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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乱志 作者:深圳铁板烧-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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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不远,便又看到几具尸首,亦是金宋混杂。旁侧树干,羽箭多穿。陆大安心切救援,只要求进,反是佟仲冷静有加,想到五日前出陕西路时虽未降雪,却曾有阴风阵阵,风中湿气颇重,从而推断这场厮杀定是五天前之事,故虽救亦不急于一时。倒是同袍兄弟的羽箭失落颇多,若是五天来一路厮杀,定已捉襟见肘。于是便拘了陆大安一同,尽量将散落各处的箭支收回后,才急赶向前。
如此行几时便见几具尸首、收十数枝可用羽箭,到得天黑,竟寻见尸首四十余,收箭三百有奇。陆大安自恃力大,将箭枝全数捆了,负在自己背上。佟仲见战况激烈、心悬同袍,急欲赶路,却又恐陆负重难熬。与陆商议欲生火暂歇,倒被陆一阵抢白,大步流星将他抛在后头。
擎着火把又行了半宿,虽是月明星稀,却再也未寻见半点暗记,尸首羽箭也未曾再遇一处,只有雪地上脚印丛杂,似是大队人马、皆奔一向。沿迹再行未远,风中飘来一阵很浓的血腥气。二人辨明风向,往上风口疾奔,不多时,在一个谷口寻见了片惨烈修罗场。
二人首先踏足之处,只是血迹四溅,在皑皑白雪上打出点点黑洞。再往内中去,一具具尸首纵横交错、倒毙雪中,织成黑压压的一张大网,遮去了泰半雪色。网眼中本应晶亮的雪白却成了一汪汪深红,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诡异的暗光。几乎每具尸首上都插着一到两根或赤翎或白翎的羽箭,乍一望去,一片白红羽毛的芦苇也似。芦苇丛及深红大网延至谷口几根横放的巨木前便告段落,偶有几具尸首卧在巨木之上,身上却不见红白羽翎。整个场中血气盈天,似刚退温热,让人为之作呕。
陆大安茫然四顾,胸膛剧烈起伏,小种相公陨落情景重现脑海,一时愕然难行。佟仲却一边挪动步子一边颤抖着喃喃:「白羽尽,赤翎出,出则必授,授则必收。这这遍地赤翎未收」话未讲完,他便」哎呀」一声,一个纵身落到巨木后不见踪影。
陆大安被佟仲的喊声惊得醒过神来,抬眼见佟仲的身影被巨木遮蔽,于是也跃至巨木前翻身而过。巨木后亦是尸首处处,却难见红白羽翎,死者皆是刀剑所伤,故血腥气更甚。佟仲一手蹲踞当中,抓着一只被砍断的粗壮臂膀、怀中搂着一具尸体,正在摇头垂泪。陆大安心中亦悲、蹙眉向前,这才发现断臂上系着两截黛色丝绦,与佟仲臂上的一般无二。而佟仲怀中人身有创伤十余处、一截肠子垂在身外,可四肢却是完好,这断臂定属于佟仲的另一同袍。陆大安记得佟仲曾言到,富平战后神箭营只余下十三人。怀中尸首是死透了的,那断臂是一条右臂,切口平滑流畅、血脉已竭,断臂人多半也是熬不住。神箭营中英雄,怕是只余十一了。
想起富平军中箭雨泼天中便有倒在佟仲怀中汉子的一份,陆大安心中怆然,怒火倏地升腾。大踏步到佟仲身边,拍肩把臂道:「兄弟且收了悲声,带我向前寻了金狗,共同为神箭营兄弟报仇!」
佟仲闻言将断臂轻置于身侧,拭泪道:「哥哥有所不知,我神箭营用弓虽俱为山桑,可箭矢却是分为白翎赤翎两种。白翎是鹅羽点钢镞,遇风则斜却易制易补;赤翎是角鹰羽寒铁镞,可穿甲、不惧风却极难造成。故我家将军严令:白翎尽或射敌酋方可用赤翎,且射出后能收则必收。富平后羽箭失落极多,每人只余赤翎两壶。我刚才在前面见遍地赤翎,知是十一弟兄皆来了此处,可赤翎未收让我以为兄弟尽数命丧了,这才失态至此。如今这阵中只有林童尸身和不知谁的断臂,其他人应是逃得了性命。为今之计,你我当如前一般,多收些箭矢再往前去追赶。不然,我等皆是箭手,只哥哥一人用刀。若无羽箭可用,便是赶上亦无用武处了。」
