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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乱世佳人-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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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西北,泰州之东南,是兵家必争之地。又因为濒临东海,地旷土平,要而无险,所以易攻难守,海阳区区一点保安武装是无论如何抵抗不住日本人进攻的。之贤说,城里人都在准备着往外逃命了,他一家计划逃往东乡,朝海边走一走,到时候实在不行,还可以走海路到别的地方。他父亲冒银南想请心碧全家跟着一块儿走,互相好有个照应。
“日本人真的来了?真的要出去逃难了?”心碧一时间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之贤说:“娘,别人家不走,我们家不能不走,谁叫绮玉思玉她们一个比一个招眼呢?再说,娘不走,润玉也不能放心。”
心碧说:“之贤你也别催我,你这一催,我心里就乱套了。我得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你先回去收拾你们的东西吧,润玉眼看着身子重了,怕要做在外面生养的打算,你们要带的、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麻烦着呢。你先走,先走,我明早一定给你准信。”心碧说着,连推带搡地把之贤打发回了家。
心碧关了院门,在自己房里略坐了坐,便让兰香去请大太太到老太太房中商议事情。心锦这几天到定慧寺烧香,外面的情形也听香客们说得不少,兰香来一叫,她知道必是跟逃难有关,忙忙地丢下手头的活儿就到前院去。
三个人面对面地坐下来,老太太抽着烟,心碧就把之贤刚才来说过的话又学说一遍。心碧说:“看这样子,怕是不逃不行了。家里放着这几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子,委实让人担心。万一遭了日本人的什么,我连济仁都对不住。”
老太太叹口气:“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哪!”
心锦四处望望,迟疑道:“这一走,就把这个家丢下了?这些房子,这些家具,这些摆设,穿的、用的、看的、玩的,都不要了?”
心碧苦笑说:“命都顾不上了,还能顾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是人命要紧。”
老太太埋头紧着抽烟,半天才说:“我是拿定主意了,我不走。心碧你就权当我是条看家狗,我要留下来为儿孙们看这个家呢!”
心碧急了:“娘!你说这话,不是拦着我们大家不能走吗?”
老太太不紧不慢道:“你们怎么能和我比?我都七老八十了,我怕什么日本人?他们若真是爹生娘养的,就敢下得手拿枪挑了我?”
“娘你没听人家说,日本人比禽兽还不如?”
“我不怕,我这一把年纪,跟你们走是个累赘,留下来还能看家。我是死也要死在家里的。心碧你带孩子走,心锦也走,连兰香、桂子、得福,能走的都走。”
心锦忽然说:“谁说我走?我也是不走的。我几十年都没出过城门边,如今倒为几个小日本抛家别舍?观音娘娘吃我几十年供,我就不信要紧的关头她不肯保佑我。心碧你也别功了,你要还认我是姐,就听我这句话:我和娘留着看家,你带了孩子们跟之贤他们一家走。我们姐妹几十年相处,你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是轻易不拿主意,一旦拿了,就再劝不回头。你赶紧去收拾吧,把家里能带的都带上。”
心碧双手捂了脸,一动不动地坐着,半天才长叹一口气,站起来,去找桂子和得福。按她的意思,逃难是能简则简,兰香她带着,桂子和得福就各自拿钱回家了。结果得福同意回家,桂子却是执意留下陪心锦和老太太。
逃难逃到哪儿?心碧自有她的想法。跟在冒家后面当别人的累赘,这事她不干。虽说有润玉这层关系,毕竟润玉是冒家的媳妇,她和绮玉她们算什么?冒家是冒家的好心,她心碧还有心碧的自尊呢。她要逃往南乡去。南乡的磨子桥是董家的祖坟地,董家有不少佃户住在那里。济仁活着时,对佃户一向不薄,想来他们如今不会容不下心碧娘儿几个暂时栖身。
