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六0年代-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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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点叹了口气，磨起了墨。今天的书法课，成老师布置写半张小楷书法。点点已经完成了，可是没有一个字看得入眼。她又照着字帖专心写了起来。

　　成老师进来了，拿着个杯子递给点点说。

　　杯子里面有几个褐色的、像橄榄一样的东西。

　　成老师：喝吧，胖大海。

　　原来这就是胖大海。

　　见点点在写小楷，成老师说：别写了，外面太阳这么好，出去晒晒。

　　点点没动。她想做好一件事而又没做好时，不会再有另外的想法。

　　成老师看了看小楷本，差不多已经写了一页了，说：已经完成了。

　　点点勉强吐两个字：不好。

　　成老师：我看很不错了。一口吃不成胖子。

　　点点仍然没有动弹。成老师：出去。不然我没收你的本子了。

　　点点无奈，收拾起桌上的文具。成老师走了，到了门口，又关照说：水喝完了，到办公室来倒。多喝几杯。

　　点点走到操场时，正碰上班级同学跟着体育李老师往校门外跑。这太诱人了，上课的时候居然可以离开学校。点点跟着队伍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似乎比校园里的更灿烂，把点点整个人裹了起来，很暖很柔。点点跟在队伍后面，慢慢走着，享受阳光和自由。

　　这条路点点很熟。人行道的最里边，是矮而整齐的冬青树，围着一片草地。草地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棵点点叫不出名的有着很大叶子的树。学校里组织绿化近卫军，来维护这片草地和树林，所以点点常来。

　　走过这条路，有点像郊区了，房子都很低矮，白墙，黑瓦，每房人家门前都在大片的空地，有些还用篱笆围着，种了些菜。门口，时不时地有老人低着头打盹，或者扎着鞋底。

　　点点以前很少走过这里，　很好奇，边走边东张西望。

　　班级的队伍已经折了回来。队伍拉得很长，已经不成形。同学们的模样有了变化，有的依然精神十足，也有不少累得东倒西歪，落在很后面。秦万余、钟振方等一些男生跑在最前面，见到点点，纷纷和她打招呼——上课的时候能在学校外面，人人都感到新鲜好奇，忘记了在学校里的矜持，顾不上男女生之间不轻易讲话的禁忌了。

　　——加油。

　　——我们跑到铁路边。

　　——许平捉了一只蚱蜢。

　　……

　　有人鼓励，有人引诱。

　　点点决定，继续往前走，去看看铁路，看看郊区，兴许也能捉到个蚱蜢什么的。

　　李老师跑在最后，不过他一直前前后后地照应着。有时在原地跑步，一边等着后面的同学，为他们鼓劲。有时紧跑几步，追到前面，维持一下秩序。见点点还在往前走，他关照了一句：不要过马路。注意安全。

　　根据以往的经验，点点知道，长跑只是体育课前半段的内容，还有半节课的时间，点点来得及慢慢走完这段路。

　　终于见到铁路了，远远的。点点看到，一列火车冒着团团浓烈的白烟向前行驶，发出“晃当晃当”的声音，震得点点脚下的砖石好像也在摇晃。点点站在马路边，得穿过马路，才能近距离地看到铁路。马路很宽，是城市和郊区的分界，大卡车呼啸而过，川流不息，红绿灯时间很长。点点犹豫着，该不该过去。这时，她明白，同学在逗她玩，他们不可能穿过马路到铁路边捉蚱蜢。

　　“我倒是有可能”。点点想。她前后看看，没有老师，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熟人管着自己。绿灯亮了，她很自豪地跨过马路去。

　　点点没捉到蚱蜢，连见也没见着。她在铁轨边捡了一块小石子，回去了。一路忐忑不安，担心老师会批评她的无组织无纪律，居然如此自由散漫，上课的时间到外面晃了一大圈。

　　结果却是，李老师当众表扬了点点。体育课下课，赵慎莉一走进教室，就告诉点点，李老师说你生病了还坚持长跑，要大家向你学习。

　　很快，成老师也知道了。自修课上，他说：李老师要我在全班表扬樊点点。樊点点病了，不能剧烈运动，但还坚持上体育课，走也走要到终点。李老师特地要我对全班同学说，大家都要学习樊点点这种不怕苦的精神和顽强的意志。

　　点点听得抬不起头。李老师误会了，把自己误会成一个这么好的学生。点点感到很愧疚。

　　不过，正是因为这个误会，点点第一次受到体育老师的赞赏。后来，点点发现自己短跑长跑并不是只能得三分，努力一点，也是可以得四分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乒乓队来了新教练
大礼堂里依旧一溜排开五张墨绿的乒乓桌。但桌上没有拖着弧形飞来跳去的乒乓球，桌边没有活跃蹦达的身影，显得有点冷清。

　　黄教练已经病了很长时间，最近越来越弱，已经不上体育课了，但乒乓训练他还来，拿着一迭球板和一筒球，准时出现在大礼堂，把板和球分发给大家，就坐在一旁看着学生练。大家猜想，终有一天，黄教练会坚持不住。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大家有些伤感，都没怎么说话。

