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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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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陶张了张嘴,终究没忍心打击他的满腔热情。
  虽说好讼师和好官是一条线上的,但在陶墨成为真正受人尊敬和承认的好官之前,恐怕不但好讼师不会与他一道,心怀邪念的讼师更会处处打压他。
  据闻张经远之所以短寿,与长期抑郁不无关系。
  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将陶墨介绍给新来的仆役,又让郝果子安排他们的日常事宜,老陶带陶墨出门转悠。
  作为县官,必须要熟悉自己下辖的一草一木。
  两人先是熟悉街道,顺着东西主道来回走了一遍。
  等走完,天色已然全暗。
  老陶见陶墨脸色发白,记起他刚刚病愈,暗责自己过于激进,便道:“不如我们先找一处茶楼吃完饭再回去。”
  陶墨正是腹饥如擂鼓,哪有不应之理。
  两人便就近找了一家门面红火的茶楼。
  一进门,就听一个大嗓门的伙计站在堂中吆喝道:“要知新官何模样,三个铜板任端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我会继续努力的。O(∩_∩)O~



3

3、新官上任(三) 。。。 
 
 
  陶墨身体一抖,不知是冷是惊。
  有人质疑道:“那官不是要年后才到么?你从哪里弄来的?”
  伙计道:“新官昨日就入住县衙了。他的管家今日还找牙婆买人进府呢。”
  那人释然,“原来画是这样得来的。”
  老陶面无表情地领着陶墨寻了个空桌坐下。
  正是茶楼最热闹的时候,两人只得了个靠楼梯的位置,离那吆喝的伙计倒是挺近。
  陶墨忍不住探头去看,却被老陶拉住,只得讪讪罢了。
  三个铜板的生意竟然真有人光顾。
  一个声音叫道:“来,让大爷我瞅瞅,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隐隐有展开画卷声。
  “哈!”那个声音大笑道,“一只病鸡!”
  伙计道:“听说那县官刚进县城就病了,说不定还挨不到上堂哩。”
  那个声音道:“这敢情好。耳根子清静!省的每一任上来都要装模作样的折腾,他们不嫌累,我还嫌老套。”
  伙计道:“卢公子说笑了。您的戏法有哪次是重了的?”
  这句马屁显得拍得那人极舒服,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陶墨侧头去看。只见那人疏眉朗目,竟是个清秀书生。
  那书生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顺势看来。
  陶墨急忙回头。
  老陶微躬的后背突然伸直。
  一柄扇子敲在桌面上,那书生的笑声近在咫尺,“哟,没想到三个铜板不仅能看到画,竟然还能看到本尊。”他说着,突然揖礼道,“学生卢镇学见过县老爷。”
  他声音洪亮又引人注目,当下引起一片惊疑声。
  陶墨没奈何,只得站起来道:“免礼。”
  四周声音渐渐静下来,目光都凝聚在二人身上。
  陶墨不由尴尬,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卢镇学含笑道:“不知大人是否介意与我同桌?”
  陶墨看向老陶。
  老陶早已经站起来。作为下仆,自然不宜与主人同桌。
  陶墨道:“那便坐吧。”
  卢镇学听他说得不情愿,心中冷冷一哼,暗道:你此刻不屑与我同桌,只怕来日想请我也请不到!
  陶墨道:“你要吃些什么?”
  卢镇学微愕,随口道:“一壶龙井。”
  陶墨点头,对那等在一旁的伙计道:“两个素菜两碗饭,一壶龙井。”
  卢镇学等伙计走后,才道:“大人还未用膳?”
  陶墨摇头。
  “为何不去仙味楼,反倒来茗翠居?那仙味楼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茗翠居的茶虽然好,菜却不怎么样。”卢镇学道。
  陶墨道:“我头一次来,不熟。”他见老陶还站着,便道,“一起坐下吧。”
  老陶这才道:“谢少爷。”但始终不敢全坐,屁股只稍稍沾了板凳一小块的地方。
  卢镇学道:“严冬寒风冷冽,大人为何非要在年前上任,莫不是……惦记那些炭银吧?”
