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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乱世佳人-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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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明月胜之后,有一次烟玉忍不住把事情对独妍统统说了。独妍当时就指出这是一场无望的爱情,不管将来明月胜对烟玉如何,他们之间的阴影无法抹去。烟玉说这是她自愿的,一切苦果她都愿意独自吞下。独妍就叹着气说:“你要付出的实在太多了,这不公平。”
烟玉没有接受独妍的劝告。当一个心高气做的女孩子决定要一意孤行的时候,她的耳朵就聋了,眼睛也瞎了,只有心中认准的目标在遥遥向她招手,她奔过去的时候义无反顾。
六月底七月初是江海大平原的黄梅天,空气潮湿闷热,偶尔见到云缝里露出的太阳影子,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蒸烤大地,烤出一片热腾腾的湿气。
报社的办公室里,地面和墙壁都渗出了一颗颗的水珠,像是人身上能出汗的皮肤一样。烟玉的桌子下面甚至长出了一朵灰色蘑菇。早上来上班,绕着这朵蘑菇是纵横交叉的鼻涕虫爬过的亮晶晶痕迹,令烟玉觉得恶心。
大雨说下就下,有时候缠绵如丝,有时候如同瓢泼,雨点打在地面上,溅起半人多高,坐在窗口的烟玉简直避之不及。
绵绵雨期使海阳城里米价飞涨,烟五作为《潮声报》的记者,曾经冒雨抢拍到一组市民抢米的镜头,配上标题发表在次日社会新闻版上。结果社长被钱少坤找去臭骂了一顿,说他允许刊登这样的消息,是往大日本皇军治理下的海阳脸上抹黑。社长唯唯称是,回去接着就把烟玉教训一通。要不是烟玉笔头子来得快,是报社里不可多得的嗅觉敏锐的好记者,社长也许就要让她卷铺盖回家了。
烟玉神情郁郁,感觉一切都没有意思。如果不是有明月胜在她心里支撑着,她简直不知道在这片日本人统治下的土地上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这期间冒银南为新四军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起因还是在北门水关码头。王千帆的部队长期以来武器弹药极为吃紧,靠上级调拨自然是不可能,王千帆就想从城里日伪军的弹药库打主意。说起来这根本是一件虎口夺食的难事,弹药库是何等要紧之处,岂有敌人不严加把守之理?只是新四军想武器心切,少不得先派人进城侦察一番,看看有无下手机会。
侦察员照例混在装运瓷器的大木箱中,从水关码头进城。码头的稽查队长是自己人,一切都是再方便不过。
坏就坏在稽查队员中有一个是范宝昆手下的人,此前王干帆进城看望病中的绮玉时,差点被这人识破逮住,亏了稽查队长巧为周旋,王千帆总算有惊无险。可是从此这个人就留了心眼,心心念念要想再碰上一回,报到范宝昆面前领个小赏。
稽查队长带人开箱检查瓷器,查到做有记号的箱子,临时编个缘由,含含糊糊放这批箱子过了关。那人心里有了数,当时也不声张,片刻之后借口上茅厕,小跑着奔回范宝昆那里作了报告。这一来海阳城里天翻地覆,所有能出动的伪军倾巢而出,大街小巷紧急搜索。
侦察员没料到自己尚未行动便露踪迹,急切中东躲西藏,无巧不巧闯入冒很南的商会办公地点。当他从商会围墙翻身落下的时候,巷口已经听到搜查者的咋呼声了。他想这一回自己是插翅难逃,就拔出枪来准备死拼。也正在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了一把,回头看,一个圆圆脸、带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站在面前,低声说一句:“你跟我来。”
这样,冒银南将新四军的侦察员藏进内室,又镇定自若地出门应付了搜查的伪军。多亏冒银南在海阳城里名声大,伪军们无人不知他的地位头衔,自然不会到他的商会里翻箱倒柜找人。
冒银南把侦察员一直藏到天黑,又亲自将他送出城去。侦察员回部队告知王千帆此中一切,千帆拍拍他的肩头说:“亏你命大,遇到的是冒银南。”这话中是什么意思,说的人和听的人双双都很明白。
冒银南救人一事,海阳城里除独妍之外无人知晓。冒银南向来是个口紧的人,何况救的是新四军,若是漏出半点风声,他这条命要是不要?
