯枕前发尽千般誓愿,痛煞人也,这一个情字如何了得!梅开东阁,自负我四书读尽五诗阅透,弓刀箭马遍考子弟,指看山河,这一个豪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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