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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城-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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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寻常的事情。她没动声色,跟魏老二说明自己的来意,又教阮红兵给买些感冒药去——她几乎从不吃阮大可的中草药,嫌那味道太怪——便一个人回家了。 
  阮红兵买药回来,不等她问起,竟毫不隐瞒地说了他跟魏老二近一时期所干的男女勾当,哪回哪回,什么什么因由,都是怪魏老二勾引他。连说带笑的,那张脸上没有一丝羞耻和愧疚。陈露知道自己与阮红兵彼此彼此,所以阮红兵才敢这么明挑明撂。她气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阮红兵见她那个样子,就轻描淡写地说:“你算是经过风浪的人了,这还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吗?也值得你生一回气?”陈露缓过气来,说:“我不生气,我是累了。我看那个杂货店开不开的也没大意思,歇了它吧。”阮红兵看一眼陈露,笑笑说:“歇就歇,指望它发财得猴年马月。我给王绝户揽的那种生意眼见越来越火,进项足够用的。你呢,要是嫌在家闷得慌,将来东方欲晓度假村开业,就到那里上班,看在咱老爹情面上,小蒋不会不关照。”陈露不搭他的碴,吃了两粒药片,胡乱地拉过一只枕头,脊背朝着阮红兵躺下了。 
  经过这件事,陈露对莫小白更多了几分依恋。再相聚的时候,莫小白也察觉出了她热烈当中悄然注入的真情。 
  陈露对将来的东方欲晓度假村毫无兴致,她不想在那种规矩严明的地方老老实实听喝。她要的是一种闲散的生活。另外,也许她骨子里继承的仍是死去的母亲的性情,近来形迹就收敛得很厉害,除恋着莫小白外,并无其他劣迹,连阮大可都有一段时间不叫她“活祖奶奶”了。这会儿,她想找个僻静处,一个人守那么个小摊子,不闲不忙地过平常日月。常常挂在心里的是,好生恭敬着阮大可,火候一到就将丢丢收养过来,如能在乾坤混沌汤上分得一杯羹更好,分不到也是命里该着,不必再去自寻烦恼。她设想的那个小摊子是很具体的,是个食杂摊,位置就在新近建成的月明湖山庄附近;而且,仗着公公阮大可的情面,已取得有关方面的同意,只差办理营业手续了。 
  摊子正式开张那天,莫小白去看了看。陈露显得很高兴,说这说那的。莫小白见生意还好,临走时对她说:“不错。这边是云峰山,那边是月明湖,整天看风景啊。”见陈露眼神迷茫地看他,又说:“寂寞是寂寞了点,不过我会常来看你。”陈露的眼里就一阵一阵地像是有泪要往外涌。终归是不大习惯这样浪漫的样子,眼泪就没有涌出来,只是在凝视莫小白骑着自行车渐渐远去时,眼前有些模糊,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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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陈露去了云峰山脚下,莫小白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真正了解这个女人。他想,这不但是个有心机有胆量的女人,还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对这个女人,怕不能用一个简单的“坏”字去评说。于是他有事没事的开始去云峰山。高兴了去,痛苦了去,热闹时想着去,寂寞时更是要去。去了,也和陈露调情,说闲话,也一个人看看山景,吹吹湖风。不为了什么,也不刻意地去追寻什么。“天地是纯粹的蓝与绿/湖水和双眸都是透明的/心比旷野空阔/掠过自由自在的风”。说说闲话,看看山水,解解心中的郁闷与疲惫,这就足够了,他想。他又想,近一时期,陈露那眼神和行为举止教人心里热得慌,像是要来真的呢。 
  有一件事,莫小白始终没和陈露说,那就是,他压根就没打开阮大可那只黑木匣。他不是打不开,他是不想那么做。因为若教阮红旗知道了,以那老姑娘的性情,他所有一切努力将复归于零,这辈子也许什么都没有了,说不定还得回到老莫头的小黑屋里去。他不能尽听陈露的,他看准的一条路是——抓住阮红旗。机心也好,真情也罢,抓住了她,就抓住了未来。至于乾坤混沌汤的秘方,命中有的自会有,命中没有也不可强求,凭天意吧。近期,阮大可已有帮他独立开诊所的意向,这就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这恐怕意味着,阮大可要借以成全他与阮红旗的婚姻大事。但老头子也暗示过他,不可有负于红旗。这暗示是不是有所指呢?如果有所指,那所指的是不是他与陈露的私情?难道说,阮大可已察觉了他和陈露的事?可是,假如已然知道了,又为什么要成全他和阮红旗呢?难道阮大可真的达观到如此程度吗? 