　　没有球板，没有球，没有人管着，没有人喂球，大家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点点建议：我们打比赛吧。谁输谁下。

　　大家同意了。点点带着板和球，另外也有个同学带着板，可以凑成一桌。

　　过了一会，成老师溜达进来了，东看看，西看看。学校的老师星期天要轮着值班，值班老师常进大礼堂，有时还会和球队队员们一起玩。谁都没在意进来的老师是谁，只有点点站起来，问了声好。见到班主任，她总有些拘谨。

　　成老师问：你怎么不练？

　　点点：今天球板少。我们打比赛。

　　成老师点点头，“哦”一声。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一边看同学打球，一边走到一张空球桌旁，一跃，坐到桌上，说：算我一个。我和你们比比。

　　有队员说：我们怎么能和你比？

　　成老师：你们怎么不能和我比？校队？了不起？

　　队员：不，你是老师，我们是学生。

　　成老师：我教语文的，我又没让你们和我比写字，比作文。我就不信，你们没赢过老师。

　　队员们笑了。有胆大的说：哈，老师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确实，值班的老师到这儿来和这些学生玩上几盘，输多赢少。礼堂里的气氛总算有点活跃了。

　　可成老师不一样，他往球台前一站，人高胳膊长，双腿微微趴开，点点一下子就想起一句成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着他打球时也没怎么用力抽杀，但对手人人都无招架之力。轮到点点上阵，起先的比分咬得很紧，交替上升。换发球两三次之间后，形势急转直下。成老师不像黄老师，球的落点都在相同的地方，队员能稳稳地抽到。成老师会突然把球推到空档里，点点来回奔波，几个回合之后，就兵败如山倒。成老师依旧气不喘，鼓励点点说：不错。反应蛮快。前面分数也咬得很紧，说明你技术还可以。不过，打球光有技术不行，还要有韧劲，有体力。

　　成老师放下球板，对大家说：都不错。好好练。

　　每个来打球的老师临走时，差不多都会这么说。大家没在意。

　　下一个星期天，成老师又来了。

　　而在这整整一个星期中，黄老师一直没来，训练也不正常。球桌空着，有板和球的队员，玩似的打一会儿，不愿练的，放学后到大礼堂里溜一圈，见没有老师，就回家了。

　　成老师不等大家猜测，就说：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成。

　　队员们说：知道。

　　成老师：是你们的新教练。

　　这下，大家都不响了，有点半信半疑。队员丁南说：你是教语文的。

　　成老师：语文老师就不能教你们打乒乓？什么老古董思想。没听说能者为师嘛。上星期我们交过手，你说，我算不算能者？

　　不知谁领头鼓了掌，新教练成老师算是正式上任了。

　　成老师：上星期我来是为了了解大家，都不错，都是可造之才，我就到校长那里去毛遂自荐了。孔子说过：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如果是朽木粪土，我就不操那份心了。我教高年级语文，又当班主任，够忙的了。因为看到大家在黄老师的指导下，已经有了很好基础，半途而废很可惜，所以我决定接手。

　　队员们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位年轻活泼、没有架子的新教练，都高兴。

　　成老师抚着球桌，说：乒乓队的条件很好嘛。我们小时候打乒乓，在弄堂里放一块洗衣板，就开练了。你们有这么好的条件，有正规的桌子，练成我这个水平总不是难事吧。

　　队员们都笑了，觉得确实应该不算难事。

　　成老师：练成我这水平，在地区里拿个冠军应该没问题吧。

　　被成老师这么一说，拿冠军好像囊中探物。几个队员头脑热了，跟着说：没问题。

　　成老师：不够自信啊。大家回答，有没有问题。

　　队员们的信心被鼓得足足的，吼般地回答：没问题。

　　成老师：对，就这样，在气势上先占得三分优。不过，光有信心和气势还不够，得有技术，有本事，这需要刻苦训练。知道张燮林以前是怎么训练的吗？他上班的工厂在闵行，训练的场地在卢湾体育馆。他下班以后骑自行车，从闵行骑到卢湾体育馆，训练完再骑车回去。

　　点点和同学们都知道这是多少漫长的一段路。学校附近有个长途汽车站，得在这里的公交车上从头乘到底，才能到闵行。丁南等几个同学惊异地吐出了舌头。

　　成老师：当然，我不会这么要求你们。你们毕竟是学生，以学为主。但我要求……

　　成老师的口气严肃了，大家都跟着严肃起来，不再吭声，全神贯注地听着。

　　成老师：进了这个场子，训练的时间里，要认真，要刻苦，要珍惜每一分钟。这样，才能出好成绩，才能对得起学校给你们创造的这么好的条件。听到没有？

　　队员异口同声：听——到——了。

　　成老师：做不做得到？

　　队员：做——得——到。

　　成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正要拍巴掌，说“解散”，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朝点点看去，但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一小会儿，就又转开去，对着丁南说：你，到我的办公室，把我桌上的球和板拿来。

