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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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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反正那些个地方都绕着圈儿地痒痒,痒急了就抓,抓挠得血糊糊的也不顶事,几夜都睡不成觉。”聪明的莫小白一听就知道,阮红旗羞于出口之处必是荫茎无疑。他听是这些地方绕着圈儿地痒,就明白这是走的肝经,一定是肝经郁火所致,你想,七十多的年纪了,肾阴不足,以致水不涵木,加之他那孙子患有白血病,教他日日心神不宁,更不要说在省城那家黑公司闹出的风流笑话,不闹出点怪病才真是怪呢。莫小白和阮红旗说一声“我也去看看”,就往王绝户家赶。 
  到那一看,王绝户在床上躺着,阮大可正和他闲话,知道并无大碍。王绝户跟他略说了说症状,就有意地考问他:“你倒说说我这怪病是怎么一回事,该吃点什么药,我倒想看看你师徒俩招法一样不一样。”莫小白一板一眼地解说着病因病理,最后说:“也不用特别的药,吃几粒龙胆泻肝丸应该就可以解了。”王绝户看看阮大可,噗嗤一声笑了,说:“你们俩真是天配的师徒,不单病因病理说得一毫不差,就连吃的药也无二样。”说着指指那边桌上的一盒药:“看看你师父给开的药吧。”莫小白站起来一看,正是龙胆泻肝丸。坐了一会儿,莫小白听他二人说的无非是些陈年往事,并无新意,就起身走了。            
  莫小白不在,阮大可才向王绝户夸奖道:“这小子不赖,那医道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老到。”想了想,又问:“你看,人还不错吧?”王绝户知道他问的已不是学医,是问做女婿,就沉吟不语。再问,王绝户便含混地说:“是个不错的郎中。”阮大可怪老友跟他打糊涂语,又问:“是个好徒弟么?”王绝户不好躲闪,只好说:“也算是。”阮大可说:“什么叫‘也算是’?”王绝户说:“这小子的医道是人人都认可的嘛。”他只说医道,偏不去说人品。阮大可不耐烦这样藏藏掖掖地说话,便直截了当地问:“那么,要说做我的女婿呢?又当如何?”王绝户闭目有顷,尔后缓缓地说:“自古以来人事可料,天意难问。这件事你原本问过我一回的。实话跟你说吧,我见他面上总罩有一团黑气。不过……”顿了顿,他又说:“不过这团黑气影影地看不大清,唉,许是我老眼昏花看差了吧。”其实,他是看得很清的,这年轻人多的是心机,缺的是品性,只碍于老友情面不便说破罢了,因他看得出,这桩婚姻虽未必成得了,可老友总存着那份心,那么,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此外他还有另一层考虑。他这路人看一个人常常是这么一种眼光:假定一个人的品性有缺陷,未必就样样不行,譬如莫小白吧,他虽看出此人品性不端,但未必就不能做阮大可的徒弟,也未必就做不好阮大可的女婿。再往远了说,历史上,大奸曾国藩一生心机用尽,杀人无数,但他极重孝悌之道,不废儒学,以诗书传家,许多出自他口中笔底的训诫之辞已成为后世修身治家的格言。这不是一个活样板么?大奸乎?大儒乎?谁又辨得清?说到底,就天地而言,乃一大混沌,就一个人而言,则可视为一小混沌。我本混沌来,还从混沌去。许多事还是不说的好吧。阮大可见王绝户不再言语,那副沉潜的面容似乎此刻已神游象外,便油然想起他常说的两句话来,一句是“要参破”,一句是“顺天意”。他知道王绝户喜欢中庸之道,总不爱把话说尽,把事说绝,刚才听他说得模棱两可,也就不再将莫小白的话题继续下去了,他自宽自蔚地想,对这个徒弟,还是多从好的地方着眼吧。 
  王绝户身体不适,已好几天没去红梅饭店坐堂。趁此机会莫小白又去了王绝户家。他是仍惦着向王绝户学易,哪怕学些皮毛,以后自悟也好有个门径。 
