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熊庆来-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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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问过爷爷，在法国留学时，是否与当时在法国的共产党人有联系。爷爷说自己当时忙于学习，没有时间和他们联系。爷爷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的事一般是很保密的，因为当时的中国大使馆和法国军警联合在一起，抓进步学生。但是，只要他们有什么事来求助，爷爷总是热心帮助。有一次，徐特立先生找到爷爷，为租房子的事，希望爷爷走后能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他们这些新来的自费留学生。爷爷见徐特立先生此时已经四十多岁了，为了学知识，亲自带学生来法国自费留学，甚为钦佩。他尽自己的能力给自费留学生以帮助，他愿意中国多出一些人才。
　　1921年10月，就在爷爷准备好回国的行装，正要踏上由马赛开往越南海防的轮船时，他收到家里来信，说高祖母去世了。他赶回家后，只见到遗像，心里十分难过。一张高祖母抱着我父亲的相片，一直伴随爷爷，直到他去世。他当时的心情，有诗为证：
　　离欧忽接恶消息，跨海涉洋心悲戚。
　　归回不闻謦欬声，留瞻遗像神奕奕。
　　对于这一段留学生活，他是深深怀念的。他觉得法国在欧洲的地位有点像中国，文化古老，又是一个农业国，因气候地理条件的优越，加上物产丰富，引得邻国的嫉妒和侵略。中国人一定要像法国人一样努力振兴自己的民族，才能立足于世界。
　　有一次他对我讲起法国人如何抵抗外国侵略者的故事。
　　他说：“你知道中国有个民族英雄叫岳飞，他抗击金兵，但是最后岳飞被奸臣秦桧所害。而法国有个民族女英雄叫圣女贞德，法文叫让·达克。”
　　我说：“我知道中国民族英雄岳飞，但是我不知道法国民族女英雄圣女贞德。”
　　他说：“法国民族英雄圣女贞德在英国侵略法国时，为了保卫祖国，带领军队，奋勇当先抵抗侵略者，救了法国。最后却被奸臣出卖，被英国侵略者活活烧死。在法国，有许多关于她的传说。说圣女贞德当年是一个牧羊女，因牧羊时听到上帝的声音，上帝要她去救法国。于是她离开故乡去见法国国王，国王不相信，为了嘲笑她，让别人坐在王位上，自己躲在一边，装成仆人。谁也没有想到圣女贞德径直走到乔装的法国国王面前，不下跪，也不胆怯。她要求国王给她军队，以便带兵去打英国侵略军。国王相信了她，也就给了她军队。一个十五岁的牧羊女没有上过学，没有打过仗，居然带领法国军队打败了英国侵略者，救了法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所以法国人称她是圣女，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多年后，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在法国民族英雄圣女贞德的故乡奥尔良安了家。我亲眼看到这里的人民如何纪念他们的女英雄。每年5月8日，这里都要举行阅兵仪式，先是古装*，由一位少女装成圣女贞德带兵进城，然后是现代的海陆空阅兵仪式，常常有国家的领导人来参加检阅。这个装成圣女贞德的少女必须是奥尔良人，必须是和圣女贞德当年同岁即十五岁，而且还必须是全班最优秀的学生。每年扮成圣女贞德的少女的名字，将写入奥尔良的历史。现代的阅兵仪式也是十分盛大，除了有步兵、骑兵、装甲兵、海军陆战队，还有轰炸机、歼击机。
