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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顾惜朝 紫陌青门-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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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候今日面圣,可曾见到……”
  神候凝重地说:
  “就是那个顾惜朝。”
  虽然早已料到,戚少商还是觉得太震惊,这消息让人全无半分准备。何况关心则乱,这人与自己关系实在太深,无措了半响,他才道:
  “他这些年,莫非在吴王府……?”
  其实他也清楚,顾惜朝若在吴王府,怎么可能数年来他和神候都不知晓半分,只可能他这些年,都在新帝身边……
  神候说:“我已着人去查他这些年的行踪,明日我再去面圣,一定要让陛下提防顾惜朝。”
  戚少商不知怎的觉得此计不成,想了想才明白,了解顾惜朝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大魅力,就算和他理念不同,也对他深信不疑,顾惜朝主动发难前,有人对他说顾惜朝会让他家破人亡,他也必定不信,若是被顾惜朝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旁人岂可动摇得了。
  但他还是抱着半分希望,未加阻拦,待第二日神候回来,与他会面,凝重无奈之色更甚,疲倦地说:
  “陛下对顾惜朝信任非常,言听计从。”
  这比戚少商想得还夸张。
  信任非常,言听计从。若是一般从乡野间寻回的孩子,刚被推上帝位,难免对先生事事依赖,但他几日前见过那少年的样子还在眼前,那样一个少年,绝不甘心为人傀儡。
  京城里不止金风细雨楼和神侯府,处处都在观望这个新贵。
  京中势力淘汰何其快,几年前的旧事,到如今已没几个人知道,况且当日事关宋辽联姻,又关天子颜面,情急之下神候也有许多犯忌之事,加上办案的各方人都有心放顾惜朝一马,本也未宣扬,至今日竟没几个人想到这个顾惜朝是何许人,关注的只是他的职位。
  太师一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虚职,除了伴驾荣耀,手上无半分权利,往大了说,太师为一品,可活动的范围遍布朝野,一不小心便是又一个权臣。
  这位新任太师倒真像新帝小孩子脾气推上去的,安份得很,很快群臣的注意力便都被转开了。
  新帝年少,心气倒高,不是个安份的主儿,今天这里动动,明天哪里改改,哪里也不伤筋动骨,哪里都要参一手,无论蔡京还是神候都寄望于这位新帝,新皇初立正是不稳的时候,皆大力支持,虽然所求不同,所作却十分默契。

  等回头再看,才知陛下不愧是龙子,手段何等深远。
  在群臣眼睛底下攒满羽翼,陛下一发动便是雷霆之势,太祖曾立碑“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于是“祖宗以来,未尝轻杀一臣下”,但这位新帝偏生不尊“祖宗以来”,不做“盛德之事”,不怕“天必殛之”。
  皇帝铁了心要杀人,谁拦得住,谁敢拦?
  直至陛下收手,无论蔡京或神候,朝中再无人可制约陛下。
  果然不愧是顾惜朝教出来的徒弟。
  奇异地是戚少商想当然地认为是陛下的手笔,竟没认为是顾惜朝在背后操纵。
  他是对陛下有信心,还是对顾惜朝有信心?

  朝中这一整顿,顾惜朝的势力便显露出来,这位向来有名无实的帝师一时风头无量,陛下也毫不介意,仍和外人以为这位皇帝无人倚仗时一般宠信顾惜朝。为顾惜朝大肆翻修了太师府,却仍时常令他留宿宫中。
  一日日过去,戚少商便明白,顾惜朝这次确实会安分做官,不生事弄权,因为陛下给他的信任足够让他放手施为,不惧一切顾忌。
  他想起旧事,顾惜朝曾苦求赏识,为了一个机会,不惜抛下娇妻,背弃血誓,由边关一路上京,真是坐到了杀人越货,不择手段。如今他可算……如愿了吧。

  戚少商在顾惜朝杳无音讯后很久,才想明白顾惜朝天生就不是江湖人,他总想用江湖人的想法来理解顾惜朝,所以从来都不明白顾惜朝在想什么。
  会把这样的他当知己,顾惜朝实在是寂寞太久了。
  但他入主金风细雨楼以来,也明白顾惜朝不是做官的料,除非遇上唐太宗那般的明主,他永无出头之日。
  如今是真遇上了,他才知道,朝堂之间,疆土之上,顾惜朝能发挥的能量有多大。
  他当年一心觉得顾惜朝比他更能管好山寨,眼光倒也不算差。
  戚少商再想当年事,唯余自嘲。

