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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潮-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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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碎碎的小事,赵振涛几乎都记不清了,他永远不忘的是那个夜晚:他和孙艳萍等几个同学去海汉子里捞蛤蜊,大雨几乎将他们冲散了,只有艳萍紧紧拉着他的手。他和孙艳萍背着蛤蜊到看船佬六指爷的小泥铺子里避雨。六指爷不在,就是他们两个人。打雷的时候,孙艳萍惊叫了一声,靠在他的怀里。他忘记她当时说了一句什么,只觉得她的声音里有肉感,声音像是从身体里飘出来的,像花蛇一样紧紧缠住了他的头。她饱满的胸脯顶着他的腰了,他以为是她的手顶他,他本来是想择开她的手的,却摸着了她的Ru房。她红着脸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哺哺:“振涛哥,你真坏呀!”他就摸上去了,感觉她很嫩,她的皮肤很嫩,一种湿润细腻的嫩,连她的心也很嫩了。她抱紧了他,任他脱掉她的衣眼。借着闪电的光亮,他看见了两个白白的东西,整体看是模糊的,局部又是清晰的,逼真的。这个时候,孙艳萍抖了,额头上冒着汗,像条美人鱼似的在他怀里翻来覆去,把他给弄迷糊了。他听见她说着:俺好怕,俺好怕——平时是他怕孙艳萍,此时他不怕了,觉得浑身燥热而兴奋。他还没有挨着她的宝贝,就将一线湿湿的亮线洒在孙艳萍的脸上身上。他的鼻尖上流着幸福的汗,连声说: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多少年之后她与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还在争论这次发生了实质性内容没有?赵振涛一口咬定没有,而孙艳萍非说那次她的膜破了。不久,他们就偷偷恋爱了,私下定的终身是不敢暴露的,然而孙艳萍敢暴露。赵振涛对她的疯狂感到惊奇,她竟敢到赵家去,双手叉腰地跟赵老巩发难:俺爱振涛哥,谁也不能阻拦!赵老巩气歪了鼻子,把赵振涛叫到家里一顿好骂:你这杂种不是拿铁锚往老爹的心窝子里戳吗?赵振涛给赵老巩跪下了。
  道德常常是实现内心欲望的障碍,赵振涛那时所经受的情感折磨,是常人所难以承受的。这边是对他患重如山的义父,那边是他心爱的姑娘,而且两边是那么水火不容地难以调和。胆怯是对矛盾的躲避,人一旦到了没有躲闪的余地,怯懦者也会勇敢起来。赵振涛觉得赵老巩这样对待孙艳萍是不公正的,她娘与赵家的仇恨不能强加在艳萍的身上。他生气地对赵老巩吼道:您是我爹,是我的恩人,我永远不忘。可您不能阻拦我和艳萍!
  赵老巩只顾抽烟没吭声,可他内心风起云涌,他扭皱着老脸说:孩子,爹也知道难为你啦。爹求人给你在公社找了个差事,你去吧,爹眼不见就好啦!将来你们结婚千万别叫爹!他说着,赵振涛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后来,赵老巩悄悄躲在船场,蹲在木垛旁边抹眼泪,赵振涛则离开了船场,由一个木匠成为公社的报导员,这样,与孙艳萍的来往就方便多了。当时像他这样没有一点背景的人能进公社,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多少年之后,赵振涛才知道自己能进公社,是老爹求了一个亲戚,这个亲戚在盐化当宣传部长,文化大革命中因参与打砸抢,被定为三种人撤职了,前年又因患糖尿病死了。
