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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 郭敬明 TXT-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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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了。我头上缠着纱布,觉得胸口跟被石板压着一样充满了沉闷的剧痛。嗓子像烧一样疼。我转过头看到了我爸和我妈,我妈一双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我妈本来面无表情的,看我醒了,立马趴到我身上哭了。我看着我妈起伏的肩膀心里觉得很难受。我妈还是打我,她还是给了我一耳光,可是很轻,跟抚摩我一样,可是正是这种耳光让我觉得格外难受。我妈说,林岚,你说说,你怎么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我把头转到另外一边,我不敢看我妈,我转过去就看到了闻婧微微,还有顾小北的爸爸,可是顾小北不在,我张了张口想问,可是没问出来,想想还是算了。小北的爸爸说,没事儿,醒过来就没事儿了,小北他……他在外地呢,正赶回来。我说,和姚姗姗在一起吧?小北的爸爸没回答我,脸色很尴尬。我挺平静的,我一切都看开了。
我刚闭上眼睛,突然我想到陆叙当时和我一起在车上,我一下子坐起来,结果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特别恶心,于是张嘴就吐了,雪白的床单被我弄得特别脏。
我妈脸都白了,她说你干吗呢?躺下啊!祖宗!
我抓着我妈问,我说陆叙呢,陆叙呢?我问得很急,都有点结巴了。
然后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我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全部流失了。我指着闻婧,我说你告诉我,你他妈快告诉我啊!以前我在我爸爸妈妈,或者小北的父母面前,从来不会说一句粗话,可是现在,我真的是控制不了了,我觉得我的一双爪子冰凉冰凉的。
闻婧显然吓到了,她有点结巴,她说陆叙他……他……
我突然没力气了,我躺在床上,我说,死了。是不是?我很平静地说完,然后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我的枕头。
我妈说我,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还没死,不过只是情况很危险而已,你们两个都已经昏了两天了,现在你醒了,陆叙还没……
我妈还没说完我就挣扎起来,这次我学聪明了,慢慢地起来,然后慢慢地走,这样头不会晕。我对着想要拉我回床上僵卧孤村的人说,没事,我去看看陆叙,看看就回来,您觉得我都这样了我还能到处溜达吗?放心,没事儿。
我站在陆叙的病房外面,隔着玻璃窗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他的头上包着几层纱布,很干净,隐约可以看见里层的纱布都染红了,我也不知道是血还是红药水。我想起来了,当我撞上栏杆的时候,虽然我的安全带只是随便系了一下,不怎么紧,可是还是保护了我,我只有头和胸腔撞在方向盘上,头流了点血,痛晕过去了。可是陆叙却从后面直接飞上来撞在挡风玻璃上。他的头当时就耷拉在我的面前,我记得他当时的血流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
第三节幸福的泪水一路洒过去
我望着眼前的陆叙,心里很难受。他像是睡着了,眼睫毛长长的像我小时候在童话书上看到过的那些干净漂亮的男孩子。可是我知道,他现在也许痛得要死,难受得要死。可是他还是这么安静,也许他正在从梦魇中走出来,但也有可能,他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掘出的那个深深的陷阱。
我趴在玻璃上看陆叙,跟小学的时候参加学校组织的参观革命博物馆的时候一样虔诚,过往的人走过的时候都会看我一眼。我心里在想以前那个会笑会说话会和我打架的那个陆叙多好啊。
我在泪眼蒙中,看到陆叙醒了,他对我笑,苍白的脸,干裂的嘴唇。我想,这幻觉真他妈折磨人。我擦干了眼泪,可是我发现陆叙还是在对我笑,我愣了两秒钟,然后跟疯了似的朝值班护士的房间跑,我全身都很痛,特别是胸,可是我还是觉得开心,高兴,我幸福的泪水一路洒过去,这让我觉得高兴。
护士也很高兴,就跟他儿子醒了似的。这护士挺年轻的,可是长得的确不怎么样,尤其笑起来,一口的牙齿就跟当初火柴说的那样里三层外三层,整个一收割机。我觉得她还是比较适合冷美人的造型,一笑倾城对她来说难点儿。
