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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丹心 梁羽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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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逐流道:“哦,这么说来倒是你主谋的了,你不怕你的哥哥知道?”
史红英道:“我知道哥哥是会大发雷霆的,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他的好,我想他会慢慢
明白的。我是准备在偷了这块玄铁之后,躲过一些时候,待他气平了再去见他。”说至此
处,蓦地心里想道:“我与这人素昧生平,为什么要把我心里想做的事情都告诉他?”
金逐流道:“姑娘如此苦心,实是可敬。只是这块玄铁乃是稀世之宝,你给了我,不太
可惜了么?”
史红英道:“虽是稀世之宝,对我却无甚用处。我不是使剑的,何必占有它?你拿了
去,以后可以找一个高明的铸剑师给你造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剑。”
金逐流道:“多谢了,但你没有这块玄铁,却怎生向你哥哥交代?你总是要回去见他的
呀!”
史红英淡淡说道。”这就是我的事情了,不必你替我操心。”
金逐流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当下讪讪地拿起那红漆匣子,说道:
“好,你既然诚心送给我,我也只好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嗯,史姑娘,你上哪儿?”金
逐流本来是不想再问她的了。但在她临走之时,却还是禁不着要再问一句。
史红英一面走一面说道:“咱们萍水相逢,多谢你拔剑相助之德,我也已经报答过了。
各走各的,我用不着知道你的行止,你也何须问我的去处。”
金逐流碰了她的钉子,大是尴尬,一时间口不择言,打了个哈哈说道:“哦,原来你送
我这块玄铁其实乃是想还我的人情。”史红英傲然说道:“不错,我生平不愿受人恩惠。”
金逐流道:“可惜你忘记了一件事情。”史红英道:“什么事情?”金逐流道:“你忘记了
这块玄铁本来是在我的手中的,我若想要它,似乎用不着你送给我!”
史红英勃然变色,说道:“好,那么阁下的大恩,以后我徐图报答就是!你可以让我走
了吧?”
金逐流连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史红英不理他的说话,一
个劲儿地走,走得已经远了。在这样情形之处,金逐流若然再去追她,已是迹近无赖。而且
史红英的轻功与他相差不远,金逐流手上提着百多斤重的玄铁,即使厚着面皮去追,只怕也
是追不上她,只好罢了。
金逐流目送她的背影走出了自己的视线之下,不知怎的忽有惘然若失之感!
金逐流目送着史红英的背影,渐远渐隐,终于看不见了,金逐流心里自思:“不知她是
去什么地方?恐怕就是去找李敦了吧。”忽地想起了史红英所说的那几句话:“咱们萍水相
逢,我用不着知道你的行止,你也何须知道我去什么地方!”金逐流不觉蓦然一惊,哑然失
笑,心道:“一点不错。这正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可是史红英的影子仍然盘旋在他的脑海,挥不去,抹不掉。她那明艳绝俗的姿容,超卓
不凡的本领,落落大方的态度,都给金逐流的印象是太深刻了!金逐流在自嘲自笑之后,自
己都不禁觉得奇怪起来,忽然间他发觉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不由得心头颤慄,暗暗吃惊:
“我刚才为什么几次三番和她提起李敦?哎,这难道不是在探测她的情意么?哼,哼!金逐
流呀金逐流,你是在妒忌李敦了!”
金逐流发觉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惘惘前行!自思自责:“朋友妻,不可欺。李敦和你好
歹也算得是个朋友了,为什么你老是在想着他的意中人?金逐流呀金逐流,你应该做个光明
磊落的男子汉,心里怎能有对不住朋友的念头!哎呀,你羞也不羞?”
想至此处,金逐流满面通红。但走了一会,给冷风一吹,脑袋清醒了些,想道:“倘若
这位史姑娘当真是李敦的妻子,我当然不该有非份之想。不是妻子,已是情人,我也不该插
足其间。可是看她刚才的神态,她对李敦又似乎只是朋友的关心?”
