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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不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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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沧溟叫我好好的活下去,所以我活着呢。”赫红颜很温柔的笑,那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柔情缱绻,“我继续快活的活着,然后再遇上一个好男人,再喜欢上他,然后再嫁给他,只不过我再也不会看着他死!”语气轻柔却是绝然。
“所以你写信叫我来,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面。”君不寿仿是梦吟般的道。
“寿哥哥,我死了四次然后又活过来,真的很难受呢。”赫红颜看着手中的那朵牡丹,平静又坚定,“华霄死了,沧溟也死了,我输不起,我……不想以人命为代价以企能抓住那凶手,在我眼中,无论是那凶手还是仇恨都远不及他们重要。从阙活,我活;从阙死,我死。一切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君不寿淡淡的笑开,月华下的俊容若玉般生辉,弯月落在眸中,漾漾的飘着,有些魅惑,却掩了本来的清华明亮。
赫红颜凝眸看他,看着这张月润玉雕的俊容,那眸中似深掩着什么,心头一动,仿佛闪过什么却没抓得明白,垂首,“寿哥哥,这么多年我们只顾相争,从没如今夜这般好好说话过,我……”心口一紧,语不能继。
猛地起身,风刮过君不寿的面,刀削般痛。
“寿哥哥。”忽地回眸一笑,风停月凝,满园花开缓缓醉。
“看我,若我死了,这便是我最后的舞姿。”
月似水,缱绻的蔓延开,将这天地将这红颜阁将这丹枫园将这怒绽的春花将那青梅竹马统统笼进,霜似的冷凝,玉似的皎洁。
冷月如霜,有舞姿翩跹。
春花妩媚,有红颜奇绝。
衣袂飞扬,长发飘摇,看我今夜舞尽这万世风华。
夜色妖娆,花酒相醉,让我今夜舞尽那无言深意。
今夜的舞只为你,无需因由不思前缘。
明日酒醒你为兄,一生相亲至死不变。





五、生不共存

月斜斜的,收敛了光华,准备隐入天幕的最深处。
料峭的晚风不知疲倦的吹拂着,撩起丝丝垂柳,于朦胧的月下婆娑,袅娜多姿,却无赏者。
夜沉星暗,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该亮了,而此刻,人们沉在最酣甜的梦中。
红颜阁此刻静谧如水,烟谢楼此刻安然如梦。
垂柳纤纤下,安静无息的走出一道人影,暗淡了的月华照得面貌模糊,修长瘦削的人影扬袖一摆,便似乘风般轻轻飞起。
楼内绿烟似的纱帐中,卧着世间最美的人,月光再淡星光再暗也掩不了她的风华。
楼外那修长的人便真似一则剪影般毫无重量的无息飘入房中,不惊纤尘,纱帐中的人儿却在那一刻微微颤了一下眉梢,仿似梦中魂惊。
那人拂开珠帘转过玉屏来到床前,撩起纱帐,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线,看着那张静谧的睡容。
床中的人安睡着,床边的人静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床边的人幽幽一声叹息,深长的绵远的仿似无穷无尽。
床中的人依未醒,眉目静好,睡得香甜。
床边的人在床沿上坐下,修长却冰凉的指尖碰一下那张睡容,低低的轻轻的开口:“红颜,今夜你和我说了很多的话,说了我们二十多年都不曾说过的话,此刻你能安然入梦,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或者一辈子都无法入睡了,所以我也来找你说说话。”