陆大安重重颔首道:「既如此我去拾箭,兄弟去将这位林童兄弟的尸身葬了吧!」
佟仲将尸身放倒,起身遥指道:「哥哥且先助我将林童尸身与这断臂抬到那处山凹,用石头封了便是。尸身尚未僵透,其他人必定离此处不远。一路行来,地上尸首金宋交杂,但宋人尸首我却也是不识,此事透着蹊跷。你我多拾些箭枝,尽速赶去才是正理。若救之得胜,自可归此再葬,若救之同死,则共将身子付与这西北河山便是。」
陆大安自问难及佟仲的冷静聪明,心中对这个生死兄弟的行事暗暗佩服,点头应了,便依佟仲所言搭了尸身后去收集箭矢。因刚听了佟仲解说,便往赤翎多处去收,间或收些白羽。收多了抱不得,就近撕了地上金人的衣衫捆做三大捆,连同前面收的那捆一同扛起。佟仲这边亦是依此法扛起两捆,与陆大安打个招呼,沿着脚印共同向前追去。
箭矢沉重,林木渐深,佟陆二人追形逐迹且走且停,天刚蒙蒙亮时,在一座小谷外发现了十数堆篝火。火旁无人,却有十余宋人与四十余金人在火后极远处或坐或卧,篝火与小谷谷口中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着箭的尸首。而谷中却是漆黑如墨、毫无动静、一派萧杀。
谷前篝火生的位置极散亦极妙,恰好照亮谷口的每一个角落,如有人从谷中潜出,必定无所遁形。可谷外人若是想进谷,也是被照的一清二楚,端的是个困局。佟仲伏在雪中看了许久,也找不到潜进谷中的暗处,陆大安更是急的捶胸叹气不停。
眼见天色渐明,火后倒卧的人越来越少,陆大安一拳砸在雪地上,嘿然道:「左右不能潜行,何不大杀一场、冲阵进去!再等下去,你我空有箭矢如山,谷中却无矢可用,不都是英雄无用武处?」
佟仲刚要答话,却见火后一宋人服饰老者猛抬头向这边看过来。那老者白发苍髯,精神矍铄,目光如电,若有实质。他心叫不好,念头飞转,侧头对陆大安小声道:「哥哥,切莫纠缠,只顾将箭矢送进谷中去。我神箭营兄弟性命,俱在你手中了!」言罢,将身上一捆箭留在地上,另一捆打散拣赤翎填满自家箭筒,起身便是一箭。箭若流星直奔宋装苍髯老者,那老者却不惊慌,只是鼻嗤一声,侧身闪过。佟仲向侧前上了三步,弓开满月再次发箭。老者再次闪过后却是疑声一叹,眼中精芒暴涨,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一枚羽箭贴着老者后仰的身形嗖地划过,恰恰穿过一堆篝火,带的木柴四散,火星漫天。佟仲一发双矢之后见并未建功,毫不停歇地在箭筒中同时抽出三支羽箭仰空抛射;再取三支平射而出;又是三支再度抛射,手法连贯,毫无滞涩。射完也不看箭矢落处,急向侧后边退边吼道:「穿云箭折翎在此,尔等受死!」
九支箭落在篝火后的人群中,只射中两人,其他箭枝皆被拨打开来。苍髯老者面色微寒,向身后招了招手。火旁宋人立时分了六个持剑向佟仲迫近,身法极快。金人中也有一个头领似的人物叽里咕噜乱叫一通,金人便也分出十余人涌了上来。
佟仲哈哈一笑,好整以暇的回身再出一箭、射死名金人,才发足向远离陆大安的密林中疾奔。此时对面谷内发出一声欢呼,几名与佟仲同样装扮的箭手现身谷口,往外发箭。苍髯老者抽剑回身拨打箭枝,其余有弓箭者发箭回射,没有弓箭者像是被吓破胆般伏卧雪中,不敢起身。一时间,场面大乱。
陆大安本被佟仲说的一头雾水,可至此怎还能不知何去何从?他将佟仲丢弃的箭矢负起,也不抽刀,运力像蛮牛一般自最左侧篝火处直冲谷口而去,虎吼道:「我是佟仲生死兄弟,放箭护我入谷啊!!」
