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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语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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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妾环绕、红袖添香的。民国小说里也有这种床,苏青和张爱玲都写过。苏写她怎么会坏牙齿呢,因为祖母老给她吃糖。就是在这种老式架子床上,一老一少,抢零嘴吃。在苏的喧闹世情里,这是很温馨的场面,我一直记得。张爱玲写《金锁记》,那个瘫痪在床的丈夫,濒死的肉身,把周围所有的活人气,都扑灭了。他吃喝拉撒都不离那张床。那床本是极惨烈的献祭之地,可是我一看就心向往之。要是冬天窝在这种床上。帷帐一拉,零食、杂书、笔记本一摊开,自成小天地。爽死。
   。。

萤火虫
日本人总是沉溺于没有喜感的事物。他们有成箩筐的悲情道具:樱花、瀑布、春雪。现在,我又发现了萤火虫。
  读《细雪》,情节框架破旧得很,就是没落关西世家,四个姐妹的嫁娶离合。若干年前,看得我昏昏不已。我草他妈的,小说还能这么写。现在得说,妈了个眯的,小说就得这么写。为一场相亲写上几十张纸,再为一次水灾絮叨个几十页。八婆得要死,原来一场人工婚姻,其程序复杂过大国和谈。雪子一到月经期就会有激素性色斑,相亲得小心翼翼避开那几天,还要涂厚厚的蜜粉,一不小心忘了加胭脂,就被对方疑心是有肺病,得拍张X光片子以示清白。比猪肉出口检验程序还严格。
  看到姐妹扑萤火虫那段,想哭了。我得说,我绝非一个滥情的人,哭点没那么低。想哭是因为,突然明白谷琦的绝望。用一本不合时宜的书,反抗战争对美、对个人生活、对日本趣味的野蛮倾轧。《细雪》写于1942年,侵华战争的第五年。火光与枪炮的隆隆声中,右翼分子声嘶力竭的呼战口号中,他孤绝地写着他心中的原味日本。春天的赏樱,夏天的扑萤,冬天的淡淡日光,梅雨季的脚气病。我一下子原谅了他絮絮叨叨的超长日剧般节奏。因为,他要用一张细密织就的日常之帘,徒劳地挡住战争的强光。
  萤火虫那段只有几张纸。姐姐陪妹妹相亲,姐姐知道对方并不看重自己的妹妹,心中郁郁,但什么都没提及。相亲的前夜,姐妹们穿了夏布和服去捉萤火虫:拿了笤帚般的捉萤棒,在漆黑的河岸边、没脚的深草丛里,走过去,互相都看不见,只能高高低低地娇声应和着。萤火明明灭灭,不离左右,亲情也是。夜深了,妹妹轻轻的鼻鼾声中,姐姐回味着刚才的场景。“与其说是图画般的,莫若说是音乐般的快乐。”其实整部《细雪》都是,没有什么刺激味道的情节,就是一种音乐般的酣畅生活流。起起伏伏。中间点缀着一闪而过的情绪亮点。
  这个触媒,突然引发了我记忆中的意象连环爆炸。日本人好像很偏爱萤火虫,浮世绘里常常有这样的场景:穿了华美和服、梳了岛田髻的女人,身后跟着摩登丫鬟,在那里扑萤火虫。歌舞伎里,也有这个“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动作。宫崎骏有一部电影就叫《再见萤火虫》,也是战争的慌乱中,主人公和他的妹妹却在草丛中捉萤火虫,去海边玩耍,饿了,就吃晒干的青蛙,累了,就挤在山洞睡觉。虽然父母双亡,虽然亲戚抛弃他们,但有萤火虫陪伴的日子,闪烁着光斑状快乐。
  安房直子写过一个小说,名字我不记得了。贫寒之家,要把妹妹送人,哥哥去站台相送。妹妹的火车开走了,那张脏脏的小脸再也看不见了,哥哥还不肯回家。在阴冷站台上反复踱步,突然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很像他的妹妹,她掀开一个大箱子,里面飞出好多萤火虫。他追着这些蓝色的星星,怎么也追不上……很难说这里面有什么意喻,更多的是一种华美幻灭的意境吧,像卖火柴小女孩的烤鸭。这个镜头很有日本动画的风味。