  他知道,这老头子自打出了那宗风流韵事,就不大愿见人,心里总积着一堆懊恼。尤其是傻哥不知打哪听来了一段歌谣,犯了浑劲便朝王绝户直着粗嗓门吼,那辞句是:“大妈妈的咂,狗尾巴花,落配的凤凰,老黄瓜。”这歌谣是哪个闲人特地为王绝户编排的,其中有何微言大义,“大妈妈”又究竟确指何人,没人说得清。可恼的是,傻哥常常见了王绝户就自管扯了破锣样的嗓子穷嚎,薅恼得老头子一阵阵心神恍惚。傻哥本与他很说得来,可这半傻不的人一旦犯起浑来,还管你什么人情道理?还认你什么王天佑李天佑?后来,不独傻哥常常见了他吼,连不谙人事的小丢丢抓到他的人影,也尖了嗓子追着他念那歌,有时竟一直尾随着追到他的家里,教他哭笑不得,却又无法。莫小白很是同情王绝户的境遇,仗着老头子对他医道的认可,便三天五日地以探望病情为名,去老头子那里东拉西扯,往往先是谈医,慢慢地就转到易上来。 
  这几天莫小白认真看过几本易书,今天他可谓是有备而来,因此上谈话就多少显得深入些。也是王绝户久旷知音,一肚皮的命理精微任其闲置,常常滋生出“恨无知音赏”的寂寥与感慨,这番见莫小白竟大略听得懂他那套金木水火土,便拉开话匣子,和莫小白摆起了龙门阵。他这么一摆,将莫小白吓一跳,那些个差不多都是他闻所未闻的,相比他肚子里那点东西,一个好似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而另一个就好似清浅的小河沟了,一句话,没法比。莫小白听说,在许多国家和地区,易学这门古老神秘的学问已成显学。眼下他不知道,王绝户这满肚子东西,在那些国家和地区当价值几何,他想,若展示出去,也许会引起那个世界的极大轰动吧,说不定这老头子会被人当作神供起来呢。但现实是,用不了几年,老头子这一堆货色就会随他进入棺材,虫吃鼠咬,慢慢腐烂,最终湮灭于世上,而此后,如王绝户那些掷地有声铛铛作响的真货色是绝难再现的了。莫小白认定,那些货色可遇不可求,是属于空山遗响之类的东西。 
  有一事莫小白不大懂:像王绝户这样洞明事理的人,怎么会堕入那等低劣的风流圈套?再退一步说,即便一时情急堕入其中,怎么还会这么长久地陷于烦恼不能自拔呢?他不是爱讲个“参破”吗?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他硬是参不破?古语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惟这一“明”字世人难以做到。老头子是智而不明啊。看来,诸如“英明”、“贤明”、“圣明”这些赞美词不是随便谁都可承当的。 
  莫小白静静地听王绝户为他讲易。讲得累了,两个就说些闲话。莫小白见桌上也放有一瓶乾坤混沌汤,便笑着问:“那汤您老也常喝?”王绝户说:“喝是喝,只是怕勾动相火,一天就抿那么一小盅。”莫小白说:“上了年岁体弱火衰,正该稍稍加点量才行。”王绝户淡淡一笑:“我这破鼓还禁得起那重槌?”两人说着话,不觉已快到午饭时间,莫小白冲王绝户一笑,说:“您老人家稍等等,一会儿咱爷俩闹它两杯。”就出门去张罗酒菜。此时那黄脸婆已于半月前过世,只老头子一人惶惶地度日,正乐得有人陪他饮酒谈玄,便挣扎着起身等莫小白的酒菜。 
  时间不长,莫小白手托着些熟肉酒果等物,兴冲冲地回来了。王绝户又告诉他厨房里尚有几样现成的小菜,莫小白过去一看,却是油煎豌豆、糖浇花生米、盐渍雪里蕻、辣拌酸白菜、酱姜丝、五香豆腐丝,不禁乐了。紧接着抹桌寻碗,切肉斟酒,两个人对饮起来。喝得兴起,王绝户摘下墙上的紫油葫芦,摇了摇,听里面的酒还多,就说:“尝尝我这地道的高粱白,里头还浸了好些个枸杞冰糖,滋养肾阴的,这个你懂。”莫小白给自己换个大盅来。王绝户看着高兴,便乘兴念了一句古诗:“山寺日高人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呐。”念罢饮了一盅,就给莫小白讲邵康节的《梅花易数》。这本书艰涩深奥,莫小白哪里听得懂?趁王绝户吃喝的当口,就试探着问:“将来这命理该有怎样的前景呢?”