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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自选集:我的心是一面镜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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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耐枭剖榈辍0旆ê芗虮悖恍栊匆徽琶餍牌瓷鲜槊偌由先鲇⑽淖帜窩OD,日文叫做“代金引换”,意思就是:书到了以后,拿着钱到邮局去取书。我记得,在两年之内,我只买过两三次书,其中至少有一次买的是英国作家kipling的短篇小说集。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竟迷上了kipling。后来学了西洋文学,才知道,他在英国文学史上是一个上不得大台盘的作家。我还试着翻译过他的小说,只译了一半,稿子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反正我每次接到丸善书店的回信,就像过年一般地欢喜。我立即约上一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午饭后,立刻出发,沿着胶济铁路,步行走向颇远的商埠,到邮政总局去取书,当然不会忘记带上两三元大洋。走在铁路上的时候,如果适逢有火车开过,我们就把一枚铜元放在铁轨上,火车一过,拿来一看,已经轧成了扁的,这个铜元当然就作废了,这完全是损己而不利人的恶作剧。要知道,当时我们才十五六岁,正是顽皮的时候,不足深责的。有一次,我特别惊喜,我们在走上铁路之前,走在一块荷塘边上。此时塘里什么都没有,荷叶、苇子和稻子都没有。一片清水像明镜一般展现在眼前,“天光云影共徘徊”,风光极为秀丽。我忽然见(不是看)到离开这二三十里路的千佛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水中,我大为惊喜。记得刘铁云《老残游记》中曾写到在大明湖看到千佛山的倒影。有人认为荒唐,离开二十多里,怎能在大明湖中看到倒影呢?我也迟疑不决。今天竟于无意中看到了,证明刘铁云观察得细致和准确,我怎能不狂喜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回忆北园山大附中(7)
从邮政总局取出了丸善书店寄来的书以后,虽然不过是薄薄的一本,然而内心里却似乎增添了极大的力量。一种语言文字无法传达的幸福之感油然溢满心中。在走回学校的路上,虽然已经步行了二十多里路,却一点也感不到疲倦。同来时比较起来,仿佛感到天空更蓝,白云更白,绿水更绿,草色更青,荷花更红,荷叶更圆,蝉声更响亮,鸟鸣更悦耳,连刚才看过的千佛山倒影也显得更清晰,脚下的黄土也都变成了绿茵,踏上去软绵绵的,走路一点也不吃力。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省下来的钱买自己心爱的英文书的感觉,七十多年以后的今天,一回忆起来,仍仿佛就在眼前。这种好买书的习惯一直伴随着我,至今丝毫没有减退。
  北园高中对我一生的影响,还不仅仅是培养购书的兴趣一项,还有更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关键性的,夸大一点说是一种质变。