“我们二十多年都没有好好说过话,要说的实在多,我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君不寿长指轻划那张睡中依媚色惑人的脸,轻柔的撩起一缕长发,在指尖勾缠着。
“红颜,我们认识有多久了?”才一出口似觉得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而轻轻嗤笑,“呵,这问题问得多傻,应该是我们活了多久便认识了多久了吧。爹爹与赫伯父都是孩子一出生,第一个便抱到了对方家,所以我们是彼此出生后第一个认识的人。”
长指一下一下的绕着那缕发丝,那样的平静而自然,仿佛是一出生便如此做了,会一直绕到死的那一刻。
“按理说,我们应该相亲相爱的一起长大,比朋友更近比亲人更亲才是,可惜偏偏相反了,我们却是这世间最看不起对方最讨厌对方的人。”俊美的脸上勾起一丝淡笑,幽暗的光线下看去透着魔魅,“我们彼此厌恶,命运却又将我们绑在一起没法分离。唉,真是一件可悲又可笑的事情。”轻轻的叹浅浅的笑,仿是无可奈何却又是讥刺不已。
“红颜,两个彼此讨厌的人却要朝夕相处一起长大,你说会变成什么样呢?”君不寿指尖放开了那缕长发,目光从那张绝美的睡容上移到了窗外,月华似乎更淡了,窗外灰暗一片,那双黑亮的眸子便也朦胧暗淡了,那声音却是清晰的,“我本来也不知道的,可后来我知道了。”冰凉的指尖沿着锦被游移,停在了一处,那儿有一颗温热跳动的心,“讨厌的感觉会更多更深,可是……”指尖微微用力,凉意似要透入锦被渗入心窝,“可是对方也就成了你心里记得最深的人!日夕的加重月月年年的加深,到最后……呵呵……”低低的笑起来,却是无限的心酸又悲凉,“到了最后啊,便成了一个你最厌恶却又连着你心窝的血脉死也割不了的人!”
睡着的人依然睡着,平静的安然的沉在梦中,仿浑不知身外世事,那锦被中的身体却在那一刻渐趋冰冷,或是因受不住那冰凉入骨的手指。
“那年,你要成亲了,我是真的希望你好,虽然还在孝中,虽然我很生气很不赞同你那样做,可那时我想,再怎么的不愿意承认,你我依是从小一起长大,再怎么不喜欢,你我以后真的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所以你若真中意那个云过尽要嫁给他,那也就罢了。”冰凉的手揪住了锦被,声音却是平稳而淡然的,“我还送你一株驱百虫解百毒的碧落草,是真的希望你嫁得良人可与他一生平安相伴。”
房中忽然静了下来,床边的人没有再开口,似乎已经说完了,床中的人依然静睡。
月已悄悄隐去,淡淡的一弯浅痕挂在漆黑的天幕上。
“红颜,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读书请的一个先生教的,武也是赫伯父亲手教的,君子谷你也是长住的,那些医书你虽不喜但也曾大略翻过的。”君不寿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所以你当然知道那碧落草是真正的灵草,所以你将它挂在云过尽的胸前,就是为了护他平安的。”
目光紧紧的瞅在那张睡容上,那睡容依是安然的。
“红颜啊,你为何那么爱玩,从不肯安安静静的完完整整的看完一本医书呢,你若如我一般学精了医术,或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冰凉的指尖缓缓的上移,低柔的呢喃的轻语,“大婚当日,云过尽当众赠你一块凤血玉玉坠。”指尖移至颈边,勾起一根红线,扯出了那贴身挂着的指尖般大小泪滴型的玉坠子,“凤血玉,世所罕见,产于久罗山,色红如血,辉若云霞,性凉微香,当世仅皇室存有一块,昔泽元年朝晞帝琢为棋盘存于昱龙阁。”平平淡淡的念着,指尖扣着那凉凉的血玉坠,“传说中凤血玉可令人容颜不老,所以云过尽将这罕见的宝物送给了你,可是……呵呵……”浅浅的笑开却是越笑越是冷,“可他哪知道就是这凤血玉令他送命的呢!凤血玉性凉微香,微香啊,这人带久了便会体带幽香,可这香却是碧落草的克星!”