篝火边的围兵刚才被佟仲几箭带的整体右移,分兵追赶后又被谷内箭手射的一片混乱,陆大安这一冲竟然只有三四人上前追赶拦阻。谷内箭手听了陆大安发喊,果将箭雨偏洒在陆大安身边多些。陆大安也不抬头,只是咬牙向谷口猛冲,耳边箭矢嗖嗖,有几枚硬是蹭着他奔跑中的双腿穿向后方追兵,真个是神乎其技。陆大安听得身后惨叫连声,自己股间虽中了一刀,但眼见便能穿过围线。心中窃喜。此时,身后一声长啸,衣袂破风之声烈烈作响,须臾迫近。
陆大安心叫不好,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听得谷口处一声断喝道:「扑倒!」他不假思索,借着奔跑冲力向前一扑。身子尚在空中,七支赤翎羽箭在空中组成一个奇异的形状自谷口直奔而来,每支箭的距离都是相等,恰似一张大网兜头洒落。陆大安自忖必死,大吼了一声、闭眼收颌静待箭矢穿身。谁知随着他身子下落,七支羽箭分别从他的头顶、双肩、双肘、双膝纤毫未差的擦过,射向他身后的追兵。
身后的衣袂破空之声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苍老的怒喝。陆大安只听得身后叮叮六声响,继而就感觉右肩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后带了几尺出去,在地上搓的七荤八素。此时生死命悬一线,也顾不上看右肩究竟如何,挣扎着便向前爬。恰此时,又听得谷口大吼:「起身向前!」
陆大安刚见过谷中箭手神射,此令哪敢不遵?顾不上全身疼痛,尽全身之力挺身而起、向前狂奔。双腿刚刚迈出,就见四支赤翎直奔自己而来、两两擦过身侧向后飚飞。抬望眼,三支赤翎正从空斜坠而下,径向着自己适才所卧之地而去。
身后再次传来七声箭剑相交的脆响,陆大安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风一般冲进谷口。与谷口箭手擦肩而过时,见只有三人又射出一轮赤翎,其他四人已急速向自己靠近,心中一松、脚下脱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四名箭手之一伸手来探陆大安鼻息,其余三人在他身上解箭。陆大安一把打掉来探鼻息的手,牛喘道:「老子只是吃了一刀,鸟事不妨!快解箭射退了围兵,也好接应佟仲万全。」
陆大安说话间,三名箭手已经解开了几道捆缚,抱着羽箭往谷口送箭助射。探鼻息之人着手稍慢,便就近去解陆肩上所负。捆缚衣物才松,就听哗啦一声响,数十箭镞跌落在地。陆大安讶异转头去看,才觉得肩肉一阵剧痛,目光所及处是一枝赤翎箭尾。上下打量摸索方知自己右肩负的箭矢略高,刚刚向谷内奔跑时擦肩而过的赤翎竟是射断了许多箭矢、钉在了箭捆之中。若不是背上刀鞘及鞘内钢刀阻挡,怕是还要射断更多。
探鼻息人也是一怔,继而一边卸箭一边问道:「兄弟身子如何?可有不妥?」
陆大安在前襟处扯下布条,把手一推探鼻息人道:「不妨事不妨事,只可惜了恁多箭矢。你速去助射,我将这伤裹了,也来帮衬。」
探鼻息人闻言心喜,脸上虽布满疲惫却也难掩对陆的欣赏之色,咧嘴一笑,抱了捆箭转身去了。陆大安正张牙舞爪的胡乱裹伤,忽听得谷口传来低声一令道:「空!」继而数根弓弦声响,却只有两枝箭矢破空飞去。
陆大安提刀向前,来在七名箭手侧后,远远望见苍髯老者已经退回围阵中。谷口七名箭手排成一排、俱是蹲踞姿,每人脚下皆放了一堆箭矢,可身后箭壶中俱是空空荡荡。七人拉弓之势齐整如一、丝毫不差,但每次却只有两人搭箭射出,其余五人只是空拽弓弦。
对面围阵中的金人首领一直在篝火最右处,只看见冲阵的陆大安颇为臃肿,却未看清他负着许多箭矢。如此三四轮弓弦响后,金人首领面露喜色,还射了一箭之后便使胡语发号施令。围阵的金人约剩了二十,闻听首领发令后全都举着刀枪、吼叫着往谷口冲过来。宋人装束的几人却被苍髯老者约束,未曾擅动。谷口七名箭手见金人中计,飞也似的挂箭张弓,一轮射倒六个金人,再一轮又是五个毙命。金人首领见势不妙,声色俱厉的招呼手下回撤。谷口箭雨随之索命,数息之后,除两个见机快的臂股中箭退回,其余人均命丧黄泉。
