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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劳工-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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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两颊还有着点点微湿的泪痕。在她的微笑的深处也许还留着一滴泪珠。干掉的眼泪隐隐可见,是幸福的无比美妙的饰物。
  站在桌子边上的教长将一只手指按在打开的《圣经》上面,高声问道:
  “有谁反对吗?”
  没有人回答。
  “阿门,”教长说。
  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向雅克曼·埃罗德教士走过去一步。
  教长又说道:
  “若埃·埃比尼泽·考德雷,你愿意这个女人做你的妻子吗?”
  埃比尼泽回答道:
  “我愿意。”
  教长又问:
  “杜兰德·黛吕舍特·莱希特里,你愿意这个男人做你的丈夫吗?”
  黛吕舍特因为心里装满了太多的喜悦,仿佛一盏灯装满了太多的油一样,内心反而感到十分痛苦起来,她不是清楚地宣称而是喃喃地说:
  “我愿意。”
  这时候,按照圣公会的完美的结婚仪式,教长向四周望了望,在教堂的微弱的光线里,提了这样一个庄严的问题:
  “谁将这个女人给了这个男人?”
  “我,”吉里雅特说。
  一阵寂静。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都感觉到在他们的喜悦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模模糊糊的压抑。
  教长把黛吕舍特的右手放到埃比尼泽的右手里。埃比尼泽对黛吕舍特说:
  “黛吕舍特,我娶你做妻子,今后无论你是顺境还是逆境,富有还是贫穷,有病还是健康,我都爱你,顺从你,直到死去的一天,我向你发誓。”
  教长把埃比尼泽的右手放到黛吕舍特的右手里。黛吕舍特对埃比尼泽说:
  “埃比尼泽,我要你成为我的丈夫,今后无论你是顺境还是逆境,富有还是贫穷,有病还是健康,我都爱你,顺从你,直到死去的一天,我向你发誓。”
  教长又说道:“戒指在哪儿?”
  这可没有预料到。埃比尼泽被突然难住了,他没有戒指。吉里雅特取下他戴在小拇指上的金戒指,递给教长。也许这就是那天早上在“商业走廊”的首饰商那儿买来的那只“结婚”戒指。
  教长把戒指放在《圣经》上,然后交给埃比尼泽。埃比尼泽拿起黛吕舍特颤动的、纤巧的左手,把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说:
  “凭这只戒指,我娶你为妻子。”
  “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教长说。
  “但愿是如此,”福音传教士说。
  教长抬高了嗓门说:
  “你们是夫妻了。”
  “但愿如此,”福音传教士说。
  教长又说:
  “让我们祈祷吧。”
  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向桌子转过身来,一起跪下。吉里雅特站着,低下了头。
  他们跪在上帝前面,他被命运压得弯下了身子。
  四 “送给你的妻子,当你结婚的时候”
  他们走出教堂的时候,看到“克什米尔号”已经准备起航。“你们正好赶得上,”吉里雅特说。
  他们又走上去哈夫雷特的小路。
  他们两人走在前面,吉里雅特现在跟在后面。
  这是两个梦游者。他们仍旧在迷惑当中,只不过是改变了迷惑的内容。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毫无意识地匆匆忙忙走着,他们不再记得起任何事物的存在,他们彼此感觉到得到了对方,他们却不能将两个思想联系在一起。人们在心醉神迷的时候不能思索,和在激流中不能游泳一样。他们从四周的黑暗中突然降落到欢乐的尼亚加拉瀑布①里。他们简直像进了天堂一样。他们没有交谈,而两人的心却向对方倾诉着许许多多事情。黛吕舍特把埃比尼泽的胳臂紧紧抱在胸前。
  
  ① 尼亚加拉瀑布,在北美洲,分为两段,左属加拿大,右属美国。
