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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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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射也不赶他,静静地听着他说些不着边际的事。

78、先发制人(六) 。。。 
 
 
  说到后来,老陶说得困了,见顾射也是副欲听不听模样,索性抹了把脸出门来,留他人休息。他刚踏出房门,便闻到走廊饭香浓郁,阵阵勾人,忍不住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只见客栈食客满堂,正是午饭时分。
  老陶刚刚说得口干舌燥,腹中空空,不由犹豫是否下楼用膳,恰逢顾小甲从楼梯下方上来,眼红如兔,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热腾腾药,生恐洒了滴半点。郝果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双目不离顾小甲,也不知是怕他摔了药,还是怕楼梯摔了他。
  等两人走得近了,老陶微微侧开身子,让出路来。
  顾小甲突然住了脚步,两只红通通眼睛自下往上,直盯盯地望向老陶道:“以你武功,阻止公子被打应当是轻而易举?”
  老陶道:“是。”
  顾小甲恨恨地瞪了他眼,“你,哼,好!”
  听着顾小甲踩着愤怒脚步离去,郝果子对着老陶叹气道:“你何必直言?”谁都知道顾射挨打是顾射自找。顾小甲怪不到顾射,就只能拿老陶出气。
  老陶道:“我若说谎,他会信?”
  “……不会。”只怕不但不会,而且还会更愤怒。郝果子叹气。
  老陶道:“你去让店伙计烧桶洗澡热水。”
  郝果子张大眼睛道:“顾射伤成这样还想着沐浴?”
  老陶道:“不是顾射,是少爷。”
  “少爷?”郝果子猛地跳起来,脸上藏不住喜色。不过,他随即垮下脸来,“连顾射都被打了,少爷如何能回来?”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位不显山不露水顾射顾公子竟然是顾相爱子,天下闻名顾弦之。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种种不敬,他就感到阵阵后怕从心底窜起来。他如今唯值得庆幸是少爷和他交情不错,看在少爷份上,顾射应当不会对他过去所作所为太过于计较吧。
  “你放心便是。”老陶脸莫测高深。
  郝果子感叹道:“不过谁能想到,他居然是顾弦之,顾弦之!啊,我若是能得到他只字片语,岂非终身受用无穷?”那些出名已久作古更久名师大儒他是无缘得见了,但能够见到当代第才子,他已无憾。
  老陶见他兀自沉醉在自己成功之中不可自拔,也懒得搭理,径自往下走。刚走两步,就看到几个衙役模样人前呼后拥地送个人进来。那人虽神情萎靡,却掩不住眉宇之间股纯净之气,不是陶墨是谁?
  “少爷!”老陶激动地迎上去。虽然猜到知府亡羊补牢,为了讨好顾射必将人送回,但猜到到底不如亲眼看到这般踏实。
  郝果子蓦然个激灵,立刻转身跟了过去。
  陶墨看到他也是阵激动,当即跑上前,看看老陶又看看郝果子,问道:“大家可安好?”
  老陶嘴角僵,眼睛余光朝他身后衙役看去。
  衙役们面色讪讪,忙上来对陶墨阵嘘寒问暖,显是来之前已被提点过番。
  陶墨被问得莫名其妙,只能个劲儿地答道:“好好,切都好。”
  老陶皮笑肉不笑道:“此时问起,是否有些晚了?”
  衙役们自是懂得他言下之意,道:“诸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必不会计较小人过失。”
  老陶看他眼熟,想了想,才忆起眼前这两个人正是今日为顾射杖刑执行之人,心头阵冷笑,暗道那个知府果然好手段,先释放陶墨示好,再用这两个衙役来探探他们态度。若是他们对衙役态度僵硬,显是记仇颇深,那知府自当另想办法。若是他们这边松松口,知府那边自然也就松了口气。
  如此这般想,老陶心中有了主意,道:“我不是宰相,船不船也闹不清楚。正主儿还在床上躺着,有事等他醒了再说。”
  郝果子不甘心地又补了句,“这种伤他这辈子大概还是头回受,也不知道要养到几时!”