  我在许多文章中都写到过,我幼无大志。小学毕业后,我连报考著名的一中的勇气都没有,可见我懦弱、自卑到什么程度。在回忆新育小学和正谊中学的文章中,特别是在第二篇中,我曾写到,当时表面上看起来很忙;但是我并不喜欢念书,只是贪玩。考试时虽然成绩颇佳,距离全班状元道路十分近,可我从来没有产生过当状元的野心,对那玩意儿一点兴趣都没有。钓虾、捉蛤蟆对我的引诱力更大。至于什么学者,我更不沾边儿,我根本不知道天壤间还有学者这一类人物。自己这一辈子究竟想干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过。朦朦胧胧地似乎觉得,自己反正是一个上不得台盘的人,一辈子能混上一个小职员当当,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常想,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是自知得过了头,变成了自卑。家里的经济情况始终不算好。叔父对我大概也并不望子成龙。婶母则是希望我尽早能挣钱。正谊中学毕业后,我曾被迫去考邮政局,邮政局当时是在外国人手中,公认是铁饭碗。幸而我没有被录取。否则我就会干一辈子邮政局,完全走另外一条路了。
  但是,人的想法是能改变的,有时甚至是180度的改变。我在北园高中就经历了这样的改变。这一次改变,不是由于我参禅打坐顿悟而来的,也不是由于天外飞来的什么神力,而完全是由于一件非常偶然的事件。
  北园高中是附设在山东大学之下的。当时山大校长是山东教育厅长王寿彭,是前清倒数第二或第三位状元,是有名的书法家,提倡尊孔读经。我在上面曾介绍过高中的教员,教经学的教员就有两位,可见对读经的重视,我想这与状元公不无关联。这时的山东督军是东北军的张宗昌,绿林出身,绰号狗肉将军,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兵,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以这“三不知”蜚声全国。他虽一字不识,也想附庸风雅。有一次竟在山东大学校本部举行祭孔大典,状元公当然必须陪同。督军和校长一律长袍马褂,威仪俨然。我们附中学生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也奉命参加,大概想对我们进行尊孔的教育吧。可惜对我们这一群不识抬举的顽童来说,无疑是对牛弹琴。我们感兴趣的不是三跪九叩,而是院子里的金线泉。我们围在泉旁,看一条金线从泉底袅袅地向上飘动,觉得十分可爱,久久不想离去。
  在第一年级第二学期结束,考试完毕以后,状元公忽然要表彰学生了。大学的情况我不清楚,恐怕同高中差不多。高中表彰的标准是每一班的甲等第一名,平均分数达到或超过95分者,可以受到表彰。表彰的办法是得到状元公亲书的一个扇面和一副对联。王寿彭的书法本来就极有名,再加上状元这一个吓人的光环,因此他的墨宝就极具有经济价值和荣誉意义,很不容易得到的。高*有六个班,当然就有六个甲等第一名;但他们的平均分数都没有达到95分。只有我这个甲等第一名平均分数是97分,超过了标准,因此,我就成了全校中唯一获得状元公墨宝的人,这当然算是极高的荣誉。不知是何方神灵呵护,经过了七十多年,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世局动荡,这一个扇面竟然保留了下来,一直保留到今天。扇面的全文是:

回忆北园山大附中(8)
净几单床月上初
  主人对客似僧庐
  春来预作看花约
  贫去宜求种树书
  隔巷旧游成结托
  十年豪气早销除
  依然不坠*处
  五亩园开手剪蔬
  录樊榭山房诗丁卯夏五
  羡林老弟正王寿彭
  至于那一副对联,似尚存在于天壤间。但踪迹虽有,尚未到手。大概当年家中绝粮时,婶母取出来送给了名闻全国的大财主山东章丘旧津孟家,换面粉一袋,孟家是婶母的亲戚。这个踪迹是友人山大蔡德贵教授侦查出来的,我非常感激他;但是,从寄来的对联照片来看,字迹不类王寿彭,而且没有“羡林老弟”这几个字。因此,我有点怀疑。我已经发出了“再探”的请求,将来究竟如何,只有“且看下回分解”了。
  王状元这一个扇面和一副对联对我的影响万分巨大,这看似出乎意料,实际上却在意料之中。虚荣心恐怕人人都有一点的,我自问自己的虚荣心不比任何人小。我屡次讲到幼无大志,讲到自卑。这其实就是有虚荣心的一种表现。如果一点虚荣心都没有,哪里还会有什么自卑呢?