番外(三)行

  雨幕刷刷而下,砸在泥地里,发出微弱而沉闷的撞击声,越发显得这场雨广袤辽远。夜色凄冷,寒风寥落,撞着木板已经有些散碎的庙门,带来连续不断的晃动和飒飒响声。
  门边的青年只穿了一件单衣加披风,灌入门的风时不时吹起他宽大的衣袖,和斗笠下的纱幔,青年似乎对寒气毫无所觉,盘膝端坐,垂头小憩,身旁一个小僮倒是穿的厚实,也坐得一本正经。
  青年离火堆坐的远,在门后阴影中一身暗色,偶尔亮起的闪电光辉透过木板缝隙落在青年身上,才能看出他穿的是一身纯色红衣,只是面目全部被黑纱挡住。
  这一幢不大的小庙里,共有好几拨人在避雨。占据了正中间的位置的是一伙镖师,围着噼里啪啦的火堆饮酒作乐。角落里,几个书生结伴,默默烤火,一边谈论诗词文章。最靠里的泥塑神像两边还有两个零散的行人。

  虽是寒雨深夜,庙里倒也热闹,最喧嚣是就是那一伙镖师,声音连风雨都盖不住,旁若无人地大声谈笑,讲起江南某个大侠近日一件义举,又谈到那位大侠出身,是当年雷家庄血案牵连而死之人的后人。
  角落的书生们默默忍耐许久,闻言一人冷笑一声:“乱党之后。”
  几个江湖中人顿时怒目而视,但如今江湖势力远不如几年前,江湖上行走稍微有点势力的门派都受官府管辖,不敢轻易对读书人无礼,小庙里一时静了下来,气氛极为僵硬。
  文武之争向来无解,从民间到朝堂都一样,红衣年轻原本安然自若,阖眸休息,也是听到那江南大侠的身世,才悄然睁开眼,此时默默看着两拨人的对峙。
  镖师中有个稍有文采的中年人开口道:“李大侠在江南逞强扶弱,主持公道,美誉远扬,诸位何必以出身论英雄?”
  “一个江湖人,也配叫英雄?”
  另一个书生语气平淡,徐徐道:
  “无视法纪,目无君圣,是为不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损之,是为不孝;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江湖仇杀更可血洗人满门,是为不仁;为了一个义字不忠不孝不仁,这就是江湖人!”
  仁德忠孝,为立人之本,即使江湖人也不会不在意,这几顶大帽子扣下来,那些江湖人一时哑火,有心反驳,又自知口舌之争无法得胜,好不郁闷。
  一个年轻镖师心下不忿,连讥带讽地嘟囔一句:“你们读书人的太师大人,还不是江湖出身……”
  最先开口的书生立马傲然道:“顾先生可是一介莽夫可比!”
  第三个书生随即接上,语气激昂:“出江湖则青衫磊落,入庙堂则紫服莽莽,逢昏君提剑而起,遇明主肝脑涂地!其时外敌四眈,山河动荡,大侠可能抵百万军?大侠可能解黎民苦?大侠算什么,顾先生是国士!”
  红衣青年唇角露出一丝隐秘而微弱的笑。

  若是起冲突的一方是单独行走的江湖人,还可能按捺不住出手,以武力教训书生,但既然是镖师,若非不得已不会轻易惹事。
  如此时节、如此临近京都之地,路遇的书生十有□是赴京赶考,哪怕看起来寒酸落魄,也已有功名在身,打了会牵扯官府,因此哪怕两边都不忿,也不过不了了之而已。

  第二日天明,书生们先离开小庙,没走出多远,后面传来清脆的童音:“几位先生请留步!”
  书生们回头,见一个小僮快步赶上前,双手捧着一条绢帕,上面放着两锭金子,恭谨奉上。小僮脆声道:“这是我家主人的赠仪,一点盘缠,不成敬意,祝几位先生金榜题名。”
  富户资助士子本是义举,几个书生也不矫情,拱手请小僮向令主道谢,便接过金子离开。