  衙役们听他们语气不善,个个脸色发僵。
  饶是陶墨也听出了几分火气,问道:“发生何事?”
  郝果子望着衙役冷笑。
  衙役不敢再自讨没趣,纷纷告辞。
  老陶看陶墨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叹了口气道:“少爷刚从那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晦气,不如先沐浴梳洗番再说。”
  陶墨刚要点头说好,转念想起顾射,问道:“弦之呢?”
  老陶城府极深,听到此句还未如何,郝果子却是浑身震,惊道:“少爷早知他是顾弦之?”
  陶墨迷茫道:“当然知道。弦之是他字。”
  三人此时还堵在门口,长谈不便,老陶便道:“我们先回房再说吧。”
  陶墨看着郝果子和老陶都是欲言还休模样,心头惊,待他们进房,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弦之出事了?”
  老陶看向郝果子,郝果子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老陶叹了口气,遂把今日顾射上堂之事道来。
  他这边还没说尽,陶墨眼眶就红了。等老陶说到顾射此时不愿见他,陶墨眼泪便如滚珠般默默地掉落下来。
  郝果子忙找巾帕给他擦眼泪。但不等他找到,陶墨已经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道:“我,我先沐浴。”
  郝果子愣。他还以为少爷会冲过去看顾射。
  陶墨道:“他救了我,我应该听他话。”顾射既不想现在见他,那他便不去,尽管心里已经飞去了千次万次,他也会忍住。这次能够顺利出来,是顾射用他伤换回来,所以他更不能糟蹋自己,沐浴,更衣,睡觉……他希望下次见面,他干干净净,而顾射,健健康康。
  但想得容易做起来难。
  等陶墨真沐浴完躺在床上,才发现疲惫身体不足以将他拖入深沉梦乡。顾射弦之四个字如纠缠藤蔓,死死地盘踞脑海,他越想入睡越是挣扎,藤蔓便绕得越紧,越发不肯松开。
  这样睁眼躺了个时辰,终于有了点惺忪睡意,就听外头阵嘈杂,门板被种种地踹了脚,然后听到顾小甲高声叫道:“陶墨。你没良心!”
  随即是七手八脚纷乱声。
  他依稀听到郝果子压低嗓音道:“少爷不是你想那种人。”
  回答他是连串呜呜声。
  顾小甲恨恨地瞪着死命捂住他嘴巴郝果子,两只手拼命摆动,想要拜托他钳制,但他在顾府向来养尊处优,哪里比得上粗活累活把罩郝果子,三两下都没挣开,还被硬拖着往回走。
  正在僵持,门突然开了,陶墨披着外衣站在门口,低声道:“让他进来说吧。”
  顾小甲趁郝果子劲道松,立刻脱开他,蹦进陶墨屋子里头,叉着腰就开始数落陶墨。
  郝果子站在陶墨身后,小声道:“顾射受伤后,他就成了这样,逮到谁都骂。老陶刚刚才被他训完。”
  顾小甲听得眼睛瞪道:“什么叫逮到谁都骂?我骂你了吗?我骂错了吗?如果不是他,我家公子也不会遭受这等屈辱!他回来之后居然不闻不问,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我还骂错了不成?”
  郝果子道:“自然骂错了,我家少爷不去看顾射,不是因为不想去,而是因为顾射不让去!”
  顾小甲道:“分明就是不想去!若是想去,任凭谁阻拦也是要去!”
  陶墨轻轻叹了口气道:“在去之前,我想先想清楚件事。”
  顾小甲冷哼道:“什么事?”
  陶墨道:“我是否应当继续做官。”
  郝果子听得惊,眼珠子差点弹出来。
  




79、先发制人(七) 。。。 
 
 
  “少爷!你不是说,这是老爷心愿,定要完成吗?”他激动上前,将顾小甲撞开好几步。
  顾小甲气得踹门,“捐官本就是朝廷想出来敛财之计!若非国库空虚,朝廷迫不得已而为之,你真以为以你少爷这样资质能够高中做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既然不是当官料,何必死赖着不走害人害己!”
