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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劳工-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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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瓦钵,都派来做各种用处。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难闻的气味。
从窗口能望见院子,那就像看到一辆清道夫的两轮车一样。各种东西在那儿腐烂,在那儿生锈,在那儿发霉,很难形容它们,而且人还没有包括在这里面。碎片从墙上落下,残屑从人身上落下,它们亲密地相处在一起。破烂的衣服洒满在瓦砾上。
除了住在院子里的流动的居民外,雅克萨得有三个长住的房客,他们是一个煤炭商,一个做破烂买卖的,一个炼金子的。煤炭商和做破烂买卖的占有了二楼的两条草垫,炼金子的,那个化学家,住在顶楼上,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把这个顶楼叫做屋顶层。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睡在哪个角落里。炼金子的还是个小小的诗人。他住在瓦片底下的屋顶的房间里,那儿有一扇狭小的天窗和一个很大的石头砌成的壁炉,壁炉像是一个深坑,任风在里面呼啸。天窗没有框子,在上面钉了一块从船上的裂口拿来的铁皮条。这块铁皮条钉上后,光线很少透进来,冷风却大量地向里吹。煤炭商不时地交付一袋木炭做房钱,做破烂买卖的每星期交付一石①多的谷粒给鸡吃,炼金人却什么也不给,他还把房子当燃料烧。他拆下了仅有的一点细木护壁板,又不时地从墙上或者从屋顶上拆下一块木板条来烧他的炼金锅。在隔墙上,做破烂买卖的简陋的床铺上面,可以看到两行用粉笔写的数字,那是做破烂买卖的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写上去的。一行写的3,一行写的5,是说明一石的谷粒是值三个里亚②还是值五个生丁。“化学家”的炼金锅是一个断掉的旧炮弹,被他升了级,当做锅使用,在里面将各种成分配合在一起。炼金术把他完全迷住了。有时候他在院子里对那些流浪汉说到炼金术,他们都笑话他。他说:“那班人充满了偏见。”他下了决心,不把点金石丢进科学的窗玻璃绝不死去。他的炉子消耗了许多木头。楼梯上的栏杆因此不见了。整个房子在微小的火里烧光了。女老板对他说:“您只给我留下了外壳。”他写了好些诗给她消除了她的怒气。
这就是雅克萨得。
有一个孩子,也许是一个侏儒,他有十二岁,或者六十岁,患甲状腺肿,手上总拿着一把扫帚,这是这儿的佣人。
长住的客人从院子的门进出,所有其他的人从店铺进出。
店铺是什么样子的呢?
面对着街的高墙在院子的进口处右边打穿了一个正方形的洞,它又是门又是窗,有护窗板和框子。整座房屋只有这样一个有铰链和插销的护窗板,也只有这样一个装着玻璃的框子。在这个朝街敞开着的铺面后面,有一间小房间,那是从借宿用的厂棚隔出来的。在临街的门上可以看到用木炭写的这一行字:出售古玩。“古玩”这个字眼在当时就很常用了。在三块代替装有玻璃的货物架的木板上,能够看到几只没有柄的陶罐,一把牛羊大肠制的薄膜做的中国花纹阳伞,到处都裂开了,不能再张合,一些奇形怪状的铁碎片和粗陶碎片,男人和女人的瘪塌的帽子,三四只鲍鱼的贝壳,几盒旧的兽骨纽扣和铜纽扣,一只有玛丽—安托瓦内特①画像的鼻烟盒,一本缺页的布瓦—贝特朗的代数书②。这就是这家店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古玩”。店铺有一个后门通向那个有井的院子。店铺里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木凳。有一条木头假腿的女人是女掌柜。
① 这是古时的一种谷物容量单位,约合一百五十至三百升,中文无适当对译的名称。
② 里亚是法国古铜币名,相当于四分之一苏。
① 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后被革命法庭审判,处死于断头台。
② 布瓦—贝特朗的这本代数课本出版于1811 年,据本书原版本注,作者在1817—1818 年想必也用过这本书。
七 夜间的买主和神秘的卖主
星期二的整个夜晚,克吕班都不在约翰客店里,星期三夜里他也不在。
那天傍晚时分,有两个人走进库唐谢街。他们在雅克萨得的前面站住了。其中的一个人敲了敲玻璃窗。店铺的门打开了,他们走了进去。有一条木头假腿的女人露出那种只对待有产者的微笑来接待他们。桌子上放着一支蜡烛。
这两个人确实是两个有产者。
两个人里敲窗子的一个说:“您好,女主人。我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有木头假腿的女人又一次露出微笑,从通向有井的院子的后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后门又开了,一个人出现在略微打开的门缝里。这个人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一件干活穿的罩衣,罩衣底下有一样东西顶得凸出来。他的罩衣的皱褶里有一些麦秆。从他的眼神看,他像是刚刚被人叫醒。
他向前走过来。大家面对面地望着。穿罩衣的人现出惊愕和狡猾的神情,问道:
“您就是枪炮匠?”
