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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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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没偷你的东西。”他这么声辨着。他的这句话很奇怪,象是在作声明,又象是在承认自己确实是小偷,只是没有偷她的东西,或许还有不想偷她的东西的表白。那么他钻到她的屋里来做什么?
  “你是从后窗翻进来的?”齐雅真问。
  他没应声,看来是同意她的判断。
  “不是想偷东西,你翻进我的家干什么?”
  “我根本没想偷你的东西。”他又声明着。说话的时候,他身子称动了一下,象是坐坐舒服,眼还打量了一下屋里,脸上显出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偷的神气。
  齐雅真相信他的话,心里安定下来,也重新打量了他一下。她为现他环向桌脚的腿一直没动,那只按着腿的手老是不安分地抚来抚去。就在她注意他的腿时,他的腿颤动了一下。她看到他小腿前面的裤腿除了沾了泥和草叶,还有潮湿暗黑发深的一块,象泼了酱油汤似地洇成一片。
  “腿跑……碰摔……坏了。”他说得有点含糊不清,“跑”的字音象“逃”
  ,“摔”象是“砸”。
  “你到底是不是小偷?“齐雅真又问了一句。她的问话口气平缓,朝着他的眼光中,还带点温和的笑意。
  他没作声,还是用他那眼白带点混浊黑眼珠很黑的眼睛看着她。象是不愿回答,又象不愿说谎。
  “那么,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了。”齐雅真说。她的口气连她自己也觉得是难得地温和。
  她朝他俯身过去。那一刻她似乎什么也没想,也许潜在中闪过许多电影电视镜头。她半垂着眼向他伸过手去。他的反应是用手撑着地,身子往后仰了一仰。她觉得他的样子就象一只受了伤的兔子,眼睁得圆圆的,带着乞求般的神情。
  她拉开他宽裤腿的单长裤。他的腿颤动一下,他的一只手推了过来。他的那只手圆滚滚通红红的,下端有几处蜕了表皮,表现着与表情不同的神经质的动作。    既然她已出手去,她就不再理会他的反应。她把他的裤腿拉上去,她听到他的喉咙滚过一声卡着似的叫声。她已看到她要看的那个受伤的部位。那儿好像重新流出红红的血。他的腿肚也是滚圆圆的,在胫骨上,一眼就可以看到,有一处皮肤有点突起。
   。。

与其同在(4)
“你的骨头断了。”她站起来说。
  “我知道。”他咕哝了一声。并不用眼去看伤口,只是盯着她。
  “是不是送你上医院,还是怎么样?”齐雅真静静地问。
  他摇摇头。齐雅真的问话本来就是用来作判断根据的。她已经能断定他是一个小偷。只是不知他到底偷了什么。
  “那么,只有我来帮你了。”齐雅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齐雅真在屋里转了一会,又进旁边房间转了一转。她想找两根直的棍子一类的东西。一时她想不起来她的家里有无这类东西。在她原来的家中,也许绕线板能派得上用场。从绕线板她想到了小凳腿,还想到火钳。后来她放弃了这些想法。她拿了一把菜刀出门去,在小土山上砍了两根树枝回来。出门的时候,她把门窗都关上了。天色很暗,坡影黑黢黢的。自搬这里来住,她还从来没在夜晚出过门。爬上坡子时,透过树丛,可以看到坡那边公路上暗黄色的路灯光。她选了两根较粗的树枝砍了下来。她望望自己着亮的房子,心中有一种兴奋的喘不过气来的新鲜感,有一种看侦探电影片的紧张心情。这种心情朦胧而真切。她回屋的时候,想着会不会不再见到那个坐在桌肚里的乡村小伙子,刚才的一切只是她一时的幻像。这想法使她行步匆匆,下坡时她尽量稳了步子。