  陶墨道:“炭银是什么?”
  卢镇学眨了眨眼睛,“大人当真不知?”
  陶墨摇头。
  “看来大人视钱财如粪土啊。来日定能成为一个一等一的大清官。”他语带嘲弄。
  陶墨道:“我不想做清官。”
  卢镇学表情一僵。来谈阳县的县官没一个想当清官的。谁不知道谈阳县是块硬骨头,但凡有点路数的都不愿意来。而朝廷也不会派真正的能吏干吏来。问为何?因为无须。谈阳县讼师多,有好有坏,却没有坏到鱼肉乡里的,不是不愿,是不能也不敢。文人一张口,能说遍天下,真惹急了,上京告御状也是敢的。所以谈阳县这地方出不了大事,政绩考评年年是优。但像陶墨这样,一上来就说不做清官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莫不是,对他一见如故,推心置腹?
  卢镇学目瞪口呆,不知自己身上哪样风采惹得对方如此拜服。
  陶墨接道:“我要做好官。”
  卢镇学收起吃惊,笑道:“好官不是清官?”
  陶墨道:“好官是清官,但清官却不一定是好官。”
  卢镇学点头称是,却没有接下去的冲动。说大话的每年都有,有几个说到做到?说实话,要他真敢说,我不做清官要做贪官,说不定他还高看他一眼。这年头,敢作敢为之人委实太少了。
  正好上菜,话题到此为止。
  卢镇学啜了口茶,就想借故告辞。这个新县官的底他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就是个空口白话的伪君子,没什么意思。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有急有缓。
  但卢镇学的腰一下子就挺起来。他看着离前额只有三尺距离的楼梯,心中不大舒服起来,但现在站起,又太刻意,只好强忍着不动。
  老陶见他面色有异,不由转头向上看去。
  五六个书生打扮的人正悠悠然地从上面走下来。
  由于大堂又安静下来,所以正在吃饭的陶墨也忍不住去看。
  这一看,目光便胶着在最后那人身上,再也移不开去。
  雪白狐裘,浓发如墨,即使站在人后,也挡不住那一身的华贵之气。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他目光淡淡扫来,如寒星疏懒,又淡淡地移了开去,仿佛不屑一顾。
  “卢兄!”走在最前的书生突然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道,“卢兄既然在此,为何不上来一叙?”
  卢镇学不冷不热道:“正要上去,你们却下来了。”
  那人笑道:“那可不巧。”他眼睛一转,看向陶墨,“这位是……”
  卢镇学道:“这位你可不能不见,乃是新来县老爷,陶大人。”
  那人“哦”了一声,便又不再关注。
  陶墨受了冷落,双颊微微发烫。他不是没受过冷落,也早已习惯,只是这次偏偏在那人之前……不过他或许根本不在意吧。
  他看那身狐裘高傲地站在楼梯最高处,好似脚下发生的点点滴滴都与他无关,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那些人与卢镇学说笑一阵便走了。
  老陶注意到卢镇学的脸等他们离去之后,明显阴沉下来。
  “大人,若是无事,学生先告辞了。”遇到这群人,卢镇学败了兴致,连敷衍都不愿,直接起身。
  “留步。”陶墨忙道。
  卢镇学一怔回头。
  “我有事想问。”
  卢镇学假装耐心地等待。
  陶墨低声道:“你可知,那个穿狐裘的青年叫什么名字?”
  卢镇学脸色微变,疑惑地看着他羞涩之态,随即恍然,眼中厌恶一闪而逝,嘴角慢慢凝起笑意来,“你问的可是顾射?”
  “顾射?”陶墨轻轻念出来,脑海中便浮现那人的样子。
  卢镇学道:“他是一锤先生的关门弟子。大人想与他结交。”
  陶墨的眼睛明显亮起,映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道:“你有办法?”