金逐流自思自想,对自己所下的这个“判断”,自己也不敢断定是对了还是错了。心里
不觉又在想道:“不对,不对。这是董十三娘对圆海说的,董十三娘是她哥哥的情妇,她当
然会知道他们的秘密,照她的说法,他们已然是情侣无疑了。这难道有假吗?而且,她能够
把哥哥要送给萨福鼎的明珠偷给李敦,即使只是朋友,这份交情也是很不浅了。金逐流呀金
逐流,你切不可以心存杂念了。”
金逐流强自压抑下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继续行程。可是他虽然勉强抑制了自己,不去
再想史红英了,六合帮的事情,他却还是在想着的。
六合帮的帮主史白邵要给大内总管萨福鼎贺寿,而萨福鼎的寿期就在下月,距今不过一
个多月了。金逐流心想:“我夺了六合帮的贺礼,不知史白邵还会不会去给萨福鼎拜寿,我
倒想去看一看。到了那天,江湖上的败类也必定有许多人去给萨福鼎祝寿的,趁这个机会,
我便认识认识这些败类岂不正好?对,就这样办,趁这个热闹很是值得!”
金逐流本来是准备遍游江南名胜,然后才北上京华的。如今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当然
是不能按照原来的计划了。他从苏州北上,游了镇江的金山寺,再折而西下,从当涂附近的
采石矶渡江。
采石矶是南来名将虞允义大破金兵之处,金逐流选择此地渡江,正是抱着怀主幽情,想
凭吊当年的英雄事迹,用以消除自己的心中杂念。
金逐流第一次来到长江之滨,放眼一望,只见大江东去,滚滚奔流,默念苏东坡的名
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顿觉胸襟开阔。
金逐流沿着江边走去,走了许久,找不着渡船。不禁有点奇怪,想道:“现在又不是兵
荒马乱的时候,怎的却没有渡船?”忽听得橹声咿哑,一条小船从芦苇丛中摇出来,船上的
梢公问道:“客人可是要渡江么?”金逐流喜道:“正是。”迫不及待,不等那小舟靠拢岸
边,便跳上船去。“
金逐流那个红漆匣子内藏玄铁,有百多斤重,跳上船去,小船自不免摇晃起来,船头往
下一沉。这梢公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咦”了一声,露出诧异的神情;看了金逐流一眼,说
道:“客官,你拿的是什么东西,这样沉重?”金逐流笑道:“总不会是金银珠宝就是了。
你嫌我带的东西重,给你加倍的船钱就是。”
梢公哈哈一笑,说道:“这倒无需,我当作是多搭一个人罢啦。渡江一次,一钱银子,
一个人两个人都是一样。我怕的只是你带了贵重的东西,若然失事,我担当不起。”金逐流
道:“今日风平浪静,我看是不会失事的吧?”那梢公道:“客官有所不知,长江上新近来
了一股水寇,时不时有抢掠民船之时。你带的是什么东西,可以说给我听吗?”
金逐流只怕他不肯渡他过江,笑道:“你不用担心,出了事我不怨你。我带的东西强盗
抢了也没有处的,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金逐流虽然觉得这个梢公未免有点多事,但也只
道他是小心谨慎,并未疑及其他,殊不如这梢公正是欲擒先纵,好让金逐流放心搭他这条船
的。
船到中流,金逐流豪气尽发,放声吟道:“雪洗虏尘净,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
吹角方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忆当
年,周兴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亦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
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这是南宋词人张于湖写的“水调歌头”,正是当年他在采石矶战役之后,写来歌颂虞允
文的。
此词写宋军大捷,“雪洗虏尘静”之后,凯歌高奏,笑看吴钩的景象与豪情,词中把虞
允文比作赤壁破曹的周瑜,淝水歼秦的谢玄,同样建树了千秋的勋业。尽管物换星移,沧桑
变幻,“矶头落照”,“桥边衰草”,古人的英雄事业已成陈迹,但他们以弱胜强的抗敌精
神还在鼓舞着今人。词雄意深,不愧是一首传诵千古的佳作。
金逐流放歌之后,这才发觉小舟似乎缓慢下来,把眼一看,只是那梢公正在回转头来,
望着自己,侧看耳朵,还似乎是在倾听的模样。金逐流笑道:“老梢公,你也懂得这首词
么?”