  他需要冷静下来,把眼下和将来好好儿梳理一下。但对陈露,他暂时还不想放弃,一来于情不忍,二来也不舍得轻易抛却——那毕竟是个风韵十足的女人,何况,他也多多少少为这女人付出过真情。            
  第六章 美甲 
  蓝蓝的 淡淡的 圆圆的 
  在透明的雨中遮你 遮我 
  留两个谜一样的背影给别人 
  依旧是戴望舒失神凝望的那一把 
  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紫丁香的忧郁 
  执伞的手互握得紧 
  蓝色光晕迷离着两个人的世界 
  珍珠似的音符自伞檐纷纷滴落 
  我知道 这梦很奢侈 
  ——《就是那把伞》1984?郾11?郾4   
  单纯而沉静的阮红旗有过天真烂漫的少女情怀吗?从外表看,她面容素淡,不事粉黛,绝少能见到她做出那种忸怩妩媚的小儿女情态,想象不出她娇嗔发嗲会是个什么样子。仿佛她是从童年一步就跨入二十八九岁的老姑娘行列。她自己也曾为此暗暗伤心过。“你曾否在春天的小溪顾盼过迷人的笑靥/又曾否将沾满露珠的野花悄悄缀上鬓边/于短短的瞬间/让少女的温馨淙淙流遍每一条澎湃的血管”。她无数次读过莫小白的这几句。 
  阮红旗很简单,是那种从里到外彻头彻尾的简单。她也是有闺房的,但那闺房堪称陋室,说是单身宿舍更恰当。床单是家织的粗布,是从一个卖家织布的南方人那里买下的,那上面是简单的粗格子图案。不过她喜欢这个床单。一双拖鞋是那种男式的,老黑色,穿起时与她白色的赤足对比分明,又显然地比她的脚大出一截,走起路来啪啦啪啦响。这个她也是喜欢的。四围白壁空旷,没有女孩家惯常张贴的偶像画,只怪怪地悬一张字幅,那是老爹从李雪庸那里拿回来的,上写“求放心”三个大字,是厚重的老颜体。这三个字她是听李雪庸讲过的,知道是有勿放纵自己的意思,于是就喜欢了,朝老爹要来挂在墙上,朝夕的想起来就看一眼。那所谓的梳妆台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一梳一镜而已。惟枕边两件东西似是奢侈之物,一本她亲手抄录的《莫小白诗抄》,还有一盒内含七种颜色的指甲油。这两种物件都属隐私性质的,也恐怕是阮红旗的世界里少有的温柔色彩了。那两件东西里确藏有她的梦,新的梦,旧的梦,有向往也有寂寞,交织着,融合着,支撑起她青春的天空。 
  总的说,她涉世不深,对这个纷繁喧嚣的世界竭力敬而远之。她是一个生物教师,在专业的层面上,她懂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也体会到生物链的残忍,知道那是一个关于吃与被吃的生存法则。将这些应用到社会学上,她觉得有些吃力,吃力她也能融会贯通些,比如,老爹那乾坤混沌汤一出现,她隐约地感到那便是生物链上肥嘟嘟的一环。于是她就很厌恶这琥珀色的黏稠的东西,也很厌恶围绕这一环的形形色色被称作“人”的生物。他们一个个张大了眼都要吞吃这环,有的嘴与喉咙洞开着,有的偶一露齿,有的则沉潜不动,伏身作势的猛兽一般,只睁了眼看,那是要觑出最好的时机才下口的。她对这些想想都觉累,就不想,就时时地百无聊赖地看《莫小白诗抄》,在她心目中,那一个个方块字似乎还不是生物链的一环。“大地裸露着/河流沉默着/风撕裂般地喊出心底的声音/人凝固为冬天里的一块块岩石”。有时她也想冲着这些“岩石”去拼命地喊,但她不能,因为她是那个单纯而沉静的阮红旗,她是爱往手指和脚趾上涂抹各种颜色的心无城府的阮红旗。 
  是那一次柏拉图式的爱情使她对美丽多彩的指甲刻骨铭心。 
