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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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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芝看了那三封信,一时的感觉说不上来,也不知是失望还是茫然。却也无可挑剔,很快也没有了起初的一丝激动。她顺应了后母,挑一个先去会会。
从来信中,她知道对方曾经结过婚。第一眼看到对方时,对方身上家庭生活的痕迹明显地在她感觉中显现着。她努力地寻着话说,问着他的职业,他的工资,他的家庭条件,他的生活爱好,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问得这么详细。她不厌其烦地问下去,自己也觉得问得是多余了。她从对方客气的回答中,也感到她问话的多余。
回到家里,后母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一见便把她拉到房间,口中问着:“怎么样?怎么样?”
“没怎么。”秋芝应着。
“人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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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一部分(15)
“一般。”
“约了下一次么?”
“我没约,他也没提。”秋芝回答得很淡然。
后母顿了一顿,随后说;“不碍事,不碍事。”她又取出一叠信来,“可以多挑挑。”
后母和秋芝又从信中挑出几封来,又从几封中挑出两个回信约了。接下去又是会见。秋芝见到对方就会忍不住要问出好多话来。有时,对方也会不住地问她。
信在十天之际达到了高潮。秋芝也已习惯去约会了。开初见到陌生男人时的拘谨已经逐渐消失了。那种期待的感觉也疲乏了。有时会感到有一点累,有时她也奇怪,怎么她见到的男人都是大差不差的。莫非结过婚的男人都变成了一个模式了么?
到半个月以后,信来得少了。后母也走得少了,四五天才送来一次。有一次后母望着她,有意无意地说了一些话,意思是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主要是看人好,条件是其次的,讲爱情讲感情那是年轻人的事了。主要是成一个家。秋芝说:我不能挑在篮里就是菜啊。她是带着笑说的。后母听了,就没再说什么。
后母走了,秋芝独自躺在桃红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翻了一会。她横着躺了一会,脸朝着刻着花纹的床架板,也不知怎么地笑了几声,觉得自己笑得有趣,不由又笑了几声。随后她抚着那纹路,一边说着:“我计较条件么?我是在计较条件啊,我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情感情的,既然不谈什么爱情感情,我再不谈什么条件,我又知道什么是好人,我又不知道什么是坏人,那么我不能什么人都行啊。不谈爱情感情又不谈条件,我还能谈什么呢?……”
说着说着,她也就睡了。
到又一个秋天的时候。有人给秋芝作了一个介绍,介绍人是秋芝后母的熟人,那人偶尔在后母那儿遇到秋芝,说起来,知道秋芝尚未找到对象,便说她来帮着介绍。她认识一个男人,是单身,人还是不错的。秋芝对她的好意表示微笑。当下介绍人说好了,过两天她就会来给秋芝答复,如那个男人没有找到对象,她就给他们约个时间谈谈。
那后母的熟人是个热心人,也是个守信的人,果然过了两天就到后母那儿,说那个男人已经同意见面。时间也约定了。这时介绍人才说到那个男人的具体情况,说他原先是结过婚的,女人前两年死了。他有一个孩子。介绍人说,那孩子一直在他爷爷家带着,所以,她起先并不知道。
介绍人说给他们约了一个时间,就在后天下班后。
后母听了先是犹豫起来,说有孩子是个问题,秋芝是个还没结婚就没了伴的,一下子要给人家去当后妈,后妈是不好当的。再说那个男人的前妻是死了的,死了妻子的总不如离了妻子的男人,因为他们对原来的妻子有着回忆,老会把前妻和后妻相比。而离婚的男人往往是对前面的女人有着恨,自然对后来的女人要好些。
说着这番话的后母,口气中带着深深的感叹。
介绍人不由有点尬尴,说,如果秋芝不想见面的话,她可以去回了那个男人。
秋芝说:“已经约好了,还是去见见吧。”
秋芝自己也觉得应得莫名其妙,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起来。想着过去给自己介绍了那么多的人,几乎都没有作任何考虑,现在却要去见一个有了孩子的男人。不过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去见陌生的男人,谈上几句,问上一些情况,现在再多见一个人也无所谓。她并不把这当什么,也并不存在期望,只是觉得自己在物色着对象,便使自己有了安慰。