“红颜,你现在知道了会后悔得要死吧?”君不寿指一松,那凤血玉坠便落回胸前,冰凉入骨的紧贴着心。
“可是你那时候却不知道,还满心欢喜的带上呢。”指尖来回的划着颈上的那根红线,“凤血玉与碧落草都是稀世之物,一个可令容颜不老体带幽香,一个药香驱虫茎叶解毒,可当它们碰到一处时,当凤血玉的香与碧落草的香相触时……凤血玉那是天地养了千万岁月才成的宝物,它当会不变依是美玉一块,可碧落草却不再是灵草了,它也不是毒草,而是变成一株会令人麻痹不得动弹的药草,不会令人死亡的,只是啊……你与他朝夕相处,凤血玉与碧落草日夜相对,那碧落草时刻都贴在他的胸口,玉香、体温、汗渍……这些便会令碧落草散出麻痹的药性,然后一丝一缕的一点一滴的全渗入他的胸口,日日月月年年,那麻痹的药性慢慢积累,慢慢加重,最后便麻痹了那一颗心,令它再也无法跳动,于是那人便……无病无痛无毒无伤的安然死去了!”
“呵呵……”君不寿忽然轻轻笑起来,幽暗的房中诡异又邪魅,“你们都送对方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偏偏却不知道这最珍贵的礼物是相克的。那时候我是知道的,当云过尽亲手为你戴上凤血玉坠时我便知道了,可是……我却没有说也没有阻止,任他给你戴了玉坠,任他戴着那个碧落草香囊……呵呵……我没有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会不开口阻止,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丝毫反应,着了魔一样的看着他给你戴上玉坠……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没有说出来呢?呵呵……天知道为什么……呵呵……”
那笑渐笑渐高,又渐高渐低,低低哑哑的如受了伤的困兽。
“后来,回到君子谷,我悔恨极了,我恨不欲生……那时,我知道我毁了,我明明是人人敬仰的君子神医,人人赞我品性淳良,可我却做出那样的事,那时我便知我心中住了一个魔鬼,一个阴毒邪恶的魔鬼!我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君不寿了,我再也做不回自己了,无论我救治多少人,无论我做多少善事,无论人们如何的尊敬我,我都不再是那个有如君子的君不寿了!”
那一刻,声音低涩如泣,可那脸上却只是笑,比哭泣更哀痛的笑。
“再后来,云过尽死了你又嫁了,我又送了碧落草,一次又一次的,着了魔一样没法控制自己,永远无法回头。这世间只有君家才能种出碧落草,这世间除却皇宫仅你有一块凤血玉,所以这世间谁又能真正知道他们的死因呢,只要我不说啊,谁能查出真正的死因呢?可是那天……那一天我脱口而出的话令你察觉了是吗?呵呵……”
“你一直是很聪明的,既然所有被你查过的人都没有问题,那么唯有我这个你从没有动过心思要怀疑的人才是最有可能的是吗?其实你只要稍动疑心你便能知道答案了是吗?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比我更清楚如何令一个人无病无痛无毒无伤的死去呢。可是即算你几乎已可肯定是我干的,你依不肯相信对不?是因为这二十多年的情份吗?红颜……红颜……”低低哑哑的一遍一遍的唤着,“你到现在依不肯醒来依不肯相信不肯面对是吗?你认为你不醒这所有的事便可当没有发生过,明日你依可与乔从阙拜堂成亲,可与他生死与共,而我依是你的寿哥哥是吗?”
“红颜,怎么可能啊,这所有的怎么可能当没有发生过?”君不寿冰凉的手抚着赫红颜的脸,仿佛是无限的怜悯,却不知是怜她还是怜己,“我很难受,红颜,我的心很难受……比死还难受……红颜……比下地狱更痛苦……”缓缓的轻轻的道着最深沉的痛苦。
“红颜,都怪你,都是你惹得我难受。你从小就这喜欢,老是惹我,可我不想你惹我,总想要远着你,可你就是要来惹我,一次又一次的惹我,怎么说都不肯听。你总是任性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从未顾及我的感受……是了,你当然快活了,无视礼法德规无视他人所思所感,只是按你的心意活着……活得真快活啊……”
冰凉的手停在颈上,曾经黑亮如星的眸子混乱一片。
“既然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喜欢人,一次又一次的嫁人,那你就这样快活的过着罢。为什么却要说很痛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说死了很多次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吃百年蛊?为什么要与别人同生同死?为什么?”