  那个男孩子是省城师范学院来小城实习的小男生,总是一副害羞的样子,就连与女学生说话也红头涨脸,结结巴巴,实在缺乏男子汉的伟岸与沉稳,但阮红旗一见就喜欢上了,是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男人。那小男生每天上班后第一件事是打水,先打来凉水,抹桌子,拖地板,擦各种教学用具,将每个人的喝水杯细心地擦干净,然后再打来热水。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同时在哼唱一支港台风的流行歌,听上去像粤语,很有味道,阮红旗听了就禁不住微笑,内心特别地愉悦。打扫完卫生,小男生就开始坐在办公桌前读书,他在读书时神情很专注,一动不动的,只两片嘴唇微微翕动,完全是一副大孩子模样,乖觉得教阮红旗心动不已,便一眼一眼地看他,直看得小男生发觉了,也回看她一眼,阮红旗就冲他一笑,问:“读的什么呀?”小男生多半很腼腆,将封面亮给阮红旗,那往往是一本琼瑶的小说。当阮红旗说“是琼瑶啊”,小男生就现出很羞愧的样子,仿佛一个男子汉读琼瑶很不光彩。阮红旗见他那样子,更喜欢了。她看得出,那小男生也喜欢她,总偷偷地看她。 
  不知怎么,她一边揪心揪肺地喜欢,一边又固执地认为她与他是绝对走不到一起的,究竟是为什么走不到一起,她也说不上来。所以她从未与他谈起过关于爱情的话题,甚至没认真谈过一次话,只零星地说那么一句半句,走路碰见时,在擦肩而过的刹那,也不过点点头,笑一笑,打声招呼,仅此而已。可是她心里确确实实在与他“谈恋爱”,而且也能肯定那小男生内心里也在与她羞羞答答地“谈”着。应该说他们“谈”得很投机,也有话可“谈”,阮红旗甚至还“听”到了他所“说”的一些话,诸如称赞她漂亮、文静、善良。她感觉很幸福,每天都沉浸在一种甜蜜的幻想之中。当时她觉得这样的爱情是那么纯净而透明,无须借助语言与肢体,一眼就看得清对方的肺腑心灵,是接近完美的那种。“眼神中那只飞鸟轻柔地滑过天空/歌声忧郁地响起/透过迷蒙的泪眼/就让懒懒的心思停驻于飘飞的云片之上”。当“恋爱”达到高潮的时候,她一看到那小男生孩子似的害羞的面容,就想哭,那份情味复杂的感情,更像是姐姐或母亲。            
  实习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一天,两个人在校门外不期而遇,只互相望着笑笑,并未开口打招呼,但阮红旗觉得他们已在紧紧地“拥抱”并在热烈地“亲吻”了。两个人有片刻的愣怔,都站着不动,阮红旗感到自己的上身已被这小男生“拥抱”得生疼,嘴也被他“亲吻”得快透不过气来。就在她呼吸急促的当口,只听小男生低声而欢快地叫道:“快看,多漂亮的指甲!”阮红旗惊醒过来,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一个过路的女孩,手指甲上涂抹着各色各样的油彩,阳光照耀在那上面闪闪发光,使得女孩浑身上下喷射着青春的活力。阮红旗和小男生都看呆了,一直将那女孩的背影送出好远。 
  小男生回到省城,这段“恋爱”就此结束。但那一次的“拥抱”与“亲吻”,那个偶然过路的涂抹着多彩指甲的女孩,却牢牢地烙印在阮红旗心底里。自那以后,她又和那并不在眼前的小男生有过多次的“拥抱”与“亲吻”,也无数次地“凝视”过那个并不在眼前的青春四射的女孩。每次惊醒之后,她望着空空荡荡的眼前,便慢慢滋生出一种茫然感,那感觉很浩大,很顽固,须花费她很长的时间才可将其消解。 