  恋爱的美满结局是婚姻,可婚姻的美满却全凭着机遇和侥幸。当时赵振涛立足未稳,不可能将孙艳萍也调进公社,可孙艳萍在他进入公社不久就进来了,在公社当上了一名话务员。孙艳萍说是怕他地位变了甩了她,其实赵老巩为他求人也是有这层意思。孙艳萍因母亲的出身不好,能进公社简直超出他的预料。但她不仅呆得很稳,而且与当时的公社书记马印奎关系很好,赵振涛的一些事情她都能照料。他们设计着美好前景,商量着要离开农村,到城里生活。1975年春天,赵振涛怎么也没有想到,全公社惟一的上大学指标落在了他的头上。孙艳萍却一点也不惊讶,说是你干得好呗。还说你前脚走俺后脚就跟上,俺也上大学,俺们不就可以留在城里了?她天真地笑着,赵振涛不敢怀疑她的能力了。她爹是贫农,她能不受娘的一点影响进公社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孙艳萍亲自将他护送到武汉大学校园,站在长江大桥上,他们拥在一起对未来好一阵遐想。在火车站分手的时候,两人都哭了,孙艳萍还把自己的一条红腰带亲手系在他的腰上。赵振涛知道这是老蟹湾女人爱情的信物,凡是出远门的男人,都要由女人给系上用丝绸做的红腰带,以示吉祥平安并拴住男人的心。赵振涛把红腰带珍藏在行李包里,思念孙艳萍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第二年夏天,孙艳萍来信说她已经填表,估计年底回家过节的时候,他就可以看见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发生在北龙市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将他们的姻缘无情地斩断了。赵振诗心里惦念着家人,更惦念着孙艳萍的安危。后来他听广播说,震中主要集中在北龙和东南县,盐化破坏程度很小,他才悬心略释。不久他收到了父亲让妹妹海英写的一封信,这封信几乎使他跌入痛苦的深渊。海英在信中说,家里都没事儿,只是坍了一间厢房。但孙艳萍出事了,她与公社的马书记砸在了北龙市五七干校的一间教师宿舍里,被人扒出来的时候,两人浑身都光溜溜的。孙艳萍受伤后被解放军的飞机转院到了山东枣庄医院,马书记则被停职检查。信上还说全老蟹湾都嚷嚷开了。
  赵振涛看完信半天没说话,脸色纸白纸白,泪水流了再流,顺着脖子流到了胸脯上。他向老师请了假,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坚定地走了,到山东枣庄的医院来看养病的孙艳萍。他什么也没说,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可孙艳萍却羞愧得很,紧紧抱住他委屈地哭着,请求他的原谅。她说:不这样俺们能有出头之日吗?不这样你能走进武大的课堂吗?
  赵振涛原本是要原谅她的,可她最后那句话深深地伤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回到武汉后,他就把孙艳萍送给他的红腰带扔进了长江。第二年全国统一高考的时候,他找来了所有的考卷,夜深人静时坐在教室里认真地解答。在答考卷之前,他默默地想:如果他超不过分数线,就还娶了孙艳萍,如果超过分数线,那么孙艳萍你就死心吧!他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可他竟然超过了分数线——不论赵振涛在心里怎样找着平衡,他都觉得欠着孙艳萍和她母亲的。欠人钱好还,欠着情债是不好受的,她们永远都可以找他。想着想着,赵振涛扭头打了一个喷嚏,这个时候打喷嚏是不吉利的。
  葛老太太边喝酒边东扯西扯,最后回到了正题上。她很镇静地说:“振涛啊,赵老巩这个老东西,对你大妈总是存着成见,看来俺们俩的仇怨只能在下辈子去解啦!俺去家里找你,他总是又挡又拦的。你掏良心说,大妈这些年来,坑过你没有?大妈就是盼着你好哇!”
  赵振涛笑着说:“那是那是。大妈从小就护着我!”
  孙艳萍翘起手指欣赏着自己手上的金戒指,眼睛闪烁着格外逼人的光芒,问:“我的大市长,我呢?我孙艳萍对你不好吗?难道我不比你的孟瑶还惦念你吗?”
  赵振涛无奈地说:“当然,艳萍是我的好妹妹!”