  卢镇学心里不爽,“我乃林师门下,与他们相交不深,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陶墨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来。
  卢镇学更不爽,甩袖就走。
  此时,茶楼老板才拎着伙计,手里捧着陶墨的画像前来赔罪,解释此画只是寄卖,三七分成云云。
  陶墨本就不太在意,见他将画送还,便答应不再追究。
  老陶突道:“这位卢公子是何来历?”
  老板道:“卢家是本地的名门望族,祖上出过一位尚书,一位太傅。听说现在也有两位老爷在京城当官,很是了不得。卢公子是有名的才子,偶尔也当讼师。他的老师便是鼎鼎大名的林正庸。”
  他的一番话,听得老陶频频皱眉。
  陶墨问道:“那,那位顾射公子呢?”
  老板道:“顾公子是一锤先生的高徒,不过他从不进官门。听说一锤先生宠他得很,师兄弟们对他也很是照顾。”
  陶墨听消息寥寥,有些不欢。
  老陶看老板眼露探究,连忙结账,拉着陶墨回县衙,免得再生事端。



4

4、新官上任(四) 。。。 
 
 
  两人回到县衙,陶墨心事重重,径自回房不提。却说老陶三更半夜将所有仆役叫起,清点另一遍人数,果然少了一名小厮。他知道定是作画之人,便亲自将此人签订的契约取出,收在怀中。
  至翌日,老陶一早敲陶墨的房门,却见他竟然已经起床,不由纳闷道:“少爷何故早起?”
  陶墨道:“出门访友。”
  “莫不是那位卢公子?”他们初来乍到,勉强只有这位卢镇学还有一茶的交情。
  陶墨道:“不是,我想去拜访一锤先生。”
  老陶一惊,随即喜道:“少爷竟然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陶墨怔忡道:“你怎的也想……”
  “一锤先生与林正庸先生乃是当地深具名望之人,我们初来谈阳县,理应拜见。”他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官场上时常有那种出身背景雄厚之人到了地方上当官栽跟头的,可见当地人脉的重要。昨晚在茗翠居的经历让他意识到在本地讼师的势力是多么的庞大,不但笑傲公堂,连百姓都津津乐道,深为拜服。这样的人,他们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既是如此,我们便准备两份礼物启程吧。”陶墨催促道。
  老陶道:“且等等。少爷想要置办怎么样的礼物?”
  一句怎么样可难倒了陶墨。
  他想了想道:“往日我爹在生意场上的朋友俱是你打点的,从未出错,如今照旧就是。”
  老陶道:“少爷谬赞。当年老爷每次遣我送礼都是事先打听好对方喜好,才投其所好。但现下我对一锤先生和林正庸先生却是一无所知。”他见陶墨表情松动,又道,“送礼一事可大可小。小则视之无物,束之高阁。大则,冒犯忌讳,翻脸成仇。”
  陶墨听得惊心动魄,“那我该如何查探?”
  “他们乃是当地名人,当地人自然知道。”老陶道,“不过寻常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算知道,也未必知道周详。我看少爷最好还是请一位当地的师爷,有本地师爷在旁出谋划策,少爷自然能够如鱼得水。”
  陶墨道:“好倒是好,只是不知道剩下钱还够不够用?”
  老陶道:“少爷放心,有多少钱,该花哪里,我心中有数,断不会让家中无米下炊就是。”
  陶墨点点头,“那便去请吧。”
  “少爷可曾听过三顾茅庐的故事。”
  “听过。”陶墨一点就通,“你想让我去请谁?”
  “金师爷。”
  陶墨一愣,“他不是不愿当吗?”
  老陶道:“我打听过,这位金师爷在当地十分有名。前后跟过三位师爷,经验十分丰富。”
  陶墨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肯留下来帮我?”