  他还坐在那里。一开门她就看到他靠在桌边的那条腿。他已整个地坐到了桌下。刚才他的头伸在桌外,现在他的头靠到了桌里壁的墙上。这一刻,他似乎把自己弄舒服了。她原想他也许会害怕她找借口外去喊人而逃离。看来他很信赖她,象一条信赖人的小狗一样。他从桌肚里低下点头,看她的眼光显得自然熟份了。
  齐雅真把树枝杈砍去,削去枝皮,弄光滑了。她从来没弄过这事,树枝反而砍得凹凹凸凸的,她的手也发酸。削光第二根树枝时,她看了他一下,他正安闲地朝她望着。她这才想起应该让他做这件事的。既然她已快弄完了,她还是把它弄好。她使劲削了几下,险些削了手,同时发现手指上磨出了一个小水泡来。过去在家,这样的事她丈夫很会干。他的手在这方面很巧,他也常吹嘘自已手巧,只是她觉得他吹嘘的毫无意义。
  齐雅真把削光的树枝放在他面前的凳上,开始动手给他医治。家里没有酒精,她化了盐水,寻来了干净的棉花,用棉花沾着盐水给他擦洗伤口。她也从没做过这事,也没身受过这事,一切都是凭从书上接受的记忆。她尽量显得很冷静,只顾弄着,而不显得手忙脚乱。伤口露出来,外部只是一条长口子,并不深,是硬伤。她尽量不去看那红红的肉。她没想到一些棉花丝缕被粘在伤口上,这使她费了一番功夫去剔除。后来她不再管它,用盐水泼过伤口,那些丝缕似乎被冲开了。她摸着他的骨头,上下对着,感觉上骨头是对直了。他的腿显得很重,不听她的手使唤。有一刻她觉得自己身上在冒汗,不由用上了一点火劲。开始擦盐水的时候,他的身子动个不歇,她只顾洗自己的,后来他不怎么动了,只见他的手老是神经质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有一回她不得不把它撸开去。它退按在腿上部,还是神经质地晃着。
  最后,她将他的伤口用干净纱布蒙上,用两根树枝前后扎起来作固定。扎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先的树枝细了一点。她不作声,显得很内行地干着。扎完了,她看了一会,感到自己确实很内行的。
  “到底是砸的还是摔的?”她开口问。
  “是我自己撞的。”他的口气变了,“我自己”三个字说得很重。
  她抬眼看他,他的眼依然朝着她。他的眼光直愣愣的,没有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的眼盯着她,“小山子。”他用很浓重的当地苏北口音说。
  “你家住在那里?”停了停,齐雅真又问。
  他没应声,只顾朝她望着。看不出他的眼中是警惕还是紧张。他的神情笨拙僵硬,那双眼白混浊的眼中总是显着听天由命般的无所谓。
  

与其同在(5)
齐雅真用眼对着他。她坐在那张小凳上,靠近着他。她的手上还沾着他的血和裤上的泥,还有麻绳线和干了的盐水。她有点恼怒他的反应,恼怒他那种崐傻里巴气的乡下人神情。
  他的眼光游移了一下。他说:“我……他们和我打……我跑出来,我是瞎跑……”他说“跑”字,似乎还是“逃”。
  齐雅真忍不信脸上露出了点笑。她不相信他的话。听得出他在撒谎。他撒谎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吃力装出来的神气。他没说跟谁打架,像是说跟他家里人打架。他显然不是城里人,从乡下跑出来,跑到城边上,也不是一点点路。他不可能带伤跑这么多的路。她想到,既然她救了他,就应该对他的一切显得宽容,不能继续询问而损伤他的自尊。
  “那么,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没得数。”他又说了一句浓重的当地苏北话。他的身子在桌底下动了动,在桌后壁移靠得舒服些,仿佛准备就在这桌子底下一直坐下去。
  齐雅真的两间旧房,一间是客堂,烧饭吃饭活动的地方,另一间一隔二,靠坡那面东边的半间是齐雅真的卧室,靠西的外半间堆放另碎的杂物。两间屋各有一扇门朝向堂屋。