指尖温柔的摩挲着颈脖,一遍一遍的。
“红颜,你以为你吃了百年蛊后我便投鼠忌器不敢伤害他对吗?然后你便可以与他白头到老快活一生对吗?然后我便将永远成为你的寿哥哥了对吗?呵呵……红颜,你总是这样任性,你总是把我当玩物一样的戏弄,你总是惹了我后转身便走……红颜……”长指蓦地一扣,紧紧的收住,紧紧的缠住,黑眸子定定的仿佛失魂一般的看着那张脸,“我恨你!我不只讨厌你,我更加恨你,你知道吗?我恨你……就如我恨我自己一般的恨你……最讨厌最恨……”
手扣得更紧了,床上闭目安睡的人终于睁眼。
“你……”颈间紧窒的桎梏令她无法呼吸,扭动着挣扎着要拉开他,“放……开我……放……开……”
“我恨你,我恨不得要杀了你!”君不寿更用力的收紧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扣紧着,扣得全身都在颤抖着,“红颜,今夜你和我说那些话我明白的,你想着以后把我当真正的哥哥相待,你以后不再戏弄我,你以后不再来惹我,我知道的,所以我更恨……所以我要亲手杀了你……红颜……”
“你……你再不放……”手扬起了。
“你不再来惹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喃喃的失魂的说着。
蓄满真力的纤掌在要劈下的那一刻忽然顿住了。
眼前是一双痛苦的绝望的黑眸子,那样凄切悲恻,那从不曾在那双眼中看到过的。
那一刻,手忽然软下去了。
“你不再来惹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滴水落在唇角,冰凉的苦涩的。
“你不再来惹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一遍一遍的说着,那冰凉苦涩的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眉梢眼角鼻梁唇际。
“你不再来惹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悲怆的那痛苦的声音一直说着,渐渐的听不清楚。
罢了。
失去知觉前她这么想着。

魂魄幽幽,仿是地府已转一圈,神归,世间千年沧桑。
“咳咳咳……”一阵呛鼻的浓烟将她熏醒,睁开眼,四周一片火光外再无他人,挣起身来,抚着颈间,移目四望想找个出口,只是火太大无法看得清楚,使尽全身气力一掌往右拍去,一排窗便全散了,露出一个大洞,当下闪身,飞掠而出。
房中角落处蜷着一个人,看着火光中飞掠而出的身影,脸上似哭似笑。
火怒卷,衣衫头发已烧起来,可不知痛觉。
噼哩啪啦,焰火飞扬。
砰!房梁落下,一截砸在头上,血流了一脸,浇息了已窜上眉梢的火。
还是不痛。
闭上眼,迎接更炙烈的怒焰。
无论是那可烧尽一切的烈火,还是那可洗尽一切的鲜血,他都是那么迫切的渴望着。
“傻瓜。”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这火海中如惊雷入耳。
睁眼,却是不应该出现的人。
“走吧,乔从阙是个难得的男儿,他在等你。”他说。
那一刻忽觉痛苦难当,撕心裂肺的痛,穿肠折骨的痛!
她伸出手,不顾那跳跃的火焰,不顾那满头满身的血污,抱住他,说:“我陪你死。”
他一呆,双手紧紧的相扣着,怕会伸出来,“快走!”
她抱紧他,脸挨着他的脸,湿湿的,不知是血还是泪,“我陪你死。”
静,只有火焰绽开朵朵莲花的声音。
然后他笑,伸手抱住她,说:“好,我们一起死。”
火仿佛呼应他们,燃得更旺,卷得更烈。
烟谢楼在一片火海中,照亮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
轰隆!
烟谢楼倒在一片火海中,惊醒了红颜阁的人,惊醒了华州城的人。
那一片鲜艳炙烈的火海中,有什么结束了,有什么开始了。
红颜阁那场惊天大火成了皇朝人心中永远的谜团。
与那场大火一起湮灭的那个惊世红颜成了世人口中永远说不腻的话题。
有些人,生不能共存,死当可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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