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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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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他感到她的神情中还带有一种柔弱的不自然。这是他从来没感到过的。
  “到你屋里去坐坐……我还没来过呢。”
  “不!”她应得很干脆。随即又匆匆地说:“你……干什么不早点和她结婚呢?你不是早就和她有关系了么?”
  这是他们反目离婚的话题。当初带着多少紧张和冲突,现在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带着打趣和调侃。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察到。
  “她象个小女孩。我告诉你,是真的。和你……她象个小孩……”他在表白着什么。
  “既然她是小孩,你就要好好待她。”齐雅真又带笑地说。她已经走到小路的尽头,拐过去就是县府路了。她的房子被树荫遮住了,这时她站停下来。
  他不知她为什么老要提到她,似乎是旧结未解,又似乎是开他玩笑。她越发显得不像她了。
  “你真的……没事么?”他问。有人告诉他,昨晚她在家门口徘徊了好长时间。
  “我有什么事!”她似乎有点恼怒,她的口气又象过去那样干巴。他没再说什么。后来,他就告别走了。
  “还有人来找你啊?他是哪一个?”齐雅真进门的时候,只见堂屋中的一盆水。她去东屋看了看,回头才发现小山子又坐回了他原来的位置,这么问着她。她想到他其实是恐慌的,并不像他嘴里说得那么硬气。
  “水也不倒,我看你腿动起来倒是很快的。”齐雅真说。
  “你讲清楚是哪一个。”小山子追问着。
  齐雅真真想说一声“公安局的”。不过她还是应说:“我原来的丈夫。”
  “你原来还有丈夫?”小山子似乎不信。
  “我不但有丈夫,还有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齐雅真突然感到有一股委屈涌上心来。是丈夫他造了孽,是他使她到了目前的这种失去保护的处境,而刚才她竟对他那么软和,她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小山子伸过手来抓住她,攥得她手腕很疼。他带点怀疑又带点好奇地催问着她以前的事。齐雅真显得勉强地说开了头,慢慢地说了下去。她象是觉得有一种委屈要倒出来,她把和丈夫对象、结婚、生孩子,到最后她丈夫搞女人,后来离婚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件事她从来就没对任何人说过,也没想到会对人说的。说时依然带着一点怨恨。
  

与其同在(15)
“城里女人就是气量小,你男人这点事也要离婚啊?换我看你个正经样子,
  也会去重找一个。这又算什么?现在你不是也和别的男的有关系了吗?”
  “那是你强迫的我的。”齐雅真声辨着。
  “我阿爹说过:十个女人九个肯,就是嘴上不答应。”小山子又一次显得口齿伶利。
  齐雅真觉得他满嘴俗气,不想再说话。在外面倒水时,她又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小山子的话还剌着她,使她生出一种悲愤感,但这种悲愤感是虚浮的。她有点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对小山子的强暴,她一直挣扎的,但挣扎中好几次她都想停下来。她的内心是想停下来。那种生理上的欲望让她感到羞愧,比肉体的受辱更使她羞愧。和丈夫的多少年的夫妻生活中,她都没有过这种欲望。
  她从来对丈夫就很淡,那么丈夫对外的生理欲望也是正常的。“我是屈从的!”
  她朝自己内心狠狠地叫。
  “你又到哪儿去的?”进门的时候,小山子又一把攥住她。
  “我哪里是你的囚犯啊?”见他心虚,齐雅真不由声音提高了:“我一天都在外头,要对你怎样,早就对怎么了……你丢手,你的手真……你这个野人!你还要对我怎么?”说出口来,她好像在表白。
  他还是攥着她,他的眼光盯着她,他的口气变得恶狠狠的:“城里人靠不住。城里有点文化的女人不能相信,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没得一样的。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呆子。我看得出来,你心里一直看不起我。你在心里说我是小偷,崐说我是贼骨头。你心里还是假正经。你认为比我高,比我了不得,认为我偷东西不要脸……”他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使她感到不安。齐雅真一个劲地摇着头说:“我不会,不会,那么我说什么你才相信呢?”