  这天晚上,齐雅真在西半屋搁下一张钢丝床,给小山子睡。这床是她离婚时带出来的。离婚时她带出来很少东西。在存款和家具的分割上,她偏向了存款。这样她在那一刻可以避免搬家似地让人看笑。这旧房里原有一些旧家具,有桌子,有碗橱,有床等。桌子和碗橱都显得很破旧了,一张中式大床,木料还很不错,床宽大而上面有着挂帐框木,床前还有着踏脚板。于是带出来的钢丝床也变成了多余。直到现在它才派上了用场。她把它搁起来,铺上一层旧棉絮,又找了一条旧床单。她朝坐在桌底下的小山子看看。他显得那么肮脏,有这样的床给他睡,大概是他从来没享受过的了。
  她还端水让他洗了脸和脚。他只是听任她忙着。从他眼里看不出感激的眼神。她叫他去睡觉,他撑着那张小凳一跳一跳地进房,几乎没脱衣服,把被子一搭,就睡下了。
  齐雅真躺在床上,好一会没睡着。东西隔间的隔墙没隔到顶,墙高与中式床框相平。站在床上就能看到那边的窗沿。她听着那边呼噜呼噜的鼾声,听得很不习惯。一种新奇的兴奋感消褪不下去。原先的丈夫也有鼾声,是很轻微的鼾声。那鼾声使她婚后有一段时间不适应,常常恼怒地把他推醒。更气的是他一被推醒,眼也没睁,咕哝一句,又偏过脸去睡着了。他的睡相使她感到厌烦,总怕他再一次响起鼾来。现在墙那边呼噜声很清晰地传过来,她想着他脸上的神情和眼光。他还象是个未成年的小伙子,怎么有这么响的鼾声的?她安下心来,回忆这一晚的事。她觉得自己对他做得太多了。他究竟值不值得她费这么大的心?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一个乡村青年,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偷。不过她还是觉得心里有种快感。她做的事,是一般女人不可能做的。她显出了她自己。她想到了一些书本和电影上的故事,那些故事混杂着。她在一个人的危难关头帮了他,他将会报答她。她有什么要他回报的呢?他又能报答她什么呢?这一点她还没想好。她只是做了一件事,这件事让她兴奋新奇。她在想之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做了许多很乱的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因为小土山的原因,她屋后的窗子,很迟才能照到太阳光。一个安静的清晨,偶尔小土山那边的公路上传来车隐隐的喇叭声。她想起了昨晚的事,想起了那个叫小山子的乡村小伙子。他怎么会没有了声息?齐雅真很快地爬起身,扣着外衣扣子就走到堂屋去。这一刻间她很怕他偷了她什么东西走了。西屋的门没关,站在堂屋里,
  她立刻就看到了躺在钢丝床上的人影,看到那条搭在被外的带脏的伤腿。他还是那么仰着躺着,似乎一夜也没有动身子。她心里笑自己:他能上哪儿去?这个伤了腿的乡村小伙子能上哪儿去?
   。。

与其同在(6)
她到河边去嗽口,一出门,她就嗅到空气中的一股异味。每天嗅着清晨的清新空气时,她都会想到,也只有这儿才有城里人享受不到的好处。眼下,她立刻看到,在西窗下的黄土上有一片潮湿,泥土上冲出了一点微凹的小坑。她不由眼闭了闭,生出一种嫌恶感。嫌恶感中又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感受。西屋里没有便具,他不在屋里面方便,就算是不错了。齐雅真自己也奇怪,怎么想起来为他开脱的。    按习惯的星期天生活,她把粥锅烧在炉子上便提着菜篮上街。菜场并不远,就在县府街边。她颇有兴致地转了转,多买了一些菜。临回头,还光顾了一下小吃铺,头了几根油条。以前一个人吃饭,她没心思烧菜。和丈夫小孩生活在一起时,也往往是丈夫做饭菜。她觉得家务事中充溢着琐碎的俗气。
  他还是那么躺着。她走近他的时候,他才睁开眼来,好像是刚刚醒来,眼盯着她,眼中呆板混浊无所谓的神情。
  “你该起来吃早饭了。”说了这话,齐雅真回身往堂屋走。她盛粥时,听到他的声息,只见他一条腿立着,一条腿弯曲地晃着,双手撑着一张小凳,身子一跳一跳地出西屋门。他手撑着凳子抬起头来看她,那模样和神情很象一条瘸了腿的狗。