主意打定之后,心碧派了绮玉到之贤家去,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了女儿女婿。润玉少不得又匆匆赶回家来,和老太太几个人抱头大哭一场。心碧把润玉叫到旁边,详详细细讲述了生孩子前后要当心的事情,叮嘱又叮嘱.只觉得心里割舍不下,惶惶然然的。
第四章
临到要走,到码头上去雇船时,发现所有的船只几天前就已经雇光了。心碧这一下才真的着了急,知道外出逃难的不是一家两家。大势如此,人在其中即便是被裹挟,也不得不踉踉跄跄跟着行动。心碧托绸缎店王掌柜帮忙,在城郊雇了四架独轮车,说好送到磨子桥再返回。
四架独轮车,心碧带小玉坐一辆,绔玉思玉坐一辆,烟玉克俭坐一辆,兰香带着两大箩零碎用物坐一辆。各人的衣服用具,各人自己带在身边,银钱细软什么的,心碧亲自拿着。为防不测,心碧在每个孩子的贴身衣服里都缝进了一点金器银元,说好万一在路上走散,就用身上的钱想办法赶到磨子桥去。心碧又关照车夫,四架车要一架瞄着一架,宁可慢些,不能断开。若平安到达,工钱加倍。
上了路,才知道前面那些关照都不是白说的。出城往南的那条丈二宽的黄土路上,灰尘滚滚,车轮轧轧。独轮车、驴车、马车,争先抢道,拥挤不堪。挑担子的壮汉们一头是硕大的行李卷儿,一头是坐在箩筐里熟睡的孩子,大步流星,横冲直撞。一旁跟着的小媳妇老婆婆们唯恐被甩了,跌跌撞撞,连喊带跑,看着叫人揪心。心碧雇的这几架车,因为事先有过高薪的允诺,互相之间还算关照,前前后后总没离开过心碧的视线。孩子们是不知忧愁的,克俭和小玉两个,一个在前面喊,一个在后面应,倒弄得跟外出踏青游玩一般。心碧想想这样喊着应着也好,前后能起个联络的作用,也就不去阻止。
行不到两个时辰,远处云层里只见几个银色的点点闪了一闪,跟着便听见嗡嗡的声音。眨眼间银点点变成大鸟,嗡嗡声变成打雷般的轰鸣。路上一下子炸了窝,人们惊叫着,咒骂着,逃散着,野蜂似的没头没脑地乱窜一气。心碧的几个车夫还算有经验,先停车让她们下来,把车推到路边庄稼地里倒着,又招呼她们趴卧在树丛里别动。刚把大大小小的孩子安置好,飞机已经从她们头顶上掠过去了,机舱里那个穿皮夹克的飞行员都被心碧看了个清楚,吓出她一头冷汗。
片刻之后,就见飞机在北边城区上空盘旋起来,而后屁股里开始下蛋,远远看见火光冲天,黑烟弥漫。四处趴卧的人慢慢又往路上聚集,指手划脚评说着飞机扔炸弹的事,一边庆幸自己逃得及时。心碧煞白了脸,在路边呆呆地站着,担心家里老太太和心锦是否安然无恙,又想着润玉和之贤他们走到哪儿了,炸弹会不会把他们伤了。一颗心分做了几处,七上八下,牵着扯着,真个是悲苦难言。
入夜,停在一处叫马塘的地方歇宿。此地只是个乡村小集镇,原本只有一家小客店,供来往商贩们落脚的,一下子来了无数逃难的人,小店挤得爆炸了也没法支应,急迫中想主意用芦苇搭了临时的棚,地上铺一层厚厚的稻草,不分大人小孩男女老少,大家和衣滚上一宿,天亮了再继续赶路。
吃饭用的是大户人家煮猪食的一口大锅,架了木柴,锅里搅进玉米糊糊,不分昼夜地烧,一锅吃完接着再烧一锅。人们辛苦赶一天路,到晚上都想吃点热呼呼汤汤水水的东西,因此玉米糊糊供不应求,锅边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心碧自然是没法去挤,兰香是个女孩子,也挤不过那些人高马大的壮汉们。心碧只得拿出几倍的钱,央店家用小锅另煮了稀粥,一家人马马虎虎地吃了。
孩子们这一天实在累得够呛,粥一吃完,倒头便睡。心碧多年没吃过这样的辛苦,坐一天车子,浑身骨头都要颠得散架,睡在草铺上,翻来覆去总觉得难过。
睡到半夜,听到小玉轻声地哼哼,心碧伸手一摸,孩子浑身滚烫,呼吸粗重,胸口一起一伏像拉风箱。心碧情知不好,爬起来把小玉抱在怀里,只觉怀中抱着个烫手的暖炉一样。心碧就着星光,又一个一个去摸其他的孩子,好的是大家都还没事。小玉儿年幼,自小身子又弱,敢是路上吹了风,受了寒凉。要放在家里,请先生看看,吃两剂药,也就没事了,如今是在路上,别说先生找不到,就是开了方子,也没处抓药,没处煎药呀。
整整一宿,心碧就这么怀抱着小玉儿坐着。到天亮,几个大点的孩子醒了,兄妹妹病成这样,都知道着急,围了心碧团团直转。毕竟是烟玉最有心计,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对心碧说,她问过店家了,前面的大镇子是上埝镇,镇子里育看病的先生,也有药铺。
心碧心中一喜,抓住烟玉的胳膊:“你问实了,的确是上埝镇?”
