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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了无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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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时隔太久,有一股淡淡的霉味,那是历史的厚重透过这份诏书传递出二十年前的隐隐流光。
  
  他将诏书拿在手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凌云突然上前跪下,声若洪钟:“请皇上慎重,此举固然事关皇室血统纯正,但更关乎先帝清名!”
  
  “哦?”天和帝虽然面含不满,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皇上昭告天下,这固然无错。可皇室机密素来为百姓所乐道,若他日百姓中盛传先帝当年曾怀疑皇上血统,不说皇上如何自处,太后如何安葬,就是先帝,也要为后世所诟病啊!”
  
  凌云不愧是丞相,他虽曾为北成王之师,后来却是成名于先帝,故而万事皆先想到维护先帝。
  
  “苏司空觉得呢?”天和帝思索片刻,眼光飘向站在一旁的苏文浩。
  
  “臣无话可说。”苏文浩生平第一次说了这种无奈的话,他皱紧了眉头,显然也在苦苦思索。
  
  “若为当下考虑,皇上自该昭示天下;若为先帝考虑,皇上此举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言出如箭,入耳难拔,如今这童谣已是尽人皆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制止向其他地方传播。其他的,臣、臣无能!”苏文浩重重地和凌云并排跪下,地砖发出的沉闷声无奈地诉说着一颗老臣回天无力的赤子之心。
  
  天和帝见此,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自己径自去太后的灵堂默默坐了一夜,谁也不知道他整整一夜想了些什么。
  
  只知道天和帝出来的时候,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突然停了一个时辰,北幽王和扶族的大军也已一南一北势如汹涌潮水,直奔天朝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龙回天》,作者杜撰,不可当真。




☆、第二十八章  为天下老臣担大逆

  天和二十六年秋末,霪雨霏霏,京城积水难排,四处有贫民房屋倒塌,司空苏文浩因前往郊区探查险情,不幸被泥石流卷走。
  
  天和帝派人搜寻整整三天,尸骨无存。为嘉其德,封南隐王,以亲王规格下葬,灵柩与太后梓棺同在大庙停三月。
  
  翌日上朝,苏紫竹毅然请旨去京城边缘地带视察。
  
  朝堂上,他因连日奔波不眠不休,早已心神俱疲,眼睛血丝密布,然而声音还是他一贯的温润如玉,只是略显沙哑:“臣之父已去,灾民却还未安置妥当,南北两边又有大军虎视眈眈,无论天灾还是人祸,唯有百姓最苦。臣愿埋骨泥沙,换取百姓安宁,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天和帝坐在御座上看了他很久很久,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毓白玉珠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他缓缓开口:“苏爱卿已去,苏家唯有你一子,朕不忍你再”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大家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苏紫竹抬起头,凤目灼灼:“云烟公主已生有一子,臣于苏家香火无憾。臣母也是通达之人,臣虽为书生,子承父志,自该为姓尽一份力!”
  
  他重重地跪下,头上的银色展翅冠擦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微微颤抖。
  
  混合着泥石的水泛着泥土的黄颜色漫过官道,路边尽是漂着的垃圾杂物,这雨已下了整整四十天了,这些远离皇帝的地方没有琼楼玉宇,草房、土屋,大多早已毁坏,虽然苏文浩在世时曾搭建了许多临时房屋,但灾民太多,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苏紫竹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那里污浊昏黑,看不到一丝亮光。
  
  若不是这雨,恐怕扶族和北幽王的大军已势如猛虎,风卷残云了这方土地吧?
  
  与先帝尚武相反,天和帝崇文,是以朝中武将严重匮乏,范若旭之流习武不喜文的更是苦无用武之地。
  
  听说范若旭已投靠了北幽王,还有抚边将军赵藏锋,竟然是北幽王的亲姐夫!
  
  苏紫竹想起前年北幽王进京时几人一起饮茶作诗,不禁哑然失笑,凌雪如今跟着北幽王过得好么?
  
  她与云烟公主都是那样单纯的人,单纯到只要这个人是她们爱的,便会不顾一切地追随。
  
  “公子,你看那边。”一个随从的声音将苏紫竹从无边无际的遐想里拉回现实,他顺着随从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趴在朽了的木板上,木板半截还在脏水中泡着。
  
  苏紫竹走近时,小女孩似乎没有任何反应,那个随从伸手探了探鼻息回道:“她还活着。”
  
  小女孩湿漉漉的衣服上满是霉斑,手脚因在水里泡得太久已开始溃烂,脓水与脏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伤口,甚至,她身上也许已没有完整的皮肤。
  
  苏紫竹将伞递给随从,一把抱起那个小女孩,丝毫不顾弄脏自己的衣服,他急忙对身后的几个随从喊道:“快,马车呢?她这是水疫!必须马上送到干燥的地方!”
  
