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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曲1976-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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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蕊本来是想把车子骑到客运站的大院里面去的,可是突然就看见前面挂着“清源”牌子的大客车从院里拐了出来。她一下跳下车子,把自行车往边上一扔,车子咣咣当当地倒下去,她也顾不上了。她围着大客车跑着,看着,喊着。可是没有,没有楚一凡。巨大的失望一下子就把她的心里堵满了——完了,他走了,他去清水河去见他的林草花了。她这样想着,跑到车前面,想请司机停一下车,她想上车去再找找,这个时候,她就看到楚一凡从小饭店里跑出来,楚一凡向她跑过来的时候,还喊了她一声。楚一凡喊着,欣蕊!我在这!
不由自主地,欣蕊的眼睛就湿了。她在心里怪着自己不争气,哭什么呀,这么没出息。他要去见的是林草花,不是你,你瞎哭什么呀!
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楚一凡跑到她近前说,怎么了?怎么了欣蕊?你哭什么?
于是,在这个深秋或者说初冬的日子里,楚一凡骑着慕容欣蕊的自行车,后座上带着欣蕊,在落满秋叶的马路上飞奔。这个场景在两个人的记忆里已经有过无数次了,有时候两个人唱着歌,有时候两个人默默无语,有时候两个人大声欢笑,有时候两个人打嘴仗,有时候欣蕊被楚一凡的惊险动作吓得尖叫,有时候欣蕊故意生气不坐他的车,楚一凡哄着她上——可是这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两个人都流着泪。
楚一凡是为自己的母亲,也为草花、为自己的命运。而欣蕊,她的眼泪则有些复杂。由于车子骑得快,她用一只手抓着楚一凡的衣服。她不知还能不能有小时候那样的机会,用双手抱住他的腰,或者,更大胆些,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她知道,在他们这个年龄,只有当两个人是夫妻的时候,才能再有那样的机会,不然,就永远没有了。林草花会有吗?或者,别的哪个姑娘会有?
到了这个时候,欣蕊才突然地想到了黄阿姨的身体。心脏病,欣蕊是知道这个病的危险的。想到这个的时候,欣蕊就突然地意识到,其实楚一凡的选择,将直接取决于黄阿姨身体的状况。就是说,这事的结果,还远没有到定论的时候,那么,是林草花,还是她慕容欣蕊,或者是别的什么姑娘,将会成为楚一凡的妻子,这是谁也说不清的。
省医院的大楼在视线里出现了。慕容欣蕊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恋曲1976 二十(1)
楚一凡的心情也由那天早上的一腔激愤和冲动,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他复杂的心情来自于陈更和赵大伟给他带回来的关于草花的消息。
草花订婚了。草花终于等不得他,和柳树沟的一个叫什么李宝中的青年订婚了。这让楚一凡也感到了巨大的失落和懊悔。说失落,是因为他觉得和草花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没有燃烧到最让人激动、最让人不顾一切、最让人登上顶峰的那一刻的时候,就熄灭了。这样的爱情是不过瘾的。说懊悔,是因为他自己的一系列的选择,或者说是被父母逼迫的选择,造成了他和草花这场美丽爱情的流产。一切的阴差阳错,包括不知从哪来的关于他回城当干部的流言,都给了可怜的草花以无情的打击,草花一定是崩溃了,绝望了,才无奈地同意把自己嫁出去。楚一凡在见到陈更和赵大伟的那天早上,在客运站对面的小饭店里听到草花订婚的消息的时候,曾有过短暂的对草花的埋怨。可是他很快就理解了草花,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的过错,他是不可原谅的。
母亲黄怡那天早上是轻微的心梗,因为抢救得及时,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楚一凡也从此不再提林草花的名字。全家人,应该是两家人,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这个事。按慕容言的建议,是一切给高考让路,首先安心地参加高考。至于两个人的终身大事,是让楚一凡和欣蕊重新开始,还是别的什么方案,都要等考完了试再说。其实楚一凡自己心里明白,事情现在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即使不是顾忌到母亲黄怡的身体,他也不会再提草花了,因为他心爱的草花已经跟别人订婚了。这一段在他自己看来令人神往、令人赞叹、令人心痛、令人难以忘怀的惊世骇俗的爱情,就这样夭折了。楚一凡在许多天里,都沉浸在浓重的惆怅情绪里面,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
在这样的情绪中,冬天就来了。当第一场小雪飘然而下的时候,楚一凡想,什么时候冬天又到了?离开草花,已经将近一年了啊。
怅然若失——楚一凡在小学六年的时候,就在日记里面写过这个词儿,现在,他才知道十三岁的时候就写这个词是多么可笑,当他亲身体验到这个感觉的时候,他已经一点都不想写了。
国家宣布了考试的日子,由于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情况特殊,所以把日子定在了这一年的年底之前。