  渐渐地,她对指甲油起了浓厚的兴趣。一次次去商场,一遍遍比较鉴别,不厌其烦地向售货员咨询关于某种油脂的性能及使用方法,再三地权衡利弊,最后买下一盒。回来后精心地涂抹起来,先是十个手指,再是十个脚趾,涂好后一个个地看,看够了套上袜子,戴起薄薄的手套去上班。下了班即刻脱掉袜子与手套,赤手露脚地在屋里屋外走来走去。阮大可虽也惊奇却不责怪,他对阮红旗是自小就宠惯的,看她什么都顺眼顺心。丢丢刚来的时候,整天围着阮红旗看,后来阮红旗也给她涂抹得五颜六色的。大约有五年了吧,那幅令阮红旗沉醉的画面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出现的周期越来越长;但这并等于说她将要忘记它,相反的,到后来每一次出现那个情景,她都沉醉得更深,有时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三两天仍觉浑身乏力。“高天,白帆悠悠地远了/风如霜痕,秋如长练/双眸也染得蓝了/是什么滤着心中的尘/嘹亮的雁鸣声里,帆停了”。可以说,那幅画面在她的生命中已具有了某种象征意味。 
  事实上,在小男生走后,她是另有过一段可笑的恋爱经历的,只不过,这段短命的恋爱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美好的印记,仿佛根本没发生过。那是本校一个外表看去极其平庸的物理教员,脸上有几只浅淡的麻子,不留意是看不出的,但阮红旗看得很清楚,每回见面她的眼光都极力要避开那几只麻点。可越是要避开,就越是想去留意,结果那几只麻点就越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记忆中。那几颗麻点几乎成了那段恋爱的惟一收获。麻子似乎是精于炖草鱼的,每次与阮红旗见面,只会祥林嫂样的反复解说关于炖草鱼的程序,听起来那程序极为严谨,俨然一种纯粹科学意义上的严谨,讲述至关键环节,那声腔仿佛是在讲堂上授课。有时候,阮红旗一边耐着性子听,一边不无刻毒地想笑,终于有一次,当麻子忘情地讲到“我们的草鱼有时会带许多的卵”,阮红旗再也忍不住了,忽然就爆发出一阵大笑,直至笑出眼泪。笑声为这场恋爱画了一个休止符。分手时麻子并未生气,他只说了一句颇具哲理的话:“人生有时就像炖草鱼,是需要遵守程序的。”据阮红旗理解,麻子是想说,人到了一定年龄是必须要结婚的。去他的吧。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阮红旗是不吃草鱼的,也见不得脸上长有麻子的人。 
  还有一次恋爱经历——或许只能说是半次,是一个热心的同事给牵的线。对方是个出租车司机,人很爽快,第一次见面时,三言两语竟将话题切到乾坤混沌汤上。看到那人极其热心地追问不休的样子,阮红旗一下子兴味索然,草草结束了谈话。阮红旗从那张富有生气的脸上读出了令她厌恶的东西,甚至事后她还毫无来由地断定那人有严重的口臭。她还能回忆起,那人在追问关于乾坤混沌汤的种种时,常爱夹一句口头禅——“没什么”,尤其是每当阮红旗异样地看他,更是诚惶诚恐地连连说:“没什么,没什么。”但阮红旗从他热切的眼神里知道,其实他心里是“有什么”的。她对那句“没什么”极为反感,若是对方将这句口头禅连说几遍,她的反感也会随之翻番。过后,她想起那人的爽快和热心的神情也会心生厌恶感,仿佛怀里揣了一条湿冷滑腻的蛇或肉乎乎的毛虫。 
  可以说,阮红旗是游离于生活之外的。她是活在“另一处”的人。从家庭到单位再到社会,她不卷入任何的纠葛中去,她只站在岸边,看着喧哗的流水、凶险的漩涡从脚下倏忽而过。她对小城种种人事,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这些看法在他人眼中是那样的反叛,那样的不合时宜。她也知道自己很怪,不合群,像五个手指之外另生出的一个骈指。骈指是不受欢迎的,通常教人另眼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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