敲窗子的人回答道:
“是的。您就是那个巴黎人?”
“外号叫‘红皮’的就是我。”
“拿出来吧。”
“在这儿。”
那个人从罩衣底下拿出一样在当时欧洲极为罕见的武器,一支左轮手枪。
这支左轮手枪是全新的,发着亮光。两个有产者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仿佛认识这座房子、被穿罩衣的叫做“枪炮匠”的人,试了试武器的机械结构。然后他把手枪递给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好像不大像这个城里的人,他背朝着光。
枪炮匠问道:
“多少钱?”
穿罩衣的人回答道:
“我从美洲带来的。有些人带来猴子,鹦鹉,一些动物,就像法国人都是野蛮人一样。我呢,我却带了这个。这是一样有用的发明。”
“多少钱?”枪炮匠又问了一句。
“这是一支能自己转动的手枪。”
“多少钱?”
“乓,第一枪。乓,第二枪。乓……一阵冰雹一样,怎么样?真能派大用场。”
“多少钱?”
“它有六个枪管。”
“那么,多少钱?”
“六个枪管,就是六个路易①。”
“您说五个路易行吗?”
“不行。一个路易一粒子弹。就是这个价。”
“我们想不想做成买卖呢?要合情合理。”
“我说的价钱是公道的。请您好好看看货,造枪炮的先生。”
“我仔细看过了。”
“转轮转动得像塔列兰先生②那样。这种转轮可以列入《见风转舵者词典》③里。这是一件宝贝。”
“我看到了。”
“至于枪管,是西班牙锻造的。”
“我已经注意到了。”
“这是有带状条纹的。看看这些条纹是怎样做成的吧。他们把一个收废铜烂铁的大木桶里面的东西全倒在锻铁炉里,在那里面装满了废铁,马蹄铁匠用旧的钉子,断掉的马蹄铁……”
“还有旧的镰刀刀身。”
“我正要说这个,造枪炮的先生。他们把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用很高的温度烧,结果会给您制成功最好的铁料……”
“是这样,可是也可能出现裂缝,歪歪斜斜。”
“那当然。不过他们用小鸠尾榫纠正歪斜,同时用力地敲,可以避免出现裂缝。他们用大锤子锻接铁料,再使它经受两次高温,如果铁烧得过热了,就用小火,同时轻轻锤打,重新炼过。然后,人们拉长铁料,再把它放在套筒上面卷成管子,用这样的铁,见鬼,就做成了这些枪管。”
“您是内行?”
“我对任何事情都内行。”
“枪管带青色。”
“做枪炮的先生,这是一种美。这是用了三氯化锑才得到的。”
“我们说过我们会付您五个路易。”
“我冒昧地提请先生注意我曾荣幸地说过是六个路易。”
枪炮匠压低了嗓门。
“听我说,巴黎人。不要错过机会。卖掉吧。一件像这样的武器,对你们这些人一点儿用也没有。它却会使一个人引人注目。”“的确如此,”巴黎人说,“它是有点儿招眼。他对一位有产者更适合一些。”
“五个路易卖吗?”