梅雨淫淫的日子迟迟不肯过去。
黄昏,天阴得人心里沉甸甸的,眼看着一场暴雨又要下来。报馆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烟玉照例延迟着不肯离开办公室。
通后院的小门开了,烟玉心里突地一跳:她看见佐久间亲自牵着狼狗走出来。佐久间穿一件对襟的中国式便服,脚下是同样的中式圆口黑布鞋,头发剪得极短,一根根竖在头上,露出青青的皮色。他两边嘴角习惯地下撇,眼皮耷拉着,目光始终不离狗的左右,方形的面孔无一丝表情,若有人迎面走过,从外表上绝看不出他心里的喜怒哀乐。
狗在这样的时候照例是欢蹦乱跳,嘴巴大张着呼哧呼哧喘气,一边把佐久间手里的皮绳子抖得哗啦啦响。它对自己所经过的地方无一遗漏地表示了好奇,湿淋淋的鼻子东嗅西嗅,时而停下不走,时而又猛地往前一冲,牵扯得佐久间不能不紧跟两步。忽然,它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抬头朝远处看了看,眼睛里露出欢欣之色,拼命挣脱了佐久间手里的绳子,摇着尾巴箭似地冲了出去。
佐久间惊讶地抬了眼皮,眼睁睁看着狗拖着脖子上的皮绳跑向了一位静静伫立的中国姑娘。姑娘身材娇弱,面容苍白,挺拔的鼻梁和漆黑的双眸使她脸上呈现一种雕塑之美。她肃穆的神情和冰冷的目光更有一种奇异的吸力,使人不免产生探究她灵魂的欲望。只见她微微抬手,恩赐般地轻抚一下狗的脑袋,狗便欣喜若狂,呜咽着哼卿着,绕了姑娘的腿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时抬了脑袋看她,明显有献媚讨好之意。
佐久间两边的嘴角下撇得越发厉害,嘴唇中间用劲地嘬起来,显出一个倒写的“山”字。他明明白白表示了惊讶和不解:他的这只狼狗以凶猛著名,并且专以撕咬中国人为快事,如何却对一个娇弱的中国女孩现出媚态?是他的狗变了性子,还是这个中国女孩有特别的妖术?
聪明的烟玉不须抬头便察觉了佐久间的惊讶,随即心中一笑,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她终于按自己的心思成功走出了第一步。她就这么在心里笑着,迎了佐久间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向他走近。她走得缓慢而略带矜持,下巴微微地仰起来,一只手交叉着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月白色的衣裙轻轻飘动,通体都有种令人愉悦的清凉和明亮。
黑色狼狗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不停试图去嗅她的脚跟。烟玉理也不理,像是根本无视它的存在。狼狗只是她跨出第一步时使用的道具,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完全可以不必掩饰对这条可恶的东洋大狗的憎恨。多年以来这条狗残暴撕咬过无数她的同胞,她从它呼出的气息中都能闻见血肉的腥味。她想她有一天会杀了它,就像她最终会杀死它的主人佐久间一样。
雷雨前的闷热背景中,烟玉微仰了下巴站在佐久间面前。两个人的目光长久凝视着,仿佛是一场心理优劣的较量。烟玉下了决心不示弱,所以她的眼睛在几分钟内眨也不眨。她胸前和背后冒出涔涔的汗水,如果不是为某个坚定的信念和目的,她娇小的身躯恐怕再经受不住这一番酷烈的神经折磨。
良久,佐久间呲牙一笑,说:“你的,很勇敢。”他伸出长满汗毛的茸茸的手,不轻不重在烟玉脸上拧了一把。
就在这一刻,院子里突然刮起旋风,树叶杂草被呼啦啦卷到了半空,风筝一样来回摇摆飘浮。有一声很响的雷,干干的,仿佛炸在报社屋顶上。两个人不由地同时抬头看天。佐久间忽然抓住了烟玉的手,大步扯了她往小门里走。烟玉并不反抗,只是面无表情,神色和身体都显得僵硬。