梢公笑道:“我只懂得撑船划艇,哪里懂得什么食呀‘吃’呀。相公真好雅兴,我只怕
引来了贼人。”金逐流道:“怕什么?”边说边拿起了小几上的茶壶,却找不到茶杯。
梢公说道:“这壶茶是刚才冲的,想必还热。相公你口渴自己斟吧。你若不嫌毒茶,请
用我的茶碗。”原来船家喝茶,乃是用饭碗代替茶杯的。
金逐流正是感到有点口渴,遂拿起了那梢公的饭碗倒茶,碗底似乎有点茶渍,金逐流是
个随随便便的人,不耐烦刮却那点茶渍,斟了茶就端起来喝了。
就在他喝茶的时候,天上正刮起了风,那梢公拖长了声音道:“哎,变天啦!”金逐流
见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说话的时候,目光更显得异样,声音也有些抖颤,一种既惊且喜的
心情令人一听就感觉得到。
金逐流心念方动,只听得那梢公已在拍掌叫道:“倒也!倒也!”可是金逐流并没倒
下,而是在冷笑说道:“原来你就是贼人!哼,你这碗毒茶,焉能害得了我?”伸出中指,
朝指一笃。一股热腾腾的水线从指端喷射出来。原来金逐流发觉得早,不待毒药发作,便以
上乘的内功把那碗毒茶压挤到了指端喷射出来。
梢公一个侧身,手脚亦已给热茶溅着,火辣辣作痛,幸而皮肤未破,不至于中毒。梢公
霍地站了起来,提起铁桨,向金逐流当头便击,纵声笑道:“不错,我就是贼人,你现在知
道,已经迟了!”
金逐流笑道:“凭你这点本领,要想害我,那还差得大远!”举起红漆匣子一格,匣子
里是藏着百多斤重的玄铁的,这梢公焉能抵挡得住?喀喇声响,那柄包着厚厚铁皮的桨也折
断了。
可是这个梢公的本领却也不如金逐流想象的那样不济,铁桨折断,他居然没给震倒。不
过,他也当然知道不是金逐流的对手的了。
那梢公脚点船头,身形飞起,在飞身跃起之际,还反手发出三柄飞刀。金逐流舞动那个
匣子,准备格打飞刀,却不料那三柄飞刀都不是用来打他的,只听得“咋嚓”一声,船上的
那枝桅杆已是断为三截。原来这梢公明知飞刀伤不了金逐流,故而另施诡计,斩断船上的桅
杆,叫这只船无法前进。他三柄飞刀,同时斫着桅杆,桅杆断为三截,却只是发出一声“咋
嚓”的声响,使得飞刀的本领也算得是十分高明的了。
待到金逐流发觉,要去抓那梢公之时,桅杆已断,梢公亦已跳下了江中。
江面刮起了风,水平如镜的江心登时波翻浪涌,小船上的桅杆已给斩断,风帆卸了下
来,这只小船在急流中变得无头苍蝇似的,团团打转。
金逐流是在海岛上长大的,经常出海游玩,当然懂得驾船,可是铁桨亦已断了,而且连
断桨也给那梢公扫下江中去了,却用什么驾船。
金逐流人急智生,一面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着小船,一面用手代桨,划水前进。此
时他是逆水行舟靠手掌来拨浪前进,当然甚为吃力,但毕竟也是在缓缓前进了。
风涛交作之中夹着“格格”的声响,这是木头碎裂的声音。金逐流吃了一惊,心道:
“莫非这梢公在捣鬼?”心念未已,果然便看见船底裂开一洞,江水汩汩冒上船舱。原来这
梢公精通水性,是长江有名的水鬼,他果然是伏在船底凿船。
金逐流不动声色,突然把双脚一撑,船头打横掉转,金逐流大喝一声,一掌就向江面击
下。
船头突然掉转,潜伏在船底的梢公一时未来得及跟着转身,失了掩护,给金逐流的劈空
掌力一震,登时不由得他不在水底钻了出来,躺在水面像一条死鱼似的,双眼翻白,呼呼喘
气,还幸是隔着一重水面,否则这梢公已是要给震得五脏俱伤。