  水为阴,人在这潮湿的环境里呆得久了,便会患上一种水疫,先是手脚溃烂,然后骨寒,俱冷,暑天仍需靠近火盆,直至腹鼓如孕妇则已药石无灵,纵然扁鹊重生也无济于事。
  
  苏紫竹不忍再看下去,他知道,在这条路的角落里定然还有好几十甚至上百的这样的孩子,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救不过来。
  
  但是,能救一个就是一个,他不是圣人,况且就是圣人、佛祖,也救不了这许多的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再悲悯。
  
  苏紫竹回京后连夜入宫,当晚,天和帝召集群臣,颁布多难兴邦,由官员商贾出资以救灾民的旨意,另特许此次出资和收留灾民的商贾可除去贱籍,儿孙皆可参加考试以入仕途。
  
  三天后,所有灾民已找到归宿,不幸遇难者也已由官府出资火化掩埋,只待大水退去便可重建家园。
  天和帝闻此,当众连赞苏紫竹,命苏紫竹袭父职,再掌司空之权。
  
  据钦天监所报,不出一旬则雨住。雨停了,意味着战事要开始了。
  
  天和帝一连几天上朝皆是长吁短叹,百官则鸦雀无声,众人心里明白,除了赵藏锋,无人可挡住扶族,可如今赵藏锋已追随北幽王,天和帝除了怒叱他忤逆犯上,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凌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把自己闷在书房许久都不出来。晚饭时凌霄推门进来了,见爹爹似乎一下子老态毕现,不由得大惊:“爹爹你”
  
  “他答应过我不和朝廷作对的啊?怎么就那么听霏儿的话呢?”凌云迷茫地看着儿子,他脸上的老年斑看起来十分可怖,精神更是已颓废不堪。
  
  他一生引以为对手的苏文浩已为国捐躯,在看到苏文浩灵堂前那一对欲明欲灭的冥烛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独。
  
  一个丞相,一个司空,他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劳心劳力了一辈子,却没有想到苏文浩这一去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让他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与苏文浩根本就是一体的。
  
  人不怕有对手,而是怕失去对手。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的确是说给他这样的人听的。
  
  “爹爹,你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大好呢!”凌霄准备扶起看起来有些神思恍惚的凌云。
  
  “汉卿!”凌云蓦地伸出枯柴般的右手死死抓住凌霄的衣领,“你说实话,那首《龙回天》是不是你做的?”
  
  凌云没想到父亲会如此问,不禁一愣:“爹爹怎么知道?”
  
  “你混账!”凌云一个巴掌扇在凌霄脸上,他的手震了一下,一种骨头碎裂的痛感瞬间袭遍全身。
  
  痛吧!总比养了一个不孝的儿子强!苏文浩的儿子可以不顾生死出入洪水所到之处,他的儿子却要妖言惑众,行大逆不道之事!苏文浩,养不教,父之过,果然是我凌云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凌云将一封密信“啪”的一声扔在凌霄面前,那是范侍郎写的,范侍郎早些年就对他不满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如今儿子被人蛊惑,他实在无颜面对先帝,一想到当年先帝的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声音里的愤怒又添了几分:“你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吗?皇上亲自从御案上拿给我的!皇上这是给我面子要我自己处理啊!你这个忤逆犯上的孽子!”
  
  “爹爹!”凌霄跪在父亲面前,他终于明白他不过是范家传递消息的工具,现在大军来犯,他已无用处,范家父子这是要他死啊!而且还要身败名裂地死!
  
  天朝素来尚天德,刑事并无连坐之说,子犯法,父不用为其承担。否则以范若旭通敌之罪,范侍郎早已下了大狱!此时此刻,凌霄竟有些恨天朝无株连之罪了。
  
  凌云无力地摆摆手,他已不想再见到这个儿子:“你不要叫我爹爹,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爹爹!”凌霄膝行过来抱住凌云的腿,“我不想死!爹爹,我是一时糊涂啊!”
  
  “你,放手!”凌云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浊泪蜿蜒而下,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推来凌霄,踉踉跄跄地奔到门口,他的背影在一瞬间就颓倒了,扶着门框回头看了一眼跪着的儿子,目光中有痛惜,有不舍。
  
  终于,他决然而去。
  
  书房内,凌霄的痛哭声撕心裂肺。
  
  十月初三,丞相凌云以妄谈皇室机密,妖言蛊惑北幽王叛乱之罪被处以腰斩,此消息一出,举国震惊。
  
  行刑那天,一直缠绵不绝的雨突然停了,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刺眼的明亮,在路面的水滩里映出一圈圈七彩美丽的颜色。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百姓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皇室的事又岂是平民百姓能理解的?他们只知道,抚边将军和范侍郎的儿子范若旭戴罪立功,带兵抵御扶族入侵去了。
  
  据说,此前丞相凌云曾带着一个锦盒以北成王老师的身份拜访了北幽王,两人密谈甚久,又一起去了郊外的一个地方。
  
  后来,北幽王自尽,凌云被皇上处以腰斩。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知道,只是据说而已。
  
  百姓所关心的是,北幽王没有了,抚边将军去打扶族军队了,雨停了,天下又太平了,其他的,他们真的不关心。
  




☆、第二十九章  犯君颜凌妃自零落

  凌妃端坐在承欢殿内室,厚厚的帷幕因这一月多的霪雨发出一股潮湿的淡淡霉味,令人十分心烦气闷。
  
  外面已是漆黑一片,阳光总是这么吝啬,在殷切的盼望中绝尘而去。
  
  她命宫女取出一只金铸麒麟香炉,那宫女问道:“娘娘,今天焚什么香?”
  