王绝户摸摸通红的秃顶,借着几分酒意颇为自负地说:“二十年后此术必大兴于世。那时天下百业俱兴,竞争愈烈,弱肉强食将成为常态,偌大世界就如舞台一般,得势者轮番出场,失势者纷纷败落,像《红楼梦》里说的,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你想那人心该是如何的浮动?人都不知道自己要朝何方去,明天会怎样,茫茫然,惶惶然,都想预知将来,还不是转向求神问卜?”莫小白眨着困惑的眼睛说:“世界还能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吗?”王绝户说:“那倒未必,总归人间正道是沧桑啊,这是大数,不能变的,那些不可捉摸的命数乃是芸芸众生之小数罢了。”莫小白噢噢地点头,一时间竟忘了吃喝。 
  这功夫,进来两个乡下人,求测阴宅。莫小白陡地兴趣大增,他要看看王绝户如何给他们测。王绝户先教他们自己说说。一个胖的说:“我爷爷那辈家里日子过得挺好,有车马有田地,爷爷还娶了三房姨太太,到我爹那辈,给划了一个地主,倒霉几十年,到我这辈更不济,还不如我爹呢。是不是祖坟有什么蹊跷?”另一个瘦的说:“我和他刚好相反,祖上辈辈受穷,自打我老爹死后我这日子忽啦一家伙起来了。我琢磨着许是老爹那坟有点讲究。”王绝户听后,问了问两家墓|穴的地势和方位,又要了两人的生辰八字,便给他们测。那两个人再加莫小白,三双眼睛都好奇地盯住王绝户的手指,只见几根枯瘦如柴的手指飞快地点来点去,人已如老僧般闭目垂眉,口中不绝地默念那卜歌,并不出声,只嘴唇微微翕动。测罢,王绝户对胖的说:“你祖父坟中存有污水一汪,你当另择高爽之处安葬。”又对瘦的说:“你父亲坟里却奇怪,死者眼眶里该是长出来一棵草,你回去好好儿修整坟墓,不要教牲畜践踏了,四周也栽种些花草树木。”两人连连应着,谢了礼金,如释重负地走了。 
  莫小白兴致盎然地看完这一切,待那两人一走,就忙不迭地问:“那墓地真和家境有关联吗?”王绝户沉吟道:“我还是那话,这关联么,说有就有,说没有也没有。”莫小白摇摇头说:“不懂。”王绝户又说:“古人讲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说它有关联,就是说的成事在天。说它没有关联,就是说的谋事在人。”莫小白点点头,似乎懂了。两人接着饮酒。王绝户见他对此感兴趣,又给他讲自己家墓地发生的蹊跷事。他说:“我年轻时候迁过一回我爷爷的墓|穴,迁墓之前我是测过的,我想看看那墓里景况究竟和我测的是不是一样。打开墓|穴一看,正如我所测的,里面果然蹲个活物,是只蛤蟆,黑黢黢的有夜壶大小,伏在墓|穴的一角一动不动,我知道它没有死,就把它放到草丛里,不一会儿它果然磨磨蹭蹭地爬走了。”莫小白忍不住问:“有只蛤蟆又怎样呢?”王绝户叹口气:“唉,按说墓中有活物原本是不错,可那蛤蟆伏着的方位不对。自那以后我就料到我这命中必有劫煞呀。”莫小白仍刨根问底:“到底有什么劫煞了呢?”王绝户端起盅一饮而尽,长长地叹一声,便沉默了。莫小白从这一叹息声里听出了浓重的苦涩味,联想起老头子这一段时间的遭际,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就不再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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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绝户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心思已飘游到了哪里,竟自言自语似的讲起来:“咳,我这一辈子沾的东西多了。星相医卜,诗书琴棋,都鼓捣些。自然,命理是用心最多的,那里面的门门道道,枝枝杈杈,我都想看个究竟,六爻啊,大小六壬啊,四柱啊,风水啊,奇门啊,包括各种相法,什么都往里钻,这其中,我于六爻着力最勤,用心最苦,所得也就最为精深。我研习六爻那会儿,最喜野鹤。回头看来,世上命书泛泛者多,正须审慎择之,方不至误入歧途,若说起看六爻,自当从野鹤老人入手,野鹤一生精熟六爻之术,尤其在活法机变处,那些泛泛研易之人远不能及,远不能及啊。” 