　　爷爷还给我讲起法国东部靠近德国边境的一座神奇的钟楼。这座神奇的钟楼是由一位爱国的钟匠修建的。它不仅走时，也走月，还走年。每一个时刻都有小人、小马、小车出来表演、报时。还有星辰图，这星辰图随着时间的不同而不同，它准确无误地反映出当时的实际情况。这座神奇的钟楼引得各国游客一片赞扬。德国人入侵以后，钟匠不愿意为德国人工作，弄坏了一些零件，就藏起来了。德国人试着修理，但是修不好，于是想法找到钟匠，强迫钟匠为他们修钟，钟匠就弄瞎自己的眼睛，至死不愿为德国人服务。后来德国人又找了许多钟匠，但是始终未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以后，等我来到法国，参观法国东部靠近德国边境的斯特拉斯堡时，我看到了这里神奇的钟楼。想起爷爷的故事，我断定它就是爷爷讲过的钟楼。
　　爷爷用法国人民热爱祖国的例子，鼓励我热爱自己的祖国，为中华民族的振兴而努力。爷爷常常说：“我们既不能像井底之蛙那样，看不见世界，看不起外国，也不能盲目崇拜外国，推崇洋货。别人能做到的，我们通过努力，也一定能做到。”
　　在法国期间，爷爷接受了科学救国的思想。他和我讲起法国科学家巴斯德如何研究细菌，治疗蚕瘟，使法国的养蚕业大大发展起来。他又为酿酒业研究了酵母菌，使法国的酿酒业也得到发展。这些成就推动了法国经济的发展，使法国能够在战争以后短短的时间内恢复起来。爷爷认为巴斯德正是用科学挽救了法国，使法国强大起来。我们中国要发展，必须首先发展科学，只有科学向前发展了，国家强大了，我们的民族才有希望。
　　在他的一生中，科学救国始终是他的指导思想。
　　第一次去法国，因高祖母去世回国太早，爷爷“未能打开一适当的研究途径，深为遗憾”。
　　

报效祖国　献身教育（1）
◎1937年在清华时的爷爷
　　◎1932年7月，爷爷获得法国国家理科博士学位
　　我们一家都是清华的
　　我到北京后的第一个星期，奶奶和一个朋友送我去清华附中报名，因为学校已经开学两周了。
　　那时中国科学院刚刚从城里搬到中关村，没有多久，也没有现在那么大。从物理所大楼旁边的一条小路，可以到一条小溪边。小溪里有不少小鱼游来游去，有几个老人在悠闲地钓鱼。旁边还有一个人在卖小鱼、金鱼缸和喂养小鱼的干食品。此后我从这里过，都要看看那些小金鱼，最后忍不住还买了一个金鱼缸和几条金鱼。
　　小溪是中关园和中关村的分界线，过了一座小桥，就是中关园，这是北京大学的教职员工宿舍。爷爷有一个学生庄圻泰教授就住在这里，他是爷爷的研究生，也是研究“复变函数论”的。爷爷常常让我给他送去爷爷写的文章，爷爷每次都在文章上恭恭敬敬地写上“送圻泰兄指教”，落款“迪之”。“迪之”是爷爷的字。庄圻泰教授虽然是爷爷的学生，但爷爷非常尊重他。这和爷爷礼贤下士的品德是相一致的。
　　穿过北大中关园，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清华大学的边界。清华附中在清华大学东南角上，清华附小和附中紧相连。有一个比云锡小学的操场更大的操场，操场周围长满了大树，校园很美丽。
　　奶奶向校方说明了来意，学校认为云南的教育水平太低，没有立刻同意我作为插班生进入学校的初中二年级，要我第二天来考试，然后根据考试成绩再决定。
　　第二天，一个阿姨送我去学校考试，爷爷特地借给我他的笔，因为他觉得我的笔不好写。据这个阿姨说，是她帮助我找到这个学校的。
　　阿姨送我去学校考试时，向我介绍清华附中，说清华附中是北京一般水平的学校，没有高中。以后如果要考高中，应当去考北京101中学，101中学是北京的重点中学。阿姨还说清华附中主要的学生是北大、清华和科学院的子女。北大没有附中，科学院才从北京城里搬过来，也没有学校，因此北大和科学院的子女都到清华附中上学。