  “你也去偷一回。明天你也去偷一样东西来。”小山子说。
  走廊里没有人。齐雅真尽量放慢脚步,走到兼着工会主席的副书记的办公室去。他的门关着。她的脚步顿了一顿,一瞬间她很想回头,然而她的手已旋动了把手。屋里没有人。她清楚屋里没有人。刚才她听到副书记送人在走廊上的说话声。她又从窗口看到他和一个人出门。这是一个乡办企业的女会计,到机关来过几次,齐雅真认识她。她看到副书记把她送到了楼下的大门外。她也就一下子起身,到了副书记的办公室。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他上下班用的手提包。
  她走前去。这一刻她感到突然一阵紧张。她对那包生着一种急切的心理,想把它到手,又害怕到手的感觉。她的心在往外跳,她想停住但她还是伸手一把抓住了它。它的把手有点断,她把它抓得很紧,以致断裂的地方硌着了她的手。这时她就不想松手了,一种拎走它的冲动激动着她。她慌乱地用一张报纸裹着它。报纸的折叠声特别响地剌着她的耳膜。她把那包捏在手上,脸上带着点笑,轻步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一进办公室,她就赶忙地掩上门,她对着包看了看,想了想,随后把包塞进了副书记在她办公室的那张办公桌的最下一层抽屉。这张办公桌每天上班搞卫生都要擦一下,面上干净,抽屉里积了许多的灰。她关上抽屉,坐回到自己座位上时,突然一阵晕眩。她居然拿了来。她真的偷了。刚才到最后一刻,她一直没拿定主意,她只是在脑中“偷”了好几遍。
  她见到那个女会计来时,就想到他会送到楼下,每次他都会去送。他说话声在走廊时,去拿包的念头就不可遏止地涌了上来。从三楼下面上来,要有好一刻时间,而从她办公室到他的办公室并没有几步路。她去他的办公室是常事。她也知道他的包里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多是笔记本和几个文件。唯一害怕的是有人突然出现在走廊,看着她拿着包,那么她可以说藏包和工会主席开个玩笑。虽然她从来不开玩笑,但和领导开一次,大概不会引人注意。这一切念头几乎在几秒钟内都想定了,并立刻付诸了行动。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了。坐下以后,她想到:她想定的一切,是不可能出差错的,简直象惯偷的计划,
  

与其同在(16)
那么在行。
  她没坐一忽儿,就大开着门,随后出门到走廊。这时突然有人在她后面拍了她一下肩,她几乎惊得心都跳了出来。回头见是刚分配来的女打字员。听说她后面的背景很大。她见什么人都自来熟,这个机关里也就她和齐雅真不避说笑。
  “你怎么急慌慌的?”打扮入时的女打字员说。
  “我去……”她抬起手指了指:“去卫生间。”她觉得她的口齿都不清了。她的头晕着,脸色肯定是变了,她的眼望着她,努力现着笑。
  “官急不如屎急。”她口没遮拦地说。
  齐雅真这才心定了定。
  女厕所在二楼和三楼的楼梯转角处。在卫生间呆了一刻,她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她听得出那是副书记上楼来。她便起身,就在卫生间的门口的笼头上洗手,还伸出头来朝副书记一笑。这也是她的安排。“做贼是容易的。”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心里想着。
  重回办公室,齐雅真提起笔来,静下心把帖上的字一个个地描摩好。听觉却在走廊上,知觉却在那边一张办公桌的下层抽屉。
  一时走神,办公室的门推开了。是副书记。她有点慌乱地一笑。“你找我……有事?”副书记只是看她一眼,眼光移开去,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多停了停,
  嘴里吱唔一声,又退出办公室去了。齐雅真有点疲乏地坐下来,她记忆着刚才自己的表情心有点悬虚着。她清楚,他有好多个包,单单开会发的包就有好多,并不会在乎这么一个破包。但他好像找得很急,别人不清楚,她明白他很着急,她熟悉他的神情。也许有什么重要文件?那么他为什么不开口问她?她也没听到走廊上传来他问别人的声音。她在心理上是准备了回答他的问话的。
  中午下班,机关大楼里都走空了。齐雅真照例去机关食堂吃饭,再回到办公室休息。她突然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欲望想看看她偷来的包。她关上门,上了崐锁,又拉上了窗帘。一切安排停当,她去开抽屉拿出包来,蹲着身翻着那个包。她忽然翻到了里面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打开信封,里面赫然是一叠人民币,
  还夹有一张纸条。条上写着一行简单的字:“托人带上两千元。谢谢你办成的事。有什么需要办的,尽管开口。”条上没有署名。
  两千元!办一件事得的贿赂是两千元!齐雅真把钱塞回信封,关上抽屉,坐回位置。这个机关有权,也曾有人托她帮忙过,请找书记主任通通路子,话中带有酬劳不少的含意。“我从不干这事。”她一口回绝了。她曾有意注意过机关的头头,书记主任股长,一个个脸上的神态和说话的调子,都是一本正经的。而兼了工会主席的副书记是一点小人情也拒收的。根本不像小山子,她一眼就认定他是个偷儿。现在她明白副书记失了包,为什么没有声张了。
  齐雅真突然觉得心安定下来,不再忐忑不安。
  小山子打开这只黑手提包,把里面的笔记本,文件材料,眼镜盒,钢笔,还有一雨伞都拿出来。他把三折伞打开来,又收起来,玩弄了一会。伞上印着“南城会议纪念”的红字。
  后来,他把雨伞抓在手上,朝齐雅真说:“你想糊弄我。没得一样东西要钱买的。你是问人借来的,是借了来糊我的。”
  “我是……偷的。”齐雅真认真地争辨着。她有点气愤。明明她是做了一会小偷,是为他而做了一回小偷,那么提心吊胆,那么处心积虑地偷了一回,居然他不认可。她后悔自己应该想到如此这般去借一个包来的,却白白地承受了那么多的紧张和痛苦。当时去偷的念头完全主宰了她。
