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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乱志 作者:深圳铁板烧-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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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月闻言,骇的浑身一颤。折翎惊觉,诧异将她打量一番,回首望对坐的巧云,见她亦是面色发白,心中疑窦大起。正欲发问时,巧云抢道:「廿三郎,晓月所说之事,暂且容后。我有一事,想要与你商议。」
  折翎应允,便遣晓月回避。晓月心忧,垂首弄衣角、踟蹰不肯去。巧云望着晓月,郑重道:「我已决意与廿三郎生死与共,万事再无欺瞒,你且去吧!需要用你处,我再唤你。」
  晓月抬头,见巧云面色尚白,眼中却是坚定平静。遂将眼瞄了瞄折翎,抿唇行了个礼,起身夺过桌上画纸,掩门而去。
  折翎怀探询去看巧云,却见巧云微微苦笑,摇首呢喃道:「自幼在我身边,我待她若胞妹!」接着自嘲般一叹,续道:「我与柒柒,许久不见,不知是否已出落长大?」
  折翎听得一头雾水,巧云却不再续说,只是调试琴弦。半响,巧云将琴调好,心绪也渐平复,遂双手虚按琴弦强笑道:「廿三郎,可还记得当年你送我此琴时的情景么?」
  折翎听巧云再叙当年,心头涌起暖意,颔首道:「我自汴梁得琴,日夜兼程赶回京口。你见琴心喜,至极而泣,在我颊上轻印一吻。那时我年少孟浪,得卿青睐,一腔欢喜无发泄处,直欲癫狂。遂将你抱起,跃往先得月高楼之上。那晚云淡星稀,明月如盘,灯火阑珊去楼颇远,繁华喧嚣踏诸足下。仿似天下只得你我二人,再无其他。你头插碎尾银簪,身着湖绿色襦裙,迎风而立,宛如仙子私下凡间。我痴望于你,直至今日,仍觉不够。」
  巧云在折翎语中亦忆起当年事,不由得面色绯红、眼波流转。待听到折翎最后一句情话爱意充斥、发自肺腑,遂动情应道:「将军威武英雄,又是将门之后,而我彼时尚在娼家。能得将军垂怜,心中实在感泣。」
  折翎听巧云不自觉间带出了彼时称呼,心中亲切,将手一摆微笑道:「那时你也是如此说!我之心迹,也是如旧一般!无论你在何处、出身如何,我喜欢你便是喜欢你!我乃折氏弃子,宗谱不得入。当日浪迹江湖,亦无今时从军功名。云儿你不也是丝毫不弃,将这终生托付与我?此等话,以后可否不再说了?」
  巧云感怀,只觉心中情意竟无法表于言语。起身敛衽,盈盈一拜。折翎慌绕过桌子,将她扶起。荒山险砦、西军箭营、欺瞒疑惑全数不见。双手相执,满是温馨甜美;四目相对,尽是情意绵绵。
  有顷,巧云猛省起今日事由,缓缓将头靠在折翎胸膛,甜声问道:「廿三郎,你可还记得那晚应承我的事么?」
  折翎环抱玲珑娇躯,鼻尖尽是熟悉的体发香气,神迷道:「自然记得!那晚你在我怀中言道,倦了这世间纷繁,欲求一避世之地结庐而居。我答你道,蜀中峨眉山高水秀、气候宜人。愿与你一同去彼处避世,抚琴舞剑、画眉弄儿、终老一生」
  巧云听折翎将许久之前的许诺娓娓道来,心中的欢喜如沸水般翻涌开来。打断折翎,亦神迷道:「只可惜世事繁杂,多不遂人愿。你我相聚未久,折老将军便遣人来寻你与韩五哥。差韩五哥往刘延庆将军麾下听调,却带同你去梁山剿贼寇。梁山事了,你坚辞不肯从军,带我离去,却又路遇二叔,盘桓了那许多时日。继之靖康国难中从军,富平血海死战」
  折翎听巧云说话,记起当日巧云通知安鸿阵前援救之事,心上多了七分感激,紧了紧怀抱续道:「那时危急,多亏你与二弟来援,否则我必命丧黄泉。曾听闻美人恩重一说,以己度之,古人诚不我欺!深恩厚意,我」