金人首领见麾下死伤殆尽,不禁怒气冲天、血贯瞳仁,哇哇叫着挥舞手中刀便要上前拼命。苍髯老者一直斜眼盯着他,神色颇为不屑。此刻见他失了理智,也不上前,只是在地上拾起一小截焦木,屈指弹出。
焦木去势甚猛,不偏不倚打在金将颈后。金将闷哼一声,软软倒地。苍髯老者再无动作,只是眯眼盯着谷口的七个箭手;他身后的几个宋人唯老者马首是瞻,也只是无声无息的站着;仅剩的两个中箭金人忿怒的盯着老者,却并不敢有何行动;谷口的七名箭手此时已改蹲踞为立,箭矢搭在弦上,双手略垂、箭镞指地、留而不发。
时有朔风穿林,如鬼呜咽,惊起鸦雀三五,啼叫分飞。谷前火光渐熄、遍地腥红,死尸狼藉,箭羽林立。陆大安在七箭手旁侧横刀而立,几欲前扑杀敌,却觉得身前气场平衡微妙,似是容不得自己挪动一分一毫,遂弃了妄动的念头,便是呼吸都小心许多。
忽地,火堆中尚未燃尽的炭木噼啪爆了个星花,苍髯老者闻声而动,手中剑递、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同一支利箭般向前突来。七名箭手中一红面者张口大喝一声」无景」,七个人熟练地变为三踞四立、开弓放箭。箭枝六平一抛,如电疾出。六平射箭矢化为两个倒品字罩住老者左右胸前各处,一抛射箭矢只画了个极小的弧便急急下坠,远途先至,直奔老者额前。
老者冷哼,将手中剑尽力前伸、剑尖轻颤,将离前胸最近的两支箭矢打歪,继而提臂过顶,将剑刃竖置于面前,身子如风拂柳条般左右飘忽不定。抛射箭此时恰好飞至,狠狠的砸在老者的剑身之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其余四箭有两支被歪飞的箭矢带的失了准头,另两支准头仍在的竟被老者飘忽的身法差之毫厘地躲了过去,毫不停歇地飞入密林之中。
虽是人员伤损,八门阙一,但红面箭手也未曾料想老者能单凭身法躲过两箭,怔怔几息,未出口令。老者似也未料到苦战之余的箭手仍有此等箭力,停下身形傲立场中,使凌厉双眼往谷口扫视。谷前空地上寂寂一片,只余老者手中剑被抛箭击中后若龙吟般的回声。
回声渐弱,老者飞身再起。红面箭手沉声连发」无生」、」放休三杜」、」双伤」三令,其余箭手闻听喝令入耳,便不停张弓放箭、身子也飞速转为各种适合协同出箭的姿态,时而同踞,时而散立,时而密集于一,手中弓箭亦是平射抛射各不相同。一些箭矢分明是射向空处,看去毫无作用,可对面挡箭的老者却偏偏在数息间便往箭矢所至处撞过去,才再运手中剑或身法抵挡躲避。七箭手每放箭一轮,老者便要退后些许。三轮箭后,老者已堪堪退到正面篝火前,与方出阵时相较,几无寸进。但任箭手发矢如何精妙,一轮七箭中却似有两支箭矢贯不能相连、生隙于纤毫。老者据此,堪堪将所有箭枝避去。
老者在火旁思索有顷,回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一旁的几个宋人便轰然应喏,四散开站在各堆篝火之侧,间距甚阔。老者再出,却未飞掠向前,而是与众人一同步步前行。几人如沿白纸扇骨行走般由宽阔地直往谷口这穿扇骨处行来,步伐虽不敢言丝毫不差,却也甚是齐整。七箭手见状,忙分了四人去射与老者同进的宋人,其余三张弓则倾力放箭往老者身上招呼。只两轮箭后,进逼众人的速度便参差起来,除老者突前外,还有两个精壮汉子与老者相距不远,其他人等只顾挥刀剑拨打箭枝、几无进展,反有其一已被远远射死。七箭手见状,遂将羽箭集在了仍可稳步前行三者身上,对余下人众只是偶尔发箭阻拦。
陆大安在侧观瞧,初时惊诧于七箭手射术精妙及老者诡异身法,怕自己冲前帮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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