烟玉说:“是上埝镇噢!那个给爹医病的薛先生,不就住在这镇子上吗?”
心碧说:“是就好!还是我烟玉有用,能替娘担心思。”
心碧早饭也等不及吃了,从包袱里拿些点心出来,孩子们和车夫一人分了几块,心碧就催车夫速速上路。
路上倒不及前一日那么拥挤,许是逃难的人一路寻亲访友,陆续找到了落脚之处的缘故。正是秋庄稼将熟未熟,遍地青纱帐四起的时候,两边田野里玉米黄,稻子绿,棉花白,高粱红,小河清清,大树成荫,羊吃草,鸡刨土,狗撒欢,一副悠闲恬静的乡村画卷。可惜心碧抱了小玉,心急如焚,只恨不得一步赶到上埝,哪里有心思往两边多看!
七八里路,紧赶慢赶,太阳升到一竿子高的时候也就到了。
上埝镇的确不算大小,虽只狭长的一条街,却是吃穿用玩样样都有。薛医生家不难找,提起来,镇上人个个都知道,可见在这一带名气够响。四架独轮车吱吱呀呀地七弯八拐,最后在一扇黑漆大门外停下。门口嵌有一方白色水磨石,石上刻有“薛宅”两个字,清清爽爽,朴朴实实,必是薛先生家无疑了。
此时薛暮紫已经吃过早饭,进了街面药铺里坐堂问诊,听得家人来报,忙忙地就起身往家跑。
心碧一行已经被薛太太让进客堂里坐下,车夫们蹲在院里喝茶抽烟。薛先生进门的时候,心碧正跟薛太太说着这一路上的惊恐,绮玉思玉们规规矩矩在旁边坐成一排。薛暮紫进门顾不上别的,张口就问:“是哪位小姐身子不好?”
心碧慌慌地起身,把怀里抱着的小玉送上前去。薛先生做个手势,示意心碧把孩子平放在一张卧榻上。此时小玉昏睡不醒,双颊赤红,鼻翼张开,喘息艰难。薛先生略一把脉,又俯身在她前胸后胸听了一听,对心碧说:“怕是肺炎。看这势头颇为凶险,幸而你送来得及时。”
心碧大惊道:“怎么又是肺上的毛病?”
薛暮紫知她对济仁的死心有余悸,当即宽慰说:“肺炎不是肺痨,这是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只须祛邪扶正、化痰止咳便可。董太太不必惊慌。”
当下薛暮紫先指派下人收拾两间客房让心碧一家歇下来,又用麻黄和救急散冲出少少一点水,亲自帮着给小玉灌了下去。余下十几味药草,他让人去药铺里拿了,回来用水煎上。
心碧在旁边看他忙这忙那,一时也插不上手,只觉很不过意,那惶惑之情就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薛暮紫回头看见了,笑道:“董太太从前可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如今怎么倒跟我见外了呢?”