  萤火虫,微小,柔弱,以自燃发光,随呼吸蹀躞。长于草泽,却生性清洁,它是环保指针,污染严重的地方,不会有它的身影。在文艺作品里,也一样,萤火虫之光,短暂,脆弱,单向,踏在心路上,径直远去,永不回转的片刻快乐。
  也有很温暖的萤火虫。那是团伊玖磨笔下的父子情。他在日本的一个小孤岛上,买房置地。没有电视,也不看电影。就是用钢笔写乐谱、作曲、弹琴。神思疲倦的时候,就去做点脑力松弛工作,夏天他和儿子一起去捉萤火虫。儿子把捉到的虫子给他看,告诉他不同的虫子,会有大小不一的体格,爸爸听得很开心,想自己的儿子真博学啊。父子俩在夜幕下,并肩走回家,一路探讨着虫事,还有,爸爸偷吃掉儿子存起来的鱼皮,又下海去捞了,暗自补上,这些段落,真是很温馨的。同样温软质地的萤火虫,还有《武士的一分》里,武士老来失明,问妻子,萤火虫的季节到了,有虫子了么?妻子说没有,其实虫子已经三两飞舞了。她不忍心说。
  最好玩的萤火虫,是泉麻人的,在《东京昆虫物语》里,他写“日本东部的萤火虫,平均四秒钟闪烁一下,西部是两秒,想想大阪人过马路的快步子,也可以理解那样急性子的虫子”。哈哈,观察入微,体物细致,又调皮,他是难得的让人轻松的日本人。也许因为他不是职业作家,观虫札记,纯粹是闲暇时段的精神下午茶,所以,才有那样的轻倩心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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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气质
有些城市是以黑白色块,在我的记忆库中成像的,比如帕慕克笔下的伊斯坦布尔、奥兹笔下的耶路撒冷、安东尼奥尼的费拉拉、托尔斯泰的圣彼得堡、某出版社的《日常中国》之60年代那卷。帕慕克出生于1952年,正好是奥斯曼帝国彻底瓦解的时分,经济萧条,民心惶惶,阴影渗入孩童的记忆,他最难忘的童年印迹,就是伊斯坦布尔的“黑白之雾”,博斯普鲁斯海边的村落,刮风的雨夜,海鸥筑巢的清真寺屋顶,穿道袍的学童,冬夜的泥雪、煤烟,灰白低飞的群鸭,报纸上是屡屡不绝的凶杀案,政治阴谋、篡权、流放,贵族们纷纷逃亡,他们留下的木头房子年久失修,半朽的木头是黑色的,慢慢这个孩子开始沉溺于阴影,一回家就拉上窗帘,做白日梦。成年后写*,他也在强调“观看黑白影像的城市,透过晦暗的历史观看它,帝国终结的忧伤,面对不治之症必须忍受的老式贫困,认命的态度滋养了伊斯坦布尔的内视灵魂”。
  黑白自古就是中国的“孝色”,在陵墓、坟岗这种地方是常用色,它生来具有压抑、肃穆、追忆、收敛的气质。所以毫不奇怪,奥兹笔下,刚刚经历过中东战争的耶路撒冷,百废待建的时代,也是黑白的。外汇不足,内忧烦扰,以色列在废墟上重建,地下室的入口堵着沙袋,日常用水是清晨排队恭候的,猪肉要凭票供应,罕见的花园是从远处运来的土壤堆建。房子都是为了抵御沙漠温差而建的,不管一开始是什么色系,最后都变成灰扑扑,久了,也就没有了抵抗的心。“人们的唇齿间,都含着沙土,最后大家不再热爱交谈。”多少为以色列复国计划鼓舞动心,激昂归国报效的教授、学者,最后只能到大街上摆小摊,因为大学里的学生都没有教授人数多。一颗被老欧洲情调蛊惑、渴慕色彩、向往精致物质生活的心,比如像奥兹妈妈那样的,必然忍受不了黑白的压抑,最后只能走向死亡。