“不卖,六个路易。一个孔一个路易。”
“那么,六个拿破仑①。”“我要六个路易。”
“您不是波拿巴主义者②吧?您宁愿要路易,不要拿破仑!”那个外号叫“红皮”的巴黎人微笑着说道:
① 路易,法国使用的二十法郎金币。
② 塔列兰(1754-1838),法国政治家和外交家,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拿破仑时期、波旁王朝复辟时期和路易—菲力普时期都任过高官,所以文中这样比方。
③ 《见风转舵者词典》是法国王朝复辟时期一本十分出名的书,是艾默里1815 年编写出版的,其中收集了自法国大革命以来所有社会名人的出尔反尔的言行。
① 拿破仑,这里是法国旧时一种金币名,上有拿破仑头像。
② 拿破仑姓波拿巴,波拿巴主义者即拥护拿破仑的人,拥护波拿巴王朝的人。
“拿破仑是有用,可是路易更有用。”
“六个拿破仑。”
“六个路易。对我来说,这要相差二十四个法郎。”
“这样的话,买卖吹啦。”
“也好。这玩意儿我留着了。”
“您留着吧。”
“减价卖,天哪!我可不能让别人说我把一件这样的发明就如此便宜地卖掉了。”
“那好,晚安。”
“这是手枪制造的一大进步,切萨皮克③的印第安人把它叫做‘诺泰尤哈’。”
“五个路易,付现款,是金币。”
“诺泰尤哈,意思就是‘短枪’。有许多人不知道这东西。”
“五个路易,再加一个埃居④,行吗?”
“有钱的先生,我说过六个路易。”
背朝着蜡烛的那个人,还从来没开过口,在别人交谈的时候,他不停地转动手枪的机械。他靠近那个枪炮匠的耳朵,低声说:
“东西好吗?”
“非常好。”
“我给六个路易。”
五分钟以后,外号叫“红皮”的巴黎人把他刚才收下的六个路易金币藏进他的罩衣腋下一个隐蔽的缝里。枪炮匠和那个把左轮手枪放到裤子口袋里的买主,走出了库唐谢街。
③ 切萨皮克,是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南部城市。
④ 埃居,法国古代钱币名,种类很多,价值不一,常用有值五法郎的。
八 红弹子和黑弹子连撞
第二天是星期四,在距离圣马洛不远,靠近德科莱海角,一个悬崖很高、海水很深的地方,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
一块形状像矛头的狭长的峭壁,被一个狭窄的地峡和陆地连接起来。它伸展到海里,最后突然终止处是一块耸立的大岩礁。在海岸的地形里,这是最常见的。要是从海岸过来,想登上陡峭的岩石,就要顺一个斜面向上爬,有些地方的斜坡很不好上。
就在这样的高顶上,在傍晚四点钟光景,站着一个穿着军人那种大大的短斗篷的人,也许在短斗篷下面藏着武器,因为从他的斗篷的一些笔直的、有棱角的皱褶很容易看得出来。这个人所站的最高处是一块相当大的台地,这儿遍地都是像铺路的大石块一样的立方形岩石,它们之间只有狭窄的通道。台地上长满浓密的、短短的小草,在靠海的一边是开阔的空间,最后通到一个垂直的峭壁。这个峭壁比满潮的海面高六十尺左右,仿佛靠铅垂线开凿出来的。不过它左边的角毁坏了,形成了一种花岗岩悬崖特有的天然的梯子,梯级很难上下,有时候要求步子跨得像巨人一样大,或者像马戏团的小丑那样跳过去。陡峭的悬崖垂直地降到海面,然后在水里消失了。这儿几乎是一个常常会叫人摔断脖子的险地。但是,在紧要关头,可以从这儿到悬崖下面上船。