　　我们的一个邻居吴新谋先生的几个子女也在清华附中、附小念书。吴新谋先生是爷爷的学生，也在数学所工作。等我在清华附中注上册了，他就让他的孩子和我每天一同去学校。
　　阿姨把我带去学校，我就在清华附中的图书馆里进行考试，而她就等在一边，和监考的老师谈话。我先考数学，后考作文。题目并不难，我很快交了卷。
　　回到了家，阿姨向爷爷和奶奶讲了考试经过，我没有完全听懂他们讲的内容，只见爷爷看了看我小小的个子，说：“有德还很小，如果不行，可以让她留一级。”我一听，就着急了，以前我在小学五年级时，他们大人说，我太小，十岁不能考中学，尽管我在全班是第一名，也硬逼我多念了一年。现在又要我留一级，凭什么要我留级？我急得哭起来。爷爷一看我着急的样子，就说：“先看看她的考试成绩再说，不行再决定留一年也来得及。”
　　过了几天，考试成绩下来了，据说考得还不错。爷爷才说：“让她试试念一年。”就这样我进了清华附中。
　　爷爷很高兴地对我说：“我以前是清华的，你的爸爸也是清华的，你还有一个五爷爷、我的弟弟也是清华的。现在你也是一个小清华，我们一家都是清华的。你要好好努力。”奶奶也说：“好好努力学习，以后和你爷爷一样成为数学家。”

报效祖国　献身教育（2）
后来带我去清华附中的那个阿姨带我去大钟寺的派出所转户口。当时的政策是：如果父母都在边疆野外工作，那么他们的子女可以落户在祖父母的城市，随祖父母生活。我的一个朋友，她的爸爸妈妈在边疆野外工作，她的爷爷奶奶在北京，所以她也迁来北京随祖父母上学。
　　那时中关村很小，没有派出所，科学院所有人的户口都是归大钟寺派出所管理。科学院所有人的户口都登记在一本厚厚的册子里，我们当时住在26楼101号（后来改为13楼101号），管户口的人民警察把本子拿出来，翻到26楼那一页，上面有爷爷和奶奶的名字，每个人只有一列，从上到下，写着姓名、出生年月、本人成分、家庭出身。其他的就没有了，就那么简单。在他们后面，民警加上我的姓名、出生年月、本人成分、家庭出身，我就有了北京户口，也开始了在北京的学校生活。
　　每天我和吴新谋先生的儿子吴文北去上学。我去他家叫他，然后一同去学校。那时吴文北念小学，在清华附小。到了学校，他去附小，我就去附中。文北的母亲是法国人，据说是法国共产党员。吴新谋先生回国参加祖国的建设，文北的母亲也跟随他来了中国，并且加入了中国籍。文北有众多的兄弟姐妹，分别叫文东、文南、文西、文上、文中、文前、文林。他们来中国不久，几个孩子都会说法文，其中文南讲得最好，她在法国念完小学才来中国。
　　清华附中没有食堂，奶奶就让家里的阿姨帮我准备好一个铝制饭盒，下面是白米饭，上面再放上一层菜。到了学校，我就把它交给管锅炉的工人。中午他把我们的饭盒放在锅炉的热气管道上，替我们热好饭，还烧好一大锅开水给我们喝。吃完中饭，我们就趴在桌子上睡午觉。大多数同学家都比我家近，中午他们回家吃饭。也有少数的人在附近的北大学生食堂吃饭。我的一个好朋友徐益兰就在北京大学的学生食堂吃饭。有几次她也会请我去那里吃饭。
　　冬天，我们的教室没有暖气，教室里有一个很大的炉子，炉子是烧煤球的，有工人每天来为我们点燃炉子。课间操的时候，工人又来为我们加煤球，烧得更旺一些。这些对我都很新奇。爷爷住的地方是烧暖气的，但是奶奶觉得不够热，她又请人装了一个煤球炉，以便烧得暖一些。
　　我在学校是少先队员，我们班上有一半人是少先队员，但是只有我的好朋友徐益兰一个人是共青团员。我很高兴有这个好朋友，常常带她去我的家里。爷爷也很喜欢她，认为她是一个很讲礼貌的女孩子。她从小失去了父母，是她的姐姐帮助她来到北京念书。她会做针线，生活能力很强。但她的学习不太好，因为家里没有人帮助她。我们常常一起做作业。爷爷说：“应当多帮助别人，在帮助别人时，实际上也帮助了自己，帮助了国家。”爷爷也回忆起他在留学时，帮助别人补课，甚至于替同学代考大学的事。