  黑白是禁欲的颜色。新妇穿红裙,寡妇只能着黑,修女都是穿黑衣带白袍,《雪山飞狐》里袁紫衣的名字,其实是暗暗契合了“缁衣”,她性冷难近,后来她果然出家了。《日常中国》60年代那卷中的实景,我常听我妈说起:绿军裤是高级时装,彩色翻领都是小资情调,只能怯怯地翻出一角,在蓝海洋里也算是夺目的小浪花了。大家普遍穿着蓝与黑的中山装,瑟瑟前行。那年头只剩下黑白灰绿,我特能理解我妈和我婆婆的裙子情结,她们二位老人家到冬天都穿着裤袜着呢子裙,其实这就是封闭年代、被压抑过度的欲望的反弹。
  和我同时代的人,应该记得教科书上何为的一篇文,《第二次考试》,说是一个女孩子去应考音乐系,穿着绿上衣,像一颗挺拔的小树,大家纷纷*着。彼时我年幼,很诧异,后来才想起这篇文写于1956年,那时一件绿衣可能是极先锋前卫的穿着了,想想张爱玲繁华褪尽,穿件蓝旗袍开会都被人瞠目呢。《爱,是不能忘记的》的故事里,女孩子的一连串祸事,都是起于一件紧身手织红毛衣,它直白地勾勒出她发育中的身体线条,引发了男女之事!专制的年代,往往人们的衣着也非常晦暗,汉代都是缁衣,清代的锦绣华服,是罩在蓝黑大袍里的。再看唐代的衣服,那个解恨啊,袒胸露肩,绣花嵌珠,简直都奔着发情去的。
  《云上的日子》在费拉拉拍摄,那是一个意大利小城,石头建筑密集,布满了洛可可式的细节。自始至终,这个男人和女人都没有肉体的短兵相接,虽然他未娶,她未嫁,彼此都以抽象的忠贞酬答对方的爱。这个故事是黑白色调的,低温,精神化,没有*的暖意。《辛德勒名单》中的黑白就凛冽得多,那是隆冬的杀气,唯一的生机是小女孩手中的红气球。
  圣彼得堡处于高寒地带,一到秋天,十月初,雪刚落,便开始天地异色,只剩下黑白景观。云很低,水面结着蓝色的冰冻,满地的雪泥。人们开始不得不靠喝酒来御寒的漫长冬季开始了,那是一个作家只能蜗居奋笔疾书,懒人越睡越软,酒鬼越喝越多的季节。所以很能理解,为什么普希金、爱伦堡、奥楚门洛夫、柴可夫斯基都出在圣彼得堡,而那里的教堂都是浓艳逼人,色彩鲜艳得像糖果,简直是童话里才有的精美,那是彩色和黑白在斗嘴,给自己的心境一抹亮色。就像沙漠里的居民,都爱穿大花衣服,其实也是一种反抗。
  亦舒笔下的男女,都爱穿黑白二色,《喜宝》里,勾搭她的家明说,“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只穿白色的女人,还穿得那么好看”(他自己只穿黑白灰),可惜这两个雅人,都是费尽心机攀上豪门的野心家。喜宝绝非俗物,从她对颜色的嗜好上就能看出,白色是何等的骄矜!又显胖,又不耐脏,非要软硬件都很出众的女人,才可以压得住,勖存坚蛮懂得投其所好,给她的金屋,也只是蓝白二色,英国式的田园风范,少即是多,暴发户才会急着堆砌显摆。亦舒最懂得格调二字了,反之,《曾经深爱过》里,被抛弃的男人出去寻欢,遇见一个*“你为什么爱穿黑?”“耐脏啊,客人的手再怎么摸也没事。”——他自己的老婆也最爱穿黑色,可是都没有*的率性,连只言片语也没留下,就离家出走,永不回转了。可见黑和白,是安全的格调,也是危险的心机,是矜口的高贵,也是污秽的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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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风的幅度开始大了,掀起的裙角不是一点点了,逆风走的时候,风里裹着桂花香,有暖香扑面,哈哈,记忆里一个温软的折角翻转过来,这是糖炒栗子的香啊。可惜,现在的栗子好多是隔年的,为打重用糖精水泡了,味还在,味是糖精的甜俗,可是质感松絮了,吃在嘴里木木的,让人怀疑舌头中了风。刚谈恋爱时,去看电影,栗子纸袋放在两人座位中间,手指伸进热乎乎的出炉栗子里,无意中触了对方手指,零星的温热,间杂在夹起栗子的浑圆触感里——到现在还记得。