我站在陆叙旁边抹眼泪,陆叙看着我,裂开干燥的嘴唇对我笑,眼睛里是那种深沉地像落日一样的感情。我算是明白了,我再对不起谁我也不能对不起陆叙。我觉得陆叙长大了,以前刚接触他的时候觉得他比顾小北白松他们成熟多了,不只是比他们大两岁而已,我看着陆叙整天西装革履的再看看当时衣着时尚的顾小北和白松,我是觉得陆叙特别成熟,甚至感觉有些衰老。后来我发现,其实陆叙和他们也一样,就是个没有长大的大孩子。可是现在,当我看到陆叙眼睛里那种深沉,看到陆叙笑容里弥漫着的容忍,我觉得他真的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而是一个男人。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啊,陆叙的爸爸妈妈终于把儿子培养成人了,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我都替二老感到高兴。我又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护士看着我挺不耐烦的,赶我出去,说是非直系亲属不能接见,我刚想琢磨着要谎称是陆叙的姐姐还是他小姨子,结果陆叙就操着沙哑的嗓音对那小护士说,没关系,我想看看她。那小护士立刻跟小羔羊似的点头,微笑,然后瞪我一眼,说医生还没来检查,还没确定是否脱离危险期呢,你少影响他,然后婀娜地跑出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有点郁闷。我对陆叙说,你丫的又摧残祖国花朵,老实交代经过,是不是在昏睡的过程中勾引了人家,凭什么你说我可以留下来就留下来,医院的规矩那可是党和人民定的,不能因为你长得规矩点儿就废咯,凭什么呀。我缠着一头纱布跟个木乃伊似的坐在床面前跟陆叙贫。陆叙拿眼横我,可是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凶悍,换来的是像苍茫的落日一样的眼神,看得我内心一阵一阵的翻涌。我和陆叙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我有点儿感慨。我突然有种错觉,我和陆叙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两个士兵,经过了无数的险山恶水,冲过了无数的枪林弹雨,断胳膊断腿儿地可是我们终于还是凯旋了。我们站在红旗下互相搀扶,抬头就看到了前方涌动着朝霞的地平线。我们跟孩子似的笑了,说你看前面多么光明。
陆叙沙着嗓子跟我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见着漂亮的就流口水啊。说实话,我听他讲话有点想笑,一副公鸭嗓子,特沙哑,跟唱摇滚的似的,而且说得特别慢,比我姥姥说话都慢。
我说去你的,谁要是敢指天发誓说那女的漂亮我让他骑着我围着北京溜三圈儿。
陆叙说,再怎么人家也比你漂亮。
我跳起来,我说你丫没完了是不是,说话得有良心,党和人民怎么教育你来着?
陆叙看着我,也没说话,就是笑了,我看着他虚弱的笑容觉得很安静。他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你要改改那多好啊。其实我都觉得没什么,只是你这样的性格在外面比较吃亏,我心疼,林岚,要不你改改,真的。
我望着陆叙,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我觉得陆叙像一个父亲,一个特年轻但特有思想的父亲。我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画面,陆叙蹲在他儿子面前,摸着他的头发教他做人的道理,这个画面让我觉得很温馨。
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我也不想说话了。其实从出事到现在,我昏睡的时候,我清醒的时候,我都想了很多,关于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的爱情还有我的友情。我现在突然觉得我不恨小北了,真的,我觉得人与人都是缘分,缘分一旦完了,再怎么强求都是无济于事的,那只会让别人觉得是个笑话。我一直在扮演着小丑的角色,而姚姗姗李茉莉那种,就是伟大的高高坐在楼层上的看客,她们看着我在灯光下挣扎来挣扎去,笑得手舞足蹈,我越较劲她们越欢乐。我从来都只在乎灯光下我受了多少伤,可是却一直没看到,在我身后的灯光没有照到的地方,有多少等待我的幸福。我想如果小北和姚姗姗在一起幸福,那么我真的是可以提着厚厚的礼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的。我会捧上好看的花,挽着陆叙的手,在鸽子扑哧扑哧的声音里对他们祝福。
陆叙手伸过来牵我,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想甩开他,但看到他的手上还插着点滴的针头,怕一甩把针从血管里甩出来了就罪过了,于是我就决定暂时牺牲我纯洁女青年的清白让他满足一下他罪恶的想法。陆叙裂着干燥的嘴唇笑了,他说,嗯,这样安静点儿好,不闹腾,赶明儿我就娶你回去,我妈该乐死了,对了,你还没见过我妈和我爸吧?