  在他们后面的吉里雅特的脚步声不时地唤醒他们想到他在那儿。他们都深深地受到感动,可是没有说一句话。过分的激动反而会使人惊呆。
  他们的激动却是甜美的,然而难以忍受。他们已经结了婚。只是他们要到以后才能理解吉里雅特的所作所为是如何完美,人们也会再看到这一点。这两个人的心里对他是热烈而又茫然地感激。黛吕舍特觉得有些事情她日后要弄清楚,目前他们只好接受现状。他们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果断的人的决定是不能违背的,这个人用专断的方式给他们带来了幸福。向他提问题,和他交谈,都办不到。无数的感受同时涌向他们心头。他们不知所措自然可以原谅。
  意外的事情有时会像冰雹一样落下,不断打到你的头上,使人失去知觉。一些突然降临到一向生活平静的人中间的事件,立刻就会变得使那些为此痛苦或高兴的人感到无法理解。他们并不了解自身的遭遇。他们被压得粉碎却猜不出所以然。他们给戴上了王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黛吕舍特特别是这样,从不久以前开始,她精神上接连遭受到各种震动,首先是埃比尼泽出现在花园里,她惊喜得几乎昏过去,后来是一场恶梦,这个怪物竟被宣称是她的丈夫,再后来是悲伤,因为天使张开翅膀要飞走了,现在是快乐,从未有过的快乐,不过它的基础还不容易理解。那个怪物把天使送给了她,她,黛吕舍特。从极端的痛苦中竟产生了婚礼。这个吉里雅特,昨天是凶神,今天成了救星。她对一切都不了解。很明显,从早晨起,吉里雅特一心忙着的就是他们的婚事。他把什么事都办妥当了。他代表梅斯莱希埃里去见了教长,申请了结婚许可证,在规定的申请书上签了字,这样婚礼才能完成。可是黛吕舍特不了解这些,此外,即使她了解了经过,她也不会懂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表示感激,忘记了人间和生活,听任这位善良的魔鬼把他们带到天上去,她只能这样。要说清楚那时间太长了,仅仅感谢又太不够了。她在幸福的眩晕中一直沉默不语。
  他们还有一点判断力,足够引导他们走路。在水底下许多地方有白色的海绵。他们的头脑正好清醒得能辨认出大海和陆地,“克什米尔号”和其它的船只。
  几分钟以后,他们到了哈夫雷特。
  埃比尼泽第一个上了小船。黛吕舍特正想跟着他上去,这时候她觉得她的衣袖给轻轻地拉住了。这是吉里雅特将他的一个手指按在她的袍裙的一道褶子上。
  “夫人,”他说,“您没有料想到要出门。我想您也许需要里外衣服。您在‘克什米尔号’船上会找到一只箱子,那里面装的是女人用的东西。那只箱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本来是准备给我要娶的女人的。请允许我将它送给您。”
  黛吕舍特从她的梦中半醒过来,向吉里雅特转过身去。吉里雅特继续说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现在,不是要耽搁您的时间,但是,您瞧,夫人,我认为应该向您解释一下。在发生那场灾难的那一天,您坐在那间低矮的客厅里。您说了一句话。您记不起来了,这是很普通的事。不能强迫一个人记住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梅斯莱希埃里太悲伤了。的确,那是一只好船,曾经起了很大的作用。海上遇难的事传来以后,在本地引起了震动。有些事情很自然地就会被人们忘记,那不过只是一只在岩礁上撞破的船。大家不可能总是想着一件意外的事故。只是我想对您说一说的,就是当时人们说没有人会去,我去了。他们说这不可能做到,而这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我很感谢您能再听我说一会儿。夫人,您知道,我去那儿,不是为了要冒犯您。此外,事情是很久以前开始的。我知道此刻您心里很急。如果我们有时间,如果我们谈下去,我们就会记起往事的,可是那却毫无用处了。事情要追溯到那一个下雪的日子。还有,当我走过的时候,我相信您微微地笑了。这些就能说明问题了。至于昨天,我还没有时间回家,我刚刚干完活,全身衣服破烂不堪,我叫您害怕了,您晕了过去,是我不对,谁也不能像这个样子到别人家里去。我请求您不要怨恨我。我要说的差不多都说了。您要动身了。您遇上了好天气。吹的是东风,再见了,夫人。您觉得我对您稍稍说这么几句话没有不对吧,是不是?好,这是最后一分钟了。”
  “我在想那只箱子,”黛吕舍特回答道。“可是为什么不等到您结婚的时候留给您的妻子?”