  巧云以手掩了折翎之口,阻他下言,抬头迎上其目光道:「廿三郎,你我间无分彼此,何来恩怨之说?」顿了一顿,鼓足勇气道:「你我并未刻意安排,只是在世间随运而行,竟是一步步近了蜀地。如今蜀中就在此砦山后,峨眉想来已是不远。廿三郎,你我不若抛却此间尘世纷扰,往峨眉结庐可好?」
  折翎望向巧云的目光随着巧云之言,自动情缓缓转作纠结愕然,蹙眉沉吟道:「这」
  巧云不语,只是满怀希冀望向折翎。折翎心思昔日之诺,怀抱娇柔之躯,一时间,满腹百炼英雄气化作温情绕指柔,左右为难,不得决断。待目光碰上怀中巧云投来的期盼,心头一软,就欲开口应承下来。恰此时,巧云久候无果,心中原本的无比坚实也就虚了,开口歉然道:「适才砦墙之上,你放过了二师公,此刻砦子人人心中俱是感激。我去劝他们不要襄助金人,自此砦迁往他处,由得金宋各凭自力征战。你我便置身事外,同赴峨眉如何?」
  巧云不说这番话,折翎心头尚蒙了层儿女情长。此刻听了巧云言中金人、砦子等语句,如自噩梦中醒来般满身流汗,自忖道:「折翎折翎!你沉湎往日情怀,竟险些误了大事!」咽了口唾沫,双手扳住巧云香肩道:「云儿,莫忘记你我便是宋人!宋人若是皆如你所言般置身事外,则我大宋危矣!此砦当金人入蜀必经之地,合该你我逢其会,到得」
  说到此处,折翎已然全醒,思绪亦得以活络,将负伤入砦后的每桩疑惑全都记起。心中纷乱,纠结丛生,却不知如何开口质问。巧云只觉折翎双手渐渐力大,肩头隐隐作痛,遂娇呼道:「廿三郎!」
  折翎闻呼,一震收手,退两步站定,面色复杂。半响,左手握拳、右手摊掌狠狠一击道:「云儿,这砦子可是受你约束?花溪峡外,伤谷山李七、死林童者,可也是你师公么?砦外金人营侧那小营内宋人,可是这砦中人么?」
  折翎初问时,声似蚊呐;三问之间,音量渐渐高亢;到得最后,更是挥掌击在侧墙之上,再厉声道:「你随我多年,一向知礼明义,待我弟兄如同爱子。我杀金狗,你也曾多有襄助。自我被伤与你入这砦中,怎地却变成如此?你是何种身份?砦子与你是何关系?你所为可疑之举,我尽皆不问。可你为何为何纵容砦中人伤我弟兄?又为何与金狗同流合污,侵我大宋江山?你还知不知自己乃是宋人!」
  折翎掌中蕴含内劲,劲风到处,墙皮浅砖碎裂,四处纷飞。巧云听了折翎问话,心如死灰、不躲不闪,任由墙皮击打在身,只是默默流泪。一块砖碎正击在巧云面颊,登时红肿。折翎见状,心头一痛,伸了手欲问,却终于还是将手定了在空中。
  屋内一片安静,屋外晓月快步行至门前,踟蹰许久又蹑足退去。折翎见烛光下巧云楚楚可怜,向前一步想要揽过巧云,却听巧云自嘲一笑,轻声道:「我也不知自己应否算个宋人!」不待折翎答话,回转坐在桌前,双手虚按琴弦,凝视折翎问道:「将军是否执意在此抗金?」
  折翎见巧云面有泪痕,颊间红肿,眸中却尽是安平静谧,自己胸中那为国为民的万丈雄心化成的一个是字竟是哽在喉间,无法出口。有顷,巧云轻叹,手拨绿绮,决绝道:「将军心意,妾已深知!妾十四岁出砦下山直至去岁返来,也做了许多事,但唯有与将军定情一事为妾自择甘愿。将军待妾,天下至厚。将军送我仙桃,妾自当报以琼瑶。此一场大战,正是妾为将军出力之时!」
  折翎听巧云所说若有深意,开口欲问。巧云微笑摇头道:「将军不必发问,妾自当全数尽言以告。敢请将军先听我这一曲!」言罢,美目流转,素手轻抚,绿绮铮铮。
  折翎心有疑窦,本是神思不属,待琴音响起,转眼望去,却见巧云与适才愁苦悲痛者判若两人,面上容光,身上神采,仿佛重回昔年江南游历时一般。
  巧云举目望折翎一笑,曼声唱到:「太行晓色透窗明,画眉黛,试瑶筝。不期相见,飞将若龙城。三十六砦皆俯首,穿云箭,大黄弓。及笄年怀总角性,不知惧,喜贼清。身虽处险,君在妾自平。挽弓问云云不语,得一曲,奏君听。」