　　遗憾的是徐益兰没有能考上高中，她当上了成府小学的老师。不过爷爷对此并不满意，他认为应当让徐益兰受几年培训再当老师，否则只会一代不如一代。徐益兰也愿意受几年培训再当老师，这样她可以当一名好老师。不过当时谁也不能对此做什么，我们都习惯听从党的分配。
　　在北京学校的学习和我在云南时大不一样，这里的老师喜欢让我们背公式。这是我最不喜欢的，我也没学过汉语拼音，却常常被迫做这些我“讨厌”的事。在云南时，往往一开学，我就把书后面一个学期的作业全部做完了。剩余的时间，老师也就不管我了。这里不行，一定要背公式、背定义。　txt小说上传分享

报效祖国　献身教育（3）
所以到北京的第一年，我初中二年级时，我的成绩只是一般。到了初三，也习惯背公式、背定义了，于是成绩就直线上升。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学习方式对我的能力是提高了，还是降低了。
　　爷爷教我怎样学习
　　爷爷看我到了清华附中以后，常常闷闷不乐地背公式、背定义，就把我叫到他的书房，给我讲一些学数学的窍门。
　　爷爷告诉我：“你不要去看书，而是要想书、写书。就像你们学习几何一样，你首先要知道几何是研究什么的。几何是研究点、线、面的。那么在点、线、面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要比较直线的长短，这里有相等线段、相似线段，直线之间有交叉和平行。如果你要写一本书，你要讲些什么？”
　　我回答：“老师讲了，对于直线，有相交直线和不相交的直线。我们讨论的是两条平行线和一条斜线相交时产生的角，哪些角相等，哪些角互余。”
　　“你说得很对。那么除了直线，还有曲线：重要的曲线是圆。另外直线在平行运动中，构成了平面。平面中有三角形、四边形等等。”
　　爷爷先画了两个三角形，让我比较两个三角形。我告诉他这两个三角形是完全一样的。他说：“两个三角形完全一样，用数学的话来说，就是两个三角形全等。”他又进一步问我：“两个三角形全等的条件是什么？”我想了想回答说：“三个角一样大，三个边也一样长。”
　　爷爷又启发我：“是不是三个边都一样长，就够了？”“是的，只要三个边一样长，三个角就一定一样大。”他让我继续写完两个三角形全等的条件，并写了两个三角形相似的条件。就这样，在爷爷的启发下，我自己边想边写，只用了一小时就学完了半学期的几何课。
　　讲完了以后，爷爷想为我找一本几何书，但是因为他才从国外回来，没有多少书，尤其是中学的数学书。后来他找到一本朱德祥先生写的《几何学》，这是为昆明师范学院的大学生写的教材。他让我参考一下证明两个三角形全等的几个公式。
　　爷爷的讲述就像一个向导把我从迷宫里领出来。以后在学习中，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是一个数学家，要来讨论这一个问题，我要注意几个方面。当我写不下去时再看书，这样印象就深了。就这样，我在初中就学完了朱德祥先生写的《几何学》，而且竟然终生不忘。不久前我的一个侄女问起我几何题，我回答了她，才发现尽管五十年过去了，当年和爷爷一起学的东西依然是那么清楚。
　　当我们清华附中的老师讲到“三角”课时，开始时我也不懂，不明白老师讲的多角变换是什么，我就用爷爷的方法来自己总结。
　　一天，奶奶让我去五道口的商场买东西。我从科学院后面的小路走过去，一路上我只想着“三角”，就用爷爷的方法去想三角中的多角变换，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大十字——坐标系，一个杆子绕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