  “夫人,”吉里雅特说,“我大概不会结婚了。”
  “这很遗憾,因为您是一个好人。谢谢您。”
  黛吕舍特笑了。吉里雅特回了她一个微笑。
  接着他扶着黛吕舍特上了小船。
  不到一刻钟,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坐的小船划到了“克什米尔号”
  停泊的地方。
  五 巨大的坟墓
  吉里雅特沿着岸边走,很快地经过圣彼得港,然后又顺着海岸向圣桑普森走去。他要避开路上的行人,所以不走大路,因为他做的那件事,大路上这时全是人。
  我们已经知道,长久以来,他就有法子在当地的四面八方穿来穿去而不被人见到。他熟悉一条条小路。他惯于走偏僻的弯曲的道路。他具有那种没有感到被人爱的人的粗野的习性。他总是离人远远的。他小的时候,看到大人的脸上对他始终露出不大欢迎的神情,于是他形成了远离众人的习惯,以后这竟变成了他的本能。
  他越过了广场,接着又走过了萨莱利。他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在锚地的“克什米尔号”,它刚刚张帆起航。风力很小,吉里雅特比“克什米尔号”走得还快。吉里雅特低着头,在海岸边的末端的岩石里走着。潮水开始上涨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住了,将背朝向大海。他的眼光越过遮住去瓦尔的大路的那些岩石,注视着那儿的橡树丛。那是叫做“矮房子”的地方的橡树。以前,在那儿的树下,黛吕舍特的手指曾经在雪地上写过他的名字:吉里雅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雪早就融化了。
  他继续向前走。
  今天的天气真是可爱,这一年里还没有过这样美好的日子。这个上午不知怎么充满结婚的气息。在这个春日里,五月施展出它全部的魅力。大自然仿佛一心只追求欢乐,使自己幸福。从树林到村庄,从海浪到空中,各种嘈杂声里面,都听得到鸽子和斑鸠的咕咕声。新长成的蝴蝶停在初开的玫瑰花上。自然界的一切,青草,苔藓,树叶,芳香,阳光,全都是新出现的。太阳仿佛是第一次为万物服务。石子都像是刚刚洗过一样。树木间发出的低沉的歌声是昨天才诞生的小鸟唱出来的。它们的小嘴啄破的蛋壳也许还在窝里。它们试着拍打翅膀,在颤动的树枝间发出轻微的响声。它们唱出了它们的第一首歌,它们做了它们的第一次飞行。戴胜①,山雀,啄木鸟,金翅鸟,灰雀,大喙海鸭和鸫一齐鸣叫,是在进行美妙的交谈。丁香,铃兰,瑞香,紫藤,五颜六色,在矮树丛里争妍。格恩西岛的特产,那种十分美丽的浮萍盖满了池沼,犹如铺了一层纯绿宝石。会造漂亮的小窝的鹡鸰和翠鸟常常飞到池沼里沐浴。从草木间的空隙能看到蓝天。几朵放荡的白云在晴空中相互追逐,仿佛仙女飘动飞舞。我们好像感觉到有些看不见的嘴在频频亲吻。没有一道古老的墙不像一个新郎一样,捧着一束紫罗兰。黑刺李树开花了,金雀花开花了,看得到在交错的树枝间,一簇簇白花耀出光彩,一簇簇黄花闪闪发亮。春天将它的银子和金子都丢进树木形成的巨大的有洞的筐子里。新抽的嫩枝现出鲜润的绿色。空中传来表示欢迎的叫喊声。好客的夏天向远方来的鸟儿敞开了它的大门。这是燕子飞来的时刻。在低凹的道路两边斜坡上长满了一簇簇荆豆花,同时还有快开的山楂花。美丽和可爱和谐相邻,壮丽与优雅彼此调和,伟大并不约束渺小,合唱中没有一处走调。在宇宙的宏大的美丽里,极其微小的华丽也有它的地位;人们在那里面能辨认出一切,好似辨认清澈的水中的东西。