  “闭嘴!”郝果子怒不可遏,“什么不是当官料,当官应该什么样料?是邻县县令那样草菅人命?还是覃城知府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你真以为那些会之乎者也文人就适合当官了吗?放屁!当官真正需要是为民请命。父母官父母官,要是爱民如子,不是写诗作画!论及这点,我家少爷哪点不如人?”
  顾小甲被他吼得愣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这通吼,倒把金师爷和老陶给吼出来了。
  金师爷道:“什么大事,值得在走廊里咋呼?进屋再说。”
  老陶没说话,只是用别有深意目光看了看陶墨。
  陶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金师爷见个两个都矗在走廊不动,只好亲自将人推进房内,然后关上门,彻底隔绝其他人探头探脑目光。
  进了门,就见顾小甲走到桌边,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桌上茶具被震得挪位。
  金师爷原想说什么,随即想起顾射身份,又把话吞了回去。宰相门前七品官,顾相府是地地道道宰相府。
  郝果子没他想得那么多,看他拍桌泄愤,心里头火也是蹭蹭直冒,冷笑道:“有理就用嘴巴说,拿桌子发什么脾气!”
  顾小甲猛然转身,瞪着他道:“我家公子是被陶墨连累才受伤,你承不承认?”
  郝果子反驳道:“怎见得是连累?明明是你家顾公子心甘情愿。”
  顾小甲眼眶红,道:“我家公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以前夫人让他练武,他也不愿,更何况现在伤得这么重。”
  之前顾小甲咄咄逼人,郝果子还能针锋相对。如今他掉眼泪,郝果子反倒说不出斥责话来了,面色僵硬地看着他。
  金师爷听了这几句,摸清了大致来龙去脉,道:“顾公子乃是当世公认第才子,他举动必是经过深思熟虑。是非对错,他心中自有杆秤,哪里容旁人置喙?”他这番话明着是在褒顾射,暗地里却是贬顾小甲。
  顾小甲在顾射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但也机敏伶俐,如何听不懂他言下之意,立刻哼哼两声道:“公子聪明归聪明,到底是血肉之躯。他平时又养尊处优,哪里挨得住这样板子?偏偏有些人明明知道,却选择袖手旁观。”火势殃及站在旁从头到尾都默不吭声老陶身上。
  老陶没理他,眼睛从进门开始便只看着陶墨,此时道:“少爷有何打算?”
  郝果子急道:“少爷说他不想当官了,你快劝劝他。”
  老陶看向陶墨。
  陶墨缓缓抬起头,眼睛依稀残留着几分迷茫。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低声道:“顾小甲说得对,我文不成武不就,根本没有当官资格。”
  老陶斥道:“借口!”
  这还是陶墨和郝果子头回看到老陶这般严厉,时都有些怔忡。
  老陶道:“自古世袭是爵位,是皇位,我从未曾还有世袭官位。金师爷,你听说过吗?”
  金师爷自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十分配合地摇头道:“不曾听闻。”
  老陶道:“既然官位不是世袭,那就是人人得而居之,是也不是?”
  金师爷道:“只要是正道取得,确如此。”
  老陶道:“捐官是否是正道?”
  “朝廷明文规定,是正道。”金师爷道。
  老陶侧头看陶墨,眼神中迸射出恨铁不成钢厉芒,“既然如此,少爷因何而裹足不前,临阵退缩?”
  陶墨低声道:“知府所言,未必对,但他数落我罪状却是条条不差。我确不曾与崔炯道验尸,玩忽职守四个字,我收得不冤。”
  金师爷忙道:“是我忘了提醒东家,还请东家见谅。”
  陶墨摇头道:“不不不,这本是我分内之事,与师爷无关。”
  “纵然东家不计较,我心中却是难安。”收受崔炯上缴钱作为修补县衙费用是他私做主张,如今闯出祸来,他责无旁贷。
  陶墨道:“师爷切莫如此。我在谈阳县这几日若非有师爷从中周旋,只怕我连天官都做不下去。”想起当初上堂,他竟连红头签绿头签都分不清楚,还要金师爷提醒方才知道如何使用,实在丢人。
  金师爷苦笑道:“大约是我太久没有遇到过如东家这般县官了吧?竟连县官最着紧看中清廉二字都抛诸了脑后,实在惭愧。”
  饶是金师爷这般诚恳地数落自己不是,将所有过错俱揽到自己身上,依旧没有打动陶墨,让他改变主意。
  老陶见陶墨钻进死胡同出不来,只好使出杀手锏,道:“少爷不若问问顾公子意见?”