我突然回忆起我和微微上次管他爸爸叫和尚来着,于是心虚地转换话题,我说去你的,谁嫁你啊,要嫁也得嫁一腰缠万贯埋了半截身子在泥巴里的糟老头子,一结婚就害死他,然后拿了遗产吧嗒吧嗒数钱,哪儿轮得到你啊,去你的。我越说越起劲儿,说完最后一句习惯性地冲陆叙脑袋上推了一把。
我正得意呢,可是渐渐觉得不对,我看见陆叙整张脸都变白了,跟在水里泡过似的,我有点儿慌了,我说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陆叙说,刚你推了我一把,我头晕,觉得想吐……还没说完呢,他就昏过去了。
我站在他床面前,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伸出手轻轻碰了他一下,我叫他,陆叙,陆叙!可是他没反应,我立刻吓哭了,我又一瘸一拐地冲出去,一边冲一边流着眼泪叫护士。我冲进护士值班室的时候突然摔倒了,头撞在桌子上,疼得我龇牙咧嘴的。可是我马上站起来,我说,姐姐,你去看看陆叙,去看看他,他……他……我一边说一边哭,护士理都没理我就直接跑出去了。我跟过去,一边走一边擦眼泪。我心里在想,陆叙,你不至于这么脆弱吧,推一下就昏。
等我赶到病房的时候,护士已经重新把氧气罩什么的给陆叙加上去了。陆叙又恢复了他沉睡时的宁静,可是他的脸惨白惨白的,看了让人觉得害怕。
护士一边手忙脚乱地料理情况,一边训斥我,她说,你怎么弄他的,弄得突然休克了?
休克?我的妈妈。我有点呆掉了,我说,我没怎么……就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护士突然转过来对我怒目而视,她说,你整个一失心疯,他撞了脑袋你还推他?你这一推肯定推歇菜了!她说完就打开心动仪,我看到那条绿色的线用一种很微小而衰弱的频率跳动着,我在想不要出现香港电视剧里那种傻B的剧情啊,男主角的心跳图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女主角就哭死在他的床面前。
我立在那儿没说话,可是那个护士还在滔滔不绝地骂我,我突然也火了,我说,你他妈的废话怎么这么多啊,骂我有屁用啊,你快救他啊,他没事儿我让你丫骂个够,我给你买话筒去!……
我还没说完,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疼得我靠在墙上都靠不稳,身子顺着墙壁哧溜滑下去了。我还想骂她,因为我不骂人我就无法抵消内心的一种莫名其妙滋生的一种恐惧。可是我刚一张口,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以前在古装片里经常看小龙女杨过他们吐血吐来吐去的,觉得跟看科幻片儿似的,可是没想到,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的事情。我的头像要炸开了,嗡嗡嗡地一直响,后来眼睛也看不见了,一片花白,就跟没图像的电视机一样。我隐约中听到那个护士在喊,她冲着空旷的走廊喊,刘小惠,你快来,把她带回病房去……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们都围在我的身边,闻婧望着我,眼里充满了忧伤。我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想冲出去,我一边穿拖鞋一边问闻婧,我说陆叙怎么样了,我要去看看他。
闻婧按住我的肩膀,我抬起头就看到她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她说,林岚,别去了……死了。
我望着闻婧呆了整整一分钟,感觉从头到脚冷下去,我的身子跟尸体似的冰冷而僵硬。我反应过来之后哭了,我一把推开闻婧,闻婧被我推开撞到墙上,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我对着和我一样泪流满面的闻婧说,他妈的死了也要看看呀!