  这里面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97分这个平均分数给了我许多启发和暗示。我在上面已经说到过,分数与分数之间是不相同的。像历史、地理等的课程,只要不是懒虫或者笨伯,考试前,临时抱一下佛脚,硬背一通,得个高分并不难。但是,像国文和英文这样的课程,必须有长期的积累和勤奋,还须有一定的天资,才能有所成就,得到高分。如果没有基础,临时无论怎样努力,也是无济于事的。我大概是在这方面有比较坚实的基础,非其他五个甲等第一名可比。他们的国文和英文也决不会太差,否则就考不到第一名。但是,同我相比,恐怕要稍逊一筹。言念及此,心中未免有点沾沾自喜,觉得过去的自卑实在有点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可笑了。
  第二层意思是,这样的荣誉过去从未得到过,它是来之不易的。现在于无意中得之,就不能让它再丢掉,如果下一学期我考不到甲等第一,我这一张脸往哪里搁呀!这是最原始最简单的虚荣心,然而就是这一点虚荣心,促使我在学习上改弦更张,要认真埋头读书了。就在不到一年前的正谊中学时期,虾和蛤蟆对我的引诱力远远超过书本。眼前的北园,荷塘纵横,并不缺少虾和蛤蟆,然而我却视而不见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现在成了回头的浪子,勤奋用功的好学生了。
  第三层意思是,我原来的想法是,中学毕业后,当上一个小职员,抢到一只饭碗,浑浑噩噩地,甚至窝窝囊囊地过上一辈子,算了。我只是一条小蛇,从来没有幻想成为一条大龙。这一次表彰却改变了我的想法:自己即使不是一条大龙,也决不是一条平庸的小蛇。最明显的例证是几年以后我到北京来报考大学的情况。当时北京的大学五花八门,鱼龙混杂,有的从几十个报考者中选一入,而有的则是来者不拒,因为多一个学生就多一份学费。从山东来的几十名学员中大都报考六七个大学,我则信心十足地只报考了北大和清华。这同小学毕业时不敢报考—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我变了一个人。
  以上三层意思说明了我从自卑到自信,从不认真读书到勤奋学习,一个关键就是虚荣心。是虚荣心作祟呢?还是虚荣心作福?我认为是后者。虚荣心是不应当—概贬低的。王状元表彰学生可能完全是出于偶然性。他万万不会想到,一个被他称为“老弟”的十五岁的大孩子,竟由于这个偶然事件而改变为另一个人。我永远不会忘记王寿彭老先生。
  北园高中可回忆的东西还有一些,但是最重要的印象最深的印象上面都已经写到了。因此,我的回忆就写到这里为止。
  我在北园白鹤庄的两年,我十五岁到十六岁,正是英国人称之为teens的年龄,也就是人生最美好的年龄。我的少年,因为不在母亲身边,并不能说是幸福。但是,我在白鹤庄,却只能说是幸福的。只是“白鹤庄”这个名字,就能引起人们许多美丽的幻影。古人诗“西塞山前白鹭飞”,多么美妙绝伦的情境。我不记得在白鹤庄曾见到白鹭;但是,从整个北园的景色来看,有白鹭飞来是必然会发生的。到了现在,我离开北园已经七十多年了,再没有回去过。可是我每每会想到北园,想到我的teens,每一次想到,心头总会油然漾起一股无比温馨无比幸福的感情,这感情将会伴我终生。
  2002年2月24日写完
  羡林按:以上一段文字是去年二月写的。到今天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前几天,李玉洁和杨锐整理我的破旧东西,突然发现了王状元的这副对联。打开一看,楮墨如新。写的是:
  羡林老弟雅詧
  才华舒展临风锦
  意气昂藏出岫云
  王寿彭
  我们都大喜过望。一个六十岁老状元对一个十六岁的大孩子的赞誉使我忐忑不安,真仿佛有神灵呵护,才出现了这样一个奇迹。
  (2003年1月9日补记)
  

回忆济南高中(1)
1928年,日寇占领了济南,我被迫停学一年。
  1929年,日军撤走,国民党的军队进城,从此结束了军阀割据混战的局面,基本上由一个军阀统治中国。