  巧云所唱曲调,波折婉转,俏皮荡漾。折翎倾耳细听毕,神往道:「那是重和二年,我与佟仲自统安赴中原。途径太行,路见盗匪剪径。我赶到的晚,那些无耻匪类竟将一商队之人尽数屠戮,连尚在襁褓的婴儿也遭毒手。我上得太行,遍寻匪砦,但见匪类,尽皆射死。山后七砦匪首得了消息,聚在紫团峰主砦中欲倚多为胜。」
  巧云嘴角微翘,接折翎之言续道:「那日我晨起画眉,试了试琴便听见前厅纷乱。蹑足绕在一边偷窥,不想得见将军。将军独当砦门,发矢如电,每开弓必有山贼毙命,遍地狼藉。那武功最高强的匪首,想使轻功与将军近身搏杀,却被将军一箭钉在廊柱之上。众匪跪地乞命,将军」
  折翎迈前一步,打断巧云道:「众匪何足虑?那时你方及笄,清巧秀丽,一双大眼美不胜收。我射箭杀人,你藏在墙边非但毫不惧怕,反而面带笑容。我射死一人,你便笑一笑。我将那人钉在柱上,你竟笑的前仰后合。众匪乞命时,若不是你对我摇头,我怕要射杀所有人才肯罢手。」
  巧云起身,盈盈一礼道:「那时我涉世未久,只道杀戮寻常。幸得将军教导,日后心中方有正邪之分。」
  折翎再前一步,将巧云扶起道:「那时我年少气盛,你父当面却仍出言无状。你不责怪,我便已喜出望外了。盗匪虽掳了你上山,却成全了我与你初见。砦中那一望,我便喜欢了你。只是当时痴傻,不懂情爱之事,以致而后一年,每每对月怅然。」
  巧云听折翎提及曾随自己上太行游说诸匪造反,现已丧命安鸿剑下的四师公,心痛如绞,花容一黯。紧接着再听折翎自讽痴傻,又忍不住含悲莞尔,假作嗔怪道:「痴傻怎只当时?」舍了折翎搀扶,坐在桌前轻拨慢捻,又开口唱到:「月上楼边,樽酒暖,座间客多情浅。女儿心凉,却见绣帘高卷。转出如旧翩翩,双目盼,遍楼生灿。动红鸾,急拨琴弦,弥彰羞红满面。得月圃中生白草,怀绿绮,千里重见。湖荡扁舟终身订,人近金灯远。喧嚣繁华气多,诺峨眉,一如所愿。心意合,并肩同观双燕,天光忽敛。」
  巧云此唱,与前段略有不同。虽然依旧婉转,却多了些柔媚;虽然亦有俏皮,却更添几分绮丽;将女子红鸾心动的娇俏与初承云雨的恬懒表现的淋漓尽致。巧云按琴,羞面笑道:「千里送琴,得上绣船。真不知你是真痴傻,还是故作痴傻!」
  折翎神思随曲飞去过往,沉湎中闻巧云言,当时情形顺势出于心脱于口:「红玉嫂嫂可是当夜就拉了韩五哥回房的,我却漏夜跑去求琴,旬月方归,痴傻可见一斑!」
  巧云面色更红,轻啐道:「终于肯承认那琴是求非购了么?」
  折翎大笑,复前一步站在巧云身边,执其手慨叹道:「我认为太行一别,从此天高水长,怕是永无再见之日。怎知天可怜见,真让我与你京口重逢。上天待我折翎何厚!玉人心中所愿,休说一琴,便是十五满月,我折翎也必登天取之!」
  巧云面露感动,猛抬头看了看折翎,却又缓缓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时双唇翕动,眼中晶莹,却还是默默低下头去。折翎见她情状,一句「我与你抛开一切,同上峨眉」险些脱口而出。踟蹰良久,最终仍只是闭目将巧云拥在怀中。
  巧云亦闭紧双目,将整个身子埋在折翎怀里,只愿天下皆无,仅余此一屋。转念又知此愿难现,此情难再,心中一痛,将折翎缓缓推开。
  折翎诧异,却见巧云已端坐整琴。不几声,攻伐之气便已弥漫厅堂。金戈铁马,刁斗的卢,浓浓肃杀好似扑面而来。巧云双目坚毅,抚琴唱到:「身登诸峰绝顶,矢作霹雳惊弦。荡尽俗世群魔舞,破去红尘污瘴烟,清平还与天。北向扫平胡虏,敌酋砌首京观。披甲解民倒悬苦,奔袭饮马敕勒川,莫待鬓发斑。」
  巧云每唱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而折翎每听一句,怀着的武勇豪迈就多一分。待巧云一曲唱罢,折翎只觉得一腔热血在胸中沸腾起来。不由击节赞道:「御胡虏,保万民,建功业。好男儿生当如此!云儿,唱的好!我与你」