  陶墨轻轻地摇头道:“他不愿见我。”
  老陶道:“你还不曾问,又怎知顾公子不见你?”
  陶墨眼巴巴地看向顾小甲。
  顾小甲冷笑道:“这时又想起我家公子来了?”他对陶墨没有去看顾射之事耿耿于怀。
  老陶道:“你先去问问你家公子见不见我家少爷,若是不见,切白搭。”
  顾小甲想了想,打开门去了。
  老陶向陶墨示意,让他跟着去。
  陶墨站在原地迟疑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跟上去。越靠近那道门,陶墨就越紧张。这时候,他倒有些羡慕顾小甲毫不介怀进出顾射房间样子。
  过了好会儿,顾小甲才脸不情愿地出门来。若非他说出陶墨有意离开官场,顾射原本是不打算见陶墨。但是这个若非却恰恰体现出顾射对陶墨关心,这才是让顾小甲心里大为别扭原因。
  陶墨抬脚走进房中,便闻到股浓郁药香。
  他脚步轻缓,目光却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绕身影,直到目光对准那个趴在床上身影时,焦躁之情才在眉宇之间淡去,取而代之是浓浓心痛和懊恼。
  “你要弃官?”顾射开门见山。
  陶墨站在原地,轻声道:“我当不了官。”
  顾射道:“因为那个知府?”
  陶墨摇头道:“我不识字,不懂律法,甚至连当县官最基本之事都做不到,实在有愧于朝廷。”
  顾射道:“谁说当官必须无愧于朝廷?”
  陶墨怔。
  顾射道:“当官,无愧于百姓与自己良心即可。” 



80、先发制人(八) 。。。 
 
 
  陶墨低头,沉思许久,才幽幽道:“如何无愧于百姓?”他不曾读史读经读诸子百家,却也知道古往今来能自问无愧于百姓官屈指可数。试问,那些自小苦读圣贤书之人尚不能做到,他不通文墨,不懂律法,如何能做?
  想着想着,他脸色又黯淡下来。
  顾射原本不习惯趴着与他交谈,想速战速决,但此时却不得不耐下性子开解道:“你可曾听过问心无愧?”
  陶墨道:“听过。”他过耳不忘。因此虽然不读书,却也能说些文绉绉词句,只是有时用不得法罢了。
  顾射道:“为人行事常常问心,自然无愧。”
  陶墨道:“只是如此?”
  顾射道:“不然你以为如何?”
  陶墨神情十分纠结,“若是如此,岂非人人能做到?”
  顾射道:“你以为天下人都能视名利权势于浮云?”
  陶墨低声道:“我也不能。”
  顾射道:“与百姓比呢?孰轻孰重?”
  陶墨细细品味,好半晌,眼睛猛然闪过道光芒,犹如开悟般,“我懂了。”
  顾射半眯着眼睛,“懂什么?”
  陶墨道:“其实当个好官,不过是将百姓置于前,自己置于后。良心置于前,名利置于后。事事依法循例,不偏不倚。”
  顾射满意地颔首道:“正是,简而言之,不过四个字,大公无私。”
  大公无私。
  陶墨只觉顾射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如撞钟般撞击自己灵魂,令心神震颤不已,余波久久不散。
  “你可能做?”顾射问,却是脸笃定。
  陶墨道:“我只怕有心无力。”
  “最怕有力无心。”顾射道,“初生婴儿只会啼哭,成年之后如何识文断字?同理可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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