见面那一天,按介绍人所定,约在市南公园对面的街上。这也是一般的地点。秋芝不早也不显迟地到了。她刚与介绍人招呼时,那边男人也穿过马路过来。介绍人作了介绍。秋芝浮起习惯的笑,朝男人仔细地看一眼时,那个男人伸出手来,握着秋芝的手,带笑定神地盯着秋芝,那目光中很有一种熟稔的含意。秋芝不由有点不好意思,她也多少觉得眼前的男人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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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一部分(16)
“老同学了。多少年了,你都忘了。”男人说。
秋芝再认真地看他一会,也就想起他来了。一个久而难以忘记的绰号首先跳了出来。“烧包”。这一个绰号的跳出带着一点少年时代的记忆,并带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开始听介绍人说到对象,也就是他做什么工作,多大年龄,有什么特长和爱好,家庭条件如何,几乎并没注意他叫什么名字。见的男人多了,也基本上不去在意他们的名字。刚才介绍人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秋芝同志,这是赵子勤同志。注意力只顾朝着他,名字也没引起多少注意。她倒是确实把他的名字忘得干干净净了,心里还在记忆着刚才介绍人提到了他的名字,脑中闪了几下总算记了起来。
似乎“烧包”绰号的印象也已久远淡漠了。当初在中学时,却是异常深刻的。其实他们在中学只读了一年多一点书。很快就被运动冲击了。那一年中,正是男女同学分界线最明显的,男女几乎从不通话,就是班干部对话,也隔着好几张桌子招呼。在第二个学期中,却传出赵子勤评议班上女同学的话,其中最多地说到秋芝,说她有一种特别的美。这一来,班上的同学都哄然,秋芝自然感到极大的侮辱。她本来就是很认真的性格,平时见到男的都是冷冷的,从没有什么接触。她也注意到这个赵子勤总是用眼看她,偶尔会看到他眼盯着她,见她眼光迎上,便忽闪开了,脸上还显着他注意她的神情,使她感到心里惚惚的,又有点气恼。到传出那些话来,秋芝不由表现得十分愤怒了。后来,“烧包”这个绰号就传开了,似乎还是秋芝提的。那时的赵子勤大概正在发育之时,脸上长着不少的青春痘,因为用手挤了,脸上便出现一块块红斑,在红斑的旁边又不住地冒出痘包来。都说那是心里闷烧烧出来的。“烧包”这个名称恰如其分。后来的日子里,赵子勤看到女同学几乎不敢抬头,特别是见了秋芝,秋芝总要瞪他一眼,吓得他一见她就远远地避开。
当年的赵子勤肤色微黑,再加上脸上红斑,显得要比年龄大不少,这一隔二十多年,现在站在面前的赵子勤脸色依然微黑,却没显得有多老,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额纹深了些。
一时秋芝心中升腾着一种人生奇特神秘的沧桑感。
听说他们原是老同学,介绍人笑着说:“这就好了,就不要我多介绍了。”
介绍人离开了,剩下两人一时默默地对视着。
秋芝说:“我真没想到是你,你……呢?”
赵子勤说:“听介绍人说到你的名字,我觉得有点熟,就是记不起来了,想着要看看,离远一点那边过来,还没把你认出来,直到你望我的时候……到底多少年了。”
听赵子勤这么说,秋芝觉得他的话和她的感觉一样。二十多年前,她气他,而他夸她。二十多年后,却都似乎认不出来了,她想到时光的流逝,她自己在别人眼中大概变化也是很大了。再想到当时他评议她的话,从现在的流行来看,乃是她应该回答一声谢谢的。想到这,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看他,神情淡然,看得出来二十多年的生活在他来说,已是经历得太多。这原也是秋芝近两年从谈对象的男人脸上常见的,似乎在赵子勤脸上便有了一点特殊意味。
他们简单谈了一下各自的经历,听赵子勤说到他妻子已去世三年了,他这还是第一次重新考虑生活。
秋芝说:“三年你独自带一个孩子,不容易。早找一个,不是要好些么?”
赵子勤说:“和一个人过惯了,要重新再和另一个人生活,总有点畏缩……其实孩子有人带着,他也不小了……只是……”他没说下去。
秋芝说:“你对你原来的妻子感情还是蛮深的。”她的话带着老同学的口吻。
赵子勤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怎么也无法和你与金一地相比……”
秋芝脱口想说:我根本没有和他结婚。不过她没说,她听得出赵子勤话中对她有着一种真诚的钦佩。她不想失去这钦佩,再说,她很不想解释以后她这一段的生活。
桃红床的故事 第一部分(17)
毕竟是老同学相见,秋芝觉得没有什么拘束,还有一点情感上的波动。回到家中,依然想着这次意想不到的会面。躺在床上好一会,还是没有睡着,想到“烧包”的绰号,想到居然会是和他走到一起,谈起终身来。不免又想到金一地,他们都是同班同学,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没有几个同学的影子了。当初是那样地对待他,对他有着那样的看法,似乎是恨之鄙之,现在想来,不免还觉得有一种心理上的隔阂。然而似乎在他那一边,却早已把这一切都淡化了,根本不当一回事了。
以后的日子里,秋芝和赵子勤常常约着,好几次都是秋芝主动去约。赵子勤有孩子,总也忙着,秋芝也理解他,并不计较他的被动。只有夜晚躺在床上,才有一点自怨自艾地想到:自己哪方面也不差到哪儿去,他还有了一个孩子,她现在居然和二十多年前相反,还是她去主动对他。想想又觉得自己奇怪,弄不清自己是怎么的了。倒是他不急不忙,淡淡的,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这一段交往。