  此时屋外山风大作,吹得林木呼呼作响。隐隐之中,似有春雷声传来。平日里巧云最惧雷鸣,折翎闻雷住口,双手掩了巧云双耳想将她揽进怀中,却发现巧云置自己言语若罔闻,身子发僵,面上如古井无波,依旧端坐操琴。琴声自激越转作悲惋,让人听了愁结满腹,直欲落泪。折翎错愕不知所以,撩衣坐在桌边,静静看着巧云。只听巧云开口唱到:「窗外轻雷催夜雨,如泣如诉心声。斗室唯有残烛明。再无私倚处,难见月华生。君做川陕擎天栋,北御万千旗旌。妾自助力镇三坪。唯念秦淮畔,成双燕儿鸣。」
  折翎听出巧云后半词中助己御金之意,心头大喜,待听到秦淮燕鸣一句唱的悲若啼血杜鹃,又见巧云精神委顿,坐在桌前竟似摇摇欲坠,遂赶忙跃起抓住巧云双肩,骇然惊呼道:「云儿!你没事吧?」
  巧云面色苍白,强挤笑道:「当年红玉姐姐曾说我思重体弱,不易抚琴,将军是知道的。今日只是太过专注,有些疲累罢了,不妨事。」
  折翎关切道:「既如此,就不要再唱了。我扶你去休息一下!」
  巧云挣脱折翎,坐直身子道:「最后一曲,请将军听完。」言罢也不待折翎同意,便抚琴成曲,启朱唇唱到:「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倚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一首婉约词,此时巧云唱来却毫无缠绵悱恻之感。同前几首词曲相比,仿佛内中一丝情感也无。折翎听罢点头道:「这不是那年我与韩五哥上楼时,你正在唱的哪一曲么?」
  巧云亦点头道:「正是。此词乃是先祖之作,在世间广为传唱了的。」
  折翎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云儿你如此喜爱,时常哼唱。」
  巧云面露失望之色,继而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至火盆处摸了摸出门前备好的酸浆饮子,自己浅啜了口,又仔细抿了抿唇舌后递予折翎道:「将军,请满饮此杯。妾有话要说!」
  折翎听她说得郑重,心中也是一重。端坐了接盏饮尽,等巧云告己以实。谁知巧云却将话头左拉右扯,只是不说正题。折翎强忍焦躁应答,渐渐觉得双眼沉重、身体疲乏。巧云见折翎委顿,住了口回身,在箱笼里寻出两盏金色灯笼,掰开合好挂在床头,回眸展颜一笑,垂首将折翎自桌旁牵至床前。折翎见了那一对金灯,心中虽是一荡,却仍难敌睡意渐浓。迷糊间只觉得烛火渐暗,四处皆黑,身重难动。巧云轻抚折翎面,敛笑柔声道:「将军暂且歇息,妾有些事要做。事毕便回来伺候将军!」


第08章 金灯红尘随云去 铁甲干戈压砦来
  朦朦胧胧中,折翎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喊。欲睁眼看时,只觉得双眼似坠了铅块般沉重难开。将一口气攒在喉口勉强嗯了一声后,耳力仿佛也灵光了许多,再试图活动手指头颈,却依旧不能挪动。
  巧云见折翎虽有应声,但闭目不动,心知其药力尚未全退,在他耳边低低喊了声「廿三郎」,接着便落下泪来。折翎听清声音所属,面上又觉有水滴落,心中疑惑。身子难以动弹,便把心思转的飞快。待记起自己无知觉前发生的一切及巧云的最后一句话语,心中暗叫不好。欲提真气驱毒,却发现体内一丝毒物异样也无,心内急如火焚,怎奈毫无办法。
  巧云轻抚折翎面庞,将适才做的事细细梳捋了一遍,觉得毫无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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