  小山子在桌前坐下来,伸手就去端碗。齐雅真说:“你该去洗个脸。”他没应声,已经捧起碗喝起粥来。“你该去洗个脸。”齐雅真没坐下来,又说了一句,手上抓着两双筷子。她实在看不惯他满脸眼屎和肮脏的吃饭模样。他已经把半碗粥吞下了肚,抬头朝她看了看,显得顺从地移身到脸盆那儿。她已为他准备了洗脸水。他重到桌前时额发有点湿漉漉的,那张圆脸显出一点好模样了。他长得不丑,只是他的肤色黑红,太象乡下人。除了眉毛有点倒翘外,他的脸相还是平和顺眼的。他的吃相却很难看。他又吃了两碗粥,并肥她放在桌上的几根油条都过来吃了。
  “你昨晚大概没吃东西吧?”齐雅真问。
  “昨个你又没问我吃没吃。”
  她觉得他很粗俗。他并没想掩饰他的粗俗。她发现自己竟然能面这种粗俗而毫无嫌恶,相反,觉得这就是野性的表现。
  整个上午,齐雅真都在忙着洗和烧。小山子就坐在桌边上。他把凳子移过了,背靠着墙,双手撑着凳沿,那条腿一直环曲着。她觉得他在发呆,注意看他时,发现他的眼正对着她,依然是那般神情。
  他又饱餐了一顿,吃完了,把碗一推,又是那么坐着。齐雅真想,现在他应该回答她的问题了。她在他的面前坐下来。
  “我说,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一些事了吧?”齐雅真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地。
  小山子移过眼光来看着她,还是他那付神情。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昨个上半天我到城里的。”说开了头,他就不显得沉默了。“我想做一件事……我转啊转,转了老半天,就在城里转。快到晚了,后来……没想到有个小家伙叫起来……我一跑,跑坏了。小家伙的哥哥来抓我。我就跑,跑到好远,也已经把他们甩开了,没想到就撞到了个路边上的一根水泥管子……我就赶快钻进了小弄堂。”小山子说着,脸上露出一点说惊险故事的神情。“我还跑,爬过小土山,我是想往城外头跑的,实在是疼,看到你的后窗户开的,就爬进来了。”
  “你是不是偷了小家伙的东西?”
  “小家伙在吃一包袋子好看的东西。大概他哥哥以为我偷了他什么东西。其实,小家伙身上有什么好偷的?最多一点压岁钱。一点压岁钱我还看不上眼呢。”小山子说得很真诚,那神气不像是在说假。
  “那么,你到底偷了什么?”
  小山子眼盯着她,又不作声了。她也盯着他。他扭动了一下身子。她突然觉得有点恼火。
  “你是不是想回家?”
  他摇摇头。他的脸上显出一点乞求的神情。她半垂着眼皮,不搭理他。
  

与其同在(7)
“我……村上人没有了东西,就找我。明明东西不是我拿的,也找我。明明有的东西我都看不上眼,也找我……那天我跟小辣子说我想的事,她先答应得好好的,后来小辣子没出来,她肯定会告诉家里的。”
  小山子好像说得很清楚,听来又是含糊不清。他好像承认了他是偷东西的,又似乎一直没承认。
  “你是不是没有父母?”
  “他们都在家里。”    “都是亲的?你妈妈是不是你的后妈?”
  “后妈?……不是。我阿娘就是我阿娘。”
  “那么……”齐雅真觉得有点扫兴似地,“你什么事情不能做?为什么要偷东西?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事就是偷东西了。人活着就是要让人看得起,活得堂堂正正。只有你能看不起人家,绝不让人家看不起你。”
  “你们城里人东西多。什么东西都有,钱也多,我看就是不公平。城里人东西多钱多,就能看不起没得东西的。乡下人没得东西没得钱就让人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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