  “不,我不相信!你以为我是好骗的么?”小山子坚持说。
  他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他站起的时候,动作敏捷,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齐雅真不作声了,顿时一种胜于偷包时的绝望攫住了她。他的头在逼近她,她觉得自己的内在都在他的面前垮了。她只想向这个乡下小伙子表白,只想屈从他,无条件地屈从他。她甚至没有去想:以后他会怎么样,自己又会怎么样。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不管过去,也不管未来。她顺应一种屈从他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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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同在(17)
“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她乞求地低声说着:“我永远不会把你说出去。……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她想到了被藏起的副书记受贿的钱。她想着要把它交给他。
  “我最看不惯你城里有文化女人的样子,把我当小娃儿待,当乡下瘪三看。我就要看到你和我一样……我不要你的臭钱。你不是有钱的城里人。你就是那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了不得的样子。我就要拿走你那种样子。”
  他的圆圆胖胖的手,又一把攥紧她。她无力反抗他。后来,他在她的耳边说:“我有办法让你相信的。”他眼白混浊眼珠墨黑的眼中似乎闪出一种快活的神情来。
  第二天是星期五。齐雅真上班迎面碰到了副书记,他笑笑的,一付根本没事的样。齐雅真想到他也许并不在乎两千元钱,但他应该是在乎那张纸条的。他也许认为那张纸条说明不了什么,他也就若无其事了。人承受内心的灾难,都会外表平静而自我安慰。别人看她齐雅真,也是看不出任何变化的吧。
  下午,齐雅真正在起草一份报告,掩着的门推开了。她把手头上的一句话写完了,露出习惯应客的神情抬起头来,她看到了小山子。他就站在她的桌子面前。他穿着那件她为他买的灰夹克衫,一条腿微微有点环曲,脸上露着熟稔的笑意,眼中闪着那种快活的神色。
  “你怎么……?”
  看着在她办公室出现的小山子,齐雅真顿时有一种隔距感和陌生感。穿着灰夹克的小山子的黑红的脸,说不出的土气,特别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人神情,使人心中泛起难以忍受的厌恶感。
  齐雅真紧张地看看门外走廊的一片空白,那儿窗子显得特别的亮。
  “你滚出去!”她想叫出来,声音卡在了喉咙口。
  他没听到她的声音,也没在意她的神情。他说:“我不能让你糊弄。我要亲眼看见你偷一次。……我在走廊里看到那边背朝外打字的女的,旁边墙上挂着一个好看的小包。我猜那里头肯定有不肯白给人的好东西。你去把它偷得来崐。我就相信你了。你把那个包给我,我就……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她站起来,靠近他。他说“走了”,没说完。她根本没听清他后面说的是什么。突然,那支手枪就抓到了她的手上。她就用枪顶着他的衣服,使劲扣动了几下扳机。几声很沉闷的枪声。她跳开去。她看到他站着,一时神情没变地站着,呆板的脸上依然闪着一点快活。他的胸口有深深的酱色从衣裳里往外化开来。随后,他的身子转了一转,倒了下去。他的眼还睁着,还是那般盯着她。他的嘴动着,还在说着什么。她这才听到他的话,好像说的是:“……你杀不死我的。”
  暮色浮起来。又快到中央台的新闻联播的时候了。齐雅真习惯地打开电视机。屏幕上忽闪了几下,显出的照例是小县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咬着带有小县口音的普通话,报着县领导的活动情况。齐雅真一走神,看到那里面有一个十分面熟的女人形象,半垂着眼,露着一点木然的笑。一时她又恍惚了一下。那是自己。她凭知觉知道那是自己。她总算看清自己的神情了。她上了电视。她曾有过上电视的幻想。然而对着电视上自己的形象,她在发怔。她自己的脸就象一面镜子,也露着电视形象的那种笑。电视里报道着特别新闻,正报到她的名字“……齐雅真临危不惧,与歹徒作了英勇的搏斗。她夺过他手中的枪,迅速击毙了这个持枪作案的歹徒。据公安人员调查的结果,此歹徒正是上星期六盗枪案的罪犯……”
  一字一句齐雅真都听入了耳,但并没听入心中。播音员念到齐雅真的名字,她听着有点疏远,象是说着一个假的自己。下午的事,她后来一直是迷迷糊糊的,都在感觉中,又都没入到心中。恍惚间,她一直握紧着那把手枪,有许多人要到办公室来,都被拦在了门口。进来的只有头头,还进来过公安人员,还有带着照相机和背着摄象机的人。她只是木木地迎着人,现着习惯的笑。她在回答什么,她也只清楚自己在回答。有点慌乱有点结巴地回答着。她记得副书记在旁边陪着她。他大概以为包也是这个家伙偷的,这时他显得很安心。还有人问她什么。副书记拦着说:让她安静一下吧。都说让她安静一下吧。乱到下班时间,有机关的人送她回来。走到县府路尽头,当看到旧房时,护城河的风吹得她激愣一下,她的知觉从浅层沉到了深层。她坚持不让他们送到屋里。她说根本用不着人陪她。她站着,神色坚定地。两个陪的人对看看,表情说不清是意外还是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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