梢公躺在江面上仰泳,此时他已是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但求能够逃生已是万幸,当然
是不能再去弄沉金逐流这条小船了。仰泳可以较少用力,但在狂涛骏浪之中,这梢公也只有
在风浪中挣扎的份儿,眼看是支持不了多久就要惨遭灭顶之祸的了。
金逐流冷笑道:“你这叫做害人不成反害己,嘿,嘿、你准备去赴龙王爷爷的约会
吧!”但在狂涛骇浪之中,金逐流这只小船已经渗水,裂口还在扩大,眼看也是支持不了多
久的了。金逐流本来可以跳水逃生,但却没有把握游得过长江,而且他也舍不得那块玄铁。
风狂浪大,金逐流空着双手都没把握游过长江,带着沉重的玄铁,当然更是游不过去的
了。这玄铁乃是稀世之珍,若然任它沉埋江底,金逐流又不舍得。
正自踌躇不决,忽见一艘大船顺流而下,疾如奔马,金逐流生怕错过,连忙跳出船头,
挥舞双手叫道:“救人呀!”就在这时,那躺在水面仰泳的梢公也发出了一声暗哑的叫喊。
那艘大船缓慢下来,船头上站出一个粗豪的汉子,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我是要救
人!”把一条绳子抛出,足有四五丈长,刚好扫到那梢公的身旁,梢公一抓抓着绳索,那粗
豪的汉子喝道:“起!”长绳一收,把那个梢公扯上了大船。
金逐流怔了一怔,叫道:“这个是贼人,我是给他害的,快来救我!”那粗豪汉子放下
了梢公,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少安毋躁,我就来救你了。哈哈,冲看你这块玄铁,我还
能不救你吗?”
粗豪汉子把手一挥,蓦然间只听得噼啪连声,火蛇飞舞,在这大船上一技接着一枝的火
箭射了出来,每一枝火箭,都是射上了金逐流的这船小船。金逐流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大船
上的人和这梢公是一伙的。他向他们求救,正好给了他们以落井下石的机会。
金逐流打落了几枝迎面射来的火箭,但总不能打落所有射来的火箭。带着熊熊火焰的蛇
焰箭落在船板上,落在那张卸下的风帆上,甚至还有两枝。火箭射进了船舱。金逐流扑灭得
了东面的火头,扑灭不了西面的火头,不消片刻,这艘小船已是燃烧起来。
船底的那个漏洞也正在扩大,金逐流忙于救火,顾不得堵塞漏洞,转眼间船舱里的水已
经浸过了他的膝盖,水火夹攻之下,金逐流除了弃舟而逃之外,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艘大船和金逐流这艘小船的距离在十丈开外,金逐流若是游泳过去,只怕未到中途,
就要给船上的乱箭射死。
好个金逐流,当真是艺高胆大,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突然给他想到了一个极为冒险的主
意,他要仗着自己卓绝的轻功,夺那艘大船!
金逐流提起了那个红漆匣子,朗声说道:“你不过是想要这块玄铁而已,这个容易,给
你就是!”振臂一抛,那个匣子带着呼呼风响,向大船上站在船头的那个粗豪汉子迎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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