  北园高中撤销,成立了全山东省唯一的一个高中:山东省立济南高中,全省各县的初中毕业生,想要上进的,必须到这里来,这里是通向大学(主要是北京的)的唯一桥梁。
  校舍
  山东省立济南高中,坐落在济南西城杆石桥马路上,在路北的一所极大的院落内。原来这里是一个什么衙门,这问题当时我就不清楚,我对它没有什么兴趣。校门前有一个斜坡,要先走一段坡路,然后才能进入大门。大门洞的左侧有一个很大的传达室。进了大门,是一个极大的院子,东西两侧都有许多房子,东边的一间是教员游艺室,里面摆着乒乓球台。从院子西侧再向前走,上几个台阶,就是另一个不大的院子。南侧有房子一排,北侧高台阶上有房子一排。是单身教员住的地方。1934~1935年,我回母校任国文教员时,曾在其中的一间中住过一年。房子前,台阶下,种着一排木槿花。春天开花时,花光照亮了整个院子。院子西头,有一个大圆门,进门是一座大花园。现在虽已破旧,但树木依然蓊郁,绿满全园。有一个大荷塘,现已干涸,当年全盛时,必然是波光潋滟,荷香四溢。现在学生仍然喜欢到里面去游玩。从这个不大的院子登上台阶向北走,有一个门洞,门洞右侧有一间大房子,曾经是学生宿舍,我曾在里面住过一段时间。出了这个门洞,豁然开朗,全校规模,顿现眼前。到这里来,上面讲的那一个门洞不是唯一的路。进校门直接向前走,走上台阶,是几间极高大的北屋,校长办公室、教务主任办公室、教务处、训导处、庶务处等都在这里。从这里向西走,下了台阶,就是全校规模最大的院子,许多间大教室和学生宿舍都在这里。学生宿舍靠西边,是许多排平房。宿舍的外面是一条上面盖有屋顶的极宽极长的走廊,右面是一大排教室。沿走廊向北走,走到尽头,右面就是山东省立一中。原来这一座极大的房子是为济南省立高中和一中(只有初中)所占用。有几座大楼,两校平分。
  校舍总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教员和职员
  有一个颇怪的现象,先提出来说一说。在时间顺序中,济南高中是在最后,也就是说,离现在最近,应该回忆得最清晰。可是,事实上,至少对教职员的回忆,却最模糊。其中道理,我至今不解。
  高中初创办时,校长姓彭,是南方人,美国留学生,名字忘记了。不久就调山东省教育厅任科长。在现在的衙门里,科长是一个小萝卜头。但在当时的教育厅中却是一个大官,因为没有处长,科长直通厅长。接任的是张默生,山东人,大学国文系毕业,曾写过一本书《王大牛传》,传主是原第一师范校长王世栋(祝晨),上面已经提到过。“王大牛”是一个绰号,表示他的形象,又表示他的脾气倔强。他自己非常欣赏,所以采用作书名,不表示轻蔑,而表示尊敬。我不记得,张校长是否也教书。
  教务主任是蒋程九先生,山东人,法国留学生,教物理或化学,记不清楚了。我们是高中文科,没有上过他的课。
  有一位李清泉先生,法国留学生,教物理,我没有上过他的课。

回忆济南高中(2)
我记得最详细最清楚的是教国文的老师。总共有四位,一律是上海滩上的作家。当时流行的想法是,只要是作家,就必然能教国文。因此,我觉得,当时对国文这一学科的目的和作用,是并不清楚的。只要能写出好文章,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北园高中也有同样的情况,唯一的区别只在于,那里的教员是桐城派的古文作家,学生作文是用文言文。国民党一进城,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世界,文言文变为白话文。
  我们班第一个国文教员是胡也频先生,从上海来的作家,年纪很轻,个子不高,但浑身充满了活力。上课时不记得他选过什么课文。他经常是在黑板上写上几个大字:“现代文艺的使命”。所谓现代文艺,也叫普罗文学,就是无产阶级文学。其使命就是无产阶级革命。市场上流行着几本普罗文学理论的译文,作者叫弗理契,大概是苏联人,原文为俄文,由日译本转译为汉文,佶屈聱牙,难以看懂。原因大概是,日本人本来就没有完全看懂俄文,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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