  最好的栗子在古书中,李和家的炒栗,以新荷叶裹了,系上小红索,里面掺了麝香——说的都是外包装的精致,好像并未提及栗子本身的味道,然后不经意地,沉吟一下,说个故事给你听——一个太守出外做官,有家乡人带了土产给他,远远的他闻着香气,眼泪就簌簌掉下来了,“这就是李家的栗子啊”——最好的食物,都是超现实的——混着记忆的香,附着旧事的厚,古人最是这个闲笔荡得好,既经济文字,又清淡笔墨。
  秋天是——我常常想象乡村的秋天。一想就想到了俄罗斯的巡回画派,花楸树、大白杨,叶隙有明丽的秋天阳光,直接经验匮乏如斯,丢脸啊丢脸。山里的早秋,我倒是住过几天,和朋友去江西,宿在山里,谷地是阴湿的,墙上的霉斑像“玛瑙染”,深深浅浅的,没有自来水,是用半剖开的竹管引了水来,早晨把找到的衣服都披上,才瑟瑟地跑出去,壮了胆子刷牙——漱口水是山泉呀,凉得直打哆嗦,半夜听到零星的鸡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呀,这就是“鸡鸣起三更”嘛。山里的秋夜真静啊,有时“啪”的一声,我就疑心是不是树上的鸟睡着了,从栖身的地方掉下来了,先篡改一句诗来写意一下哈:“深山有鸟落,幽人还未眠”,然后又觉得自己很傻,乐呵了下。
  秋天是——古代的秋天是这样的:太史把梧桐树栽在殿下,到了立秋时,大喝一声“秋来”,众生肃穆,呵呵,就这么着,礼成了。其间或许还飘飞一两片梧桐叶,就更添意趣了。城里乡间,妇女各个争买花楸叶,剪了花样,贴在鬓角,娱人娱己——古代的娱乐项目大概不多,家常日子里总要人造点热闹,掀起点峰值情绪,哈哈,就好像冬至时皇帝“授衣”给百官一样,虽不过是几件棉袍子,应景应时序的物什罢了,其中却漾着暖红色的人情味。
  秋天是——报秋的还有应时果子呀,嘿嘿,水红菱鲜妍水灵,开水汆一下就得出锅,不然就真“水”了,像是二八少女,轻侮不得,不长棱角的是和尚菱,它圆头圆脑,是个穿僧衣的小沙弥,就像出家人一样圆润温敦,与人为善,触感融合,可是和尚菱的口味却不近人,如木屑,寡淡有经书味,嗯,不喜欢。我最喜欢吃石榴,喜欢那种酸甜临界的味道,好比“榴花照眼”,石榴的味道也很明艳。喜欢吃沙梨,它的水甜清润,像秋水,这比喻真蠢,还有个更蠢的,西瓜的润,就像是春水汤汤,很漫漶。
  秋天是——怨诗的季节。古人有用桐叶传书,书生在绣楼下走过,飘出桐叶——都题了诗了,承了水墨气,应该不会是锵然一叶落了吧?我是个无趣的人,专在这些无谓的细节上较真——话说书生检视了叶子,上有艳诗一首,不然就是怨诗吧,左不过是这些,和红叶传诗一个套路的故事,有宫女题诗红叶,然后顺御沟的水流出宫外——结局都是千篇一律,写诗和读诗的人最后结合了,简直是个超现实超逻辑的爱情奇迹——红叶的效果肯定比桐叶好,桐叶本身的气质阳刚不说,就说它叶面那么大,写的诗肯定是长诗,不如红叶写的短句那样,有留白的余味,有舒卷的余情。但是红叶和桐叶都是秋天的物什,秋天天气清长,万物凋落,易生怨气,所以是怨诗汹涌和传播的季节么?
  


《千江有水千江月》这本书,有种复古气息,不仅是文字的半文白,而且还在于它的抒情道具,比如大信和贞观之间,是用书信相交的——每个人都活在无污染、非常环保的绿色田园诗情中:江枫渔火、濯濯莲花里,姐妹聊着床头心事;淡然举箫,眉黛轻蹙中,情侣互传诗句;爱情的触媒,也就是少时一个*的鱼刺,隔着窗户纸,彼此都不挑破的几句边缘*,即便对方是“泱泱君子,堂堂相貌”的意中人,也要发乎情,止乎礼,男有信而女有贞,不重肉体的亲爱,更重心契。看这两男女用古代戏剧里才有的文艺腔对白互传尺牍,我有几分不耐,恶作剧地暗想,如果给他们配上因特网、QQ、MSN、视频、手机短信,是不是这段情早就抵达彼岸,灰飞烟灭了?
  慢一点,再慢一点,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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