佐久间把烟玉推进小门之后,随手关上了门。狼狗在不经意间被关在了外面。它有点不明白主人对它的冷落,着急地吠叫着,沿门边左左右右地来回跑动,眼神里很有点凄凉。
暴雨下来的时候,阿三头上披了一块油布,急急忙忙出了家门,往报社院子里赶。他记起后院里的下水道被厨子剖鱼时甩出来的秽物堵住了,如果不赶快去清理,水漫进屋子,佐久间很难说不会请他吃颗枪子儿。最起码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
暴雨打在脸上,鞭子抽着一样疼,头顶上的油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阿三尽量扭过脸,以避免雨水的抽打。他不停地伸手抹一把淌到眉眼处的水流,屏住鼻子不去呼吸,怕一不小心吸进了水,呛得难受。
啪喀啪喀地冲进院子,还没走近那扇小门,阿三隐隐约约看见门口有一团蠕动的东西。他想可别是眼睛里溅了水,看东西花了。他三步两步地走过去,一下子差点儿没叫出声来:蠕动的活物竟是报社里的董烟玉董小姐!
阿三两手扯着油布,不知是上去扶她好还是不扶她好。暴雨中他一迭声地问:“怎么啦董小姐?你这是怎么啦?”
烟玉半倚半坐在门边,脸色煞白,嘴唇乌紫,再加浑身湿透,整个人就像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一样狼狈。她不看阿三,只是拼命摇头。阿三弄不明白这是叫他走开呢,还是表示她自己没事,阿三凭直觉知道出了问题,他想他不能一走拉倒,就凑上去问她:“是摔伤腿不能走路了?要不要喊你家里的人来?”
话才说完,就见烟玉一只脑袋软绵绵地挂了下来,人已经昏晕过去。阿三这一吓可不得了,顾不得男女有别的礼数,油布一扔,上去把烟玉拦腰抄起来,用劲往肩上一扛,撒腿直奔莲花桥下董家。
董家即刻忙成一团。大太太心锦最是经不得事的,扎撒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嘴里一个劲地念着阿弥陀佛。心碧还算镇定,帮同桂子接下了阿三肩上无知无觉的烟玉,随手安置在敞厅里的凉榻上,吩咐桂子赶快去烧生姜红糖茶,自己就去打水替烟玉擦身子换衣服,一边还不忘请阿三先到厨房坐着。
心锦连着念几声佛之后,才觉心里不那么慌张了,看看烟玉这边再没有可插手的事,干脆就到厨房招呼阿三去。坐下来之后,心锦不免要询问阿三事情的经过。阿三自然说不清楚,又因为急着去掏下水道,等不及桂子的生姜红糖茶烧好,湿淋淋地便起身告辞了。心锦返回敞厅,心碧已经利索地替烟玉擦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裤。此时她把烟玉换下来的湿衣裤拿在手里,人像是有点发痴发呆的样子。心锦不免诧异,开口要问时,心碧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粘滞地说:“大姐,你怕是想不到,烟玉她……”
心碧双手颤颤的,把烟玉的裤子送到心锦眼前。那上面还残留着未被雨水冲净的血迹。
心锦跟着打一个寒噤:“你是说,烟玉她破了身?”
心碧欲哭不能地看着她,点一点头。两个人木呆呆地相对而视,顷刻间都觉得周身被一股阴凉凉的寒意包围了。
过了一会儿,心锦抬了头,半是猜测地:“你说,会不会就是那个明月胜?”
心碧长长地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我倒情愿这么想。戏子不戏子的,我也看开了,怎么说总还是个中国人吧?我只怕烟玉她糊涂,跟日本人不清不白牵扯到一处。”
心锦断然否决:“不会,烟玉向来心气比几个姐姐都高,她哪会去做那下贱的事?”