  凌妃闲来无事常常摆弄香料,各色的香料比内务府准备的都要齐全。
  
  “香盒里还有什么香?”她的声音慵懒散漫,似乎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光了。
  
  “您这阵子没有制香,已剩不多了。还有梅花香,衙香和帐中香。”宫女捧着几个香盒走过来,里面还有几丸拇指大小的香丸,安安静静地放置在分格里。
  
  凌妃轻轻拈起一丸沉甸甸的香丸,那清凛幽洌的香气淡淡地散发出来。令沉闷的头脑顿时清爽起来。
  
  梅花香,乃寿阳公主所创,用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二两,麝香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和龙脑香少许捣成末,合以炼蜜。
  
  衙香,乃花蕊夫人所创,用沉香三两,栈香三两,檀香一两,乳香一两,甲香一两,龙脑香、麝香各半钱另外研磨后旋入,与炭皮末、朴硝各半钱捣成末,拌以生蜜,数次煮后即成。
  
  帐中香,乃后主李煜所创,用沉香一两,苏合香油,香浸入油中,密封百日,再加以蔷薇水晾干即成。
  
  这些都是她翻阅古书所得,宫中日子漫长,如果不找些耗神耗力的事情做,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整天要干什么,要如何停止这如秋雨绵延不绝的苦苦相思。
  
  相思虽如水,是会变成滔天洪水淹没一切理智的。
  
  静静地焚了一丸衙香,那帐中香是浓情蜜意的人该用的,她一个伤心天涯人,也唯有这命途多舛、红颜薄命的花蕊夫人所制的香配她吧?
  
  香烟袅袅升起,透过重重叠叠的连珠帐,如拨云见日,轻轻弥漫在空气中。
  
  连珠帐乃无数圆润的珍珠串成,每一颗都是她亲手所挑,泛着柔和的光芒。
  
  她多希望这连珠帐能出现她和所爱之人的房中,而不是困在高高的宫墙中,如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日日倚栏怅望头顶千百年从未改变的天空。
  
  去年中秋天和帝设宴,他与云烟公主微笑并立,俨然一对璧人。
  
  她坐在高座上将眼眸深深地埋在怀里的敏儿身上,生怕自己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即使那双妙目里早已雾气蔼蔼,什么都看不清楚。
  
  “娘娘这是要写字么?”见凌妃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那宫女连忙用玉石镇纸将纸压平,又多拿了几盏灯过来,娴熟地挑了灯花。
  
  手腕轻轻一动,“竹马子”三个字跃然纸上,“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喃喃念道,这是她最爱的词牌,总让她想起那个美好的中秋诗会,即使他已不是她的苏郎。
  
  他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一阕《洞仙歌》就将她的心牢牢俘获。
  
  他站在水池边,神情如谪仙淡远幽静,他的眸子深沉地看向她,慌乱的她只能故作镇定,然而眼中的羞涩欣喜却是瞒不过他的,因为他微笑着向她走来了
  
  可是,现在,这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如今妹妹不知去向,爹爹被腰斩,哥哥整日消沉,她不知道这个家还要怎样维持,娘和紫鸢两个女人在家里该是怎样得煎熬,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躲在深宫中度过这漫漫无边的岁月。
  
  或许,自己是该去了吧?陪爹爹一起,远离这纷纷扰扰的尘世,给无边的相思一个结局,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很累了。
  
  “香残露仍凝,颗颗玉莹,粒粒珠璨。遥忆花带露,楚楚怜姿,娆娆风骚。如今花落露在,枯叶渐侵,西风又紧。一似人生路,锦花去,雨雪风霜相欺。”
  
  “黄花明日残,三径荒处,残红委地。闲来抱膝长吟,无一字肯言月。不是心恨月缺,是月无情,总照离人镜。又下西厢,觅得新愁归。”
  
  漆黑的字与雪白的纸棱然分明,她停笔凝望飘忽不定的烛影,吩咐道:“你去把大门关上吧!”
  
  宫女答应了一声正要朝外走,外面传来天和帝的声音:“关什么大门?不让朕进来吗?”
  
  她移步屈膝,声音碎如寒冰:“臣妾见过皇上。”
  
  天和帝一把扶起她,笑容看起来像是画上去的做作:“朕,放心不下你,所以”
  
  她冷声打断:“臣妾父亲犯罪,自该受到惩罚,皇上又何必不放心呢?”
  
  “敏儿呢?”天和帝见凌妃目光含恨,强笑着岔开话题。
  
  “睡了。”
  
  “你写了什么?朕看看。”天和帝刚要伸手去拿,已被凌妃劈手夺过,诗笺瞬间变成细碎的纸片悠然飘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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