考试前的这段时间,楚一凡本想不再去慕容家,要自己在家里突击复习。可是黄怡不同意,她坚持让楚一凡仍去慕容家和欣蕊一起复习。黄怡心里想什么,两家人都很清楚,楚一凡也很清楚。黄怡就是要让两家人明白,“林草花事件”已经成为过去,她仍然坚持两家的联姻。这是不可更改的。楚一凡没办法,只得再去慕容家。
哥哥妹妹的日子,已经找不回来了。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尽管慕容言说,顾全大局,其他的事先不提。可是毕竟是两个人每天要单独面对,就有一些尴尬。好在欣蕊不计较,她又是主人,还是大大方方的,该给楚一凡倒茶还是倒茶,该问问题还是问问题,该给楚一凡夹菜还是夹菜,只是不说更多的话。她本来脸上有些冷艳,可是对楚一凡从来不冷。现在,她面对楚一凡的时候,脸上也是冷艳,就是说,她在表面上,也把楚一凡当成了别人。
恋曲1976 二十(2)
楚一凡清楚地看到了欣蕊对他态度的变化。他觉得这样不行,他即使不想跟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结婚,但也还是不想让她不高兴的。或者说,他觉得伤害了这个妹妹,必须找个机会道歉。
这天中午的时候,欣蕊放下书,说了声,我去做饭,就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她在小客厅里面说,吃饭了。楚一凡走出书房,看到桌上摆着两碗面条,还有两样小咸菜。面条是一个大碗,一个小碗。欣蕊用筷子指了指,示意他坐在大碗的那边。楚一凡坐下,看了看,大碗的里面卧着两个鸡蛋,小碗的里面卧着一个鸡蛋。他从自己的碗里夹起一个鸡蛋,要放到欣蕊的碗里。欣蕊挡住了,说,我吃不了。
楚一凡看了看欣蕊的脸色,还算平和。他想,就是今天吧,过几天要考试了,就没机会说了。再拖久了说,就没意思了。他就先不吃面,把着碗,看着欣蕊说,欣蕊,上次那个事,你生我气了吧?我跟你道歉。
欣蕊也抬头看着他,说,什么事?
楚一凡说,就是,就是我妈说,要你当儿媳妇的事。
欣蕊说,不是过去了吗?还提什么?
楚一凡说,我真的是从没把咱们俩往那上面想过,所以,所以我说,唉,因为你是我妹妹嘛,从小到大,一直是,是不是?
欣蕊听到楚一凡又说妹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她心想,这个人,你就是真的不想让我当媳妇,你就什么都别说就得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说什么妹妹不妹妹的呢?你就一定要把我伤到底吗?一定要我笑着承认这个事吗?
她这么想着,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还是平和地问,你就是这么道歉吗?
楚一凡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所以——
欣蕊说,那就什么也别说,好不好?我只有这一个请求,什么也别说,行吗?
楚一凡一时真的不知说什么好,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欣蕊。欣蕊的神情虽然还是平和的,但也是不悦的。楚一凡绝望地想,他不仅失去了一个草花,同时也失去了一个妹妹。这真是他所不愿看到的。
欣蕊敲敲碗说,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楚一凡本想把事情谈开,两个人还是像从前那样,兄妹相处。可这显然是一次失败的道歉。他还是不知欣蕊心里是怎么想的。欣蕊又请求他什么也别再说,他就不好再开口,只能吃面。
欣蕊虽然脸上平和着,但心里却是不可能平和的。她很失望,也有点伤感。失望的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愿意与楚一凡成为夫妻的,而且她也已经习惯了把这个一凡哥当成她未来的丈夫。她对他的一切都太熟悉了,与这样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将会省去很多麻烦。对于她慕容欣蕊来说,还有谁会比一个这样的男人做丈夫更合适的呢?
可是,看来楚一凡还是不想顺着黄阿姨的意思走,经过了黄阿姨心脏病这一场风波,他还是没把她慕容欣蕊放在眼里,他还是说“妹妹”,所以欣蕊要失望。那么,是不是他还在想着那个什么花?经过了这几天的变故,他还可能和那个什么“花”在一起吗?伤感的是,看来考试前的这几天,是她与楚一凡在一起厮守的最后时光了。考完了大学,不管结果如何,两个人都不可能像原来那样在一起了。想到这个,欣蕊就难过,但她努力地不在楚一凡面前表现出来,她只想默默地、独自地享受这最后的一段时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恋曲1976 二十(3)
楚一凡终于在考试前,做了一件在他自己看来在这么长时间里最有实际意义的事——他把给草花的信写成了。奇怪的是,在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办法写成这封信,可是当他听到了草花订婚的消息、当他想给欣蕊道歉可在欣蕊那里碰了钉子之后,他反倒觉得可以写这封信了。这封信一直折磨着他,使他寝食难安。他必须给草花写这封信,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那天在欣蕊家吃完了面条,他看到欣蕊的脸色不太好,没有血色,很疲惫的样子。他就说,欣蕊,你脸色不好,下午咱们就放假吧,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回家。
欣蕊叹口气说,没事,昨天没睡好。眼看要开考了,我还那么多题没做呢,怎么办啊?