心碧说:“人是阿三送回来的,阿三又是替日本人打杂做事的,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心锦也觉得内中似乎有个结,但是她向来脑子转得慢,一时怎么也理不清爽。
心碧沉了脸,咬牙切齿说:“她要真做下了什么坏事丑事,我是必定不让她再进这个家门的。大姐,到时候你可别拦着我。”
心锦不说什么,长叹一口气。
凉榻上的烟玉依旧昏沉沉睡着,没有听见她的娘和大娘娘的对话。
烟玉背着她的白色勾花采访包踏进办公室。她面色苍白,神情略带惊恐。李先生注意地看了看她,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病了,烟玉不说话,只淡淡地摇头。
她坐下来,从包里拿出要写的东西,努力让自己沉浸到工作中去。没写两行字,后院忽然传出佐久间的咆哮声,滚雷一般的,惊得烟玉手里的钢笔一下子跌落到地上。她立刻抬头四望,幸好没有人留心到她的失态。她弯下身,拣了钢笔,赶快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写她的东西。
片刻,阿三小跑着过来,进了办公室,直奔烟玉的座位,搓着双手说:“董小姐,这个……佐久间太君……要你去见他。”
声音不大,却有点如雷震耳的意思,一间办公室的同事几乎都听见了。大家立刻有了反应,先是三三两两地对视片刻,像是互相间询问,然后不约而同地,一双双眼睛惊讶地盯在烟玉身上。
烟玉面色如纸,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阿三好心地交待说:“董小姐,太君刚发了脾气,你可要当心点。”
李先生敲敲桌子:“阿三,你没有弄错人吧?”
阿三说:“天爷!怎么会?我敢弄错吗?”
李先生又望望烟玉:“董小姐?”
烟玉嘴角一牵,浮出一个奇怪的笑:“是我,阿三没弄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办公室,走过宽宽的院子,推开后院小门。
原来惹得佐久间发脾气的是最近日军在江淮战场上的节节失利。抗日战争进入了反攻阶段,通海公路已经被国共两党的主力部队严密封锁,日军的战略物资无法运进海阳,海阳土产的粮棉丝麻及生猪产品又无法运出送往日军后方,前后方战线的联系趋于瘫痪。海阳的青木部队长恼怒异常,责怪佐久间情报工作做得不好,贻误了他的战机。佐久间回来立刻召集他手下的特工人员,大发雷霆,差点儿要拔枪毙了其中的一个伪军情报班长。
烟玉恰在这时应召而到。
烟玉的出现使在场每一个人都大大地松一口气。其中有人已经知道烟玉的身份,有人尚且糊里糊涂。不管知道与否,一个漂亮的中国小姐出现在佐久间的特务机关里总不是寻常之事,这预示着他们今天是可以脱身的了。
果然,佐久间抬头看了看烟玉,咽住下面没说完的话,习惯地撇下嘴角,嘬起嘴唇,不耐烦地对众人挥一挥手。紧张了半天的情报员们如释重负,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之唯恐不及。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佐久间和烟玉两个了。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紧紧攫住了烟玉,使她喉头发紧,双目模糊不清。她感觉自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各自为战地闭锁起来,发出轻微的喀叭声。她知道这是身体给予她的信号,肉体赶超在灵魂之前表示了对这个日本人的厌恶和抗拒。
位久间当然无法了解烟五内心对他的感觉,他根本也无须了解,自古以来战败国的妇女对胜利者有这样的义务,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把烟玉以及烟玉之外的中国女人压在身下,直到他满足了一切欲望和需求。此时佐久间眯眼望着烟玉,竖起一根食指,猬亵地朝她勾了勾。他看见烟玉紧闭了嘴唇,慢慢地朝他走过来。佐久间欲火正旺,等不及烟玉走到他身边,冲上去嗨地一声把烟玉拦腰抱起来,挟在肘下,大步走进卧室,扬手扔在床上。
烟玉翻身坐起,恨恨地盯住佐久间。后者感觉到了自己和这双黑眼睛间的对立,顿时十分不悦。他面对着她坐下来,托起她的下巴,非常随意地扬手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烟玉白嫩的脸颊即刻现出几条红红的印痕。她浑身发抖,心中狂跳不止,复仇的意念蛇一样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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