心碧说:“也不是见外,有句话说:阎王爷都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客,我们这一大家子拖拖拉拉的,吵扰到你门上,实在不像个样子。”
薛暮紫叹气说:“这能怪你吗?小日本打到家门口来了,政府几百万的军队,倒跑得比老百姓还快。堂堂中华大国,就这么一代不如一代的败下来了,想想心里是又伤心又不服气。”说到这里,薛暮紫又问,“怎么不见老太太和大太太呢?”
心碧就说了她们两个不肯离家逃难的因由,又说:“要不是为这些孩子,我也不必走了,这抛头露面餐风露宿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薛暮紫认真望她一眼:“你怎么能不走?你跟她们不同……”
心碧一下子明白了薛暮紫话里的意思,一张脸不觉绯红,转过眼睛,不敢再去看他。薛暮紫也知自己这话说得轻薄了一些,忙转过话头,问起心碧这一趟出来的打算。心碧告诉他说,本准备投奔董氏老家的佣户的,上埝镇不过是路经之地,既是小玉儿性命无碍,她想还是服了药马上就走的好,早走早到,早到早安心。
薛暮紫沉吟一下,又出去转了一转,回来对心碧说,他已经跟内人商议过了,孩子发着高热,即刻上路,单单作为医生来说,他也是不能同意的,他想请心碧暂且在家中小住几日,待孩子病情好转再定去向。雇来的几个车夫,就先付钱让他们回家,万一几天后再要往磨子桥去,上埝镇这儿雇人也很容易。
一方面是薛暮紫话语诚恳,为济仁看病这么长日子,双方有一份交情;一方面心碧也着实不放心小玉儿,怕磨子桥没有好先生,孩子病情若有反复,白给耽误了,略作考虑,也就答应下来,心里只想着日后要有机会重谢薛先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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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埝镇是海阳城至通州水陆要道之一,故而镇虽不大,集市却颇繁荣,水产海产、京广杂货一应俱全。串场河从南到北流过,将狭长的小镇一分为二,水面坦荡,渡口设平底宽面渡船,来往行人自己拉绳索过河。
自民国二十年通州常卓吾先生的轮船公司成立之后,海阳至通州的小火轮每日对开一次,从串场河中经过。每至上埝,小火轮必得拉响长长的汽笛,其声悠扬,在河东河西大片田野上久久回荡。此时岸边嬉耍的孩子和田里荷锄的农人都会伫立不动,眼巴巴望着小火轮在河水中搅出一条翻滚的白浪,漂一般地擦水面飞速滑去。他们好奇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船舱里坐着的是什么人,他们都有些什么样的长相,什么样的穿戴。无奈火轮速度大快,他们只依稀瞥见船舱玻璃上贴紧的一双双眼睛,那些眼睛同样对两岸的风景充满好奇。
晚上,若有夜航轮船从河中开过去,那真是最具诗情画意的一幕了。夜色如黛,星光朦胧,平滑如带的河面上,就见夜航船通体透明,像从天边缓缓滑过来的一般。船过之处,河水灿烂,前后溅起碎银万两,令见识不多的上埝镇人如梦如幻。孩子们会拍着手喊:“龙王爷出巡了!龙王爷出巡了!”大人就在一边叹道:“只怕龙王爷也没有这等福气。”他们心里都想,什么时候也坐一次这样的夜航轮船,才不枉了人生一世。
薛暮紫家代代行医,医术高明,祖上又有人做过朝廷命官,在上埝镇自然算是大户人家。可惜人丁欠旺,到薛暮紫这一代,只得一女名绯云。这排云跟克俭同岁,虽不如绮玉姐妹花容月貌,却也是眉清目秀,很招疼爱的。上埝镇办有初级小学,绯云读小学三年级,写得一手好字,还画得一手好画,据说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常来求她画鞋样描绣底,心碧直觉得她比自己的几个女儿又见玲珑剔透。
绯云的母亲叫金花,年纪比心碧要小个几岁,眉眼长得也就算端正而已,却是极为柔顺,又有个爱干净的癖好,家里家外整天收拾得跟水洗过一样,外人一进她家门,再热的天气,再躁的性子,马上就觉神清目爽,浑身舒服。金花最大的心思便是未能给薛家生下个传宗接代之人。她也曾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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