欣蕊说这个话的时候,神情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还是那个事事都要依赖楚一凡的妹妹,可怜地望着楚一凡。
楚一凡说,别想那么多了,题是做不完的。考前休息两天还是有好处的。就这样,你睡两个小时,他们下班之前,你就起来了,谁也不知道。去吧。楚一凡说着,一只手就习惯地抬起来要去拉欣蕊头上的“马尾巴”,可是手举到一半又停下了。要是在以前,他会拉着欣蕊的“马尾巴”,把她送到床前,看着她躺下,然后再走开。像一个真正的哥哥。可是现在不行了。他把那只举着的手挥了一下说,你休息吧,我走啦。就出了慕容家的房门。
初冬的小雪,站不住。中午的阳光一出来,街上的雪就化了,地面上潮乎乎的,空气很好。楚一凡骑着车子,到了省图书馆。他有一个叫余果儿的同学,接了母亲的班,在这里工作。他不想回家,想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坐上一个下午。他给欣蕊放了假,也想给自己放个假,整天复习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其实他是想在这里好好地想一想草花。享受一下那些美好的回忆。他讨厌家里的环境。而图书馆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
余果儿是一个小个子女孩,戴着一副近视镜,长得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那件蓝色的工作服大褂穿在她身上,显得宽宽大大的。楚一凡突然出现在借书的台子前,把她吓了一跳。借书的大柜台很长,她招着手,示意楚一凡,两个人隔着柜台,一个在台子里面,一个在台子外面,走到柜台尽头没人的地方。余果儿轻声说,你怎么啦?怎么瘦成这样?
楚一凡摸了一把脸,笑笑说,是吗?我没觉得啊。
余果儿认真地说,你不照镜子?
楚一凡说,我又不是女的,照什么镜子?
余果儿说,嘁!以为你是个有点质量的男生,怎么也说这种低级的话?
楚一凡听了这样的夸奖,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地抬手拢了下头发,自嘲地说,唉,发生了一些事,一言难尽。想到你这里来安静一下。给来本好的吧?
余果儿说,你不是要考大学吗,还跑到这来耽误时间?
楚一凡说,你这老同学,来看看你,不欢迎啊?那我走了。
余果儿说,好好好。要看什么?
楚一凡想了想,说,《晋阳秋》吧,我看了一半,被集体户里同学给弄丢了。
余果儿瞪了一下眼睛,看看四周说,找死啊?
楚一凡说,没事,你拿张报纸包上,我坐在那个边上看。
余果儿说,被我们主任看到,我就完了。
楚一凡说,该解禁了吧?还这么紧张啊?
余果儿说,你以为呢?
余果儿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转身进了书库。过了一会儿,她拿了一本外面包了个牛皮纸书皮的书,走出来交给了楚一凡。楚一凡拿过书看了看说,你包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恋曲1976 二十(4)
余果儿说,是。
楚一凡说,在这工作怎么样?
余果儿说,挺好。
楚一凡说,使劲读书,十年后,你就真成雨果了。
余果儿笑笑说,去,又说低级话。雨果也不只是读书读成的。小心点啊。
余果儿招呼别的顾客去了。楚一凡坐在角落里读《晋阳秋》。读了一会儿,他觉得读不下去,满眼都是草花。图书馆里太安静了,有心事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更容易心思潮涌。他闭了一会儿眼睛,这样的时候,草花就出来了,草花跟他笑,草花跟他哭,草花跟他诉说,草花深情地望着他——他就突然地萌发了接着给草花写信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一刻也不能等,他起身找余果儿要了一叠信纸,要了一支笔,就伏案写了起来。
因为从小就跟着慕容言读书,还经常记日记,所以楚一凡的文笔还是不错的,他掌握的词汇量也不少。但是给草花写信,他一点都不想用那些“好词儿”,他一时也想不起来那些平时会用的“词儿”,他只是急切地想跟草花说话,他心中涌动着的情绪,已经使他忘了他是在写,没时间斟词酌句,只是要说。
而这种真情实感的流露,恰恰使他完成了一篇最动人、最美丽的情书——他从离开清水河那天说起,说到草花深情而又哀伤的目光给他带来的慰藉和温暖、说到他内心的疼痛和对她的眷恋、说到他一路上充满希望和阳光的计划,说到突然听到那该死的考大学的消息时的震惊和失望,说到母亲的专横和武断,说到复习的日子度日如年,说到他因为回不了清水河而心急如焚,说到他回到清水河那天看到她家的锁头时的绝望,说到他在无数的夜里,撕了多少信纸、写了多少废话,说到他几次想与母亲决裂可是又担心她的心脏,说到他在这两难境地里几乎崩溃的心情,说到那什么“回城当干部”的说法根本就是谣言,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在考大学的前提下还能和她在一起的办法,说到他一直期待着和她见面,当面把事情解释清楚,说到他甚至想和她私奔,到一个远远的、陌生的地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两个人都永远在一起,过着甜蜜的幸福生活,或者两个人一同赴死,跳入清水河最深的地方,从此去天堂,完成他们这一场在他们自己看来很正常但在别人看来却惊世骇俗的爱情,只要能在一起,他什么都能做,说到母亲黄怡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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