　　丁南和点点一个年级，隔壁三班的，成老师认识她，但叫不出名字。

　　丁南很乐意，正要走，成老师叫住她，说：以后这事你负责。你来训练时，先到办公室，把板和球同时也带来。

　　成老师没有驾轻就熟地指挥点点负责这件事，是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一贯的做派。他没有当球队教练的经验，但大致应该类同班主任，让尽可能多的人有事做，调动每个人的积极，以便发挥整体优势。

　　第一次训练结束后，成老师叫住点点说：我和你分分工。

　　点点以为成老师在开玩笑，在课余的时间里，在不谈学习的时候，成老师更像个大哥哥。

　　成老师却说：我是认真的。

　　成老师说他可以保证星期天准时到训练场，但不能保证平时也到得了。班级里一大堆事，天晓得还会不会有突发事件。所以叫点点在他不在的时候，对球队多负责一点，带着大家好好练，不要有松懈。

　　“我可以保证你每天准时到训练场”。成老师这么说。

　　点点答应了。她本来就是副队长。队长是毕业班的学生，马上要考中学了，重心已经转到学习上。

　　过了几天，成老师又找到点点，说：你帮我把每次的训练日记也收一下。

　　训练日记是乒乓队的新做法。成老师当教练以后，要求大家每次都写训练日记，记录心得、分析技术等等，什么都可以，哪怕只言片语。总之，训练过后，不能有空白。成老师认为，这么做，有助于训练质量和技术的提高，也有助于语文水平的提高，一举两得。成老师一接手球队，就宣布：我们队里，没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运动员。只有学生，全面发展的学生。

　　乒乓队还有许多新做法。原来五张桌子有五组十个人同时训练，现在翻了个倍。每张桌上有两组同时进行，右边的一组练推挡，左边的一组练抽杀，一点都不会撞车。没有上场的队员，在成老师安排他们练步伐，或者利用这个空隙写训练日记，成老师像在班级中一样，总会帮助学生见缝插针，尽量不加重额外负担。

　　成老师反复强调，打球不仅用手，还要用脑，要动脑筋。可是队员习惯了打球用手，不知道手舞动球拍的时候，脑子里该想些什么。成老师就让大家都停下来，听他“讲故事”。成老师教大家方法、战术、策略时，引经据典，海阔天空，队里的男生顽皮，听得津津有味，过后却说他在“讲故事”。就在听故事的过程中，大家知道了声东击西，以逸待劳，欲擒故纵，等等。

　　模拟比赛时，成老师说：你们是运动员。运动场上脾气不能太好。要凶，越凶越好。眼睛不要看球，看对方，恶狠狠地看。

　　成老师常给大家讲乒乓国手的故事，说庄则栋人称小老虎，他就是这样，不管发球还是接发球，总是目光犀利的盯着对方，看得人家发悚，未交手先处了下风。

　　总之，成老师很少陪着队员练，即使拿起球板，大多也是示范，偶而来了兴致，就找人打场比赛，边打边分析自己的球路，教对方怎么打赢自己。有时，训练时他甚至不到球场。但大家都知道了该怎么训练，和兄弟学校打友谊赛时的获胜机率也高了。

课外生活
成老师左手拿着一迭大小、颜色都不一样的戏票，右手拿起最上面一张，看看，然后扫一眼教室里的同学，叫一个名字，让这个同学上来，这张戏票归他了。一边还说着理由：你唱歌好，去看独唱音乐会。或者说：这是武术表演，给你。

　　市里正举办“城市之春”，每天都有许多台各种类型的节目演出，中汇小学分配到不少演出票，校长决定，全部给学生，丰富他们的课外生活，开阔他们的眼界。

　　教室里很安静，但大家的心都在剧烈地跳。每个人都希望能幸运地从成老师手中接过一张票子。拿到票，就意味着可以去剧场、音乐厅、文化广场……这些平时很少去、去不了的地方看演出。要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看演出，大家排好队，一起到剧场，一起坐下，一起看。而是像大人们一样，拿着票，自由自在去剧场，把票给检票员，然后在黑漆漆的剧场里找到自己的座位。单就这一点，就很吸引所有的小学生了。

　　点点起先也很紧张，紧紧盯着成老师手中的票。眼看着票越来越少，她渐渐失望，垂下头去。以前，哪怕再小的机会，总有点点的份。三年级时，全班只有两张区图书馆的借书证，余老师给了点点。到了四年级，全班仍然只有两张，而这时点点把自己的借书证弄丢了，余老师知道后，就把两张之中的一张又给了她。可现在，赵慎莉、于丽英、秦万余、林娅，甚至平时不声不响、留级进来的同学，都拿到票了，自己却还没有。点点不开心了。

　　成老师终于叫到点点了，和许多同学一起，晚上到学校来看《城市之春》的电视转播。

　　点点轻声说：我不要。

　　成老师有些奇怪，反问道：不要？　

　　学校只有一台电视机，能来看电视也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