  喝酒和斗嘴,赵振涛都不怎么犯怵,对付这两个女人并与她们周旋,他也是没问题的,他怕就怕她们提出盐化的腐败案,尤其是逼他解救孙艳萍的丈夫李广汉。对李广汉,他即使发话,铁女人雷娟也未必能听,而他从本质上也痛恨李广汉这样的腐败分子。他刚来北龙不能开这样的先例。
  赵振涛怕什么还就有什么,葛老太太终于看看手表,说:“振涛啊,时间也不早了,后半晌你还有事,俺们娘俩急着找你,是有一个大事求你。也许你知道啦,咱盐化东风盐场的场长李广汉是艳萍的男人,如今犯在了雷娟那娘们儿手上,在外地躲着不敢露面!其实他是冤枉的!县里有人故意整他!这年头跟前些年整人不一样啦,都是从经济上来。眼瞅着他就当上副县长啦,有人眼红,就——”
  赵振涛故意装糊涂说:“大妈,您不是常说,脚正不怕鞋歪吗?真是一个好干部,就该真金不怕火炼!既然他没事——”
  孙艳萍有些火了,尖声说:“振涛,你这话我不爱听,咋跟台上做报告似的?你要是跟我娘打官腔,我把这杯酒设到你脸上去!”
  赵振涛吃了一惊,愣愣地抬起头。
  葛老太太瞪了孙艳萍一眼:“去你的,给你脸啦?振涛是市长啦,不是过去拉大锯的木匠啦!说话得讲究点,不然娘撕烂你的嘴!”
  孙艳萍转怒为笑道:“我是跟他逗呢,试探试探他,看他敢不敢跟我急。哼,咱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赵振涛瞪了孙艳萍一眼,笑着说:“你简直是个坏女人!”
  孙艳萍在餐桌下用脚踢了一下他的膝盖:“我坏吗?这年头办事靠权,没权靠钱。像我们这种没权没钱的老百姓,就得坏点,不然就没法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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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振涛说:“两年不见你又变油啦!”
  孙艳萍说:“你干脆说我五毒俱全算啦!”
  葛老太太抬手狠狠拍了一下孙艳萍的脑袋,说:“死丫头,你还贫?你男人都大难临头啦,你还跟没事人一样斗嘴,气死我啦!”
  孙艳萍涨红着脸说:“我是冲着儿子才给他活动的,要是冲他李广汉啊,玩蛋去!这个时候,他那些狐朋狗友都哪去啦?小姘们都钻哪个爷们被窝里去啦?”
  葛老太大气得直抖:“住嘴!说着说着你就现原形啦!”
  赵振涛见这娘俩的样子有些好笑,他板着脸说:“大妈,您和艳萍的心情我都理解。广汉出事啦,家人是应该尽力,不过,这得根据情况来。据我了解,李广汉还不仅仅是卢国营咬出来的这点问题。那天省委潘书记来北龙港视察灾情,夜里就发生了盐工请愿的事,我整整做了一宿的工作!现在还不算完。你们应该劝说李广汉投案自首,悔过自新。逃,逃难的日子是那么好受的吗?躲过了初一能躲过十五吗?”
  孙艳萍说:“你别唬我们啊!你们的政策我早就领教过,坦白从严,抗拒从宽!这年头哪不能藏个人?风头一过也就搁黄啦!”
  赵振涛皱了皱眉头,说:“看你,说的什么呀?岁数大了,腰包鼓了,水平却变低啦!你说,李广汉走到这一步,是不是你逼的?”
  孙艳萍大大咧咧地说:“我和俺娘,老老实实做生意,是凭血汗挣钱。他的钱我一分见不着,有时他还沾巴我们呢!”
  葛老太太焦急地说:“振涛啊,大妈是明白人,不会逼你犯错误,只是求你在权限里给他说说话!你不认识广汉,他可是个重义气的汉子,你帮了他,他会报答你的!”
  赵振涛哭笑不得地说:“大妈,小时候您对我的情,振涛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关于李广汉的事,还没弄清楚,很复杂,我不好向您许什么愿,就是许了愿也是骗您的!我能骗您吗?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他起身想告辞。
  孙艳萍附和他说:“妈,振涛初来乍到,就别为难他啦!”
  赵振涛笑了:“这回艳萍还说了一句明白话!艳萍,谁家都不愿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既然出现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得常劝着大妈点儿,别火上浇油啊!还有你自己也多保重!”
  孙艳萍终于撑不住了,黑亮的大眼睛里流出了泪:“振涛,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啊?”她啜泣着哭起来。
  赵振涛叹息了一声,走了。孙艳萍急忙抹抹眼睛,追到门口,眼里闪出狂热的神情,讷讷地说:“振涛哥,以后我能来看你吗?”