这么约着想着,也就有了半年的时间,他的一切她都熟悉了,他的过去,他的孩子,他大部分的生活。她还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熟悉。她有时还去家里,帮他做一点家务事,有时也约他到她家里来。一天天之间,她有时想到,她是和他定下了,她已把他当作了她的人。只是他还从来没有结婚成家的表示,不免又使她有点怨艾。
到了一个春末初夏的时分,传来小巷人家要拆迁的消息,原说着要迁要迁的,都说疲了。突然一下子就定了时间,秋芝便邀来了赵子勤,说到了拆迁的情况。告诉他,她已分到了新村的公房。她准备就在搬到新房里去时,和他结婚。
赵子勤同意了,也说不上是勉强还是高兴。似乎一切也是顺理成章的,没有什么意外。
那天晚上,赵子勤就留住在了秋芝的家里。在秋芝心里,还是多少带有一点激动和羞怯,她觉察到和那上次不同的感受,赵子勤给了她一种沉静之感,一种沧桑之感。她很快就没有了羞怯,她多少有一点不满足,不免怀疑自己也许在多少时间内,把那第一次肉体的经历神化了。事后,两人躺在桃红床上,秋芝只顾拥着他,像怕他失去似的。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和他说了许多的话,说着这间房子,说着这一条巷子,说着第一次搬到这间房子来的那种感觉。他说得不多,只是静静地听她。后来他睡着了。她依然拥着他,细细地看着他,她还没有认真地看过一个男人的身体。这是真正属于她的了。似乎她一直在期待着的。与他肉体的接触她还是有着一种醉迷。和他的这一段接触,秋芝老会感到自己的羞愧,她的心中老是有着这肉体的欲望。有时觉得自己根本不顾羞耻,什么也不顾似的。而二十多年前被称作“烧包”的他却显得很正常,很淡然。
早晨,她意识的第一个觉醒便是伸手去拥他,却是一个空。赵子勤已在房门外的厨厅做着事。秋芝觉得心情愉快,有一种真正家的感觉,她大声地和他说着话。赵子勤听两句把头伸进来应一下。秋芝不想起床,只是在被里躺着。他们说着结婚的日子,说着新房的布置,秋芝说许多旧的东西就不要再搬过去了,可以在那儿重新买,省得搬累。她有一种相隔多年重新布置新房的愿望。
赵子勤从房门口伸进头来说:“能用的还是用用吧。新房里添几件新的,只要换一张床和再买一个新的梳妆台就行。”
秋芝一时没有说话,她从被里半抬起身,默默地望着旧五斗柜上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她身后的桃红床的床架。她一直这么望着,镜子里的桃红床,显得没有多少光彩了。她想那应该是镜子的问题。在她换新的计划中,唯独没有这张桃红床。她一直把它保护得很好,罩着它,盖着它,不让它沾上了一点灰尘。然而它还是显旧了,开始她想到也许是它的式样过时了。后来她感到,它的漆彩也已褪去了。它显老了。
秋芝转过身来,旧五斗柜的镜子里正映着她半裸至肩下的身子,身后衬着刻有如云絮,如雨丝的桃红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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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一部分(18)
情之轮(之一)
繁华故城的一个角落。一条弯曲的碎石街。插进去一条巷子。巷子边上一座过街楼。穿过过街楼是一条弄堂。窄窄的弄堂一直延伸到河边。弄堂两横里一排排的旧式瓦房。高高低低的带有老虎天窗两层瓦房。瓦房之间夹着一条条支弄。
支弄是青砖铺的地,后来逐渐都成了水泥地。铺水泥的时候,从各家门槛上搭出长木板,人象是走在独木浮桥上,从这家前门到那家后门,穿来穿去走着之形。
前门宽宽,两扇木门关起来用门闩插上。门开开来,墙隔板前摆着吃饭的桌子,围着两、三张长条凳。一个大大圆圆眼睛的少女,坐在房门口拣菜。一颗颗毛豆从她的手中滚到白磁盆里去。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裤,裤腿拉上去,她的双肘压在腿上,她露出的腿肚白净白净的。
我默默地看着她。我坐在后门口。风从弄堂里流过来,轻翻着我手中的书。我坐在后窗口,我的双腿在床上蜷着。我低头看书。她眼垂落着。我一直看着她。我看着她低着头。我想她知道我一直看着她。她的眼垂落在一点上,静静地垂落着,嘴抿着。偶尔她抬起脸来,看一眼支弄口上。她的侧面脸没有表情。她的表情也让我清楚,她知道我一直看着她。
她的眼朝向我的时候,我和她的眼神凝定了一下。很短。也很长。她的眼睛圆圆大大,眼珠黑黑亮亮。
我从记忆中看她的角度,也是斜着的角度。她静静地低着头。知道我看着她的神情。我看到她圆圆大大的眼睛,和略瘦显平的脸。
很长时间,我一直想写出我以往真实的情爱史。我用感觉的眼去看心里留下的记忆。我清楚,印象已在封存的记忆库里褪变。不管我是不是常去翻看,它总在褪变着。褪变的速度愈慢。印象四周的背景愈发模糊。单那一条支弄,对于我来说,在那个年代,在那时的社会,在远离市中心的下层地段,在那背景影响下的人的活动,以及照射它之上的光与色,都具有着特定的、浑然一体的自我。包括我能记得的支弄里的人所说的那特有的苏北口音的话。我是苏南人,我受那话的影响很深,以致我日后生活不定多次迁徙,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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