  那小僮反身回到庙前,红衣青年负手而立,已摘了斗笠,晨光中面容俊美清贵,淡淡看小僮一眼,也不问事情办得如何,便举步从另一个方向往京城去。
  他们也是入京,不过他这次出行是公务。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们言谈中的那个人了,哪里有那么……忠肝义胆光明磊落,简直是个圣人。
  不是顾太师或顾先生,而是那个真实的、并不完美的顾惜朝,才是他想成为的对象。
  赵煊轻声道:“父亲在民间名声越发好了。”
  小僮不敢接话,赵煊也不过是自言自语而已。
  无论如何,昨日听闻那些书生所言,确实让他心情很好。

  可惜,没进城门,便出现了破坏他心情的人。
  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南城门的郊外,一顶精致的小轿横在路中央,周围立着几个侍卫充作的轿夫。
  赵煊走到轿前停步,几个侍卫已经单膝跪下,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轿帘一晃,一个粉裳姑娘掀帘而出,连称少女都不足,不过十岁出头的一个孩子而已,躬身行礼:
  “臣妹见过太子殿下。”
  赵煊站着不动,受了这一礼,淡淡点头:“长乐郡主。”
  顾念抬头直腰的一瞬间,剑光疾射,一抹寒光直冲赵煊门面而来。
  赵煊手一抹,神哭小斧已握在手中,对准剑尖来势一磕,同时足尖一点,已经拔地而起,跃到道旁枯树上,单手拉住树枝,脚踩树干,斜靠在树上,另一只手一扬,正好接住飞回的神哭小斧。
  顾念那一招出手便是腰一拧,还要有下招,赵煊却已到树上了,剑招落空,跺脚道:“你躲什么躲!”

  赵煊瞟她一眼,不答,飘然落下树,对小僮道:“你先回去吧。”
  小僮躬身一礼,飞快地和侍卫们一起走了。

  赵煊这才看向顾念,淡淡道:“来。”
  她已经因为赵煊旁若无人的态度气得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倒十分娇艳可爱,闻言二话不说攻来。
  赵煊却眉梢一跳,招架剑招之余想到,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和父亲性情完全不像的丫头……长得那么像父亲。

  不提武功境界,只说年龄差距,赵煊便立于不败之地,随手打了几招,顾念就被缴了械。
  赵煊看了眼顾念手里的逆水寒剑,厌恶地皱眉:“说了多少次,别和戚少商走太近。”
  小丫头一抬颔:“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就是把戚少商当成师父!”
  赵煊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可以把父亲和傅晚晴的故事当成一幕才子佳子的戏,可以把父亲和戚少商的故事当成一出英雄侠义的话本,我不能。”
  这一段话已经积压了许久,或许因为昨晚听到那番话的一时感触,赵煊不知不觉说多了些,也并不是在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明白的顾念说。
  但看顾念一脸懵懂的表情,赵煊还是不由动气,冷冷道:“你一出生,就是顾太师的独女,母亲是顾夫人,但我跟你不一样,我看到过的、经历过的所有东西都跟你不一样。”
  顾念不屑道:“你就是嫉妒我。”
  赵煊不以为杵,淡淡道:“我的确一直嫉妒你,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叫爹和娘,可以姓顾。”
  顾念圆润的小脸上便透出得意,赵煊忽地说:“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这句威胁简直太烂俗了,但顾念眼神刚透出不以为然,赵煊已经再度开口,语气竟有几分温和:“顾念,我近来发现了一件事,我是真的可以杀了你。”
  他的语气从容认真,让顾念不自觉被感染,只听赵煊平静地道:“就像我灭了雷家庄,戚少商不会刺杀我复仇一样,我杀了你,父亲和父皇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杀了我,因为他们还可以有别的孩子,但不会再有一个太子了。”
  顾念对赵煊的杀气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她立刻明白,赵煊的这一份言论很认真,推论也很有理,他真的能办到。
  顾念顿时满脸戒备,退了一步。
  能让顾念相信亲哥哥会对自己下杀手,同父同母的兄妹,关系差到这个份儿上也罕见。

  轻易吓住了顾念,相信她能消停一段时间,赵煊转身要走,不再理会她。
  顾念在他身后默默咬牙,终究不服气地喊:
  “你这家伙,将来登了基也一定是暴君!”
  赵煊身形一顿,忽地想起昨日听到的评判,又想起宫城里的那个人,他身为太子,终会坐拥天下,执掌江山。

  然而他的理想不止如此,父皇给了他野心,父亲给了他天赋,他想打造盛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生前身后名,又有何惧?
  赵煊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自举步,大步向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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