  赵振涛愣了一下,忽然感到她是一个经历坎坷依然有梦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最不容易忘掉初恋的情人,生命能不断地受伤又不断地复原,这将是很可怕的。他冷冷地说:“我很忙,很忙——”
  孙艳萍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身子险些跌倒。4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有一丝光亮从赵振涛眼里透出来。他站在全国地图旁看北龙是一个手指印,再看老蟹湾就像针尖扎出的一个小眼儿了。几天来,他满脑子全是风暴潮留下的惨境,老蟹湾的风暴潮已经戏弄了人类多少个世界了。现在,在整个环渤海经济战略里,北龙港将举足轻重,因为在未来的日子里,谁赢得了出海口,谁就找到了广阔的生存空间,下个世纪将是向海洋进军的世纪。当年孙中山先生和另外两位辛亥革命领袖宋教仁、黄兴来到老蟹湾的时候,就绘制了令志士仁人热血沸腾的希望与梦想:这里水深岸陡,终年不冲不淤不冻,足以建立中国北方最大的天然良港。此时,他翻阅着这些书籍和孙先生亲笔勾画的北龙大港的蓝图,心想,难道这是伟人给后人设计的“乌托邦”吗?北龙港啊,你赔进了我父亲,难道还要把我也拖进这个陷阱里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赵振涛为自己的渺小感到羞愧,仿佛看见生父责备的眼神。生父在打他的嘴巴,狠狠地抽打,当北龙港的熊大进和黄国林等人被秘书郑进领进他的办公室时,他还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熊大进屁股还没坐稳,就急切地问:“赵市长,听说北龙港要下马啦,这回该放我走了吧?”
  赵振涛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黄国林不解地问:“为什么下马?这不是劳民伤财吗?老百姓骂我们劳民伤财!拿着国家的钱财在海里打水漂啊!”
  老工程师魏喜堂激动地说:“赵市长,我说两句行吗?我这辈子尽是和港口在打交道啦,龙山港、威海港、烟台港,我都参加过,可没有一个是半拉子工程,没有一个是半途而废的!进驻老蟹湾,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一个工程啦。当时我们来到老蟹湾,只有孤零零的两间平房,无水无电,吃水还得从县城运来,终日与波涛为伴,昼夜与泥沙捉迷藏。我不图别的,就图港口建起来,听见第一声轮船的笛声,我就告老还乡了——”他说着抬起袖衫擦擦眼睛。
  屋里冷了一下场,静得呼吸都能听到。
  赵振涛看了看大伙,说:“谁还有话要说?都说出来嘛!”
  副总指挥黄国林说:“北龙港不是拉开架势等时机的形象工程,它是卡住我们咽喉的急迫工程!我们北龙是煤都、煤码头,北煤要南运!这里三个盐场加起来,是亚洲最大的盐场,盐却一直运不出去,没办法,五年前才在盐化建起了大型企业大宝碱厂。我们都知道盐是碱的主要原料,可是碱厂能吃进多少盐?只能消化九分之一呀!还有碱,生产出来的碱也是运不出去呀!靠汽车有限的运力,成本增加,产品失去竞争力,盐和碱都成了闭塞的资源!还有,北龙港的运力不仅仅局限在北龙啊,铁路从京山线接往老蟹湾的工程也要启动,那么北龙港的承运范围是大半个北中国哩!这些,你们考虑过没有?”
  赵振涛听着听着,竟认真地做起笔记。黄国林不说话时,他抬起头说:“说,说下去——”
  黄国林摇摇头说:“说啥?想想施总也够没劲的!可不能让一只老鼠坏一锅汤!施英民在工程进料中吃了富强公司的回扣,他吃回扣并不等于我们大伙都这样啊!要是因为这个停工,我也辞职!领导不信任我们,我们还抓挠个啥?”
  一提起施英民,屋里又冷场了。
  赵振涛站起来说:“你们说完了,该轮到我说啦!谁说北龙港从此不建啦?惟恐天下不乱!我们今天暂停,是为了明天更好地上马!这个明天也不会很远的。我个人觉得,当初上马有些仓促,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把风暴潮弄明白。还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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