到处都呈现出奇妙的饱满和神秘的膨胀现象,使人猜想得到在发挥作用的活力的惊慌而又神圣的力量。发光的更亮了,爱着别人的爱得更热烈了。鲜花里有赞歌,声音里有光辉。四处弥漫的伟大的和谐好像花朵一样怒放。这一边开始出现的诱发另一边开始露头的。来自下面、同时也来自上面的骚动,隐隐约约地摇动每个人的心,这些心很容易因为萌芽的分散的、隐蔽的影响而变质。鲜花预兆着果实,所有的处女都在遐想,阴影的巨大的心灵事先思索过的生命的繁殖,在万物四射的光芒里逐渐显露。处处有人订婚。永远有人结婚。阴性的生命和阳性的无限交配。天气美好,晴朗,炎热。穿过围起来的篱笆看进去,能看到孩子们在欢笑。有些孩子在玩造房子游戏。苹果树,桃树,樱桃树,梨树,用它们的白色的或者鲜红的大丛花朵盖满了果园。在草地上,长满了报春,长春花,蓍草,雏菊,孤挺花,风信子,还有堇菜,婆婆纳①。蓝色的琉璃苣,黄色的鸢尾②,遍地都是,加上那些总是成堆开花的粉红色的星形小花,它们被人叫做“伴侣花”。金黄色的虫在石头间爬来爬去。开了花的长生草使得茅屋顶一片紫红。蜂巢里的工蜂都在露天里。蜜蜂正忙于干活。空中充满了大海的低语声和蜜蜂的嗡嗡声。被春天渗透的大自然,因为充满快感,显得湿漉漉的。
  当吉里雅特走到圣桑普森的时候,港口深处还没有水,他能够穿过去脚不会湿。他从在船坞里检修的那些船壳后面走过去,没有给人看到。间隔放着的一块块很平的石头形成一长行,让人能方便地通过。
  
  ① 戴胜,一种鸟名,有棕栗色显著羽冠。
  ① 婆婆纳,一年生或两年生草本,花小,淡紫红色。
  ② 鸢尾,多年生草本植物,花青紫色。
  吉里雅特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人都成群地集中在港口的另一头,在布拉韦的靠近狭窄的入口的地方。在那儿,每个人的嘴里都在说着他的名字。大家一再提到他,结果没有留意到他就在附近。吉里雅特几乎可以说是受到他自己造成的骚动场面的掩护顺利地过去了。
  他远远地看到了他的小帆船,它在原来停泊的地方,机器的烟囱立在四条铁链当中,木工们已经在那边干起活来了,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的模糊的黑影。他听到梅斯莱希埃里在发号施令的好像雷鸣似的快活的嗓音。
  他走进了那些小路。
  在布拉韦后面没有一个人,所有好奇的人都在它前面。吉里雅特走上一条沿着花园的矮墙的小路。他在那个长满野生的锦葵的角落里站住了。他又看到了他坐过的那块石头。他又看到了黛吕舍特坐过的木长凳。他望着小路的地面,他曾经看到在那儿有两个人影拥抱,现在它们消失了。
  他再向前走。他爬上瓦尔城堡的山丘,接着又走了下来,向路头小屋走去。
  霍梅乐园很荒凉。
  他的房子还是和今天早上他穿好衣服去圣彼得港离开的时候一样。
  有一扇窗子打开着。从这个窗口向里望,能望得见挂在墙上一枚钉子上的风笛。
  在小桌子上能看到放着一本小开本的《圣经》,那是一个陌生人为了表示感谢送给吉里雅特的。那个人就是埃比尼泽。
  钥匙插在门上。吉里雅特走到门口,手按住钥匙,然后把它转了两圈,锁上了门,再把它放到他的口袋里,离开了。
  他离开了,不是向陆地一边走,而是向大海一边走。
  他斜穿过他的园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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