微风轻吹。那个紧裹着短斗篷的人,牢牢地站着,左手握住右胳膊时,眯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紧靠着一架望远镜。他仿佛在认真地注视着什么,完全出了神。他已经靠近峭壁边上。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镇定的眼光盯住天边,海水涨潮了。海浪拍打着他脚底下的悬崖的底部。这个人观察的是远处海面上的一只船,它的行动确实有些古怪。
那只船在一小时前刚刚离开圣马洛,现在停在邦格梯埃尔后面。它是一只三桅船。它没有抛锚,也许因为那儿的海底只能使它顺着缆绳偏航,也许因为船已经把锚收到船头破浪材的底下了,所以只好停下来。
那个人是一个海岸警卫,从他穿的短斗篷制服就能看得出来,他在侦察着三桅船的一举一动,同时好像默默地把它们记在心里。那只船让一根桅上的帆顺风,另一根桅上的帆逆风,已经停住了,这表明它的第二层小方帆受到逆风,让风进入第二层大方帆。它拉紧了后桅,把后桅的上桅尽可能拉近,以便使所有的帆相互牵制,船不会向着岸边前进,也很难偏航。它不想过多地迎风,因为它只转动第二层小方帆,和龙骨垂直。这样一来,船身横向,它一小时最多偏航半法里。
这时还是光线很亮的白天,特别是在大海上和悬崖的顶上。海岸的低处已经暗下来。
那个海岸警卫一心执行任务,认真地观察着海上,他没有想到仔细看看身旁和脚下的岩石。他背朝着那个连接悬崖的高顶和大海的难走的石梯。他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那儿移动。在这个石梯上,在高低不平的石头后面,藏着一个人,看来他比海岸警卫先到。一个脑袋不时地在阴影中伸到岩石上面来,朝上看,监视着那个监视海面的人。这个脑袋戴着一顶美国式大帽子,这个人是公谊会教徒,在十天以前,他在小湾的乱石堆里和苏拉船长说过话。
突然,那个海岸警卫的注意力显得更加集中了。他迅速地用他的呢袖子擦了擦他的望远镜上的玻璃,聚精会神地对准那只三桅船望。
一个黑点刚刚离开那只船。
这个黑点好像大海上的一只蚂蚁,是一只小船。
小船似乎是想到岸边来。几个水手坐在船上使劲地划着桨。
小船渐渐地方向偏斜了,向德科莱海角驶过来。
海岸警卫的监视到了最紧张的程度,他紧紧地注视着小船的动作,丝毫也不放过。他已经更走近悬崖的最边上了。
这时候,一个高大个儿的人,那个公谊会教徒,在海岸警卫背后的石梯顶上出现了。这个监视海面的人没有看见他。
这个人站住了片刻,垂着两臂,紧握着双拳,他用一个正在瞄准的猎人那样的眼睛望着海岸警卫的背。
他和海岸警卫之间只隔四步远了,他跨前一步,接着停住了,后来他跨了第二步,又停住了。他除了行走以外,没有其它的动作。他的身子的其余部分就如同一座雕像。他的脚踩在草地上,没有一点声音。他跨了第三步,又停了下来。他几乎能碰到那个一直一动不动望着望远镜的海岸警卫了。这个人慢慢地将两只紧握住的手伸到锁骨那样高的地方,然后他的前臂突然伸出来,两只拳头好像给弹簧弹出来似地打在那个海岸警卫的两肩上。这一击真可怕。海岸警卫没有时间发出叫喊声,就头朝下从悬崖上掉到海里。他的两只鞋底在刹那间就看不见了。这像是一块石头落到海水里。海水重又合上。
在深暗的水面上泛起了两三圈很大的圆圈。
只剩下从海岸警卫手上落下来的望远镜,掉在草地上。
那个公谊会教徒在峭壁的边上俯身朝下望着那几个圆圈在海浪里消失,等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来,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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