  老陶道:“传闻金师爷曾经也是一名讼师,但是口舌之争上输给了林正庸先生,这才转入官门。但书生的傲气,讼师的刁钻却从不曾放下。少爷若是想请他出山,还需费心才好。”
  陶墨叹道:“竟是这样复杂?”
  “论琐碎,县衙之事,百姓之事,无一不比它琐碎千倍万倍。少爷若真想当个好官,必须学会事事亲力亲为,事事知其根底。这才不辜负朝廷的信任,百姓的爱戴。”
  陶墨苦笑道:“辜负?只怕朝廷的信任和百姓的爱戴这两样我一样都还没有,又如何辜负?”
  “既然没有,便做到有为止。”老陶知道已经说动他,立刻命郝果子准备轿子。
  县官是有自己的官轿的,只是没有轿夫。老陶只好在新买的仆役中挑了几个年轻力壮,身量差不多的人出来充当。
  但抬轿有抬轿的学问。
  生手熟手一台便知。
  从县衙到金师爷的家不过隔着两条街,并不很远。但陶墨从轿上下来时,就好像在轿中坐了整整一年,不但脸色发白,而且两脚发软,竟是连站也站不稳。
  “少爷?”郝果子两手扶着他,满眼担忧。
  老陶去递帖子,却得知金师爷去参加赏雪大会了。
  谈阳县讼师多,文人多,聚会自然也多。
  老陶心想指不定还能在会上遇到林正庸和一锤先生,正是一举多得,便立刻让他们抬去举办赏雪的泰安书院。
  说起泰安书院,在当地也十分有名气,有不少县儒学生之前都是从泰安书院出来的。
  陶墨到的时候,大门正敞开着。
  从门口处就能看到门内特地扫了一块雪地出来,上面不知谁写了龙飞凤舞的“雪”字,十分应景。
  郝果子递了帖子,门房飞快去报。
  等陶墨走到园中,泰山书院的院长已经亲自迎了出来。
  “不想陶大人亲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院长五十多岁,保养得宜,红光满面。
  陶墨回礼道:“叨扰了。”
  院长不想他毫无官架子,就像个普通的后生晚辈,暗暗点头,道:“正好今日书院来了不少当地文士赏雪作诗,大人若不嫌简陋,招待不周,不妨一同入座。”
  “如此有劳了。”陶墨也不推辞,径自往园中走。
  事实上,他早已按捺不住了。刚刚进园子的时候他就看到顾射坐在亭中,如月生辉。他身旁坐着很多人,一个个围着他,笑容洋溢,直把他看得心痒难耐。
  院长见他目不斜视地往亭中走,忙道:“大人是否是冷了?”
  “不冷。”陶墨虽然不愿,却还是停下脚步。
  院长道:“那亭子虽然有盖,但四面漏风,并不保暖。大人不如去堂内坐坐?”
  陶墨道:“不用去堂内,我在亭中看雪就好。”
  院长心想那亭子里坐的都是讼师,平素最讨厌的就是官,你眼巴巴地上去,只怕要灰头土脸地下来,这也不打紧,莫要因此借故留难我们学院才好。
  陶墨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正要继续往前,就被老陶漫不经心地挡住去路,道:“少爷,金师爷在那边。”
  他顺着老陶的手看去,果然,金师爷正穿着一件深蓝棉袄坐在石凳上,啜着小酒与人说笑。
  陶墨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亭子,心中挣扎了下,终是抬脚朝石凳的方向走。
  从他一进来,园中人多多少少都竖着耳朵倾听他的动静,如今见他往石凳走,都引颈去看。
  那金师爷像是早料到他会来,坐在凳上敷衍地拱了拱手道:“县老爷安好。”
  陶墨叹气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金师爷拿眼睛斜睨着他,“莫不是我出了什么差错?”
  陶墨道:“我缺个师爷,金师爷可愿屈就?”
  金师爷道:“我年老体弱,早已不胜其位。”
  陶墨继续叹气道:“所以我一点都不好。”
  旁人听他们答得有趣,都静下来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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