我连滚带爬地到了陆叙病房外面,隔着玻璃窗,我看到安静地躺在床上的陆叙,他没动没说话,很安静。而且他脸上盖着白色的被单。
陆叙的葬礼安排得很简洁,如同他的人一样。那天我去了,本来我一直在家生病,没日没夜地睡觉,可是那天我去了。我不能不去,如果我不去的话我肯定抽死自己。我穿了黑色的大衣,并且在头上别了朵很小的白色的花。我出门前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哭,因为我以前听我姥姥说过,她说,人死后是有听觉有视觉的,人走向黄泉的时候如果听到自己心爱的人哭,那么他就会回头,一回头,就上不了天了。
可是那天我还是哭了,站在陆叙的母亲面前哭了。我甚至都没有看到陆叙的……棺材。我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了陆叙的妈妈。她很憔悴,可是依然素净,就跟陆叙一样,特别干净。老太太看着我,什么都没说,我刚想开口对老太太说声对不起,还没说出口,老太太一巴掌向我抽过来,很大的劲儿,比我哪次挨的巴掌都重。周围的人很惊讶,很多人纷纷过来拉老太太,因为陆叙的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周围的人都搀扶着老太太,怕她倒下去,甚至有人很可笑地过来拉住我,他们用力地按住我的手,怕我还手打老太太。我突然觉得很悲凉,我在他们心中就是个蛇蝎一样的女人,害死了陆叙,还不放过老太太。我很平静地对周围的人说,你们放开我,我绝对不动手,真的。
老太太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恶毒的怨恨,我看得出来。我想我今天肯定不能参加陆叙的葬礼了,我居然不能看这个生前最爱我的人最后一眼,真是讽刺。我低着头对老太太说,大妈,您别生气,我走就是了。如果您还想抽我,就抽吧。老太太很激动,我看得出她的样子是还想冲上来抽我,可是周围的人劝她,更多的人是在劝我走。其实我理解的,真的,谁开着车载着我儿子撞在三环上我也很气愤,更气愤的是车祸没死,后来被一巴掌推死了,更气愤。我要是老太太我肯定操刀砍死林岚那个死祸害。
于是我走了,我想我不走老太太没准儿会气晕过去。我说,大妈,我走了。然后转过身就离开了。我一转身眼泪就流了下来,我咬着嘴唇没出声,眼泪却哗哗地跟自来水似的。我想没有声音我只有个背影,那么路上的陆叙肯定不会回头的。
离开的时候我在想,老太太肯定不知道,我其实很想叫她一声妈,和陆叙一起站她面前,叫她一声妈。
我一步一步地离开,我恍惚中觉得陆叙站在我背后看我,用那种像落日一般深沉的眼神,格外地苍茫。
第四节整天都很恍惚
我在家里睡了几乎一个月,一个月以来我整天都在想陆叙,想起以前他在办公室和我打架,想起他在我楼下被花盆砸到的小样儿,想起他躲在机场的柱子后面给我发消息,想起他追着我追到上海,想起他站在上海的雨里忧伤地看着我,想起刚过去不久的新年陆叙在焰火里对我微笑。我整天都很恍惚,有时候看见一张照片突然就笑了,有时候看见张广告设计草图突然就哭了。我妈也跟着我整天以泪洗面,我想安慰我妈几句,人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可是每次我刚想安慰我妈,我自己就开始哭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多次我悄悄地跑到陆叙的坟前,坐一个下午,坐到天黑下来了陆叙的那张照片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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