  莫小白又问老头子一生中曾测过怎样非同寻常的人物,王绝户无声地笑笑,眯缝着的老眼里便满是神秘了:“测是测过的,可我也说不好测的那人该不该算是非同寻常。记得是十多年前,有个妇人领着个四五岁的女孩家,找我给那女孩测命,我看那女孩还小,又是女命,先是推脱,后来那妇人再三求告,说是从八十多里外特地来的,无奈,我教报了生辰八字。那次用的是四柱。排下八字,我一看就愣住了,竟是甲子年,乙亥月,癸巳日,壬子时。你来看这命造,亥遇乙为天德,亥遇甲为月德,这天、月二德主一生吉利,荣华富贵,乃是难得的吉星照命,这吉星虽不在自身,却托的上辈阴德,照早年间的说法,当贵为一品皇后啊。” 
  莫小白听得呆了,神情一派迷茫。他正要请王绝户再往下讲,却见丢丢从外面跑进来,朝王绝户要那只紫不溜丢的竹卦筒子,要装石子玩。莫小白就撺掇老头子给丢丢测一回命,看看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未来究竟如何,王绝户摇摇头,说:“这小东西是不必测的,那命数是明摆着的大悲大喜嘛。”莫小白问:“怎么就叫大悲大喜?”王绝户说:“大悲乃是说无父无母,大喜乃是说虽失至亲,却从此有了更多人的牵挂。就说如今吧,谁吃一口稀罕东西都想着她,冷了,热了,饥了,饱了,都有人惦记。咱这小城已经是离不开这个小东西了。”说完,朝摆弄卦筒子的丢丢轻轻叹了一口气。莫小白猜到他心里是放不下丢丢,许是在为丢丢的命运叹息吧,就说:“要不然,跟我师父说说,教他把丢丢放在你这里,当个孙女养着,大小也是个伴儿,省得您老人家寂寞。”王绝户连连摇手:“你趁早别提这茬儿,如今谁想动小东西,阮大可敢和他拼命,你信不信?”莫小白连忙说:“我信,我信。”王绝户沉思着说:“要说小东西的归宿么,自然是沈秋草最为妥当,那人心地最善良不过。”顿了顿,又说:“善良是最为要紧的,小东西必得有善良之人不可,要是再遇险恶之徒——”说到这里猛然顿住,一双老眼极快地瞥了瞥莫小白,那眼风甚是犀利,瞥得莫小白心中一凛,他不禁有些慌乱,无来由似的,忙饮了残酒,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去诊所看看。”也忘了收拾杯盘,便匆匆告辞而去。 
  从王绝户家出来,莫小白没有去诊所,而是奔了阮大可家。他想去那里看看,前几天,药渣上又生出一个肉团来,浑圆的样子活像只鸽蛋,惹得他每天都想看两眼。此外他还有一件要紧事要跟阮大可说。 
  一进阮家,却发现屋里的情形不大妙。阮红兵、陈露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你看我,我看你,四只眼睛瞪着,都不说话。阮大可则仰靠在沙发上,微闭二目,对那一男一女睬也不睬。“你们这是——”莫小白笑了一下,试探着问。阮红兵和陈露见到莫小白,眼神里掠过一阵惊喜,两人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地站起来,阮红兵一脸苦相,看看老头子,朝莫小白无奈地耸耸肩膀。陈露将莫小白拉过一边低声说:“我们想给小邈转个重点小学,谁知那个校长愣不开面,咱和他又不熟,就僵在那儿了。这不,想求老爷子给说句话,可是——”她朝阮大可那里努努嘴,便示意莫小白给劝劝。阮红兵也拿眼睛一个劲地撺掇他。他看看那边石佛样闭目养神的阮大可,心想,虽说阮大可极其厌恶这两口子,但自己是一定要帮阮红兵和陈露的。他知道,宁可眼前惹他不痛快,但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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